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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乃元:老爸爸的星空圖(1)

臺灣,請聽我說 作者:吳錦勛 采訪/撰述


2008年11月初冬的夜晚,小提琴家胡乃元在臺南市的百年一級古跡億載金城,站在臨時搭建的舞臺上,用他優(yōu)美的琴音拉開了第五屆“Taiwan Connection Music Festival”的序幕。

燈火照耀紅磚古墻,海風搖曳老樹新月,經(jīng)歷戰(zhàn)火的百年古跡,像沉默的老人,寬大包容兒孫尋歡享樂。但現(xiàn)場演奏的可是莫扎特的小夜曲、舒伯特的回旋曲,以及克萊斯勒、德沃夏克的經(jīng)典曲目。遠處的炮臺邊、城垛上站滿人影,琴音回蕩在青草地。海很近,風很冷,但人心很暖。

與嚴長壽一起發(fā)起Taiwan Connection音樂節(jié)巡演計劃,并擔任“TC弦樂團”音樂總監(jiān)的胡乃元,把細致的室內樂帶進校園、老社區(qū)及演奏廳,五年來,他們的足跡走過臺東利嘉小學操場的青草地、花蓮老人日托站;他們演奏給少數(shù)民族的孩子,沒聽過古典音樂的老阿公、阿嬤,對胡乃元來說,這是音樂家的社會運動。

臺南是胡乃元的故鄉(xiāng),他十一歲出國學琴后,還會思念故鄉(xiāng)的鱔魚面。說來諷刺,胡乃元異國的音樂之路,竟和他父親胡鑫麟經(jīng)歷的白色恐怖有關。

1950年5月13日,情治人員進入臺大醫(yī)學院,把涉及左翼讀書會的第三內科主任許強、眼科主任胡鑫麟,以及胡寶珍、蘇友鵬醫(yī)師通通帶走。第一內科主任翁廷俊,因不在校園而逃過一劫。

被捕后第二天凌晨,天未亮,臺北軍法處(今臺北來來大飯店),胡鑫麟和其他難友被五花大綁,每兩人銬在一起,上了貨運火車到基隆,再搭坦克登陸艦轉送火燒島。

胡鑫麟在此度過了十年歲月,出獄后,家人重聚,生下了獨子胡乃元。然而政治監(jiān)控仍陰魂不散,當小小的胡乃元開始展露音樂天分時,為免受政治牽連,胡乃元被父親送到美國深造。

1985年,他在國際知名的“比利時伊麗莎白皇后大賽”拿下首獎,自此名揚國際,但他始終沒有忘掉臺灣。

近來,他年年回臺演出,卻年年看著臺灣分裂,他憂心臺灣前途,談到了民主的真義,以及他父親遺留給他的“星空圖”。

火燒島上一位拉大提琴的臺大醫(yī)生

我父親已不在世了,談到他,只能表達從我這一代看父親那一代的觀察與感想。我父親曾是個追求馬克思共產(chǎn)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的左派知識分子。

就像侯孝賢的電影《悲情城市》中,小鎮(zhèn)醫(yī)生的朋友看到醫(yī)生書架上有馬克思的書,會說:“喔,足進步喔!”我父親在臺北帝國大學醫(yī)學部(今臺大)受日本教育,“左傾”后一心向往革命的祖國。

但在那個時代,看這些書,追求馬克思共產(chǎn)主義,崇拜毛澤東、周恩來是會惹來麻煩的。1950年代,他和其他臺大醫(yī)生遭到逮捕,被送到火燒島。政治犯的家人是很孤單的,爸爸被捕之后那些年,很多親戚朋友都不敢往來,我的兩位姊姊在學校里還會被同學斜眼看待,忍受別人的排斥。家里靠媽媽和她娘家的協(xié)助,度過那段幽暗歲月。

我在父親出獄后才出生,我的白發(fā)遺傳自父親,喜好音樂也源自于他的影響。日據(jù)時代的醫(yī)生都有文化教養(yǎng),很多人都愛好音樂,我父母親結婚時,最要好朋友送的禮物是厚厚一疊、成套的原版古典音樂老唱片,這在那個年代是很珍貴的禮物。我父親年輕時也拉大提琴,并和朋友合組一個小小的業(yè)余室內樂團。我出生時,家里就有一把大提琴。

坐過政治牢,我父親在臺大自然待不下了,他回到故鄉(xiāng)臺南開業(yè)。底下一樓是看診間,二樓上來就是我們住家。有時中午看完診休息,我父親臉色鐵青,不發(fā)一語地走上樓,我們就知道是特務又來監(jiān)視他,找他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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