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理解的生活理念應該是,可以在很簡單的情形下,活得很充實,具有洞察力、為人友善、充滿快樂。并且每天都能懷著愉悅的心情去工作,不再視自己的能力為重中之重,而是在大千世界中感受無盡的樂趣。
我一直在試圖描述一種安靜的生活,也曾嘗試著從不同角度去描述這種生活,而且想寫下這種被我描述的生活。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呢?就是不吵鬧、不喧囂的生活,在這種生活里,人們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安靜地思考。
開始的時候,我總是以匿名的方式在書中描述出這種安靜的生活,避免讓人知道這些是我的看法。因為,作者的個人背景很可能會削弱書中所表達的思想,也會損傷這些思想其原本的價值。而且,人們會將我書中所闡述的理論與我的實際行動相比較,然后說我言行不符、夸大生活,純屬無稽之談。然而,不久之后,我發(fā)現(xiàn)若完全是為了出版而去描述這種生活,我的大腦里時常會蹦出一種錯誤的熱情,這種感覺總是千方百計地拿繩子束縛我,澆滅我尋找現(xiàn)實存在的安靜生活的希望。
打那以后,直到我決定不再需要刻意偽裝自己感情的時候,我才真正地放開了。也正是出于這種心態(tài),我決定以自己的名字出版一本書,書名就叫《靜水之旁》。這是一本無傷大雅的書,也算是我試圖描述安靜生活這一思想的一個匯總。
這本書講述了一個年輕人在社會生活中積累了某些經驗之后,決定遠離世俗,沉迷于悠然的想象空間當中。雖然,起初在寫作這本書的時候,我費了很大的心血。我甚至還曾考慮過,我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后來,這本書出版之后,受到了批評家諸多的非議,甚至是嘲笑。他們用了五十多個貶義的形容詞評價這本書,說這本書充斥著頹廢的思想。然而,我并沒有去質疑這些批評家,也不管他們對這本書的評價正確與否,因為不是所有的人思想都是一樣,樹葉掉下來還有正反面,因此出版自由,評價當然也有自由,他們有權利說出對這本書的一些看法。在他們看來,這本書的思想是極為膚淺的,并且,字里行間里更是透出讓人反感的自我主義。
對于他們的評價,我不置可否。
任何一位畫家或是作家,都必須要有迎接公眾評論的勇氣。我知道,那些書評家的確是發(fā)自內心地不喜歡我這本書所表達出來的思想,并且,他們認為將自己的批評,用文字的形式告之大家,是在為公眾履行一種職責,從而讓讀者不去接觸那些具有潛在危險甚至是不道德的思想。我尊重他們的做法,而且還要鼓掌贊揚,因為他們不顧有失風度的危險,勇敢地站出來批評。同時,也有一些性情溫和的書評家,稱這本書的思想出于一個性情可親的人之手,若是人們想去閱讀這類書籍,也可以隨心所欲地去閱讀。我同樣贊美這些溫和的評論家,因為他們認為公眾可以自由地選擇閱讀自己喜歡的書籍。還有更為重要的原因是,我認為,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聰明的人,早就對我剛剛才領悟到的道理感到厭倦了。我不需要去駁斥或是說服那些評論家,同時,我還衷心地希望他們能夠暢所欲言。因為,只有通過思想上坦誠的交流,才能真正擷取真理的果實。
在這一章里,我要證明一個觀點,就是通過別人的批判來檢驗自己一些理論的真?zhèn)?。我將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對此觀點給予一個最充分的思慮。批判者的話,肯定有其一定的道理,這也毋庸置疑。但我認為,我們的差異之處在以下方面:批判者之所以反對這本書,是因為他們認為,所有人都是一個模子做出來的,而某些適用一時的原理則是永世不變的。對于他們的批判,我最為欣賞的一點是,他們是出于一種道德的緊迫感以及嚴肅的倫理觀,而評價了這本書寫作的意義。我也是一個做事認真的人,我很高興聽到不同的聲音,也會認真地對待。他們想要推廣的思想,是某種實干、勤勉與不斷向上攀爬的動機。同時,他們似乎認為,人們就應該對自己不滿意,一刻不停地去改進自己,其實,這正是一種富于侵略性的表現(xiàn)。雖然,在某種程度上,催生了這個社會的進步,但卻并不道德,因為這樣,人們的精神歸往何處,人們由此而折損的青春與健康誰來買單?在他們的詞典里,無休止地向上爬,就是所謂的“正常狀態(tài)”,工作之時應該全身心地投入,娛樂之時應努力鍛煉或者大吼幾聲,似乎一切都逃離不了規(guī)則,而這些規(guī)則恰恰是一種束縛。
這些規(guī)則,如印第安孩童般,快樂地奔跑,向太陽射出手中的箭。然后,應該像荷馬式的英雄來塑造自己,那樣大吃海喝,悠閑地聽著游吟詩人的淺唱,最后以血噴的方式將這些規(guī)則下的“快樂”吸收。
我認為,對某些人來說,這的確是一種相當不錯的生活哲學。盡管我認為這有點原始野蠻的色彩,卻多一點斯巴達式的剛烈,少了雅典式的柔美。
我的一些批判者會站在更高的標準來審視,稱我妄想將過往一些必須謹遵的道德信念與法則消除,甚至是消融掉,使之變成一種模糊、虛無縹緲的情感。他們的這種說法,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有一位老鄉(xiāng)紳,具有英國人一般的性情,鄉(xiāng)紳的小兒子則是一位憂郁與多愁善感的年輕人。等到發(fā)現(xiàn)小兒子加入了羅馬教會,而且下定決心不再與教會分離開,于是,鄉(xiāng)紳就叫回了小兒子,想好好訓導他。鄉(xiāng)紳告訴大兒子,他將以簡潔與溫和的方式來讓這個步入歧途的兒子悔過自新。大兒子說,希望父親能在此事上做得更有技巧與溫和,因為他的弟弟為人生性敏感。鄉(xiāng)紳則回答說,自己已經深思熟慮了,知道該怎么說話了,保證會做到適度有節(jié)。等到小兒子回家后,由哥哥引入書房。鄉(xiāng)紳便說道:“哈里,很高興見到你,但你那樣做的意思分明在告訴我,你母親的宗教信仰比不上你,你在褻瀆你母親的信仰自由,你真是一個好歹不知的兔崽子?!?/p>
我認為,《靜水之旁》所闡述的觀點絕非是要削弱我們對上帝的信仰,而是為了說明,信仰在我們這個時代更為亟需。讓信仰之路如此崎嶇難行的原因,其一,是充斥了太多所謂神學傳統(tǒng)的阻礙,這就好比陷入了失望的沼澤,在一大堆文字與模棱兩可的定義當中,這些自由的信仰好比在海洋中漂泊的孤舟,時常要忍受規(guī)制、標準的信仰的打擊,以致無法到達彼岸;其二,《圣經》中許多古老、純潔的真理,卻被這些標榜者以另一種信仰而拋棄。誠然,《圣經》中的確含有大量傳奇式的成分,其中一些事實以現(xiàn)在的眼光看來,無論從歷史或是文字的角度上,都是有謬誤的。在此基礎上,想要真正了解其中真義,需要我們具有強大的思想與道德的把握能力。一些心靈迷惘的人們說:“如果其中包含著一些不真實的內容,那么,我怎能確定其余的部分都是千真萬確的呢?”所以,只有耐心與渴求的精神,才能真正做出正確的決定。不管其他東西如何消退,其中蘊含深刻的洞察力、上帝所帶來的神諭卻是永不褪色的,歷史發(fā)生的背景愈模糊,其中的寓言與訓諭就顯得愈為真實。在《圣經》的追隨者形成氣候之前,已經全然滿足了我們內心最深藏的需求。我想衷心地說,我們這些朝圣者,無須因為一些看似珍貴的線索墜入黑暗或是迷霧中而憂心忡忡,其實,真理遲早會在山谷的半山腰重新閃爍。
而事實上,這些批判者想說的,就是倘若某人并非神學專家,那么就不該去討論宗教問題。我曾嘗試去批判現(xiàn)行基督教義的概念時,一些神學評論家便跳將出來,嘰嘰喳喳地像尼古拉斯·尼克勒比的思琪爾小姐,宣稱那些想要探討該問題的人,事先應該對現(xiàn)代神學的發(fā)展有足夠的認知。對此,我表示堅決的反對與痛訴。因為我并不想去論述神學的發(fā)展,而是要關注現(xiàn)代神學的概念。若是神學的發(fā)展真的如此迅速,那么,我要說的是,神學家們卻未能讓人們感受到這種進步性的存在。打個簡單的比方,現(xiàn)在人們對當代神學的論述,就好比一個游動的商人滔滔不絕地贊美著約克夏人:“你知道自己在哪兒,那么,哪里就該消失!”然而,在科學領域中,這樣的情形,恰恰是一種抹殺了自由與進步的表現(xiàn),深為科學界不齒。并非這等情形??茖W在進步,普通民眾或多或少都能感受一二。他們知道物種演化所具有的意義,包括對于無線電為何物也略懂一二,這是因為科學在不斷地進行著探索,而神學的發(fā)現(xiàn)仍舊是以一種放任與消極的方式,將人們唬得暈頭轉向,以致朦朧得不知東西。尤其,這些所謂的研究神學發(fā)展的專家們,歪曲古老的訓諭,使其失去原先的意義,借以讓人神魂顛倒。神學的發(fā)展,對上帝的本性或是靈魂的本質沒有做出半點具有建設性的研究或是探索;自由意志與心靈的需求問題仍舊黑暗如常。然而,科學的發(fā)現(xiàn)則不斷展現(xiàn)越來越多關于生命極為微妙與不變的法則。
我真心希望,那些批判者能以接觸其他文學的精神來看待《圣經》。但是,這樣帶來的唯一明確的結果,卻是將曾被視為一種盲目的信仰轉變?yōu)閭€人單純的崇拜。神學家們不斷宣稱,這只是屬于某些專家研究的范疇,讓普通民眾忌憚于宗教問題。這就好比不能因為某人對醫(yī)藥知識一無所知,或因為他并非一位訓練有素的歷史研究者,就不能去討論關于飲食或鍛煉等問題,也不能去討論當前的政治現(xiàn)狀。其實,在日常生活當中,宗教應該是每一個人都極為關注的事情。倘若我們的道德進展與精神前景,深受所信仰的宗教影響;倘若這種討論能讓人們分辨心中許多錯誤的觀點,那么,神學家們就應該對討論當前神學思想的人們,報以感恩的心態(tài)。倘若我還需要進一步為自己辯護,我只是想說,自從我開始就該議題進行寫作時,便收到了許多與我素未相識的讀者來信,他們對嘗試在該議題上做出澄清的人,表示了由衷的感謝。我可以坦誠地說,闡述一種簡單而又與基本的宗教信仰相關的議題,一直是我最大的心愿,而且我一直都在用一顆虔誠的心在做這個議題。
我還想就一個范圍更廣的主題說幾句,以便證明我前文提到的觀點。寫作《靜水之旁》的初衷,就是想讓人們知道,一個人在沒有滿足自身任何欲望或是出人頭地時,完全可以做到從最為寒磣的環(huán)境中奮起,活得富于尊嚴與樂趣,過上安靜與平凡的生活。我想,一般人所稱之為成功的事情,實際上卻只是污染生活清泉的邪惡力量。若是不能改變這種庸俗的成功,那么,越來越多的人們恐怕就會依賴于成功所帶來的刺激,沉浸在這種虛無縹緲的成功中,心靈受到毒害,而不能自省,最終忘卻良知。當這種刺激消退之后,更會陷入無聊與空虛之中。
談到這里,我的批判者可能會說,我為人不夠上進,沒有男子漢氣概,成天暮氣沉沉、老氣橫秋。然而,我所闡述的目標竟被他們如此地誤解,這讓我不得不感到可悲,同時也感到詫異。我真心相信,快樂幸福的本源,是自身能量持續(xù)的釋放。批判者們所標榜的教義,讓我極為頭疼,同時也極為反感,他們揚言每一個人都應該對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深感不滿,每一個人都應該對自己生存的空間感到不適,然后摒棄吃喝與自我放縱,從而終其一生都在不斷地奮斗與斗爭。然而,要實現(xiàn)這些,恐怕要使人們感到筋疲力盡,感到虛弱無力。這種思想,近乎讓人感到憎恨,因為這種思想充溢著專制性,缺乏足夠的民主和平等。這種成功很顯著的一個特點,便是某人一定要比自己的同伴更為強大,只有恃強凌弱才能實現(xiàn)這種成功的可能性。其實,這是一種最為原始的暴力傾向,這些罄竹難書的罪惡早已封存于歷史的教科書上,現(xiàn)在卻被專制者拿出來標榜世界,只能讓人覺得愚蠢之至、可笑至極。
因為,正是這種人與人之間無休止的爭斗,使得鄉(xiāng)村人口銳減,讓人們不愿去做一些世人認為低等的工作,讓人們過分強調刺激與娛樂的味道,結果造成人們相信一些最為低等的“民主”式的情感,導致一些有思想、有主見的人被奴役,由此而衍生出一些自私自利、狂妄自我的人。其實,這與人生來要享受自由、和平、民主的意愿完全背離,相反扭曲了人類天生善良的本性,在這種復雜、陰險的環(huán)境下,變得形同草木,脫離了人與人之間樸實的情感紐帶。在這種環(huán)境下,追求成功的人,便會想“每個人都與別人一樣,而我則稍稍好一點”“我若不能出人頭地,那么我也要想盡辦法不讓別人出人頭地”,人人都懷有讓別人臣服于自己腳下的欲望。因此,這樣的環(huán)境產生的“社會人”,正中了標榜者們的下懷,由此演變出“城市政治”,讓人們不斷為地位、金錢、權力而奮斗。正是這種“成功”的教義,讓權力看上去可成為實現(xiàn)個人利益的利器,而無須顧及個人責任的存在,同時也無須顧及社會責任的存在。在我看來,這種精神充滿了邪惡與可憎,因為這種教義樹立了這樣一面大旗,他們妄圖打出改變社會狀況的幌子,從而掩飾核心的個人主義。這并不是一面善旗,也同樣不是一面正義的旗幟。我并不是說,所有的社會改革家都屬于這一類型,其實歷史演變至今,很多大公無私的社會改革家,卻沒有絲毫的個人私欲,他們心憂廣大的百姓,矢志不渝地讓百姓過上幸福的生活?,F(xiàn)在,社會改革的浪潮此起彼伏,儼然成為一種時髦。但其實,很多在那里嚷嚷的人,其實都是為一己之私利而大張旗鼓地吶喊著,而恰恰有一大批追求所謂成功的人被這些樹大旗的人所利用。
然而,與這些標榜者不一樣,我沒有樹立邪惡的大旗,而我想要宣揚的,僅僅只是一種與他們截然不同的個人主義。這種個人主義的精神是:人們能夠實現(xiàn)自己在平靜中追求的成功,也就是充滿積極、友善、忠誠的元素,享受工作樂趣的同時,享受生活的快樂。在他們井然有序的工作之外,也能有閑暇的時間靜下心來,對自然、詩歌、文學與藝術,充滿各種各樣自由的熱愛。當然,這種成功難以實現(xiàn)的問題,歸結于很多人難以從后者當中尋找到樂趣,反而在社交生活中觥籌交錯,借以獲得興奮與刺激。我很遺憾地承認一點,當人們對某些東西毫無鑒賞能力時,試著讓他們去領悟,只能徒勞無益。但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這些精神層面的生活,這一點,卻讓我感到由衷的欣慰。我所說的不一樣的個人主義,若是在人生價值觀形成的關鍵時期,能夠向精神層面這方面引導的話,那么,就會有更多的人去關注這種快樂生活的發(fā)展。
若是人們認為我談到這種快樂極為“簡樸”,只是某種極為溫順與沒有生氣的東西,我也并不想去力爭,因為任何人都有不喜歡的自由,但我只是想強調,其實,這些快樂對任何人都有所幫助。追求社會上的影響力與成功之所以如此膚淺,是因為平凡的生活畢竟是大多數(shù)人共同擁有,想要扭轉這一現(xiàn)象,除非歷史的車輪從后往前滾。我們不能按照德意志諸侯國的軍隊那樣組織社會,即由二十四個官員組成,再裝飾一些軍隊,分出八個下士,以為這樣就是一支正規(guī)軍了。其實,成功的人總是屬于少數(shù)人。我所青睞的成功,應該是順其自然地分給那些本該獲得的人。那么,一些沒有成功的人,就要在自己的思想中將“成功”二字剔除,因為懷抱一個無法達成的理想,其本身沒有多大的存在意義,反而打擊了自己尋找快樂的本能,而且在嘗試成功的過程中,也會充滿各種痛苦與不滿。
對于那些沉悶的教義,我絕不贊同宣揚它們。我贊同一位詩人所說的話——“生活若沒有樂趣,那么請問,何為生活?”這種生活,其本身沒有任何力量可言。
我堅信:世上真正的樂趣,無法用金錢來衡量,也與成功沒有任何瓜葛。
只要認真觀察孩童成長過程的人都會發(fā)現(xiàn),孩童們能從最簡單的事物中獲得最多的樂趣。他們可以在花園的一個小角落里開一間“小商店”,而“商品”則是卵石、薊草以及老舊的錫壺,交換的媒介則是雛菊。這些小玩意,可讓健康活潑的孩子們消磨掉夏日焦灼的時光。所以,我們沒有理由讓這種天然的熱情,在日后成長的歲月中消逝。事實上,那些自我克制、性情溫和與安靜的人們,在逐漸老去之時,他們的言行、思想仍能保持一貫的優(yōu)雅與怡然自足。然而,那些生活在重壓之下的人們,生活倍感無聊的人們,才需要興奮的刺激,借以讓他們消磨時間。
很難有人忘記羅斯金在童年生活中所遭受的苦行教育,因為他的童年,再單調寡味不過,他“窮得”只有幾串鑰匙可供玩耍,后來,也只有一箱磚石為伴。他只有《圣經》《天路歷程》以及《魯濱孫漂流記》可讀,若是不小心跌倒或是因疼痛而哭泣,反而要被鞭打一頓。但是,沒人會說,羅斯金童年這種“苦行”式的生活,成為他日后享受生活樂趣的阻礙或是蒙上什么陰影。這種生活閱歷,可能讓他的性情變得更為溫順與缺乏激進。作為當代著名的文藝評論家,當我們看到他心甘情愿地屈服于資深的酒商,而說出一些自相矛盾的詞句;或是被自己那位嚴厲的母親斥責不要亂說話時,那副唯唯諾諾的表情,反而感到怡然,卻絲毫沒有半點不悅之情。難道我們就一定要逼他大聲疾呼地反對,讓自己變得武斷起來嗎?當今公眾輿論的一大弊端在于,除非能讓別人也深受其中的影響;抑或我們自身的理想所帶來的快感能感染他們,否則我們無法真正享受自身的快樂。在亨利·雅各的一篇小說中,有一篇描述著名的人物素描《一個淑女的畫像》:吉爾伯特·奧斯?jié)M,一個自私的膚淺者,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取得成功或是成為有影響的人,就試圖通過隱居起來,刺激與挑起世人對他的好奇心,并聲稱這樣給自己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享受與樂趣。然而,這些可憎的庸俗剛開始并沒有顯得那么赤裸裸,后來他欺騙了女主人公,他以為女主人公只是一個即便擁有龐大財產的繼承權,卻甘愿過著清淡與誠實生活的人。于是,在侵占了女主人公的財產之后,他馬上在羅馬顯貴的老城區(qū)購置了房產,不時邀請達官貴人去拜訪他,并以此為樂。然而,每當他意淫著那些想與其見面,卻得不到邀請之列的地位低下之人,他便發(fā)出遺憾惋惜的笑聲,這成為了他的一種充滿了病態(tài)的樂趣。
當然,此人的行事方式極為出格。但事實卻證明了,在這個盛行財富與名聲的時代,許多人都因自身未能享受某些“成功”的東西而感到痛苦,除非他們發(fā)現(xiàn)世上還有人也艷羨著他們的樂趣,方能撫平心中的苦楚。對于一些具有藝術氣質的人,這種想法是極具誘惑力的。因為藝術氣質本身就是某種自我意識,而自我意識就好像一只喜歡吃“面包加奶油”的蒼蠅,需要一種特殊的營養(yǎng)品,以得到外在的贊美而滋潤它空虛的內心。
我認為,競技運動在這方面過分發(fā)展會導致嚴重的后果。人們玩的游戲越多,或許越有益。但我以為,將大部分的休閑時間用來談論它們,這是不值得的,還不如談論工作或是飲食有意義。人們這種談論所導致的結果,就是報紙上全是關于體育的報道。這似乎也是很正常的,因為報紙需要不遺余力地挖掘吸引人們眼球的線索,并在這方面進行深度的探究。但是這也造成了影響不好的一面,年輕的運動員成為了廣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有一些充滿野心的運動員會認為,體育是一條成名的捷徑,而在大學足球隊踢球似乎就是進入顯貴的途徑。一旦成功,他的余生都將會佩戴一個讓人稱道的象征著高貴地位的徽章。我認為,社會不該給予他們這種尊貴的地位,換言之,他們也不該接受這樣的稱謂,因為,他們才二十出頭而已。我認為,真正的名聲是建立在一個為人類進步做出實質貢獻的基礎之上的,而非個人在體育競技上的表現(xiàn)。
我認為滿足應該是一個人能在勤勉工作與享受工作時,都能享受生活的那種怡然自樂的感覺,遠遠超過工作本身或是休閑度假的那種感覺。進一步說,人們的休閑時間應該是充滿各種業(yè)余愛好的,不僅是為了某個明確的目標,更是為自己與別人建立交際關系;不僅是一種滿足愛好的表現(xiàn),更是一種自然與本能的欲望,同時增添自己與別人的幸福感。理所當然,這種方式應該是充滿真誠和友善的,而不是自負與專橫的。
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這種生活方式也許缺乏一些激情,生活中泛不起半點漣漪,甚至是有點古怪的。但我深信,這是世上最為有趣、明智、充實與愉快的生活方式。因為,其生活的樂趣源于生活本身,而不是只顧著其中某一個精華的片段,而將其余平淡的部分隱去。
批判者會說,我只是再次從自己的“地窖”中現(xiàn)身了而已,我的雙手沾滿了老生常談的液汁,這些生活理念全是些老掉牙的東西。但我卻認為,這些都是一些淺明易懂的真理。然而,為什么真正實踐真理的人少之又少呢?我口中的常談,是一種缺乏激情而又淺顯易懂的道理,每個人的本能都能理解這些,也沒有必要去提醒他們。
但是要是真是那樣就好了。在我所認識的人當中,能夠理解那種生活理念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因為,還是有大多數(shù)人想在生活充實的物質世界中尋找刺激與激情。當然,也有不少人似乎對生活漠不關心,遠離所謂的刺激。但我絕不認為這是一種生活方式。我所認為的理解生活理念的人應該是,可以在很簡單的情形下,活得很充實,具有洞察力、為人友善、充滿樂趣。并且,每天都能懷著愉悅的心情去工作,不再視自己的能力為重中之重,可以在大千世界中感受到無盡的樂趣。還能讓藝術與詩歌將他們帶入一個充滿希望、夢想與回憶的世界。這個時候,生活對與人們而言,就是一頓可以大快朵頤的大餐,能從中充分地領略到其中的風味,而不是終日抱怨,為什么沒有適合自己口味的菜肴。
我并沒有說自己是嚴格按照這樣的方式來生活的。起初,與那些天性敏感卻又熱愛生活的人一樣,我也極為渴望在生活中發(fā)現(xiàn)更為刺激、更為有趣的東西,我希望從一個山頂攀越到另一個山頂,還不跌落谷底。而現(xiàn)在,我已經從尋求刺激的山頂上下來了。原因有二,其一是由我的好奇心所致,其二就是自身的無能。
在一個海拔較低的山頂上,我發(fā)現(xiàn)山谷是一個美麗而有趣的地方。灌木籬墻上長滿了花朵與葉子,繁茂的樹林中隱約傳來鳥兒婉轉的歌聲,果園里掛滿了沉甸甸的果實,溫馨的房舍洋溢著恬靜的生活氣息,鄰里左右都是友好的人。與此同時,那些身處山頂上的人,偶爾也會闖入我的生活軌跡,給我指導一番。這恰恰會提升美麗純潔的安靜感。我想,那些處在山谷的人在往山頂上看的時候,可能也會有種渺遠之感;而從山頂上往下看,又會有怎樣的感覺呢?倘若我所談論的只是一種平和之趣的話,那我完全可以坦白地說,這僅僅是因為我對此感興趣而已。就像一只沐浴在陽光下的小鳥,立在漿果樹枝上,吱吱喳喳半天,哪怕壓根兒沒有一個路人駐足聆聽它的曲調,它卻仍發(fā)自內心地歡歌。如果真有一兩個旅行者路經此處,停下跋涉的腳步,坐下來感受一下它的歌聲,一切足矣。這也足以說明,一個人的話語,其實是無足輕重的。也許路過的人可能會說,這只是讓人感到疲倦與煩悶的調子,之前他們已經聽過上百遍了。因為他們在腦海中可能無法理解,這只傻乎乎的鳥兒為什么就不會改變一下曲調?然而,就我個人而言,我更愿意傾聽黃鹀發(fā)出的尖銳而單調的曲子,在臨近結尾處突然下沉的節(jié)奏,壓根沒想過要去刻意模仿夜鶯的調子。
正如上文所說的,我更愿意相信這些批判者所說的一點,即他們這樣做是出于公眾的利益,只是堅持了某種善意,不想讓公眾感到無聊而已。我想這樣回應他們:正如弗萊特女士那樣,我想讓他們接受某種祝福。那么,當我在面對別人對自己的批判的時候,我也能夠公正客觀地給予接受。
最后,我想對我的讀者說幾句話。我衷心希望你們不要被所謂的專家或是評論者蒙蔽了雙眼。一方面,不要聽從某些人宣稱的那樣,沒有一個神學學位就不要去討論或者接觸宗教問題。另一方面,我希望讀者能夠相信一點,那就是平靜的生活并非是一種無聊的生活,遠離酒精并不會降低我們身體的活力。反之,若是人們能從興奮的刺激中解脫出來,那么他們就會發(fā)覺,生活立馬會呈現(xiàn)出一種美好的色彩,同時還會增強我們對樂趣的感知力。
當然,心靈會暫時因此感到苦楚與疼痛。我們必須要忍受祖先所遺留下來的天性不足來背負屬于自己的負擔。對身體而言,飲食、鍛煉及生活的規(guī)律性要比任何有效的藥物都更為實用。那么,在精神生活這一層面上,通過自我克制、刻意節(jié)制和堅忍等候,讓我們走在更為寬廣與快速的大道上。就好比河水沿著溝渠向前流淌,其中會穿過星羅棋布的池塘與憂郁成性的沼澤,但是仍然時而翻滾,時而激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