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壓在心里的傷痕
原本,臺灣人不是這么憂郁的。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當天,受日本統(tǒng)治五十年的臺灣,經歷大轟炸,熬到這時,終于脫離殖民身份了。
黃春明的阿公、阿嬤守在收音機旁,聽戰(zhàn)敗的日本天皇用斷續(xù)殘破的聲音“玉音放送”,當天皇說到“我們無條件投降……”,他們高興地大聲說:“啊,假如這是真實的話,足萬幸嘍,足萬幸嘍!”而且一邊歡呼,還一邊掉淚。
臺灣光復當時才十歲的黃春明,隔了六十多年回憶那時的情景,依舊眼睛發(fā)亮,聲音里透著純真的歡欣之情:“剛光復時,國旗是勝利喜慶的代表。很多當時開理發(fā)、裁縫店的福州人,把藏在家中箱子里壓了很久的國旗拿出來掛。那國旗被壓得太久了,皺紋很深,很難撫平。我們小孩子覺得好奇,跑去看國旗,結果我看到連吃飯都忘了回家?!?/p>
阿嬤在黃春明餓著肚子回家后,好奇地問他:“國旗長得什么樣?”他就用紙畫了一面國旗,但因忘了有幾道光芒,便隨便畫了八道,阿嬤就找來紅布、藍布、白布,拼縫了一幅國旗,把它掛起來。好多小孩子也圍過來,很羨慕地看他家的國旗。
1945年10月25日,日本政府代表在臺北中山堂,向中國代表陳儀投降,中國政府正式接管臺灣。
為了熱烈迎接國民黨政府,有人驕傲地在自家門口掛上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像黃春明的阿嬤;也有臺灣民眾以無比熱情學習新“國語”,像是陳若曦說,她爸爸當時曾修好了一臺撿來的破收音機,大清早就叫醒孩子,要他們跟著廣播學國語;更有人在祖父帶領下,全家人拿出最好的衣物,穿戴整齊去碼頭迎接祖國軍隊;當年旅外臺灣人回臺人數(shù)達八萬八千余人,好像對臺灣未來充滿信心。
一切都是因為要回到祖國了!
但是情況與臺灣人的期望相去太遠。到了1947年,也就是國民黨政府接管臺灣的第三年時,稻米、木炭的價錢飛漲高達數(shù)百倍,通貨膨脹像累積的民怨一樣節(jié)節(jié)升高。臺灣人失望之余,不得不懷疑自己當初支持回歸祖國的熱情,民心從“拼縫”國旗的熱情、“足萬幸嘍!”的歡呼,轉為深深的失望。
二二八事件,成為混亂接收必然的沖突。
事件后,畫家陳澄波被推舉為嘉義市和平使者,與代表們去水上機場和軍人談判,結果命喪槍口,無人敢為其收尸;而曾批評時政的臺灣第一位哲學博士林茂生,被一群腰間佩槍的人帶走,從此下落不明……看見國民黨軍人的殘酷暴行,彭明敏的父親彭清靠在失望心痛之余,更懊悔自己身上流有中國人的血液。
蔣勛說:“國民黨過去在接收過程中非常粗暴,沒有看出臺灣的獨特性。對待政治、文化,甚至母語的方式都很粗暴?!笔录?,對于陳儀未以處置二二八事件失當定罪,竟以“親匪”罪槍斃,陳若曦認為明顯失策。
這種粗暴,令很多臺灣人對于國民黨政府“光復”臺灣的說法抱持相當?shù)膽岩?,如客家籍文學大佬鐘肇政就認為,這不是臺灣“光復”,而是“降服”。兩詞在客家話聽來音調接近,但意義截然不同。
1949年有來臺的人,有離開的人,更有回不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