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務運動在阻力重重的背景下,每前進一步,都非常艱難。1876年,中國的第一位駐外公使走馬上任,然而這并不是一次榮耀之旅,不僅沒有鮮花和送行的人群,而且背著“賣國賊”的名聲上路,他叫郭嵩燾。他是何許人呢?
郭嵩燾是曾國藩的好友,也是湘軍中的元老級人物,官至廣東巡撫。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時,他在浙江為抗戰(zhàn)效力;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期間,他幫助僧格林沁辦理防務,兩人雖不和,但在戰(zhàn)局一觸即發(fā)之時,郭嵩燾依然馳至,堪稱“見利不趨,見難不避”。
郭嵩燾主張發(fā)展私營企業(yè),與洋人在商場角逐,他認為這比發(fā)展軍事力量更重要,認為民富才能稅多,國家才能真正富強。他希望國人能夠放棄對“言利”的鄙夷態(tài)度,積極創(chuàng)造財富,這樣才能建立一個強大的中國。郭嵩燾主張培養(yǎng)專門的外交人才,考察國際形勢,正確認識列強和中國的強弱。
不過,他被視為“賣國賊”并遭到唾罵的原因還不是宣揚這些思想,而是同意擔任駐外公使。消息剛一傳出,故鄉(xiāng)的秀才們竟打算搗毀他的住宅,他的朋友也為他惋惜,當時有一副專門罵他的對聯寫道:
其乎其類,拔乎其萃,不見容堯舜之世;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中國的第一位駐外公使就這樣背負著心靈的包袱和身后的罵名走馬上任。郭嵩燾竭力在狹窄的外交領域里為中國拓展生存空間,他試圖學習并依照國際法和外交慣例開展外交活動,他艱難地為中國外交打下了一個基礎。
但是,郭嵩燾在外交領域越成功就越引起國內的非議,清政府甚至還派了一個副使來監(jiān)視他。他按規(guī)定呈送日記《使西紀程》,其中有客觀分析西方長處的字句,頓時被朝野上下大罵,說“嵩燾之為此言,誠不知是何肺肝”。清政府直接下令將已刻行的《使西紀程》立即銷版。
副使彈劾他的十大罪更是荒唐得令人難以置信,什么看到巴西國王擅自起立,什么穿著洋裝參觀炮臺,離譜的是參加音樂會看節(jié)目單也成了不可原諒的大罪。
更離譜的是清政府竟真的因此對郭嵩燾查辦治罪,最后靠李鴻章上下活動,才以“七萬里之行,似尚慷慨”的理由勉強過關,將他打發(fā)回家,接替他的人是曾紀澤(曾國藩長子)。但是歸隱的郭嵩燾仍然沒有擺脫掉種種罵名,死后清政府沒有按規(guī)定賜謚,也不準國史館立傳。
對于郭嵩燾的遭遇,曾紀澤非常同情,他曾一再為郭嵩燾辯解,說郭是拼著名聲為國家辦事,希望慈禧予以保全。慈禧表示了諒解,但諒解的方式是將郭嵩燾投閑置散,最后又奪走了他作為一個士大夫的死后哀榮。
去世前,郭嵩燾寫下了一首詩,句中說:“流傳百世千齡后,定識人間有此人?!彼孕藕笕撕蜌v史會給他以公正的評價。
在外患東來、內亂不絕的關鍵時刻,舉國的時尚竟以恥談或痛罵洋務為榮,在許多人看來,洋務就是賣國,很多人寧可向上蒼祈禱消滅洋人,也不愿看一看西方列強到底強在哪里。民眾的麻木不仁、知識精英的鼠目寸光,到了令人恐懼的地步。
保守勢力想用封建主義打敗資本主義,用倫理道德擊垮堅船利炮,用科舉制度對抗新式教育,這些思想意識中隱藏著更大的危機,抱殘守缺的后果更加嚴重。
路雖然很漫長,但要緊處就是那么幾步。國家和民族也是如此,人走錯關鍵的幾步,要受到社會的懲罰;國家與民族走錯了路,甚至只要延誤一步都要受到歷史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