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鄉(xiāng)和家庭
一、徽州人
我是安徽徽州人。
讓我先把安徽省最南部,徽州一帶的地理環(huán)境,做個綜合的敘述:
徽州在舊制時代是個“府”,治下一共有六個“縣”。我家世居的績谿縣,便是徽州府里最北的一縣。從我縣向南去便是歙縣和休寧縣,向西便是黟縣和祁門縣,祁門之南便是婺源縣。婺源是朱子的家鄉(xiāng),朱熹原來是在福建出生的,但是婺源卻是他的祖(參閱本文所附胡氏手繪的家鄉(xiāng)地圖)
胡適之先生手繪地圖(一九五六年冬繪,“上?!薄昂贾荨彼淖譃楣P者所補)
徽州全區(qū)都是山地,由于黃山的秀麗而遠近聞名。這一帶的河流都是自西北向東南流的,最后注入錢塘江。因為山地十分貧瘠,所以徽州的耕地甚少。全年的農(nóng)產(chǎn)品只能供給當?shù)鼐用翊笾氯齻€月的食糧。不足的糧食,就只有向外地去購買補充了。所以我們徽州的山地居民,在此情況下,為著生存,就只有脫離農(nóng)村,到城市里去經(jīng)商。因而幾千年來,我們徽州人就注定地成為生意人了。
徽州人四出經(jīng)商,向東去便進入浙江;向東北則去江蘇;北上則去沿長江各城鎮(zhèn);西向則去江西;南向則去福建。我們徽州六縣大半都是靠近浙江的,只有祁門和婺源靠近江西。近些年來〔抗戰(zhàn)前后〕,最西的婺源縣,被中央政府并入江西。但是婺源與安徽的徽州有長久的歷史淵源,居民引以為榮,不愿脫離母省,所以群起反對,并發(fā)起了一個“婺源返皖”運動……婺源終于被劃回安徽;但是我聽說在后來婺源又被劃給江西了 〔1〕。
所以一千多年來,我們徽州人都是以善于經(jīng)商而聞名全國的。一般徽州商人多半是以小生意起家;刻苦耐勞,累積點基金,逐漸努力發(fā)展,有的就變成富商大賈了。中國有句話,叫“無徽不成鎮(zhèn)!”那就是說,一個地方如果沒有徽州人,那這個地方就只是個村落?;罩萑俗∵M來了,他們就開始成立店鋪;然后逐漸擴張,就把個小村落變成個小市鎮(zhèn)了。有關(guān)“徽州幫”其他的故事還多著哩〔2〕。
我們徽州人通常在十一二三歲時便到城市里去學生意。最初多半是在自家長輩或親戚的店鋪里當學徒。在歷時三年的學徒期間,他們是沒有薪金的;其后則稍有報酬。直至學徒〔和實習〕期滿,至二十一二歲時,他們可以享有帶薪婚假三個月,還鄉(xiāng)結(jié)婚?;榧倨跐M,他們又只身返回原來店鋪,繼續(xù)經(jīng)商。自此以后,他們每三年便有三個月的帶薪假期,返鄉(xiāng)探親。所以徽州人有句土語,叫“一世夫妻三年半”。那就是說,一對夫婦的婚后生活至多不過三十六年或四十二年,但是他們一輩子在一起同居的時間,實際上不過三十六個月或四十二個月——也就是三年或三年半了〔3〕。
當然徽州人也有經(jīng)商致富的。做了大生意,又有錢,他們也就可以把家眷子女接到一起同住了。
徽州人的生意是全國性的,并不限于鄰近各省。近幾百年來的食鹽貿(mào)易差不多都是徽州人壟斷了。食鹽是每一個人不可缺少的日食必需品,貿(mào)易量是很大的?;罩萆倘思热粔艛嗔耸雏}的貿(mào)易,所以徽州鹽商一直是不討人歡喜的;甚至是一般人憎惡的對象。你一定聽過許多諷刺“徽州鹽商”的故事吧!所以我特地舉出鹽商來說明徽州人在商界所扮演的角色。
徽州人另一項大生意便是當鋪。當鋪也就是早年的一種銀行。通常社會上所流行的“徽州朝奉”一詞,原是專指當鋪里的朝奉來說的;到后來就泛指一切徽州士紳和商人了?!俺睢钡脑獗竞凶鹁吹囊馑?,表示一個人勤儉刻苦;但有時也具有刻薄等批判的含意,表示一個商人,別的不管,只顧賺錢??傊?,徽州人正如英倫三島上的蘇格蘭人一樣,四出經(jīng)商,足跡遍于全國。最初都以小本經(jīng)營起家,而逐漸發(fā)財致富,以至于在全國各地落戶定居。因此你如在各地旅行,你總可發(fā)現(xiàn)許多人的原籍都是徽州的。例如姓汪的和姓程的,幾乎是清一色的徽州人。其他如葉、潘、胡、俞、余、姚諸姓也大半是源出徽州。當你翻閱中國電話簿,一看人名,你就可知道他們的籍貫。正如在美國一樣,人們一看電話簿,便知道誰是蘇格蘭人,誰是愛爾蘭人,誰是瑞典人、挪威人等一樣的清楚〔4〕。
二、我的家族——績谿上莊胡氏
正因為我鄉(xiāng)山區(qū)糧食產(chǎn)量不足,我們徽州人一般都靠在城市里經(jīng)商的家人,按時接濟。接濟的項目并不限于金錢,有時也兼及食物。例如咸豬油(臘油),有時也從老遠的地方被送回家鄉(xiāng)。其他如布匹、棉紗等等,在城市里購買都遠比鄉(xiāng)間便宜,所以也常被送返家中。
所以離鄉(xiāng)撇井、四出經(jīng)商,對我們徽州人來說,實是經(jīng)濟上的必需。家人父子夫婦數(shù)年不見也是常事。同時家人的日用衣食以至于造房屋、置田產(chǎn),也都靠遠在外鄉(xiāng)的父兄子弟匯款接濟。
不過在經(jīng)濟的因素之外,我鄉(xiāng)人這種離家外出,歷盡艱苦,冒險經(jīng)商的傳統(tǒng),也有其文化上的意義。由于長住大城市,我們徽州人在文化上和教育上,每能得一個時代的風氣之先?;罩萑说淖拥苡捎谀茉诖蟪鞘袃?nèi)受教育,而城市里的學??偙壬降氐膶W校要好得多,所以在教育文化上說,他們的眼界就廣闊得多了。因此在中古以后,有些徽州學者——如十二世紀的朱熹和他以后的,尤其是十八九世紀的學者像江永、戴震、俞正燮、凌廷堪等等——他們之所以能在中國學術(shù)界占據(jù)較高的位置,都不是偶然的〔5〕。
現(xiàn)在再談談我們績谿縣??冐G是徽州府六縣之中最北的一縣,也可能是人口最少的一縣。在經(jīng)商一行中,我們績谿人也是比較落后的??冐G人多半做本地生意,很少離鄉(xiāng)遠去大城市。他們先由雜貨零售商做起,然后漸漸地由近及遠。所以一般說來,我們徽州人實在都是很落后的。
我家在一百五十年前,原來是一家小茶商。祖先中的一支,曾在上海附近一個叫作川沙的小鎮(zhèn)〔6〕,經(jīng)營一家小茶葉店。根據(jù)家中記錄,這小店的本錢原來只有銀洋一百元(約合制錢十萬文)。這樣的本錢實在是太小了??墒窍茸婧退拈L兄通力合作,不但發(fā)展了本店,同時為防止別人在本埠競爭,他們居然在川沙鎮(zhèn)上,又開了一家支店。
后來他們又從川沙本店撥款,在上海華界(城區(qū))又開了另一個支店。在太平天國之亂時,上海城區(qū)被擄掠和焚毀;川沙鎮(zhèn)亦部分受劫〔7〕。先父對這場災難,以及先祖和家人在受難期間,和以后如何掙扎,并以最有限的基金復振上海和川沙兩地店鋪的故事,都有詳盡的記錄〔8〕。這實在是一場很艱苦的奮斗。
據(jù)一八八〇年(清光緒六年)的估計,兩家茶葉店的總值大致合當時制錢二百九十八萬文(約合銀元三千元)左右。這兩個鋪子的收入便是我們一家四房,老幼二十余口衣食的來源。
在這里我也順便更正一項過去的錯誤記載。前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先生為拙著《中國哲學史大綱》第一卷所寫的序言中,曾誤把我家說成是世居績谿城內(nèi)胡氏的同宗〔9〕。蔡先生指出“績谿胡氏”是有家學淵源的,尤其是十八九世紀之間清乾嘉之際,學者如胡培翚(一七八二—一八四九)及其先人們,都是知名的學者〔10〕。這個在十八九世紀時便以漢學聞名的書香望族,其遠祖可直溯至十一世紀《苕溪漁隱叢話》的作者胡仔〔11〕。那位抵抗倭寇的名將胡宗憲,也是他們一家。但是這個世居績谿城內(nèi)的胡家,與我家并非同宗〔12〕。
我家世代鄉(xiāng)居,故宅在績谿城北約五十華里,歷代都是靠小本經(jīng)營為生的。我家第一個有志為學的是我的一位伯祖〔胡星五〕。他是個鄉(xiāng)紳兼塾師,在鄉(xiāng)里頗有名望,但是科場卻不甚得意〔13〕。
我們的村落〔上莊〕正與華南其他地區(qū)的村落一樣,是習于聚族而居的。洪楊起事之前,我們聚居的胡氏一族總?cè)丝诩s在六千上下——當然也包括散居各地經(jīng)商的族人在內(nèi)——大半務農(nóng)為生。但是大多數(shù)家庭也都有父兄子弟在外埠經(jīng)商的——尤其是在南京、上海一帶〔14〕。
注釋
〔1〕1949年,婺源再次劃歸江西省,并延續(xù)至今。
〔2〕“無徽不成鎮(zhèn)”這句話的含意,正和“無湘不成軍”一樣,表示徽州人做生意,和湖南人當兵一樣地普遍罷了。胡氏上述這段話是解釋給外國讀者聽的。因為這句話如不加解釋,外國讀者便不能了解;如果啰啰嗦嗦地解釋,洋人還是不大能理解的,所以胡氏就決定做上項簡單明了,但是并不十分正確的解釋。
〔3〕我國單音節(jié)的方塊字和舊詩歌的傳統(tǒng),深深地影響了我們成語、格言以及一般民謠的構(gòu)造。所以一般鄉(xiāng)土成語,大半是四言、五言或七言的一兩句平仄十分和諧的小詩或韻文。有些在農(nóng)村“說書”或“講古”的民間藝人,他們雖然多半是文盲,但是由于聲音是“發(fā)乎天籟”,他們的“七字唱”,也都能音韻和諧,出口成章。例如王公子進京“趕考”,三千里路,走了好幾個月的艱難旅途,一個“說書”的藝人,兩句話就交代了。他說:“一路行程來得快,說書(的)嘴快風送云。”這一來,王公子就從杭州府的一間破廟里,一躍而進入長安城的相府里招親去了。
胡適之先生的鄉(xiāng)親“徽州朝奉”夫婦的婚后生活是三十六年或四十二年;人命各有短長,都是說得過去的。但是為顧全這句“一世夫妻三年半”的七言成語,他們的老伴就得多活六年了??墒前堰@句話翻成洋文,洋讀者就多少有點茫然。他們要問,為什么中國人結(jié)婚之后的同居生活,不是三十六年便是四十二年呢?他們就不了解“七字唱”在我們語言表達的方式里,所起的作用了。這也是“文化溝”在作祟罷!所以胡先生這篇口述自傳,基本的設計是說給洋人聽的。我們那時并沒有想到后來要把它譯成中文來出版的。
〔4〕胡先生畢竟是科舉時代出生的——正如吉川幸次郎先生所說的“生當太后垂簾日”,所以他頭腦里仍然裝滿了“科舉時代”的許多舊觀念。在那個“太后垂簾”的宗法社會里,由于“籍貫”對一個士子的“出身”有極重要的影響,所以“讀書人”一碰頭便要敘鄉(xiāng)里、攀宗親、談祖籍,盡管有些“祖籍”他們連做夢也沒有去過。這是我國幾千年來安土重遷的農(nóng)業(yè)社會,向工業(yè)社會發(fā)展途中的一種社會心理上的后遺癥。這個傳統(tǒng)在一個流動性極大的工業(yè)化和現(xiàn)代化的社會里,是很難保留下去的。但是在胡先生的“夫子自道”里,他卻無意中為我們這個“頗足珍惜”的傳統(tǒng)觀念,保存了很多有價值的第一手社會史料。
〔5〕朱熹以后的許多徽州學者如婺源的江永(一六八一—一七六二)、休寧的戴震(一七二四—一七七七)、黟縣的俞正燮(一七七五—一八四〇)、歙縣的凌廷堪(一七五七—一八〇九)和績谿的胡培翚(一七八二—一八四九),都是清初和中葉不世出的漢學大師。趙爾巽主修的《清史稿》和張其昀續(xù)編的《清史》,在《儒林傳》里,他們都有記錄。房兆楹、杜聯(lián)喆夫婦為《清代名人傳》(Arthur W.Hummel,i Eminent Chinese of the Ch'ing Period,1644—1912.Washington: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43)所撰的戴、俞、凌諸人的傳記,則尤為翔實,考訂亦遠較一般中文著作更為審慎,足資參考。
〔6〕川沙位于上海之東約五十里。城傍“鹽運河”,距海僅十二里。其地原屬南匯縣,明嘉靖三十六年(一五五七),為防倭寇始置川沙堡,駐兵戍守。清代改為川沙廳?!皬d”是清代縣級單位的地方行政機構(gòu)。民國成立乃改川沙廳為川沙縣。關(guān)于川沙早期建制沿革見諸可寶監(jiān)制《江蘇全省輿圖》(清光緒二十一年,江蘇書局印行),頁三十三—三十四。
〔7〕太平天國之亂時,小刀會占據(jù)上??h城至一年半之久(從一八五三年初秋至一八五五年初春),清軍無法收復。其時上海海關(guān)原設于英租界之內(nèi),小刀會未加干擾,然英領(lǐng)事竟暗助小刀會拖長占領(lǐng);并以此為借口,破壞中國海關(guān),不讓中國政府課稅,直至英人完全控制中國海關(guān)管轄權(quán)而后已。筆者曾為英人趁火打劫,破壞我關(guān)稅自主之史實,在英美國家檔案里稍事搜查,以闡明此事真相。詳拙著《早期中美外交史》(Te-kong Tong,United States Diplomacy in China,1844—1860. Seattle:Univ. of Washington Press,1964.Chapter 9.)胡家在上海和川沙兩處的茶葉店被毀,就是這時期的事?!靶〉稌痹c“太平天國”無關(guān)。上海所受的糜爛,當時英國的殖民主義者,實在應負很大的責任。
〔8〕根據(jù)羅爾綱《師門辱教記》所載,適之先生的父親鐵花先生“全部遺集分為年譜、文集、詩集、申稟、書啟、日記六種,約八十萬字”。在紐約我看過一部分羅爾綱的抄本。已印行的除《臺灣紀錄兩種》(一九五一年,臺灣省文獻委員會印行;另有一九六〇年《臺灣文獻叢刊》重印本)和一九三一年胡適通過潘光旦,于《新月雜志》所發(fā)表的《一本有趣的年譜》(第三卷,第五、六期,一九三一年七、八月上海出版)之外,我記得還看過另一本胡鐵花先生年譜的單行本。然近日在哥大中文圖書館中,卻遍索不得。
〔9〕蔡元培于民國七年(一九一八)八月三日,為胡適著《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卷)所寫的序,大意是說,“適之先生生于世傳‘漢學’的績谿胡氏,稟有‘漢學’的遺傳性……”云云。這篇序后來在原書改名《中國古代哲學史》(一九二九年《萬有文庫》本,和一九六五年“臺灣省商務印書館”重印本)而重印之時仍被保存。筆者承乏哥大中文圖書館期間,曾為該館搜得該書民國八年(一九一九)第一版的原本,列為該館“珍版書”之一。不幸此書已自哥大遺失。
〔10〕見注〔5〕。
〔11〕胡仔著《苕溪漁隱叢話》(前集三十卷、后集四十卷)是我國文學批評史上,一部劃時代的著作。據(jù)《四庫提要》的記述,該書是“繼阮閱《詩話總龜》而作,凡閱所載者皆不錄……二書相輔而行,北宋以前之詩話,大抵略備矣”。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詩文評類,一。
〔12〕胡宗憲(一五一二—一五六五)為明代抗倭名將。《明史》卷二〇五,有專傳。房兆楹所撰的英文《胡宗憲傳》載《明代名人傳》(C.Carrinton Goodrich,ed., Dictionary of Ming Biography,1368—1644.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6.Ⅱ,pp.631—638.),頗可參考。
〔13〕參閱《胡鐵花先生家傳》(《臺灣紀錄兩種》卷上《代序》,一九五一年,臺灣文獻委員會刊行)。李敖的《胡適評傳》(一九七二年,《文星叢刊》本)寫得很扎實,也是有關(guān)胡適的家庭和幼年時期最好的一本傳記,極有參考價值。只是在他所制的《胡適一家子的譜系》里,把“胡星五”列為“胡傳”的祖父,不知何所本?
一九五七年適之先生曾為筆者試擬一績谿上莊胡氏的五代世系表。此表后來由筆者轉(zhuǎn)交哥大中國口述歷史學部保存,現(xiàn)已無法尋覓。然據(jù)《胡鐵花先生家傳》,則胡星五為胡適的“伯祖”;適之先生的《四十自述》中《我的母親的訂婚》那一章也提到“星五先生娘”是他父母訂婚時的媒人。她說鐵花先生是“我家大侄兒三哥”。所以李敖書中的“譜系”可能有誤。
〔14〕胡鐵花先生在他的自述里提到洪楊亂前,他們績谿上莊的胡氏,人口總數(shù)有六千之眾。這數(shù)字可能是筆誤——羅爾綱抄寫時所發(fā)生的筆誤,亦未可知??冐G是皖南山區(qū)里的一個小縣,人口甚少,有這樣六千人聚居的大族,是件不可想象的事。
太平之亂時,李鴻章奉旨回籍組織“團練”。這些后來發(fā)展成為清末有名的“淮軍”的“團練”,事實上便是皖北一帶——尤其是合肥一縣之中,各大宗族所自動組織的子弟兵。合肥是當時安徽省,甚至是整個大清帝國里人口最多的一縣;其時充當淮軍骨干的周、劉、唐、張等大族,似乎沒有一族的人口是超過六千人的。據(jù)此類推,績谿八都上莊胡氏的丁口似乎不可能有這么大的數(shù)目。
原載《傳記文學》第三十三卷 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