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和“佛”都是外來語。對于這兩個詞在中國文獻中出現(xiàn)的先后問題是有過很大的爭論的。如果問題只涉及這兩個詞本身,爭論就沒有什么必要。可是實際情況并不是這樣。它涉及中印兩個偉大國家文化交流的問題和《四十二章經(jīng)》真?zhèn)蔚膯栴}。所以就有進一步加以研究的必要。
我們都知道,釋迦牟尼成了正等覺以后的名號梵文叫做Buddha。這個字是動詞budh(覺)加上語尾ta構(gòu)成的過去分詞。在中文里有種種不同的譯名:佛陀、浮陀、浮圖、浮頭、勃陀、勃馱、部多、部陀、毋陀、沒馱、佛馱、步他、浮屠、復(fù)豆、毋馱、佛圖、佛、步陀、物他、馞陀、沒陀,等等,都是音譯。我們現(xiàn)在揀出其中最古的四個譯名來討論一下,就是:浮屠、浮圖、復(fù)豆和佛。這四個譯名可以分為兩組:前三個是一組,每個都由兩個字組成;第四個自成一組,只有一個字。
我們現(xiàn)在先討論第一組。我先把瑞典學(xué)者高本漢(Bernhard Karlgren)所構(gòu)擬的古音寫在下面:
浮 *(b’g/b’u/fou(Bernhard Karlgren:Grammata Serica,reprinted from the Bulletin of the Museum of Far Eastern Antiquities,Stockholm,number 12,1940,p.449,1233 i)
屠 *d’o/d’uo/t’u(同上,p.136~137,45i′)
圖 *d’o/d’uo/t’u(同上,p.143~144,64a)
復(fù) *b’k/b’uk/fu(同上,p.398,1034 d)
豆 *d’u/d’u/tou(同上,p.158,118a)
“浮屠”同“浮圖”在古代收音都是-o,后來才轉(zhuǎn)成-u;“復(fù)豆”在古代收音是-u,與梵文Buddha的收音-a都不相當(dāng)。梵文Buddha,只有在體聲,而且后面緊跟著的一個字第一個字母是濁音或元音a的時候,才變成Buddho。但我不相信“浮屠”同“浮圖”就是從這個體聲的Buddho譯過來的。另外在俗語(Prkrta)和巴利語里,Buddha的體聲是Buddho。在Ardhamgadh和Mgadh里,陽類用-a收尾字的體聲的字尾是-e,但在Ardhamgadh的詩歌里面有時候也可以是-o。我們現(xiàn)在材料不夠,當(dāng)然不敢確說“浮屠”同“浮圖”究竟是從哪一種俗語里譯過來的;但說它們是從俗語里譯過來的,總不會離事實太遠(yuǎn)。
說到“復(fù)豆”,這里面有點問題?!皬?fù)豆”的古音既然照高本漢的構(gòu)擬應(yīng)該是b’uk-d’u,與這相當(dāng)?shù)蔫笪脑乃坪鯌?yīng)該是*bukdu或*vukdu。但這樣的字我在任何書籍和碑刻里還沒見到過。我當(dāng)然不敢就斷定說沒有,但有的可能總也不太大。只有收音的-u讓我們立刻想到印度俗語之一的Apabhrama,因為在Apabhrama里陽類用-a收尾字的體聲和業(yè)聲的字尾都是-u?!皬?fù)豆”的收音雖然是-u,但我不相信它會同Apabhrama有什么關(guān)系。此外在印度西北部方言里,語尾-u很多,連梵文業(yè)聲的-am有時候都轉(zhuǎn)成-u,“復(fù)豆”很可能是從印度西北部方言譯過去的。
現(xiàn)在再來看“佛”字。高本漢曾把“佛”字的古音構(gòu)擬如下:
*bwt/b’ut/fu
一般的意見都認(rèn)為“佛”就是“佛陀”的省略。《宗輪論述記》說:“‘佛陀’梵音,此云覺者。隨舊略語,但稱曰‘佛’”。佛教字典也都這樣寫,譬如說織田得能《佛教大辭典》第1551頁上;望月信亨《佛教大辭典》第4436頁上。這仿佛已經(jīng)成了定說,似乎從來沒有人懷疑過。這說法當(dāng)然也似乎有道理,因為名詞略寫在中文里確是常見的,譬如把司馬長卿省成馬卿,司馬遷省成馬遷,諸葛亮省成葛亮。尤其是外國譯名更容易有這現(xiàn)象。英格蘭省為英國,德意志省為德國,法蘭西省為法國,美利堅省為美國,這都是大家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