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他最信任的人？

《發(fā)條橙》制作完成后，阿伯茨米德的工作量并沒有減少。事實上，我感覺電影是否開拍、制作對我們工作的繁忙程度并沒有多大影響。

首先要處理的是郵件。

每天早上，當我離開農(nóng)場路后，會先去博勒姆伍德郵局，那兒總是有一整袋給斯坦利的郵件等著我。要是有新電影剛上映，郵件起碼能裝三麻袋。第一個檢查郵件的人是瑪格麗特，她會把所有郵件先篩選一遍，挑出那些有意義的，刨除那些明顯是垃圾內(nèi)容的。寄件人姓名未知的信件會被放在一邊，待進一步調(diào)查?，敻覃愄匕堰^濾之后的信件遞交給安德羅斯，由他進行第二次篩選。最終剩下來的那部分信件由我送到屋里，這些信件會按寄件人的重要程度進行排序。

郵件處理完畢后，我們會開始查閱文件以及那些受雇于霍克電影公司的人所寫的研究報告。我們把這些文件和報告進行分類編排，然后將結(jié)果交給斯坦利，通常還會在文件旁附上筆記。我們就像漏斗，收集各種材料，并將其匯集到一個終端：斯坦利。事實上，除了我們，斯坦利還雇了會計員以及其他秘書和文書，但你總能聽到他說，“瑪格麗特，核實一下這個”或者“安德羅斯，把這個確認一下”，有時會聽到安德羅斯緊接著說：“瑪格麗特，再檢查一遍?！?/p>

我們要研讀汽車保險合同，支付分期付款和各種賬單，研究新的技術(shù)進展和查詢產(chǎn)品目錄等。

之后，我們需要出具分析報告，比較不同品牌型號的電視機、投影儀、復印機、燈、打字機、鏡頭和便攜式錄音機等產(chǎn)品的價格和性能。

我們還要準備好給律師和會計員的文件，送去給對方審核、蓋章，之后再去取回來。

我們要掘地三尺找出哪家圖書館有斯坦利想要的書，再把他用完的書還回倫敦圖書館。我們經(jīng)常不得不抱歉地告知圖書館，希望延期歸還，因為有些書斯坦利都還沒翻開。有些圖書館不外借的書，我們就影印出來。

不僅如此，我們還會帶著斯坦利去博勒姆伍德購物，又或是帶著他去村莊里實地考察，看看那兒是否有房子或場地可能適合下一部電影的取景。然后第二天，如果斯坦利真的決定去那里拍電影，我們就要回到村里，處理拍攝電影的相關(guān)文件，獲得許可。

圖6　斯坦利幾乎電話不離手。

我們會列出一張單子，上面寫著需要與哪些人進行面談，以找到相關(guān)聯(lián)系信息。接著，我們就一次次回到既定的拍攝地點，測量當?shù)剡m合戶外拍攝的日照時間。我們甚至還要測量道路有多寬，以便租用大小合適的卡車和拖車，以防卡在路口。

我們每天都要處理大量事務(wù)，因此，為了能精準地完成每一件事，往往被賦予極大的自由裁量權(quán)。很簡單，我們會竭盡所能滿足斯坦利：他提一個要求，我們做出回應(yīng)；他驗收成果，然后提出下一個要求。我們就像一個龐大的組織，業(yè)務(wù)范圍廣泛，操作流程相對簡單。斯坦利的高效工作理念加上安德羅斯的強大執(zhí)行力，以及瑪格麗特的謹小慎微，簡直就是一個無與倫比的完美組合。

這樣完美的工作機制讓我倍感自豪，但它每周也只能順利運行六天。因為每到第七天，災難便會不可避免地發(fā)生。很多小問題總會日復一日地積攢起來，在最后那天爆發(fā)。比如一個雖然不太重要但很明顯的延誤、文件里的一個小錯誤、一個未接來電、一個丟失的訂單，就是這些細小的瑣事會導致整個系統(tǒng)出故障。這是周期性的、極有規(guī)律的循環(huán)，每周出現(xiàn)一次混亂。

“喔，這一天過得真是！”安德羅斯帶著一顆無比沉重的心喊道，手臂重重地下垂，仿佛攜著無盡的失望。

偶爾會有幾個星期，災難的一天并沒有來到，這無疑是一個令人驚喜的奇跡。

斯坦利是我們的老板，他的話不容置疑。他想要什么，我們都必須幫他實現(xiàn)。如果他幾小時內(nèi)需要一份文件，底下的人必須按時準備好。哪怕周六晚上他把電話打到我們家里，告知有急事要處理，我們也要馬上回到阿伯茨米德。

不管是周六、周日、白天、晚上、圣誕節(jié)還是復活節(jié)，我們?nèi)齻€都要隨時聽候差遣。

當然，我們的服從并不是絕對的。如果我們覺得他的要求不太合理，或者我們認為某個問題的解決辦法不正確，我們就會告訴他。通常，斯坦利會激烈反對別人提出的替代方案，也會尖銳地回應(yīng)批評者。相比之下，他能欣然接受瑪格麗特和安德羅斯的建議，已經(jīng)清楚地表明他有多么信任我們了。

另一個唯一讓他如此信任的人是朱利安·西尼爾(Julian Senior)，華納兄弟公司歐洲區(qū)廣告宣傳部主管。

我第一次見到朱利安是在斯坦利住處的院子里，那時，我立即就意識到，他幾乎天天都會來拜訪斯坦利?！栋l(fā)條橙》上映之前，斯坦利和朱利安討論了電影宣傳活動的每一個細節(jié)：海報、雜志封面，還有巴勃羅·費羅的預告片等。電影制作完成后，朱利安依然頻頻來訪。斯坦利碰到能力之外的問題時，會像咨詢安德羅斯、瑪格麗特和我一樣去咨詢朱利安。朱利安位高權(quán)重，熟悉華納兄弟及其他同類公司的最新電影運作動態(tài)。斯坦利很想知道哪些導演正在籌劃什么片子。他對這些導演選擇演員、技術(shù)人員和工作室等問題也很關(guān)切。

當朱利安告訴斯坦利有關(guān)工作室的最新消息時，相信他應(yīng)該不止一次違反過相關(guān)保密協(xié)議，但可以想見的是，這種模式之所以能繼續(xù)運轉(zhuǎn)，只有一個原因：斯坦利絕對信任朱利安，知道他永遠不會讓自己失望。朱利安會給斯坦利客觀的意見，并盡一切可能解決任何問題。朱利安是獨家消息的源泉，是電影專家。他就像一個謎底不可或缺的部分，是我們團隊的第四位成員。正是朱利安，成就了斯坦利與電影世界的互動。

當然，作為斯坦利團隊的一名關(guān)鍵成員，有時也很麻煩?！拔医裢磉^不去，明天會過去的。我今晚過去還是明天過去會有什么差別？”朱利安說著，竭力想掙脫斯坦利的“統(tǒng)治”?！安唬医裢韥聿涣耍彼f著，試圖做最后的掙脫，“因為我很確信，我該說的話昨天就對你說過了！不會有什么差別！”

沒有必要生氣。因為斯坦利在這樣要求別人的同時，對自己的要求起碼要嚴格兩倍。

回想一下，當你意識到他的決定幾乎總是正確的；當你明白，他要求你做的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而且通常是完成這項工作的最好辦法，你就不會感到不滿，也不得不佩服他。

某天晚上，當我們個個都筋疲力盡，而他還在不停給我們施壓時，斯坦利對我們說道：“今天我們不能對此熟視無睹，因為你要么不管，要管就負責到底。這是唯一的辦法，埃米利奧?！?/p>

斯坦利為人很簡單：他關(guān)心自己的工作和家庭，這是他生命的全部。

有一次，當斯坦利與他的律師在佛利特街(Fleet Street)會見完畢后，我去接他時，他開始嘟囔律師事務(wù)所有多么腐?。骸斑@些人遲早會毀了這個國家。他們的辦公室里全都是珍貴的木材、昂貴的飾品和巨幅畫作。他們需要這些做什么？我辦公只需要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支鋼筆、一臺咖啡機。這些就足夠了?！?/p>

我在英國好萊塢工作期間，有幸見識了不少名流。他們在物質(zhì)縱欲下，一心沉迷于金錢和奢華的排場，往往也變得傲慢粗魯。斯坦利可謂名人中極其罕見的異類，他是依然生活在真實世界的巨星。他幾乎不會帶著克里斯蒂安或他的助理去高朋滿座的著名餐廳，在鎂光燈的閃爍下?lián)]手邁步；相反，斯坦利會選擇叫外賣到阿伯茨米德，然后在客廳里輕松自在地吃飯。我曾問他，為什么不像他的許多同行一樣，去參加各種時尚派對，享受觥籌交錯的時光。他回答說：“他們總是夸夸其談。”

斯坦利對助手的管理方式很妙。

如果他有話要對我、安德羅斯或瑪格麗特說，通常會私下交代。他會把我們一個個叫到他的辦公室，耐心地講解應(yīng)該如何完成某項任務(wù)，以及應(yīng)該如何應(yīng)對將來可能發(fā)生的特別微妙的局勢。

他喜歡與為他工作的人保持清晰的關(guān)系。

他要時刻掌握事情的運轉(zhuǎn)情況，但絕不會擺架子、濫用權(quán)威。

如果斯坦利迷戀權(quán)力的話，可能就會要求我們每天早上到他辦公室集合，給我們下命令，然后聽我們齊刷刷地回答：“遵命，先生！”但真相并非如此。

“不要叫我先生，我不需要。”當我第一次跟他一塊兒外出時，他就開誠布公地對我說，“叫我斯坦利就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