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拜占庭基督教同樣又是宿命論的。萬物皆由上帝決定,任何不幸,從丟失錢包到城市遭圍困,都被認為是個人或集體罪孽招致的。皇帝是由上帝指定的,但如果他在一場宮廷政變中被推翻——被密謀者亂刀砍死,或者在浴室內(nèi)被刺殺,或者被勒死,或者被拴在馬后拖死,或者被刺瞎雙目、流放遠地(皇帝的命運毫無穩(wěn)定性可言,這一點是人所共知的)——這也是上帝的旨意,說明皇帝犯下了某種隱匿的罪孽。因為可以預(yù)測人的命運,拜占庭人極其迷信,對預(yù)言特別癡迷。缺乏安全感的皇帝常常會隨意翻開圣經(jīng),尋找能夠指示他們命運的線索;占卜是一種主要職業(yè),雖然常常被教會譴責(zé),但根深蒂固,無法將它從希臘人的靈魂中驅(qū)逐。有些占卜的方式非常怪異。9世紀,一位到訪的阿拉伯人目睹了拜占庭人用一匹馬來預(yù)言遠方戰(zhàn)役的進展:“馬匹被帶進教堂,那里懸掛著馬籠頭。如果馬咬住籠頭,人們就說:‘我們在伊斯蘭的土地上獲得了一場勝利?!袝r馬會走近籠頭,嗅一嗅它,調(diào)轉(zhuǎn)身子,再也不接近籠頭。如果發(fā)生這樣的情況,人們就會心情沉重地離去,預(yù)料將遭到失敗?!?/p>
好多個世紀里,拜占庭和它的都城的形象如同太陽一樣燦爛,就像萬有引力一樣吸引著它疆界之外的世界。它給人的印象是無比富饒、萬古長青。它的貨幣“拜占特”印有皇帝的頭像,在中東也是硬通貨。拜占庭仍然享有羅馬帝國的威望;在伊斯蘭世界,拜占庭被簡單地稱為“羅馬”;和羅馬一樣,它也吸引了它大門之外的半野蠻游牧民族的貪欲和嫉妒。從巴爾干半島到匈牙利平原,從俄羅斯的森林到亞洲大草原,一波波游牧部落敲打著它的防線:匈奴人和哥特人、斯拉夫人和格皮德人 ,韃靼阿瓦爾人 和突厥保加爾人,以及野蠻的佩切涅格人 ,都在拜占庭世界橫沖直撞。
在鼎盛時期,帝國統(tǒng)治著從意大利到突尼斯的地中海地區(qū)。但在這些鄰居的壓力之下,帝國不斷地擴張或者收縮,就像一張巨大的地圖,邊邊角角無時無刻不在卷曲。一年又一年,帝國陸海軍從馬爾馬拉海岸的大型港口出征,旌旗招展、號角齊鳴,要么是去收復(fù)某個行省,要么是去穩(wěn)定某段邊疆。拜占庭是一個永遠在戰(zhàn)斗的帝國,而君士坦丁堡由于它十字路口中心的地理位置,不斷受到來自歐洲和亞洲的壓力。在帝國的最初500年中,不知有多少支異族軍隊曾沿著君士坦丁堡的陸墻安營扎寨,阿拉伯人不過是其中最為堅決的一支。波斯人和阿瓦爾人于626年兵臨城下;保加爾人在8、9、10世紀曾發(fā)動多次進攻;俄羅斯的伊戈爾王子于941年來到這里。對希臘人來說,圍城是一種心理狀態(tài),也是他們最古老的神話:除了圣經(jīng),人們還熟知荷馬講述的特洛伊的故事。這讓希臘人既講求實際,又非常迷信。城墻的維護是公民們的一項長期義務(wù);糧倉內(nèi)總是儲有大量糧食,蓄水池總是蓄滿,但東正教會認為精神上的防御也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圣母是城市的主保圣人;危急時刻,人們高舉她的圣像沿著城墻游行。人們相信,717年的圍城戰(zhàn)中,君士坦丁堡就是因為圣母的佑助才得救的。這些圣像賦予的自信心可與《古蘭經(jīng)》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