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輯 英國詩抄

域外詩抄 作者:施蟄存 譯


葉芝(十二首)

(W.B.Yeats)

到水中小島去

羞澀的人,羞澀的人,

我的羞澀的戀人,

她在爐火光中,

沉默地走出去了。

她端進許多菜碟來,

排成一個行列。

我欲和她同行,

到一個水中央的小島上。

她拿來許多蠟燭,

燃亮了帷幕深垂的房間,

羞澀地在門口,

羞澀地在幽暗里。

羞澀得像一只兔子

活潑而又羞澀。

我欲和她同逝,

到一個水中央的小島上。

茵尼思弗梨湖中小洲

現在我要動身了,去到茵尼思弗梨,

在那兒用泥土和茅茨蓋一間小屋;

我將在那里種九畝豆,又養(yǎng)一箱蜜蜂,

孤獨地隱居在蜂鳴營營的林間。

我將在那里得些平靜,因為平靜是徐徐地滴下來的,

從清晨之幕里滴下來,到那有蟋蟀歌唱的地方;

那里夜半只是一縷微光,正午是一片紫色的閃耀,

而暮色中充滿了紅雀的羽翼。

現在我要動身了,因為整日整夜地

我常聽得湖水拍岸的微聲,

當我站在大街上,或灰色的鋪道上的時候,

我在深沉的心底聽到這種聲音。

戀之悲哀

檐落間禾雀的聒噪,

望夜的圓月,與披星的天,

和那永遠吟唱著的木葉的高歌,

已隱蔽了塵世的古老而疲乏的呼聲。

于是你帶著那哀怨的朱唇來了,

與你同來的,有世界上全部的眼淚,

和她的勞苦的船所有的煩惱,

和她的幾千代所有的煩惱。

如今那在檐落間喧擾的禾雀,

那凝乳似的皓月,閃著白光的空中的星,

不安靜的木葉的高歌,

都應著塵世的古老而疲乏的呼聲而顫抖了。

柯爾湖上的野鳧

木葉已披上了秋季的艷裝,

林間的小徑都已干燥了,

在十月的黃昏下,

水中映照著寂靜的天宇;

彌漫在巖石間的清湛的水面上,

有五十九只野鳧。

自從我初次計算這些野鳧以來

至今已是第十九回的秋季了;

恰在我點數完畢之時

我看見它們突然飛起,

啪啪地振擊著羽翼,

散著破碎的輪形,回旋在空中。

我曾眺望過這些光輝的禽鳥,

但現在我的心悲痛了。

自從我第一次在這湖岸邊,

輕輕地款步,在黃昏里聽著

在我頭上的它們的振翼聲,

到如今一切都已變換。

它們還沒有厭倦地,如追逐著戀人,

浮泛在寒冷可親的小川上,

或飛翔在空中;

它們的心還沒有衰老;

不論漂泊到何方,熱情與征服欲

還隨侍著它們。

但現在它們泊浮在靜水上,

神秘而又美麗;

當我有一天夢醒,而它們已經飛逝時

它們將在哪一個蘆葦叢中營巢?

在哪一個湖邊或沼澤邊

娛樂人們的眸子?

酒歌

酒從口入,

戀從眼入,

這是我們在老死之前

應當確切地懂得的一切,

我把酒杯舉到唇邊,

我看著你,于是我嘆息。

他希望著天衣

如果我有黃金白銀之光的

錦繡的天衣,

那幽夜、白晝和黎明的

青色、薄暗和昏黑的天衣,

我要把這衣裳鋪在你的腳下。

但是,因為貧賤,我只有幻夢,

我把我的幻夢鋪在你的腳下,

輕輕地踐踏啊,因為你是在踏著我的幻夢。

木葉凋零

秋色來到那愛我們的樹葉上了,

來到大麥堆里的鼷鼠背上了,

在我們頭上的山梨樹葉都黃了,

那些沾露的野莓葉也黃了。

愛情衰落的時光已經來侵襲我們,

現在,我們的悲哀的靈魂疲倦又消損了,

讓我們分別吧,趁熱情的季候忘卻我們之前,

在你低垂的額上親一個吻,滴一點眼淚。

老人臨水

我聽那些老年人說:

“一切都改變了,

我們也一個個地死去?!?/p>

他們的手像雞爪,他們的膝骨

像水邊的老荊棘

那樣的拘曲。

我聽那些老年人說:

“一切美麗的東西

都像流水一般地永逝了?!?/p>

在莎萊公園旁

在莎萊公園旁,我曾遇到我的愛人,

她用纖白的小腳走過莎萊公園。

她勸我對愛情不要緊張,像綠葉生在樹上。

但是我年輕而又愚笨,對她并不同意。

在河邊的草地上,我曾和我的愛人同立,

她把柔白的手搭在我欹斜的肩上。

她勸我對生命不要緊張,像芳草生在堰上。

那時我年輕而又愚笨,現在卻眼淚滿襟。

流浪的安古思之歌

我出去到榛樹林中,

因為我頭里有一團火,

我折下樹枝,削成個釣竿,

把一個漿果用線掛上:

當白翅蛾飛翔的時候,

蛾一般的星星閃光的時候,

我把漿果投入溪河,

于是我捉到一條鱒魚。

我把它放在地板上,

又去把火爐生旺,

可是有什么東西在窸窣地響,

還有人叫喊我的名字:

原來它已變成一個亮晶晶的姑娘,

頭發(fā)上簪著蘋果的花。

她叫著我的名字就跑走,

在明亮的空中消失。

盡管我已流浪到老,

我還要跋涉于山巔水涯,

尋覓她的去處。

吻她的嘴唇,攜她的手,

漫步在陽光點點的草叢中,

摘取月亮的銀蘋果

和太陽的金蘋果,

直到時光流盡。

有人要我寫一首關于戰(zhàn)爭的詩,作此答之

我以為,在這樣的時候,

一個詩人最好還是閉口無言,

因為我們實在沒有糾正一位政治家的天才,

況且我們饒舌的機會很多:

不是取悅于一個嬌懶的青春少女,

便是在一個冬夜給一位老丈解悶。

短歌

我以為只要啞鈴和劍器

保持軀體的健好,

此外更不需別的,

就可以延長青春年少。

啊,誰能夠預料

心會得變成衰老?

縱然有許多甜言蜜語

能開女人的心竅,

而且我已不至于

在她身邊感到膽小,

啊,誰能夠預料

心會得變成衰老?

我還沒有失去希望,

可是我這顆心,我的命寶,

原以為它能焚化我的軀體,

卻已在靈床上睡覺。

可是誰能夠預料

心會得變成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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