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常有一些朋友慕名來訪。幾周前,我還成功地舉辦了一場時下非常流行的午餐會。但相比之下,我更喜歡朋友來訪,因?yàn)樗鼛Ыo了我真正的快樂。昨天,收到一封來信。我非常敬重寫信的人,我們見過兩三次面。他是一位真正的詩人,也是位名副其實(shí)的歌唱家。他說他住在我家附近,問我他是否可以過來坐上個把小時一敘舊情?他是早晨趕到的。跟他一碰面,你就馬上能體會到什么是英雄氣概,明白那美妙的詩歌是怎樣從這健碩的肌體如陽光一樣傳播出來的了。他所帶來的溫暖,不是那種我們處于太陽中心時可以感受到的那種炙熱,而像噴薄而出的陽光瞬間綻放的光芒,惠播天下,恩澤萬物。他身材魁梧,不修邊幅,如同《荷馬史詩》中的帝王。我喜歡他從頭到腳的每個地方。他穿著寬大隨意的破舊衣裳,戴著一條色彩亮麗的領(lǐng)帶,松松垮垮地掛著浮雕胸針。頭發(fā)疏松蓬亂,胡須濃密。臉色略顯蒼白,但輪廓分明,散發(fā)著淳樸、健康的青春氣息。他目光炯炯,爽朗的笑容掩蓋了一絲淡淡的哀愁。進(jìn)門來一番真誠的問候之后,他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沙發(fā)上。他態(tài)度平和,言談自如,旁征博引,妙語連珠,一旦發(fā)覺他講的內(nèi)容我不感興趣,就馬上轉(zhuǎn)換話題。他有時變得激憤煩躁,有時又興高采烈,但看得出來,每時每刻,每件事情,他都在享受生活。他目光敏銳,不放過任何微小的細(xì)節(jié)。我常常對新環(huán)境有一種恐懼和病態(tài)的抵觸情緒。而他不同,就像總是難以得到滿足的孩子,對未知的環(huán)境充滿期待。他用騎士般溫柔的語調(diào)和親昵的態(tài)度向莫德和孩子們問好,仿佛他喜愛所有美麗溫柔的事物,并享受與之親近的快樂。他把埃里克放在膝上,邊聊天邊與他嬉戲。孩子們好像早就與他相熟,完全接納了他。
他沒有任何的矯揉造作和自以為是,他謙虛、有趣,知道感恩,就像一個窮人一樣感激我們的恩惠。靜下來時,我問了他的創(chuàng)作情況。
“不,我什么都不寫了,”他微笑著說,“我想說的話都已經(jīng)說完了”。
他話鋒突然一轉(zhuǎn),幽默地調(diào)侃道:“如果紙好、印刷又精美,我可以再寫點(diǎn)?!?/p>
我冒昧地追問道:“難道你沒有寫作的欲望了嗎?”
“沒有,”他說,“坦率地說,真沒有了。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要做、要看、要聽,花費(fèi)那么多時間爬格子,有時感覺多么愚蠢啊!你知道嗎?”他接著說,“前幾天,我聽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有一個人,穿行在偏僻得連上帝都不曾眷顧的地方(我想是安第斯山吧)遇到了一位矮胖的羅馬教士。這位羅馬教士每天都長途跋涉,周游各地,夜晚筋疲力盡時歸來休息。雖然身體一直處于疲憊當(dāng)中,但他卻非常滿足。于是這個人就問教士為什么要這樣做,教士笑著回答道:‘好吧,我告訴你。前不久我得了不治之癥,以為自己將不久于人世。一天晚上,恍惚之間,感覺有人來到我床前。他是位英俊的年輕人,臉色略顯凝重,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我。我猜一定是位死亡天使吧。我正希望離開塵世,一了百了。于是,就告訴他,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正滿懷憧憬想享受天堂的快樂,瞻仰圣人光芒四射的榮光。他注視著我說‘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說這些話,竟然對天堂的美麗如此著迷,卻不肯留意塵世間的美?!f完,他就不見了。我陷入了沉思。的確,有生以來,我每天一直在重復(fù)地做著單調(diào)無聊的事情。于是,我下定決心,如果病能痊愈,我就周游世界,見識一下大千世界的美麗,而不再期盼將來的榮耀?!?/p>
他繼續(xù)道:“這個故事有意思吧,尤其對我們作家更別有寓意。我們習(xí)慣了過多的沉浸在工作當(dāng)中,總想像上帝一樣思考世界,而沒有看見世間美好的一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