突然,阿花奶奶放下碗,站起來,使勁吞下口中的東西,擦著嘴,吳天義、許俊梅也慌慌張張起來,把小桌子往堂屋里抬,把門掩上。阿花奶奶整整衣服,抹抹頭發(fā),臉上換了表情,肅立著,陰森森冷冰冰的。阿清再往院子門口看,發(fā)現(xiàn)一個人在敲門。
阿清呆呆地舉著望遠(yuǎn)鏡。望遠(yuǎn)鏡里的人來回活動著,燃香,跪拜,敬神,請卦,他都看不見。他眼前白茫茫一片,心里像生病似的,很疼很疼。阿清用手摸了摸眼睛,才知道自己哭了。
他又往院子里望,那人已經(jīng)不見了。阿花奶奶正走到條案邊,拿起留在條案一角的錢,數(shù)了數(shù),撩開黑衣服,露出松松垮垮的白肚皮,刺得阿清眼睛疼。她從黑褲子最里面翻出一個小口袋,掏出小口袋里面的錢,把這錢放上去,又仔細(xì)數(shù)了一遍,才又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去,把衣服蓋好。
阿清渾身發(fā)軟,只覺得頭暈、想吐,遠(yuǎn)處的湍水他不想看了,樹他也不想爬了,他從那最高的枝杈上下來,躺在門板上,一動不動。那朵一直在他心里移動的云沒有了,那光和云梯也找不著了。
睡完午覺的吳保國又來到樹下,大聲叫著阿清。阿清一動不動。他罵罵咧咧地走了。
奶奶搬著小凳子過來,坐在樹下,又給她的寶貝孫子訴說她一輩子的苦。
那些趕集的、看熱鬧的人在中午過后都慢慢散了。大槐樹下,只有孤獨的奶奶和樹上的阿清。
傍晚的時候,老阿長來到樹下,噌噌噌爬上樹,喊著阿清,讓阿清看那天邊的火燒云。阿清還是一動不動。阿清閉著眼睛,平躺著,眼睛里滿是水。門板旁邊的綠色枝條伸到他的臉上、身體上,像是把他給蓋住了。他推了推阿清,阿清還是不動。老阿長號叫了起來。
爬上樹的大人們試圖把阿清從門板上抱下來,卻怎么也抱不起來。細(xì)細(xì)柔軟的樹枝纏繞著他,把他綁在了門板上,他的嘴巴里有一個嫩綠的小枝芽出來,探頭探腦,生機勃勃。他的身上長滿了霉菌,有小草從霉菌中發(fā)芽,也脆生生的,綠瑩瑩的。
阿清成樹人了。
吳保國又叫來升降機,連門板把阿清抬下樹,送到毅志的診所。毅志摸了摸阿清的頭,"呀"了一聲,"燒太高了啊。"他很快給阿清輸上液,對哭得死去活來的阿清奶奶和楊秀菊說,"阿清命大,死不了的。"
半夜里,阿清睜開了眼。他看著周圍的人,看著憤怒的吳振中,還沒等吳振中張開嘴罵他,就對吳振中說,"爹,我要上學(xué)。"
從此以后,阿清成了一個認(rèn)真學(xué)習(xí)、懂事乖巧的好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