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是不是有這種傳教的熱忱,卻不無懷疑。撇開這些不談,雅赫曼的敘述本身,對于了解康德生命的原貌也是價值有限,而且與博羅夫斯基比較起來,我們有許多其他文獻可以來考證雅赫曼的說法,因此他的重要性相對的也比較低。在雅赫曼成為康德的學生時,康德已經(jīng)頗有名氣,各地都有人到哥尼斯堡拜訪他。在康德成名之后,熟識他的人們也比他年輕而藉藉無名之時更注意他的言行。
很可惜瓦西安斯基把他的敘事范圍局限在康德生命中的最后幾年。我們不知道為什么他對于在70年代教他哲學的康德,只留下寥寥數(shù)語。由于康德的晚年對于了解其哲學思想的背景重要性很低,因此就康德的生平與思想而言,瓦西安斯基關(guān)于康德的衰老與死亡的記錄幾乎無關(guān)緊要。在那段時間里,瓦西安斯基悉心照料他以前的老師,而他對于康德人生中最后幾天的描述也令人動容,不過有時他不那么謹慎,而且描述康德怪異行徑的軼事,也不比哈塞好到哪里去。再者,他認為自己的工作不只是在為一個老人塑造形象,更要“為人類學與心理學的反省”提供材料,因而他的目標是另外一群讀者。由于他在這樣的氣氛下寫作,康德便成了他的觀察對象,一個有趣的“個案”,而不是一個他所關(guān)切的人。對于一個瀕死老人的“個案研究”,對于康德的哲學以及年輕歲月,不具有任何重要價值。
三個作者所描繪的康德,最大的缺點在于幾乎局限在康德生命中的最后十五年,亦即從65歲到80歲,對于30、40與50歲的康德鮮少介紹,對于20歲的康德則幾乎只字未提,所謂的康德機械而規(guī)律性的生活,他的飲食、他與仆人的關(guān)系、他對日常事物的怪異看法、以及一般的康德印象,都透露了他已經(jīng)老邁不堪,體力衰弱,卻沒有提到一個寫了名著作者的性格。
無論是好是壞(雖然不好的部分居多吧),這三種傳記資料是現(xiàn)在了解康德的生平最重要的來源,雖然不一定是最可靠的。令人遺憾的是,這些傳記的作者們并不是最有資格的、最可靠的見證者。有時,作者的意圖也昭然若揭。例如,如果博羅夫斯基說“康德的道德理論其實與基督教是殊途同歸的”,我們知道他為什么這樣說,因而可以忽略不計。(42)而雅赫曼則強調(diào)康德是個普魯士的好公民,以淡化他對法國大革命的熱情,顯示了他對時政的憂慮多于還原康德本來性格的需要。(43)即使類似的意向不是那么明顯,卻也始終存在。(44)作者們主要的興趣在于保護康德(以及哥尼斯堡)的名聲,而不在于客觀陳述事實,他們留下了一個有意識形態(tài)偏向的康德觀點,原因是在于時代的成見,而不是康德的品格使然。我們看到的是一幅漫畫,不是一幅肖像畫,他們是出于好意,但沒有經(jīng)過任何反省,甚至沒有絲毫的諷刺性。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漫畫,導致了德國的浪漫主義者相信康德是個只有思想而沒有生命的人。(45)海涅(Heinrich Heine)概述他對康德的印象如下:
描述伊曼紐爾·康德的生平的歷史是一個極端困難的差事,因為他既沒有生活也沒有歷史。他住在德國東北邊境的一個老城哥尼斯堡城外的一個小巷里,過著跟機械一樣規(guī)律的,幾乎抽象的單身生活。我想,當?shù)卮蠼烫玫木掮娨膊槐染用褚谅~爾·康德更興味索然地重復日復一日的工作。起床、喝咖啡、寫作、授課、吃飯、散步,一切都有固定的時刻,而鄰居也都知道,穿著灰袍的伊曼紐爾·康德手上拿著西班牙的拐扙走出家門時,時間準是三點半整……在這條菩提樹道上他總是來回走八遍,不管季節(jié)如何,不管天色是否多云或多云預(yù)示了即將下雨,可以看到他的仆人,老蘭珀腋下挾著雨傘憂心忡忡地跟在他的后面,一個命中注定的畫面。(46)
這是一個有趣的描繪,卻比漫畫還要像漫畫。康德在哥尼斯堡的朋友寧愿要一個沒有歷史的康德,也不要一個歷史成問題的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