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 周文◎

國學典藏:古文觀止全解(超值全彩白金版) 作者:思履 編


◎卷三 周文◎

《國語》

我國最早的國別體史書,記載了周穆王十二年(前990)至周貞定王十六年(前453)五百余年間,周、魯、齊、晉、鄭、楚、吳、越八國的一些史事,共21卷?!秶Z》并不是自始至終系統(tǒng)性地記載歷史,而是有重點地記載若干重大事件,與《左傳》不同,它詳于記言而略于記事?!秶Z》的文筆較為淺顯,將人物言論和人物性格表現(xiàn)得惟妙惟肖,文章結構疏密相間、錯落有致,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和史學價值。《國語》的作者歷來說法不一,司馬遷認為是左丘明;現(xiàn)在一般的看法是,《國語》的成書有一個過程,最初是左丘明記誦列國史事,后經(jīng)列國史官改編、潤色而成。

◎祭公諫征犬戎◎

【題解】

周穆王是西周后期的統(tǒng)治者,他好大喜功,不顧國力衰微,興師討伐西戎,結果收效甚微。此事使周王室在諸侯中的威信大減,自此之后,諸侯不再朝見周天子。本文寫的是穆王征討西戎之前,大臣祭公勸諫穆王,告訴他不要濫用武力,應該以德安撫天下?!耙露挥^兵”,是祭公言辭的核心內(nèi)容。

【原文】

穆王將征犬戎[1],祭公謀父諫曰[2]:“不可。先王耀德不觀兵。夫兵,戢而時動,動則威。觀則玩,玩則無震。是故周文公之《頌》曰[3]:‘載戢干戈,載櫜弓矢[4]。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韧踔诿褚玻涞露衿湫?sup>[5],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鄉(xiāng),以文修之,使務利而避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昔我先世后稷[6],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棄稷弗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7],而自竄于戎、翟之間[8]。不敢怠業(yè),時序其德,纂修其緒[9],修其訓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篤,奉以忠信,奕世載德,不忝前人[10]。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11],大惡于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先王非務武也,勤恤民隱而除其害也?!?/p>

“夫先王之制:邦內(nèi)甸服[12],邦外侯服[13],侯、衛(wèi)賓服[14],蠻、夷要服[15],戎、翟荒服[16]。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訓也。有不祭,則修意;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則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罰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討之備,有威讓之令,有文告之辭。布令陳辭而又不至,則又增修于德,無勤民于遠。是以近無不聽,遠無不服?!?/p>

“今自大畢、伯仕之終也,犬戎氏以其職來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觀之兵?!錈o乃廢先王之訓而王幾頓乎[17]?吾聞夫犬戎樹惇[18],能帥舊德而守終純固[19],其有以御我矣!”

王不聽,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荒服者不至。

【注釋】

[1]犬戎:我國古代西北戎人的一支。[2]祭(zhài)公謀父:周穆王的大臣。[3]周文公:周公姬旦,“文”是他的謚號。[4]櫜(ɡāo):收藏弓箭盔甲的器具。[5]茂:勉勵。[6]后稷:周的始祖,因為曾掌管農(nóng)事,所以也稱為后稷。[7]不窋(zhú):棄的后代。[8]翟:通“狄”。[9]纂:同“纘”,繼續(xù)。[10]忝(tiǎn):玷污。[11]帝辛:商紂王,名辛。[12]甸服:離王城五百里的區(qū)域之內(nèi)的人服侍天子。[13]侯服:諸侯們服侍天子。[14]賓服:不是諸侯,而是以賓客的身份服侍天子。[15]要服:指離都城一千五百里至二千里地區(qū)的人服侍天子。[16]荒服:指距離京城最遠的屬地之人服侍天子。[17]幾頓:幾乎廢棄。[18]樹惇(dūn):立性敦厚。[19]純固:專一。

【譯文】

周穆王打算征討犬戎,祭公謀父勸阻說:“不可以。先王歷來發(fā)揚德治,不炫耀武力。軍隊在平時應該保存實力,在適當?shù)臅r候動用,一旦動用就要顯出威勢。炫耀等于濫用,濫用便沒有了威懾力。所以周文公作《頌》說:‘收起干戈,藏起弓箭。我追求美好的德行,施行于華夏。相信我王定能保有天命!’先王對于百姓,勉勵他們端正品德,使他們性情純厚,豐富他們的財物,便利他們的器用;使他們了解利害之所在,再用禮法道德教導,使他們從事有利的事情而避免有害的事情,使他們感懷德治而又懼怕君王的威嚴,所以能夠使先王的事業(yè)世代相傳并且變得強大。”

“過去我們的祖先后稷做了主管農(nóng)業(yè)的官員,服侍虞、夏兩朝。到夏朝衰敗的時候,廢除了農(nóng)官,我祖不窋因此失掉官職,逃到西北少數(shù)民族中。但他對農(nóng)業(yè)仍然不敢怠慢,時常宣揚祖先的美德,繼續(xù)奉行他的事業(yè),修明教化制度,早晚恭敬勤勞,保持惇厚誠懇,奉行忠實守信的原則,不窋?shù)暮笫雷訉O一直保持著這些良好的品德,并不曾辱沒前人。到武王的時候,他發(fā)揚前人光明磊落的德行,再加上慈愛和善,侍奉神明,保養(yǎng)百姓,沒有人不為之喜悅的。商紂王對百姓極為暴虐,百姓不能忍受,都樂于擁護武王,就有了商郊的牧野之戰(zhàn)。這不是武王崇尚武力,他是憐恤百姓之苦而為他們除掉禍害啊?!?/p>

祭公諫征犬戎

“先王的制度是:王都近郊叫甸服,城郊以外叫侯服,侯服以外叫賓服,蠻夷地區(qū)叫要服,戎、狄所居之地叫荒服。甸服的諸侯要參加天子對父親、祖父的祭祀,侯服的諸侯要參加天子對高祖、曾祖的祭祀,賓服的君長要貢獻周王始祖的祭物,要服的君長則要貢獻周王對遠祖以及天地之神的祭物,荒服的首領則要來朝見天子。祭祀祖父、父親,是每天一次;祭祀曾祖、高祖,是每月一次;祭祀始祖,是每季一次;祭祀遠祖、神靈,是每年一次;入朝見天子,是終身一次。這是先王的遺訓。有不來日祭的,天子就應該檢查自己的思想;有不來月祭的,天子就應該檢查自己的言語;有不來季祭的,天子就應該搞好政令教化;有不來歲貢的,天子就應該修正尊卑名號;有不來朝見的,天子就應該檢查自己的德行。依次檢查完了,如果還有不來朝見的,就檢查刑法。因此用刑法懲治不祭的,用軍隊討伐不祀的,命令諸侯征剿不享的,派遣使者責備不貢的,寫好文辭向天下通告那些不來朝見的。這樣,就有了處罰的條例、攻伐的軍隊、征討的準備、斥責的命令和告諭的文辭。如果命令文辭發(fā)出了還不來,就重新檢查并修明自己的道德,不要勞動百姓在遼遠地域作戰(zhàn)。所以,近處的諸侯沒有不聽從的,遠處諸侯沒有不歸服的?!?/p>

“現(xiàn)今自從大畢、伯仕兩位犬戎君主死后,犬戎君長已經(jīng)按照‘荒服者王’的職分來朝見天子。您卻說:‘我要用不享的罪名來征討他,而且要讓他看看我們的武備軍隊?!@不是違反祖先的遺訓而招致衰敗嗎?我聽說犬戎的君長樹立了純厚的德行,能夠遵循他先代的德行,一直堅守不移,他憑著這些就有理由、有能力抗拒我們?!?/p>

穆王不聽,去征討犬戎,只得了四只白狼、四只白鹿回來。從此荒服諸侯不再來朝見天子。

【寫作方法】

這篇文章語言技巧頗高。祭公在勸說穆王時,以“不可,先王耀德不觀兵”開頭,這是開門見山,不但襯托出氣氛的緊張,還為下文埋下伏筆。接下來的一句用了頂真的修辭手法,不但讀起來一氣呵成,還將緊張氣氛延續(xù)下來。祭公在結尾時,又連用“其無”、“其有”兩個語氣詞,表面上看是揣測的口吻,其實態(tài)度十分堅定。本文的語言前緊后松,收放自如,使文章富有變化,增加了行文的流暢性和感染力。

⊙文史知識

犬戎

犬戎又稱獫狁,主要活躍于現(xiàn)在的陜、甘一帶。西周末期,犬戎曾攻入周都,殺掉周幽王,俘虜了幽王的寵妃褒姒。至春秋初期,犬戎又成為秦國的強敵。后來犬戎的一支北遷到蒙古草原,成為蒙古草原最早的游牧民族之一。直到唐朝,中原還把西北游牧民族統(tǒng)稱為“犬戎”和“戎狄”。

◎召公諫厲王止謗◎

【題解】

周厲王是西周末年的君主,他生性暴虐,剛愎自用,不但不聽大臣的諫言,還對百姓的言行嚴加控制,百姓言語稍有不慎便會招致殺身之禍。本文記的是大臣召公勸諫厲王,告訴他要廣開門路,不要禁止百姓批評君主,揭示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

【原文】

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曰[1]:“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wèi)巫[2],使監(jiān)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3],乃不敢言?!闭俟唬骸笆钦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4]。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瞽獻曲[5],史獻書,師箴,瞍賦[6],矇誦[7],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guī),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8],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p>

“民之有口也,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于是乎出;猶其有原隰衍沃也[9],衣食于是乎生??谥砸?,善敗于是乎興。行善而備敗,所以阜財用衣食者也。夫民慮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

王弗聽,于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10]。

【注釋】

[1]召(shào)公:姬姓,名虎,周王卿士。[2]衛(wèi)巫:衛(wèi)國的巫師。[3]弭(mǐ):消除。[4]宣:開導。[5]瞽:瞎子。[6]瞍:目中無瞳仁的瞎子。[7]矇:有瞳仁而看不見東西的瞎子。[8]耆、艾:古時稱六十歲的人為耆,五十歲的人為艾,這里是指德高望重的長者。[9]隰(xí):低濕的地方。衍:低而平坦之地。[10]彘(zhì):晉地,在今山西霍縣。

【譯文】

周厲王暴虐無道,國都里的人指責他的過失。召公告訴厲王說:“百姓受不了你的政令了?!敝軈柾鹾軔琅襾硪粋€衛(wèi)國的巫師,監(jiān)察指責自己的人,只要巫師來報告,厲王就將被告發(fā)的人殺掉。國都里的人于是都不敢說話了,在道路上碰見,彼此只用眼神示意。

厲王很高興,對召公說:“我能夠消除謗言了,他們不敢說話了?!闭俟f:“這是堵住了百姓的嘴呀!不讓百姓說話,比堵截江河水流還要危險。河流被堵塞,最終會造成堤壩崩潰,被傷害的人一定很多,禁止人們的言論也是這樣。所以治理水患的人,會疏浚水道以使水流暢通無阻;治理國家的人,應該開導百姓,讓他們敢于講話。所以天子處理政事時,讓公卿大夫到下層官員都可以進獻諷諫的詩歌,讓盲藝人進獻反映民意的歌曲,讓史官進獻可資借鑒的史書,讓樂師進獻規(guī)勸天子的箴言,讓者背誦,讓者吟詠,讓各種藝人工匠向天子進諫,一般百姓的意見則間接地傳達給天子,親近的大臣要盡規(guī)勸國君的責任,和國君同宗的大臣要彌補國君的過失并監(jiān)督國君的行為,樂師和史官要用樂曲和史書來對國君進行教誨,朝中老臣要對天子進行勸誡,然后由天子親自斟酌裁決,從而使自己的行事不與常理相違背?!?/p>

召公諫厲王止謗

“百姓有嘴,就像土地上有山與河流,財富由此產(chǎn)生;就像其上有原野沼澤,衣食皆從中出。讓百姓知無不言,國家政事的好壞就能從他們的言論中反映出來。推行百姓認為是好的東西,防范百姓認為是壞的東西,這正是使衣食財富增多的好辦法。百姓在心中思考,然后用言論表達出來,反復思慮成熟后便付諸行動,怎么能堵住他們的嘴呢?如果堵住了百姓的嘴,那又能堵塞多久呢?”

厲王不聽召公的勸告,國都里沒人敢講話。三年后,大家就把厲王流放到了彘地。

【寫作方法】

此文用“王怒”、“王喜”、“王弗聽”描寫周厲王表情的變化,這是本文的一條線索,透過簡單而形象的表情刻畫,將周厲王剛愎自用的性格特征表露無遺。另外,召公的言辭中常用譬喻,如他把“防民之口”比作“防川”,其結果只能是“川壅而潰,傷人必多”,這一譬喻十分形象,將當時那種危急的形勢展現(xiàn)了出來,增加了文章的氣勢。清人吳調侯、吳楚材點評此文說:“(此文)妙在將正意、喻意夾和成文,筆意縱橫,不可端倪。”

◎襄王不許請隧◎

【題解】

東周時,周天子的威望已經(jīng)很低了。周襄王依靠晉文公的幫助獲得王位,晉文公居然請求自己死后可以享受與天子一樣的葬禮。周襄王心里明白,如果答應晉文公的請求,那就失了體統(tǒng),周天子僅有的尊嚴也會丟掉,但他又不敢直接拒絕文公,于是就追述周先王裂土封侯的事跡,說明君臣間應遵守的法度,晉文公終于“受地而還”。

【原文】

晉文公既定襄王于郟[1],王勞之以地,辭,請隧焉[2]。王弗許,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規(guī)方千里以為甸服[3],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備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寧宇,以順及天地,無逢其災害,先王豈有賴焉?內(nèi)官不過九御[4],外官不過九品,足以供給神祇而已[5],豈敢厭縱其耳目心腹以亂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臨長百姓而輕重布之,王何異之有?”

“今天降禍災于周室,余一人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6],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賞私德,其叔父實應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豈敢有愛也?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甯溉裟芄庠4蟮拢崭奈?,以創(chuàng)制天下,自顯庸也[7],而縮取備物以鎮(zhèn)撫百姓。余一人其流辟于裔土[8],何辭之有與?若猶是姬姓也,尚將列為公侯,以復先王之職,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茂昭明德,物將自至,余敢以私勞變前之大章,以忝天下[9]?其若先王與百姓何?何政令之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

文公遂不敢請,受地而還。

【注釋】

晉文公與周襄王

[1]郟(jiá):邑名,在今河南洛陽附近。[2]隧:指墓道。[3]甸服:離王城五百里的區(qū)域之內(nèi)的人服侍天子。[4]九御:即九嬪。[5]神祇(qí):指天神和地神。[6]叔父:天子稱同姓諸侯為叔父。[7]庸:功勞。[8]流辟:流放退避。裔土:邊遠的地方。[9]忝:玷辱。

【譯文】

晉文公使周襄王在郟地復位后,襄王賞文公田地作為酬勞,晉文公不接受,請求死后用天子的葬禮,挖掘隧道埋葬自己。襄王不同意,說:“過去我們的先王得到天下,劃出方圓千里的土地叫做甸服,用它來供應上帝以及山川百神的祭祀,準備百姓萬民的用度,以便對付不服從朝廷的人和不能預料的災禍。另外還分別將土地分給了公、侯、伯、子、男,使他們各自安定,以順應天地尊卑的法則,不至于遭受災害,先王哪里還有什么特別的好處呢?天子內(nèi)官只有九嬪,外官也只有九等官員,只是足夠供奉天地神明罷了,難道敢放縱耳目心腹的嗜好來擾亂法度?只有生前死后的衣物和用品的顏色花紋有所不同,用以表示是百姓的君長,表明貴賤等級罷了。其他方面,天子和大家又有什么不同?”

“現(xiàn)在上天降災禍給周室,我僅僅是能保住先王的成法,又因為自己缺乏才能,辛苦了叔父,但如果頒賜先王的重典來報答私人之間的恩德,您也會一面接受一面厭惡,責備我的不是,我個人又怎敢吝惜將這葬禮賞給您呢?從前有句話說:‘改變佩玉,就要改變位置?!偃裟軐⒛氖⒌掳l(fā)揚光大,使天下改變姓氏,使民眾官員改換衣服的顏色,為天下創(chuàng)立新的制度,顯示自己的功勞,那就請直接享用天子的服物彩章來撫佑百姓。我一人即使流落到邊遠荒涼之處,又有什么可說的呢?如果您還是姬姓,還列于公侯,還要執(zhí)行先王所給予的職責,那么只有天子才能用的隧葬禮就不能更改了。叔父如能繼續(xù)發(fā)揚美德,天子之隧葬禮自然會到來,我哪敢因個人受到恩惠就改變前人留下的重要制度來玷辱天下呢?這樣做把先王和百姓放到了什么位置?頒布政令又有什么用處呢?若不是這樣,叔父自己有土地,您自己挖掘隧道舉行葬禮,我哪里能知道?”

文公于是不敢再請求,便接受田地回國去了。

【寫作方法】

自古以來,要想說服強大的對手改變初衷,是需要技巧的,委曲求全只會讓對方更加肆無忌憚。周襄王面對驕橫的晉文公,并沒有一味服軟,他先是搬出先王來,用“不過”、“足以”、“豈敢”三個詞說明先王對禮制很慎重,暗示晉文公不但不該請隧,就連賞賜的土地亦不宜接受;之后又站在文公的立場上,指出僭越禮制的壞處很大,而兩個“若”字連用,義正詞嚴,使晉文公陷入兩難境地。文末語帶鋒芒,周襄王一句“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看似隨口而出、無可奈何,實則把文公逼入了絕境,這種以退為進的方法,盡管語辭委婉,卻是一步緊似一步,文公于情于理都不可再堅持請隧的要求了。

此文通篇只表達不為天子不得用隧,妙在逆筆振入,沒有一筆實寫不許,但是不許之意隨著談話的深入逐漸明晰,自然使重耳神色俱沮。宋代真德秀評價此文說:“晉文定襄王,自以為不世之大功,其請隧也,蓋寢寢乎窺大物之漸。王目之曰‘私德’,曰‘私勞’,所以折其驕矜不遜之意。玩其詞氣,若優(yōu)游而實峻烈,真可為告諭諸侯之法?!?/p>

⊙文史知識

周天子的葬制

周朝設立了嚴格的喪葬制度,不容僭越。如《禮記·王制》中記載: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士大夫三日而殯,三月而葬。自天子至庶人,葬不為雨止(不因下雨停止)。周天子采用“黃腸題湊”的葬式。史書上有“天子柏槨、諸侯松槨,天子題湊、諸侯不題湊”的說法。所謂“黃腸題湊”,就是天子禮葬時,用柏木堆壘成棺槨形狀,外面有便房,也用柏木堆壘成,里面放有大量陪葬品。還規(guī)定天子之槨須四重,最外用雌犀牛皮包裹,下葬時須用纖繩六條,墓室須有四條墓道,等等。但隨著王道衰落和禮崩樂壞,春秋時諸侯已是各取所好,不再遵守王室制度。

◎單子知陳必亡◎

【題解】

周朝的使臣單子到外國訪問,途中路過陳國。單子看到陳國政事荒廢,而陳國君臣只知貪圖享樂,不思進取,于是在回到周朝后,向周王預言陳國必亡。單子在與周王的對話中,歷數(shù)陳國種種違背周先王禮教法制的行為,以此作為預言的根據(jù)。單子的論述結構井然,條理清楚。后來陳靈公果然身死國亡,更加證實了單子是一個察微知著的有遠見的政治家。

【原文】

定王使單襄公聘于宋[1],遂假道于陳,以聘于楚。火朝覿矣[2],道茀不可行也[3],候不在疆[4],司空不視涂[5],澤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積[6],場功未畢[7],道無列樹,墾田若蓺[8],膳宰不致餼[9],司里不授館[10],國無寄寓,縣無旅舍,民將筑臺于夏氏[11]。及陳,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南冠以如夏氏,留賓弗見。

單子歸,告王曰:“陳侯不有大咎,國必亡。”王曰:“何故?”對曰:“夫辰角見而雨畢[12],天根見而水涸[13],本見而草木節(jié)解,駟見而隕霜[14],火見而清風戒寒。故先王之教曰:‘雨畢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節(jié)解而備藏,隕霜而冬裘具,清風至而修城郭宮室?!省断牧睢吩唬骸旁鲁溃鲁闪??!鋾r儆曰:‘收而場功,偫而畚挶[15],營室之中[16],土功其始?;鹬跻?,期于司里?!讼韧踔圆挥秘斮V,而廣施德于天下者也。今陳國,火朝覿矣,而道路若塞,野場若棄,澤不陂障,川無舟梁,是廢先王之教也?!?/p>

“周制有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國有郊牧,疆有寓望,藪有圃草[17],囿有林池,所以御災也。其余無非谷土,民無懸耜[18],野無奧草。不奪農(nóng)時,不蔑民功,有優(yōu)無匱,有逸無罷。國有班事,縣有序民?!耜悋缆凡豢芍?,田在草間,功成而不收,民罷于逸樂,是棄先王之法制也。”

單子知陳必亡

“周之《秩官》有之曰:‘敵國賓至,關尹以告[19],行理以節(jié)逆之,候人為導,卿出郊勞,門尹除門,宗祝執(zhí)祀[20],司里授館,司徒具徒[21],司空視涂,司寇詰奸[22],虞人入材[23],甸人積薪[24],火師監(jiān)燎,水師監(jiān)濯[25],膳宰致飧,廩人獻餼[26],司馬陳芻[27],工人展車,百官各以物至,賓入如歸。是故小大莫不懷愛。其貴國之賓至,則以班加一等,益虔。至于王使,則皆官正蒞事,上卿監(jiān)之。若王巡守,則君親監(jiān)之?!耠m朝也不才,有分族于周,承王命以為過賓于陳,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p>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賞善而罰淫。故凡我造國,無從匪彝[28],無即慆淫[29];各守爾典,以承天休[30]。’今陳侯不念胤續(xù)之常[31],棄其伉儷妃嬪,而帥其卿佐以淫于夏氏,不亦瀆姓矣乎?陳,我大姬之后也[32],棄袞冕而南冠以出[33],不亦簡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p>

“昔先王之教,茂帥其德也,猶恐隕越[34];若廢其教而棄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將何以守國?居大國之間而無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單子如楚。八年,陳侯殺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陳。

【注釋】

[1]單襄公:名朝,也稱單子,周定王的卿士。[2]火:古星名,又叫商。覿(dí):見。[3]茀(fú):荒蕪。[4]候:候人,主管迎送來往的小官。[5]司空:古代中央政府中掌管工程的長官。涂:通“途”。[6]庾(yǔ):露天的谷堆。[7]場功:指收割莊稼。[8]蓺(yì):茅芽。[9]餼(xì):糧食或草料。[10]司里:主管房屋的官員。[11]夏氏:指陳國大夫夏征舒家。[12]辰角:即角宿,寒露節(jié)的早晨出現(xiàn)。[13]天根:氐宿的別名,寒露節(jié)后五日出現(xiàn)。[14]駟:房宿。[15]偫(zhì):備辦。畚(běn)挶(jū):盛土和抬土的器具。[16]營室:室宿,夏歷十月黃昏時,出現(xiàn)在正南方。[17]藪(sǒu):洼地。圃草:茂盛的草。[18]耜(sì):古代農(nóng)具名。[19]關尹:古代把守關門的官員。[20]宗祝:主管祭祀等禮儀的官員。[21]司徒:掌管土地、人口等事務的官員。[22]司寇:掌管刑獄、糾察的官員。[23]虞人:主管山澤的官員。[24]甸人:主管柴薪的官員。[25]水師:管水的官員。[26]廩人:古代管理糧倉的官員。[27]司馬:主管養(yǎng)馬的官吏。芻(chú):喂牲畜的飼料。[28]匪彝(yí):違背常規(guī)。[29]慆(tāo):怠惰。[30]休:吉祥,吉慶。[31]胤續(xù):繼嗣。[32]大姬:周武王的女兒。[33]袞冕:古代帝王與上公的禮服和禮冠。[34]隕越:喻敗績、失職。

【譯文】

周定王派單襄公去宋國訪問,于是向陳國借道,以便訪問楚國。這時候,已經(jīng)是商星在早晨升起的夏正十月了。進入陳國,看到野草塞路,難以通行。迎送賓客的官員不在邊境,主管路政的司空不巡視道路,湖泊不設堤壩,江河不設橋梁,田野有露天堆集的谷物,農(nóng)場的農(nóng)事也是還沒有做完就被擱置在了一邊,道路兩邊沒有樹木,已經(jīng)開墾了的田地卻像塊荒草地,膳夫不向賓客供應糧食,司里不把賓客接進客館,國都里沒有旅店,老百姓要去替夏氏修筑樓臺。到了陳國國都,陳靈公和大夫孔寧、儀行父頭戴著楚國的帽子前往夏姬家,把賓客丟在一邊不接見。

單襄公返回周朝,向周定王報告說:“陳侯本人即使沒有大的過錯,他的國家也一定會滅亡?!倍ㄍ跽f:“為什么?”回答說:“角星出現(xiàn),雨水就快要停了;天根星出現(xiàn),河中的水便要干涸了;氐星出現(xiàn),草木便要凋落了;房星出現(xiàn),就要有寒霜降落下來;商星出現(xiàn),涼風便預告寒冷的到來。所以先王教導說:‘雨水停了就清理道路,河水干涸了就修好橋梁,草木凋落了就開始儲備糧食,寒霜下降了就要置辦好冬衣,涼風吹來了就修葺城郭和宮室?!浴断牧睢飞险f:‘九月清理道路,十月建成橋梁。’到時還要告誡百姓說:‘收拾好你們的農(nóng)活,準備好你們盛土抬土的用具,定星出現(xiàn)在中天的時候,土木工程就要開始;火星開始出現(xiàn)在天空中的時候,就到司里那里集合?!@就是先王之所以能不浪費財物卻廣布恩德于天下人的緣故。現(xiàn)在的陳國,商星已經(jīng)在早晨升起,而道路還被野草堵塞,田野、禾場都無人問津,水澤不設堤壩,江河上沒有船只和橋梁,這是廢棄先王的教導啊?!?/p>

“周朝的制度上說:‘排列樹木來標識道路的遠近,在偏遠的地方提供飲食給往來的行人。京都的郊外有牧場,邊境上有客舍和迎接客人的人,洼地里長有茂盛的草,園囿里有樹木和池塘,這些都是用來防御災害的。其余的地方無不是莊稼地,農(nóng)家沒有農(nóng)具閑掛著,野外沒有深草。不要耽誤農(nóng)時,不要浪費人民的勞力,這樣才能使人民生活富足而不困乏,安定而不疲勞。都城的勞役有一定的安排,鄉(xiāng)村里的人們有秩序地服役?!F(xiàn)在的陳國,道路通向何方無從知曉,農(nóng)田處于雜草中間,莊稼熟了沒人收割,百姓為了陳侯的淫樂而精疲力竭。這是廢棄了先王的法制呀?!?/p>

“周朝的《秩官》上這樣說:‘對等國家的賓客到來,關尹要上報國君,行理拿著符節(jié)去迎接,候人負責引導賓客,卿士出城去慰勞,門尹打掃門庭,宗伯和大祝陪同賓客進行祭祀,里宰安排住處,司徒調派仆役,司空巡察道路,司寇盤查奸盜,虞人供應木材,甸人堆積柴火,火師監(jiān)管門庭的火燭,水師督察盥洗諸事,膳宰送上熟食,廩人獻上谷米,司馬拿出喂牲口的草料,工匠檢修客人的車輛,各種官吏都按照自己的職責來供應物品,賓客來了,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樣。因此賓客不論身份高低,沒有不感激盛情的。若是尊貴國家的賓客到來,就派高一等的官員去款待,態(tài)度更加恭敬。若是天子的使臣到來,那就派各部門長官親自照看接待事宜,派上卿加以監(jiān)督。若是天子來巡視,那就由國君親自監(jiān)督照管接待事宜。’我單朝雖然沒什么才能,但也是周室王族中的一員,我奉天子之命借路經(jīng)過陳國,陳國的相關官員卻沒有一人出面迎接,這是蔑視先王的官員啊?!?/p>

“先王的訓令中曾說:‘天道獎賞善良,懲罰荒淫。所以凡是我們創(chuàng)建的國家,不許有人從事非法的事情,不應該有人走上懶惰荒淫的道路,你們要各自遵守自己的法度,以此來接受上天的賜福?!F(xiàn)在陳侯不考慮繼嗣的常法,拋棄他的妃嬪,率領大臣到夏家淫樂,這不是褻瀆他祖上的姓么?陳是我武王的女兒大姬的后代,陳侯扔掉禮服禮帽而戴著楚國的帽子外出,這不是有違常理嗎?這也是違犯先王的訓令呀?!?/p>

“從前先王的教令,全力遵行,還怕墜落跌倒;假若廢止他的教導,丟掉他的制度,輕視他的官員,違反他的教令,這將如何保住自己的國家呢?處在大國中間,卻沒有這四種東西,難道還能長久存在嗎?”

周定王六年,單襄公到楚國。八年,陳侯為夏氏所殺。九年,楚莊王攻入陳國。

【寫作方法】

這篇文章的重點是單子對周王的辭令。單子說明陳國必亡的理由時,并沒有直接敘說陳國必亡的原因,而是舉出先王之教、制、官、令,而后再寫陳國廢先王之教、制、官、令,與前文一一照應,就把陳國的問題暴露得一覽無余。通過對舉,單子既回答了周王的問題,又對周王進行了委婉的諷諫,一舉兩得,效果好于直言進諫。此文言辭婉轉流暢,語氣迂回曲折,論說中暗含深意,通篇都是警策之語。

◎展禽論祀爰居◎

【題解】

臧文仲是魯國的執(zhí)政,他在位的時候,曾經(jīng)帶領魯?shù)匕傩找粔K祭祀海鳥“爰居”。魯國掌管刑典的士師展禽聽說此事,發(fā)表了一番評論。這篇文章就是記述展禽評論此事的言辭。展禽通過敘述傳統(tǒng)的祭祀標準和古代的祭祀事例,指出臧文仲祭祀爰居的做法不可取,爰居的出現(xiàn)只是氣候變化的征兆。不久后,天氣果然出現(xiàn)變化,臧文仲知道展禽說的是正確的,便大度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還告誡自己要引此事為戒,以后做事不能僭越禮制。

【原文】

海鳥曰“爰居”,止于魯東門之外二日。臧文仲使國人祭之[1]。展禽曰[2]:“越哉,臧孫之為政也!夫祀,國之大節(jié)也,而節(jié),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為國典。今無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p>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御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3],其子曰柱[4],能植百谷百蔬;夏之興也,周棄繼之[5],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6],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黃帝能成命百物[7],以明民共財,顓頊能修之[8]。帝嚳能序三辰以固民[9],堯能單均刑法以儀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鯀障洪水而殛死[10],禹能以德修鯀之功,契為司徒而民輯[11],冥勤其官而水死[12],湯以寬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谷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穢。故有虞氏禘黃帝而祖顓頊[13],郊堯而宗舜;夏后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鯀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14],能帥顓頊者也,有虞氏報焉;杼[15],能帥禹者也,夏后氏報焉;上甲微[16],能帥契者也,商人報焉;高圉、太王[17],能帥稷者也,周人報焉。凡禘、郊、祖、宗、報,此五者國之典祀也?!?/p>

“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為民質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澤,所以出財用也。非是,不在祀典?!?/p>

“今海鳥至,己不知而祀之,以為國典,難以為仁且知矣。夫仁者講功,而知者處物。無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問,非知也。今茲海其有災乎[18]?夫廣川之鳥獸,恒知而避其災也?!?/p>

是歲也,海多大風,冬暖。文仲聞柳下季之言,曰:“信吾過也[19],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笔箷詾槿?。

【注釋】

[1]臧文仲:魯國大夫。[2]展禽:魯國大夫,名獲,字禽,又叫柳下惠。[3]烈山氏:即神農(nóng)氏。[4]柱:在夏代以前已被祀為谷神。[5]周棄:周族的始祖。[6]共工氏:上古時代的部落首領。[7]黃帝:姬姓,號軒轅氏,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8]顓(zhuān)頊(xū):傳說中的上古帝王,黃帝之孫。[9]帝嚳(kù):傳說中的古代帝王名,即五帝之一的高辛氏。三辰:指日、月、星。[10]殛(jí):誅殺。[11]契(xiè):傳說中商族的始祖,帝嚳的兒子。[12]冥:傳說是契的六世孫,夏代的水官。[13]禘(dì)、祖、郊、宗:古代帝王對祖先的四種祭祀儀式。[14]幕:傳說是舜的后代。[15]杼(zhù):傳說是禹的后代,少康的兒子。[16]上甲微:契的后代,商湯的六世祖。[17]太王:高圉的曾孫,文王的祖父。[18]茲:年。[19]信:確實。

【譯文】

有種海鳥叫“爰居”,在魯國都城東門外停了已經(jīng)兩天了。臧文仲命令城中居民祭祀它。展禽說:“超出祭祀的范圍了,臧孫就是這樣主持政事的么!祭祀,是國家的重大禮節(jié),而禮節(jié)是國家的政治能夠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所以歷來都是慎重地制定祀禮,以作為國家的大典。現(xiàn)在無緣無故地增加祭祀,為政不應該這樣啊?!?/p>

展禽論祀爰居

“圣明的君主制定祀禮,對于那些確立法度并使法度廣施于民的,就祭祀他;對于那些為國事勤勞而死的,就祭祀他;對于那些辛勤勞苦而使國家安定的,就祭祀他;對于那些能夠抵御大災難的,就祭祀他。不是這幾類人,就不在祭祀的范圍之內(nèi)。從前炎帝掌管天下的時候,他有個兒子叫做柱,能種植各種谷物和蔬菜,后來夏朝興起,周人的祖先繼承了柱的事業(yè),所以把他當做谷神來祭祀。到共工氏掌管天下的時侯,他有個兒子叫后土,能治理九州的土地,所以把他當做土神來祭祀。黃帝能為各種物品確定名稱,使百姓明白,為國家供給財用,顓頊能繼續(xù)他的功業(yè)。帝嚳能依據(jù)日、月、星的運行規(guī)律使百姓安居樂業(yè),堯能盡力使刑法的施行趨于公正,舜為百姓之事辛勤勞苦而死在蒼梧之野,鯀因為沒能成功攔阻洪水而被殺,禹卻能靠高尚的德行繼承并補救鯀的事業(yè),契做司徒主使得人民和睦,冥因為勤勞肯干、忠于職守以至死在水中,湯以寬厚仁德的政令治理百姓并且消滅了欺壓百姓的夏桀,稷因為忙于種植百谷而死于山上,文王以文德著稱于世,武王去除了禍害百姓的商紂。所以有虞氏禘祭黃帝,祖祭顓頊,郊祭堯而宗祭舜;夏后氏禘祭黃帝而祖祭顓頊,郊祭鯀而宗祭禹;商代禘祭舜而祖祭契,郊祭冥而宗祭湯;周代禘祭帝嚳而郊祭稷,祖祭文王而宗祭武王。幕能遵循顓頊時的成法,有虞氏就對他舉行報祭;杼能遵循禹時的成法,夏后氏就對他舉行報祭;上甲微能遵循契時的成法,商代就對他舉行報祭;高圉和太王能夠遵循稷時的成法,周代就對他舉行報祭。禘祭、郊祭、祖祭、宗祭、報祭這五種祭禮,是國家的祭祀大典呀?!?/p>

“再加上社稷山川的神明,都是有功于人民的;以及過去有智慧、有美德的人,是百姓所信賴的;天上的日、月、星,是百姓所仰望的;地上的金、木、水、火、土,是百姓賴以生存繁衍的;還有各地的山川湖泊,是財用的出產(chǎn)之地。不屬于這些的,就不在祭祀的范圍之內(nèi)?!?/p>

“現(xiàn)在海鳥來了,自己不了解它的來歷卻要祭祀它,用了國家大典,這很難說是仁智之舉。仁愛的人講求功績,有智慧的人定奪事物。沒有功績而去祭祀它,不是仁愛;不知道而不去問,不是明智。今年大海該有災害吧?大海的鳥獸,經(jīng)常知道預先逃避災禍的?!?/p>

這一年,海上大風多,冬季暖和。文仲聽到柳下季的話,說:“真是我的過失,柳下季的話,不能不照辦啊?!彼腥税堰@些話書寫在竹簡之上,分為了三份。

【寫作方法】

本文先敘后議,筆法委婉曲折。展禽剛上來一句“越哉”,直言藏文仲祭祀爰居是僭越禮法的,而說明理由時,展禽以“圣王之制祀”和古代圣王祭祀的事例為論據(jù),從反面告訴藏文仲:此舉有違禮法?!胺鞘?,不在祀典”正是對這一部分的概括,說明國家的祭祀,是為了祭祀有功之人或物,爰居于國家無功,因此是不能祭祀的,這句話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清人林云銘點評此文說:“展禽把祀典說得關系國政,歷引圣王制祀,如社稷宗廟,以及山川百神,凡與于薦馨(祭祀)之數(shù),悉非無功于民。此外,不容無故添設,則海鳥之祭,不但失政,兼以失德,可知矣。”

◎里革斷罟匡君◎

【題解】

魯宣公違背時令捕魚,大夫里革見到這件事,連忙把漁網(wǎng)割斷了,還對魯宣公說了一番人與自然相生相養(yǎng)的道理,委婉地批評了魯宣公的這一做法。宣公聽了這一番話,不但沒生氣,反而虛心受納,體現(xiàn)了他的大度和賢明。

【原文】

宣公夏濫于泗淵[1],里革斷其罟而棄之[2],曰:“古者大寒降,土蟄發(fā)[3],水虞于是乎講罛罶[4],取名魚,登川禽[5],而嘗之寢廟[6],行諸國人,助宣氣也。鳥獸孕,水蟲成,獸虞于是乎禁罝羅[7],矠魚鱉以為夏槁[8],助生阜也。鳥獸成,水蟲孕,水虞于是乎禁罝[9],設阱鄂[10],以實廟庖,畜功用也。且夫山不槎蘗[11],澤不伐夭,魚禁鯤鮞[12],獸長麑[13],鳥翼卵[14],蟲舍蚳蝝[15],蕃庶物也,古之訓也。今魚方別孕,不教魚長,又行網(wǎng)罟,貪無藝也[16]。”

公聞之曰:“吾過而里革匡我,不亦善乎?是良罟也,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無忘諗?!睅煷媸蹋唬骸安仡共蝗缰美锔镉趥戎煌?。”

【注釋】

里革斷罟匡君

[1]濫:下網(wǎng)捕魚。泗:泗水,在今山東境內(nèi)。[2]里革:魯大夫。罟(ɡǔ):漁網(wǎng)。[3]土蟄:在地下冬眠的動物。[4]水虞:掌管水產(chǎn)及有關政令的官。罛(ɡū):大魚網(wǎng)。罶(liǔ):捕魚的竹簍子。[5]登:通“得”,求取。[6]寢廟:宗廟,也特指宗廟中藏祖先衣冠的后殿。[7]獸虞:掌管鳥獸及有關政令的官。罝(jū):捉兔子的網(wǎng)。羅:捕鳥的網(wǎng)。[8]矠(cuò):用叉矛刺取。[9]罝(lù):小魚網(wǎng)。[10]鄂:捕獸器。[11]槎(chá):用刀斧砍斫。蘗(niè):樹木經(jīng)砍伐后再生的新枝。[12]鯤(kūn):魚苗。鮞(ér):魚子。[13]麑(ní):小鹿。?(yǎo):小駱駝。[14]鷇(kòu):初生的小鳥。[15]蚳(chí):蟻的幼蟲。蝝(yuán):蝗的幼蟲。[16]藝:限度。

【譯文】

魯宣公夏天到泗水深處下網(wǎng)捕魚,里革割斷了他的漁網(wǎng),然后將其扔掉,說:“古時候,大寒之后,冬眠在土中的蟲類便開始活動,水虞于是開始整理漁網(wǎng)、漁簍,捕捉大魚,撈取龜鱉等,拿到宗廟里用于祭祀,再叫百姓也照著這樣做,這樣做是為了幫助地下的陽氣得到宣泄。當鳥獸開始孕育,水中的生物正在成長的時候,獸虞官就禁用獸網(wǎng)、鳥網(wǎng),只許刺取魚鱉,做成夏天吃的魚干,這是幫助鳥獸生長繁衍。當鳥獸成長、水中生物開始孕育的時候,水虞就禁止小網(wǎng)入水,只設陷阱捕捉禽獸,用作祭品,款待賓客,這是為了儲存物產(chǎn),以備四季取用。到山中不砍伐樹木新長出來的枝條,在湖泊里不采摘還沒長成的草木,不捕捉小魚,捉獸時要留下小鹿和走獸的幼子,保護小鳥和鳥蛋,殺蟲時要舍棄對人無害的昆蟲,這是為了萬物的繁殖生長。這是古人的教導?,F(xiàn)在魚類正在孕育,不讓它們長大,卻要下網(wǎng)捕捉,實在貪得無厭!”

宣公聽到了這些話,說:“我錯了,里革便糾正我,這不是很好嗎?這是張好網(wǎng),讓我得到了關于天地萬物的取用方法,這張網(wǎng)要讓有關官員保存起來,使我不忘這次的勸諫。”當時樂師存在宣公旁邊服侍,他說:“保存起這張網(wǎng),不如把里革放在您的身旁,那就更不會忘記了?!?/p>

【寫作方法】

此文敘述古訓時,寫得賓主雜然,具有錯綜變化之妙。如它寫四時,只舉春、夏二時,這是因為春、夏為萬物生長之時;列舉魚鱉、鳥獸,又側重說魚鱉,這是因為魚鱉可以“畜功用”。這點出了此文的主旨,即不危害自然界相生相養(yǎng)的規(guī)律?!稗铩币欢危髡甙巡菽?、鳥獸、魚蟲連類并舉,實際上只側重“魚禁鯤鮞”一句。

講今事的時候,里革只以“貪無藝也”四字勸諫魯宣公,意味深長。宣公聽出了這句話的深意,于是私心頓釋。明代黃二馮《評選古文正宗》中說:“師存一語,有多少含蓄,且得此而篇中方無漏意。文章若此,才是補天手?!?/p>

◎敬姜論勞逸◎

【題解】

魯國大夫公父文伯回家后,見母親敬姜夫人正在紡麻,就勸她不要這么做,認為這樣有失身份。敬姜夫人駁斥了兒子的說法,告誡他不要貪圖安逸,還指出:一個國家,上至君臣,下到百姓,都應該勤勞工作,這樣才能維持國家的長治久安。這篇文章揭示的道理,跟孟子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頗為相似,其憂勞治國的思想,對歐陽修等史官的影響很大。

【原文】

公父文伯退朝[1],朝其母,其母方績。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猶績,懼干季孫之怒也[2],其以歜為不能事主乎!”其母嘆曰:“魯其亡乎!使僮子備官而未之聞邪?居,吾語女。”

“昔圣王之處民也,擇瘠土而處之,勞其民而用之,故長王天下。夫民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淫,淫則忘善,忘善則惡心生。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向義,勞也?!?/p>

“是故天子大采朝日[3],與三公、九卿祖識地德[4];日中考政,與百官之政事,師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5],與太史、司載糾虔天刑;日入監(jiān)九御[6],使?jié)嵎疃E、郊之粢盛[7],而后即安。諸侯朝修天子之業(yè)命,晝考其國職,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無慆淫[8],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職,晝講其庶政,夕序其業(yè),夜庀其家事[9],而后即安。士朝受業(yè),晝而講貫[10],夕而習復,夜而計過無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動,晦而休,無日以怠?!?/p>

“王后親織玄縮[11],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12],卿之內(nèi)子為大帶,命婦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

“社而賦事[13],烝而獻功[14],男女效績,愆則有辟[15],古之制也。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訓也。自上以下,誰敢淫心舍力?”

“今我寡也,爾又在下位,朝夕處事,猶恐忘先人之業(yè);況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無廢先人?!癄柦裨唬骸蛔园玻俊允浅芯?,余懼穆伯之絕祀也?!?/p>

仲尼聞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婦不淫矣?!?/p>

【注釋】

[1]公父文伯:即公父(chù),敬姜之子,魯國大夫。[2]季孫:季康子,魯國大夫。[3]大采:五彩禮服。朝日:朝拜日神。[4]三公:周朝中樞的最高長官,即太師、太傅、太保。九卿:周朝中樞分管各部門的最高行政長官,即冢宰、司徒、宗伯、司馬、司寇、司空、少師、少傅、少保。[5]少采夕月:穿著三彩的禮服祭祀月神。[6]九御:九嬪。[7]粢(zī)盛:古代盛在祭器內(nèi)以供祭祀的谷物。[8]慆(tāo)淫:怠惰、放蕩。[9]庀(pǐ):治理。[10]貫:復習。[11](dǎn):古時冠冕上用來系瑱的帶子。[12]纮(hónɡ):系于頜下的帽帶。(yán):覆在冠冕上的布。[13]社:古時祭祀土地神的活動,在立春后第五個戊日舉行。[14]烝(zhēnɡ):古代特指冬天的祭祀。[15]愆(qiān):過失。

【譯文】

公父文伯從朝廷辦公回家,去看他的母親,他的母親正在紡麻。文伯說:“像我家這樣的情況,您還紡麻,我怕季孫發(fā)火,認為我沒能好好孝敬您呢!”他的母親嘆著氣說:“魯國大概要滅亡了吧!讓無知的童子去做官,你沒有聽說過做官的道理嗎?坐!我告訴你?!?/p>

“從前圣明的君主治理百姓,選擇貧瘠的土地讓他們?nèi)ゾ幼。顾麄冃量嗖⑶抑渌麄?,所以能長久地統(tǒng)治天下。百姓辛勞了才會去思考,思考了才會產(chǎn)生善心;安逸了就會放縱,放縱了就會忘記善良,忘記了善良就會產(chǎn)生邪惡之心。在肥沃土地上居住的百姓不成材,就是放縱的緣故;在貧瘠土地上居住的百姓沒有不向往道義的,這是辛勞所致。”

“因此天子穿著五彩禮服祭祀太陽,和三公九卿一起熟悉土地的功用;白天考察朝政的得失和百官辦理政事的情況,大夫官和地方長官,輔佐天子宣布政教以使百姓有條不紊。天子穿上三彩禮服祭祀月亮,和太史、司載恭敬地觀察上天的吉兇征兆;到了黃昏就監(jiān)察九嬪,讓她們把一切祭品整理得潔凈,然后才去休息。諸侯們早上處理天子布置下來的職責與命令,白天考察自己國內(nèi)的事務,傍晚檢查自己執(zhí)行法令的情況,晚間告誡各官,使他們不懈怠不放縱,然后才去休息。卿大夫們早上考察自己的職責,白天辦理各種事務,傍晚整理自己所經(jīng)辦的事務,晚間料理他的家務,然后才去休息。士人們早晨接受學業(yè),白天研習,黃昏復習,晚間反省自己有無過失,確認沒有什么過失,然后才去休息。從一般百姓以下,天亮勞動,天黑休息,沒有一日能夠懈怠?!?/p>

敬姜論勞逸

“王后親自紡織懸在禮帽兩邊的黑色絲繩,公侯夫人還加做系帽子的小絲帶和大禮帽上的方布,卿的妻子要做大帶,大夫的妻子縫制祭服,列士的妻子還要做朝服,從一般百姓以下的妻子都要為各自的丈夫縫制衣服。”

“春分祭社的時候就開始一年的紡織耕作,冬日祭祀的時候就獻上勞動成果,男女都盡力做出成績,有過失就加以責罰,這是古代的制度。君子勞心,小人勞力,這是先王的訓示。從上到下,誰敢放縱而不盡心竭力?”

“現(xiàn)在我是寡婦,你又處在下大夫的職位上,就是早晚工作,還怕忘掉祖宗的業(yè)績,何況已經(jīng)有了松懈的念頭,這樣還如何能夠逃避災禍呢?我希望你時常告誡我說:‘一定不要斷送了祖上的功績!’你今天卻對我說:‘為什么不自己尋些安逸呢?’我擔心你亡父的祭祀要斷了?!?/p>

孔子聽到這事,說:“學生們記下來,季氏的婦女真是勤勞而不放縱呀?!?/p>

【寫作方法】

文章貴在一個“氣”字。敬姜夫人批駁文伯的時候說道:“魯其亡乎!使僮子備官而未之聞邪?”這句話語鋒尖銳、毫不留情,憑借氣勢壓倒對方,使自己先立于不敗之地。接著是文章的重頭戲,敬姜夫人借批評兒子,得出勤勞可以興國、貪圖享樂遭致亡身的觀點,一句“君子勞心,小人勞力”,揭示了文章的主旨。此文以一個“勞”字立綱,生出無數(shù)議論。從天子到諸侯,從卿大夫到士庶人,從王后到夫人,從內(nèi)子、士妻再到庶士的妻子以下,沒有一個不是“勞”的。而這個“勞”字,也照應了文章開頭敬姜夫人的“方績”行為。此文小中見大,極宏闊,極精深。其波瀾之雄壯、引據(jù)之精詳、局陣之嚴整,均值得后世學習效法。

◎叔向賀貧◎

【題解】

晉國執(zhí)政大臣韓宣子為貧窮而煩惱,叔向卻前來向他祝賀。韓宣子不明白他的用意,就問他為何這么做。叔向舉了晉國大夫欒武子一家三代的興衰,以及郤昭子家族富貴到極點而亡的事例,從側面告訴宣子,富貴并不能保證韓氏的興盛,只有德行才能保證韓氏的昌盛。

【原文】

叔向見韓宣子[1],宣子憂貧,叔向賀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無以從二三子,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

對曰:“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2],其宮不備其宗器,宣其德行,順其憲則,使越于諸侯。諸侯親之,戎狄懷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3],以免于難。及桓子[4],驕泰奢侈,貪欲無藝,略則行志[5],假貨居賄;宜及于難,而賴武之德,以沒其身。及懷子[6],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難,而離桓之罪[7],以亡于楚。夫郤昭子[8],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以泰于國,其身尸于朝,其宗滅于絳[9]。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一朝而滅,莫之哀也,惟無德也!”

“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為能其德矣,是以賀。若不憂德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吊不暇,何賀之有?”

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賜?!?/p>

【注釋】

[1]叔向:晉國大夫。韓宣子:韓起,晉國上卿。[2]欒武子:欒書,晉國上卿。一卒之田:即百頃田地。上卿享受的待遇應該是五百頃田地。[3]疚:弊病。[4]桓子:欒黡。欒書之子,晉國大夫。[5]略:犯。則:法。[6]懷子:欒盈。欒黡之子,晉國下卿。[7]離:同“罹”,遭受。[8](xì)昭子:至,晉國卿。[9]絳:晉國的國都,今山西絳縣。

【譯文】

叔向去見韓宣子,宣子正為窮困發(fā)愁,叔向向他道賀。宣子說:“我有卿之名,但無卿之實,連和幾個卿大夫來往應酬都常常是捉襟見肘,我因此正在發(fā)愁,你卻祝賀我,這是什么緣故?”

叔向賀貧

叔向回答說:“過去欒武子不曾有一百頃的田地,家里連祭器都不完備,但他發(fā)揚德行,順應法度,名聲傳播于諸侯之間。諸侯親近他,戎狄歸附他,晉國因此得到了安定。他執(zhí)行刑法沒有弊病,后來也因此而避免了災難。他兒子桓子驕傲奢侈,貪得無厭,忽視法制,逞縱私欲,放債取利,囤積財富,這人本該受到災禍,但賴于欒武子的德行,竟然得以善終。到了懷子,他一改父親桓子胡作非為的行為方式,而繼承了武子的德行,本該免于災禍,但終究因為父親罪孽深重,自己不得不逃亡到楚國。再說郤昭子家吧,郤昭子的財富抵得上王室的一半,家人屬下占據(jù)了軍中一半的官職,可是他憑借財勢,橫行國內(nèi),結果尸體擺在朝廷示眾,宗族也在絳被誅滅。不是這樣的話,那郤家出來的八個人,有五位是大夫,三位是卿相,可謂是顯赫龐大之極了,而一旦滅亡,沒有一個人同情,就是因為沒有德行的緣故?!?/p>

“現(xiàn)在您有像欒武子一樣的貧乏,我以為也應該繼承他的德行,因此向您祝賀。假若不擔憂德行尚未樹立,卻只擔憂財產(chǎn)不夠,我哀吊你都來不及,哪有什么可祝賀的?”

宣子聽了作揖下拜,并向他叩頭說:“我也是將要被滅亡的啊,都是依靠您得以繼續(xù)。不但我蒙受您的教誨,先祖桓叔的后代,都要拜謝贊頌您的恩賜啊。”

【寫作方法】

開篇處一憂一喜,形成鮮明對比,也暗示了此文的結構充滿起伏變化。引用欒武子和郤昭子的家事,一是為了說明富貴容易導致衰敗,從側面指出貧富與否不是家族興衰的關鍵;再就是引出叔向的觀點,即“一朝而滅,莫之哀也,惟無德也”。

◎王孫圉論楚寶◎

【題解】

王孫圉是楚國派往晉國的使臣。晉國執(zhí)政趙簡子態(tài)度蠻橫而輕佻,不但向王孫圉炫耀奢華,還向他詢問楚國的寶物白珩的情況。王孫圉沒有因此而動怒,他說楚國真正的寶貝不是珍寶,而是物產(chǎn)和人才,而白珩只不過是玩物罷了。他這一回答不但挽回了楚國的顏面,還借機暗中羞辱了趙簡子一番,可謂一箭雙雕。

【原文】

王孫圉聘于晉,定公饗之。趙簡子鳴玉以相,問于王孫圉曰:“楚之白珩猶在乎[1]?”對曰:“然?!焙喿釉唬骸捌錇閷氁矌缀我??”

曰:“未嘗為寶。楚之所寶者,曰觀射父[2],能作訓辭,以行事于諸侯,使無以寡君為口實。又有左史倚相[3],能道訓典,以敘百物,以朝夕獻善敗于寡君,使寡君無忘先王之業(yè);又能上下說乎鬼神,順道其欲惡,使神無有怨痛于楚國。又有藪曰云連徒洲[4],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龜、珠、角、齒、皮、革、羽、毛,所以備賦,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幣帛,以賓享于諸侯者也。若諸侯之好幣具,而導之以訓辭,有不虞之備,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諸侯,而國民保焉。此楚國之寶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寶焉?”

“圉聞國之寶,六而已:圣能制議百物,以輔相國家,則寶之;玉足以庇蔭嘉谷,使無水旱之災,則寶之;龜足以憲臧否[5],則寶之;珠足以御火災,則寶之;金足以御兵亂,則寶之;山林藪澤足以備財用,則寶之。若夫嘩囂之美,楚雖蠻夷,不能寶也?!?/p>

【注釋】

[1]珩(hénɡ):系在玉佩上部的橫玉。[2]觀射(yè)父:楚國大夫。[3]倚相:楚國史官。[4]藪(sǒu):大澤。云連徒洲:即云夢澤。[5]憲:表明。臧否(pǐ):吉兇。

【譯文】

王孫圉訪問晉國,晉定公設宴款待,趙簡子作陪,故意弄響身上的佩玉,問王孫圉說:“楚國白珩還保存著么?”回答說:“當然?!壁w簡子說:“它作為寶貝,有多大價值?”

王孫圉回答說:“楚國從未把它看做是寶貝。楚國所視為寶貝的東西,得說是觀射父,他能夠寫外交辭令,用以在諸侯間進行外交活動,使別人無法拿我國君主的話做話柄。還有左史倚相,他能夠說出歷代君主的教訓和各種典章制度,把楚國事務安排得秩序井然,早晚將善惡、成敗的情況向我們的君主陳說,使君王不忘記祖宗的功業(yè);他還能得到天地神明的歡心,順應他們的好惡之情,使神明對楚國沒有怨恨。還有一個大澤名叫之連徒洲,是金、木、竹、箭、龜、珠、角、齒、皮、革、羽、毛的產(chǎn)地。這些東西可以用來供給兵賦,以戒備意外的禍患;可以作為禮品,以招待和饋贈諸侯。假若諸侯喜歡這些禮品,并且用好的辭令對他們加以勸說,我們自己有了防止意外的準備,還有了神明的保佑,我們的君王也許就可以不得罪諸侯,國家和人民也得以保全。這些才是楚國的寶貝。至于白珩,不過是先王的小玩意兒,有什么值得珍貴的?”

王孫圉論楚寶

“我聽說國家之寶,不過六種:能夠討論各種大事,制定相關的制度,幫助治理國家的人,就拿他當寶貝;玉能夠保護谷物,不致有水災旱災,就拿它當寶貝;龜甲可以判定吉兇,就拿它當寶貝;珍珠足以抵御火災,就拿它當寶貝;五金制成兵器則足以抵抗戰(zhàn)亂,就拿它當寶貝;山林湖泊能提供出人們所需的財用,就拿它當寶貝。至于響聲喧鬧的美玉,楚雖是蠻夷之地,也是不能把它視為寶貝的?!?/p>

【寫作方法】

在回答趙簡子的時候,王孫圉以“未嘗為寶”開頭,主領下文。“此楚國之寶也”一句,不但為上文作結,還譏諷了趙簡子的淺薄。接著,王孫圉又提出了六寶之說,用了六個排比句,既承接上文,又有力地回擊了趙簡子。文章最后一句“楚雖蠻夷,不能寶也”,雖是自謙,卻暗藏鋒芒。

所寶唯賢,是本文的主論。這就與趙簡子形成了鮮明對比。文章前后照應,開頭寫趙簡子“鳴玉以相”,最后以王孫圉認為這是“嘩器之美”束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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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夢澤

在湖南省華容縣以西湖南湖北的交界處,有一條丘陵逐漸上升隆起,形成了長江和洞庭湖的天然分水嶺。自此隆起北側至漢江以南的廣大地域,在古代統(tǒng)稱云夢澤。秦漢以前的云夢澤是連綿不斷的湖泊和沼澤,長江流到這里呈漫流狀態(tài),江湖不分,水位隨季節(jié)自然消長。后來隨著泥沙積淤、農(nóng)田的墾建和堤壩槽渠的不斷興修,云夢澤衍變成廣闊富饒的江漢平原。

◎諸稽郢行成于吳◎

【題解】

春秋末年,吳越爭霸,吳國打敗了越國。越國大夫文種獻上一計,他讓大夫諸稽郢到吳國求和,一來勸說吳王夫差不要滅亡越國,二來助長他的驕傲之心。諸稽郢到了吳國后,依照文種的計策,終于說動了夫差,文種的計策取得了成功。

【原文】

吳王夫差起師伐越,越王勾踐起師逆之江[1]。

大夫種乃獻謀曰[2]:“夫吳之與越,唯天所授,王其無庸戰(zhàn)。夫申胥、華登[3],簡服吳國之士于甲兵,而未嘗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決拾[4],勝未可成。夫謀必素見成事焉,而后履之,不可以授命。王不如設戎,約辭行成,以喜其民,以廣侈吳王之心。吾以卜之于天,天若棄吳,必許吾成而不吾足也,將必寬然有伯諸侯之心焉。既罷弊其民,而天奪之食,安受其燼,乃無有命矣?!?/p>

越王許諾,乃命諸稽郢行成于吳[5],曰:“寡君勾踐使下臣郢,不敢顯然布幣行禮,敢私告于下執(zhí)事曰:‘昔者,越國見禍,得罪于天王。天王親趨玉趾,以心孤勾踐,而又宥赦之。君王之于越也,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災,其敢忘君王之大賜乎?今勾踐申禍無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邊陲之小怨,以重得罪于下執(zhí)事?勾踐用帥二三之老,親委重罪,頓顙于邊[6]。今君王不察,盛怒屬兵,將殘伐越國。越國固貢獻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箠使之[7],而辱軍士,使寇令焉。勾踐請盟:一介嫡女,執(zhí)箕帚以晐姓于王宮;一介嫡男,奉盤匜以隨諸御;春秋貢獻,不解于王府[8]。天王豈辱裁之?亦征諸侯之禮也?!?/p>

“夫諺曰:‘狐埋之而狐搰之[9],是以無成功。’今天王既封殖越國[10],以明聞于天下,而又刈亡之[11],是天王之無成勞也。雖四方之諸侯,則何實以事吳?敢使下臣盡辭,唯天王秉利度義焉!”

【注釋】

[1]逆:迎擊。[2]種:即文種,越國大夫。[3]申胥:即伍子胥,楚國大夫伍奢之子。華登:吳國大夫。原為宋人,因避禍逃到吳國。[4]決拾:決是射箭用的扳指,拾是射箭用的皮臂衣。[5]諸稽郢:越國大夫。[6]頓顙(sǎnɡ):即叩頭。[7]鞭箠(chuí):鞭打。[8]解:通“懈”。[9]搰(hú):掘出。[10]封殖:培植。[11]刈(yì):割除。

【譯文】

吳王夫差起兵攻打越國,越王勾踐率軍到江邊迎戰(zhàn)。

大夫文種于是獻計說:“吳國和越國,只看上天授命于誰,您用不著作戰(zhàn)。伍子胥和華登訓練的士兵,在戰(zhàn)爭中從來沒有遭受過挫敗。一人善于射箭,就有成百的人張弓效仿他,我們能否戰(zhàn)勝吳國,還很難說。計謀一定要事先能料到它會成功,然后才可以去執(zhí)行,不可輕易去拼命。君王不如一面積極準備防御,一面用謙卑的話向吳國求和,讓他們的百姓高興,使吳王的心變得更加驕傲。我們可以向天占卜,天如果要棄掉吳國,吳國就一定會答應我們的求和,并且會不把我們放在心上,然后就會肆無忌彈地企圖實現(xiàn)稱霸諸侯的野心。等吳國的百姓因為要滿足吳王的稱霸之心被搞得疲憊不堪了,又有天災奪去他們的糧食收成,我們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收拾吳國的殘局,吳國也就從此滅亡了。”

越王同意了,便派諸稽郢到吳國去求和說:“我們的國君勾踐叫下臣郢來到這里,不敢公然按外交禮節(jié)呈獻禮物,只敢冒昧地私下告訴您的手下人說:‘過去上天降下了災禍給越國,使越國冒犯了天王。天王親自光臨,本來打算要滅掉勾踐,卻又赦免了他。君王對于越國,如同是讓死人復活,使枯骨生出肌肉。我們的越王不敢忘記上天降下的災禍,又怎敢忘記天王的厚賜呢?今天勾踐重遭災難,都怪他自己不好,是自作自受,但我們這些粗野鄙陋的人,又怎敢忘記天王的大恩大德,對邊境上一些小的爭端耿耿于懷,再來得罪您手下的人呢?勾踐因此率領他的幾個老臣,親自承擔重罪,在邊境上磕頭求饒?,F(xiàn)在君王還不了解情況,就在盛怒之下調集軍隊,打算嚴懲越國。越國本來是向您納貢稱臣的地方,君王不用鞭子驅趕使喚它,卻使您的軍隊屈尊前往,把越國當做敵人來討伐。勾踐請求講和并訂立盟約:讓一個嫡生的女兒,拿著簸箕掃帚在王宮中侍奉您;還送來一個嫡生兒子,讓他捧著盛水器,跟著那些服侍的人伺候您的盥洗;春秋兩季的貢獻,將會按時送到您的府庫中,決不敢懈怠。天王何必要屈尊發(fā)兵來制裁我們?這也符合天子向諸侯征稅的禮節(jié)呀?!?/p>

“俗語說:‘狐貍自己埋藏東西,又自己將其刨出來,所以是白費力氣?!焱跫热灰呀?jīng)扶植了越國,以明達著稱于天下,而今卻又要剿滅它,這樣天王對越國的扶植便徒勞無功了。今后四方的諸侯即使想要侍奉吳國,但又如何信任吳國呢?讓我冒昧地把想要說的全都說了出來,只請您權衡利弊,從情理上細細考慮!”

【寫作方法】

諸稽郢的言辭圍繞“約辭”與“廣侈吳王之心”展開。他一上來先說越國感恩吳國,不敢得罪吳國。這樣說的好處在于,一是可向對方示弱,讓他的心驕傲起來;二是可以使對方消氣,降低對方的介懷之心?!熬踔谠揭?,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用了譬喻的修辭手法,比喻吳國對越國有再生之恩,夫差聽到此處,怒氣可全部消除了,諸稽郢的計謀也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文史知識

越國的歷史

越王勾踐的祖先是夏禹的后裔,是夏朝少康帝的庶出之子無余?!秴窃酱呵铩酚涊d,當年大禹巡行天下,回到大越,登上會稽山朝見四方諸侯,“封有功,爵有德”,死后就葬在這里。少康帝擔心大禹后代香火斷絕,便封其庶子于越,號“無余”。

越國一直保持著比較落后的生活習俗,很少與中原地區(qū)發(fā)生聯(lián)系。傳國二十多代后,傳到越王允常。允常在位的時候,與吳王闔廬產(chǎn)生怨恨,互相攻伐。允常逝世后,兒子勾踐即位。春秋末年,越國逐漸強大,經(jīng)常與吳國對抗。公元前494年,吳王夫差敗越王勾踐于夫椒,越國遂向吳國臣服。但經(jīng)過二十年的韜光養(yǎng)晦,越國重新崛起,于公元前473年滅掉吳國。

◎申胥諫許越成◎

【題解】

這篇文章緊接上篇《諸稽郢行成于吳》,說的是吳王夫差答應了越國的求和,并準備北上中原爭奪霸權。吳國大夫申胥眼光敏銳,看出了越國的企圖,就勸諫夫差不要與越國議和,應該斬草除根,以絕后患。自大驕橫的夫差沒有聽申胥的勸告,不但答應議和,還表示吳、越雙方不結盟,由此落入了越國的陷阱,終于導致了后來吳國的滅亡。

【原文】

吳王夫差乃告諸大夫曰:“孤將有大志于齊,吾將許越成,而無拂吾慮。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1],吾振旅焉?!?/p>

申胥諫曰[2]:“不可許也。夫越非實忠心好吳也,又非懾畏吾甲兵之強也。大夫種勇而善謀,將還玩吳國于股掌之上,以得其志。夫固知君王之蓋威以好勝也,故婉約其辭,以從逸王志[3],使淫樂于諸夏之國,以自傷也。使吾甲兵鈍弊,民人離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燼。夫越王好信以愛民,四方歸之,年谷時熟,日長炎炎。及吾猶可以戰(zhàn)也,為虺弗摧[4],為蛇將若何?”

吳王曰:“大夫奚隆于越?越曾足以為大虞乎?若無越,則吾何以春秋曜吾軍士[5]?”乃許之成。

將盟,越王又使諸稽郢辭曰:“以盟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干[6],足以結信矣。以盟為無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臨使之,而胡重于鬼神而自輕也?”吳王乃許之,荒成不盟[7]。

申胥諫許越成

【注釋】

[1]反:通“返”。[2]申胥:即伍子胥。[3]從逸:放縱安逸。[4]虺(huǐ):小蛇。[5]曜(yào):通“耀”,炫耀。[6]口血未干:指定盟時間不長。古人盟會時,微飲牲血,或含于口中,或涂于口旁,以示信守誓言的誠意。[7]荒:空。

【譯文】

吳王夫差對眾大夫說:“我要對齊國采取大的行動,因此準備答應同越國講和,希望你們不要反對我的想法。假若越王變得真心服從于我,我還求什么?若他不悔改,等我回來,再調集軍隊征討他?!?/p>

申胥勸阻說:“您不能同越國講和呀。越國不是真心實意要同吳國交好,也不是懼怕我們武力的強大。大夫文種勇敢而善于謀略,他是要把吳國放在股掌之上來玩弄,以此來實現(xiàn)他平生的抱負。他本來就知道您喜歡威風又爭強好勝,所以故意使自己說出來的話順耳動聽,以此來使君王的心意放縱,使您想稱霸中原諸國,到那里享樂,最后使我們自己受到傷害。他想使我們的軍隊在爭霸中筋疲力盡,失去銳氣;使我們的人民離散漂泊,國力一天比一天削弱,然后他們就能毫不費力地收拾我們的殘局。越王是一個崇尚信用而又愛護人民的君主,鄰國都歸服他,越國每年莊稼豐收,國勢蒸蒸日上。趁我們還能與其戰(zhàn)斗,就應該抓住時機消滅它。小蛇不除,等它成大蛇了,將如何對付?”

吳王說:“你為什么這樣看重越國?越國什么時候變成這么大的隱患了?若是沒有越國,我怎能在春季、秋季炫耀我的軍力?”于是同意與越國講和。

就要舉行盟誓的時候,越王又派諸稽郢來推辭說:“認為盟誓有什么益處嗎?前次歃血為盟時留在嘴唇上的血跡還沒有干,足以表明信義了。認為盟誓沒有什么益處嗎?您舍棄武力來和我們訂立盟約,為什么看重鬼神而輕視自己呢?”吳王于是同意了,僅僅是講了和而沒有盟誓。

【寫作方法】

申胥以“不可許也”四字開頭,擲地有聲,這就把申胥直率、清醒、明智的特點勾勒了出來;接著他又以懇切的言辭,陳說“許越”將會給吳國帶來災難;最后又把越國比作蛇,暗示如果與越國議和,就會成全越國的陰謀?!皩⑷艉巍彪m然是設問句式,卻語氣堅定,直刺驕傲自大的夫差。

《公羊傳》

又稱《春秋公羊傳》,據(jù)說它是孔子的再傳弟子公羊高為解釋《春秋》一書所作的,旨在闡發(fā)《春秋》中所包含的政治觀點。它最初在師徒間口耳相傳,并沒有形成書面文字,直到漢景帝初年才由公羊壽和胡毋生寫定成書?!豆騻鳌返捏w例一般是先引《春秋》經(jīng)文,然后自問自答,為研究秦漢時期的儒家思想提供了重要資料。

◎春王正月◎

【題解】

本篇是對《春秋》經(jīng)文“元年春王正月”的解釋,闡發(fā)了尊崇王道、維護社會秩序和統(tǒng)一局面的“大一統(tǒng)”思想。文中同時論述了“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的宗法制度下確定的繼承原則。魯桓公的地位尊貴,魯隱公的地位卑賤,按理說魯國的王位應該傳給桓公。但是桓公年幼,不能勝任國君之位,于是隱公上臺執(zhí)政,卻不是正式繼承侯位,等太子成人之后,就要把政權還給太子。

【原文】

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歲之始也。王者孰謂?謂文王也。曷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1]?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tǒng)也。

公何以不言即位[2]?成公意也。何成乎公之意?公將平國而反之桓[3]。曷為反之桓?桓幼而貴,隱長而卑,其為尊卑也微,國人莫知。隱長又賢,諸大夫扳隱而立之[4]。隱于是焉而辭立,則未知桓之將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則恐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故凡隱之立,為桓立也。隱長又賢,何以不宜立?立適以長不以賢[5],立子以貴不以長。桓何以貴?母貴也。母貴,則子何以貴?子以母貴,母以子貴。

【注釋】

[1]曷:通“何”。[2]公:指魯隱公。[3]反:歸還。桓:魯桓公,魯惠公庶子。惠公死時桓公尚年幼,由隱公攝政。后來桓公殺死隱公,自立為國君。[4]扳:通“攀”,擁戴。[5]適:通“嫡”,正妻。

【譯文】

“元年”是什么意思?是君主即位的頭一年。“春”是什么意思?是四季中的頭一季。“王”指的是哪一位?指的是周文王。為什么先說“王”然后說“正月”?因為正月是周文王所確定的正月。為什么要說“王正月”?因為四方都奉行周歷,表明天下統(tǒng)一。

記載隱公為什么不說是即位?這是為了成全隱公的心愿。為什么要成全隱公的心愿?因為隱公打算治理好國家,然后把國家交還給桓公。為什么要還給桓公?因為桓公雖然年幼但地位尊貴,隱公雖然年長卻地位略低,但他們這種尊卑的區(qū)別很小,國人是不知道的。隱公年長而又賢能,所以大臣們擁立隱公為君。隱公如果在這個時候辭讓,那么他也不知道桓公日后是否一定立為國君。況且如果立桓公為國君,恐怕各位大夫們也不能盡力輔佐這位幼君。因此凡是隱公對自己攝位為君的考慮,實際上都是為了日后桓公能立為國君。隱公年長而又賢能,為什么不應該立為國君呢?這是因為立國君有立國君的制度,立嫡子為國君,只根據(jù)年齡大小而不根據(jù)是否賢良;立其庶子為國君,只根據(jù)地位尊卑而不根據(jù)年齡大小。那么桓公為什么尊貴?因他的母親尊貴,母親尊貴兒子為什么就一定尊貴?是因為兒子由于母親尊貴而尊貴,母親又由于兒子尊貴而尊貴。

【寫作方法】

此篇通篇以設問對答行文,文情起伏,中間兩度曲折,意在揣度魯隱公心事,婉曲熨帖。篇末以一語總結,論斷明確斬截而有余韻。《公羊傳》筆法以質樸簡勁見長,此文不但為《公羊傳》筆法代表,其用字酌句又跌宕,又閑靜,又直截,又虛活。

◎宋人及楚人平◎

【題解】

春秋時期,楚國與宋國交戰(zhàn)。楚國的大夫司馬子反去山坡上刺探宋國軍情,恰好碰上了宋國大臣華元。司馬子反向華元詢問宋國的情況,華元據(jù)實以告,說宋國已經(jīng)到了疲憊不堪的地步,老百姓為了活命,多相互易子而食。司馬子反出于仁義,告訴他現(xiàn)在楚國已經(jīng)糧草不濟,頂多還能支撐七天。司馬子反回到楚營后,把剛才的事情告訴了楚王,并成功勸說楚王退兵。這篇文章一方面贊許了司馬子反的仁義,一方面又對華元、子反各自泄露軍情的做法進行了貶斥。

【原文】

外平不書[1],此何以書?大其平乎己也。何大其平乎己?莊王圍宋,軍有七日之糧爾,盡此不勝,將去而歸爾。于是使司馬子反乘堙而窺宋城[2]。宋華元亦乘堙而出見之[3]。司馬子反曰:“子之國何如?”華元曰:“憊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彼抉R子反曰:“嘻!甚矣,憊!雖然,吾聞之也,圍者柑馬而秣之[4],使肥者應客。是何子之情也?”華元曰:“吾聞之:君子見人之厄則矜之[5],小人見人之厄則幸之。吾見子之君子也,是以告情于子也?!彼抉R子反曰:“諾,勉之矣!吾軍亦有七日之糧爾!盡此不勝,將去而歸爾?!币径ブ?/p>

反于莊王[6]。莊王曰:“何如?”司馬子反曰:“憊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鼻f王曰:“嘻!甚矣,憊!雖然,吾今取此,然后而歸爾?!彼抉R子反曰:“不可。臣已告之矣,軍有七日之糧爾?!鼻f王怒曰:“吾使子往視之,子曷為告之?”司馬子反曰:“以區(qū)區(qū)之宋,猶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無乎?是以告之也?!鼻f王曰:“諾,舍而止。雖然,吾猶取此,然后歸爾?!彼抉R子反曰:“然則君請?zhí)幱诖?,臣請歸爾?!鼻f王曰:“子去我而歸,吾孰與處于此?吾亦從子而歸爾?!币龓煻ブ?。故君子大其平乎己也。此皆大夫也,其稱“人”何?貶。曷為貶?平者在下也。

【注釋】

楚軍攻打宋國

[1]平:講和。書:記載。[2]司馬子反:楚國大夫。[3]堙(yīn):小土山。[4]柑:通“鉗”,指讓馬嘴銜住木棍,不能進食。[5]矜:憐憫。[6]反:通“返”。

【譯文】

楚國和其他國家講和的事情,魯史是不記載的,這次為什么記下來了?是為了贊揚這次的講和是由兩國的大夫自己促成的。為什么要贊揚兩國大夫自己促成講和呢?楚莊王圍攻宋國都城,他的軍隊只有七天的口糧而已,如果吃完這些糧食還不能取勝,就只有打道回府了。楚王于是派司馬子反登上土堙,窺探宋城中的動靜。正巧宋國的華元也登上了宋城中的土堙,他看見了司馬子反,于是就出來見他。司馬子反問:“城中的情況如何?”華元說:“疲憊不堪了!”司馬子反問:“到了什么程度?”華元回答說:“交換了孩子吃,劈開尸骨當柴火做飯。”司馬子反說:“唉!真是疲憊到極點了!雖然如此,但我聽人家說過:被圍困的人往往讓馬嘴里銜一根木棍,然后再喂它,馬沒辦法吃到草,外人看起來好像是馬已經(jīng)吃得很飽的樣子,他們還把肥壯的馬牽出來給客人看,表示不缺糧草。可是你為什么要說出城中的實情呢?”華元說:“我聽說:君子見到別人困厄就會產(chǎn)生憐憫,小人見到別人困厄就會幸災樂禍。我見你是個君子,所以以實相告?!彼抉R子反說:“我知道了。你們努力防守吧,我軍也只有七日的口糧了,吃完這些糧食還不能取勝,就不得不解圍回國?!闭f罷,向華元作揖告別。

司馬子反回到莊王那里,莊王問:“情況如何?”司馬子反回答說:“已經(jīng)是疲憊不堪了?!鼻f王問:“到了什么程度?”司馬子反回答說:“城中的人交換孩子吃,劈開尸骨當柴火燒。”莊王說:“唉!確實是疲憊到極點了!雖然如此,我還是要攻下宋城,然后再回去?!彼抉R子反說:“不行。我已經(jīng)告訴他軍中只有七天的口糧了。”莊王勃然大怒,說:“我派你去偵察敵情,你為什么要把我軍軍情告訴他?”司馬子反說:“小小的宋國,尚且有不欺騙別人的臣子,我們楚國難道可以沒有嗎?所以我也把實情告訴了他?!鼻f王說:“好吧,先住下來,不要再有什么舉動了。盡管宋國已經(jīng)知道我軍軍糧將盡,我還是要打下這里,然后再回去?!彼抉R子反說:“那么就請您住在這里好了,我請求回去。”莊王說:“你離開我回去,讓我和誰一起住在這里?我也跟你一起回去吧。”于是帶領軍隊離開了宋國。所以君子贊揚這次講和是由兩國大夫自已促成的。他們都是大夫,而為什么稱他們?yōu)椤叭恕??是為了貶低他們。為什么要貶低他們?因為講和的人是處在下位的臣子,這樣做有越權之嫌。

【寫作方法】

這是一篇解釋《春秋》的經(jīng)文,首句總起一筆,點明了《春秋》一書記載這件事的原因,即“大其平乎己也”。接著是詳述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文末對這件事進行了褒貶。所以,這篇文章的結構是先總起論述,再敘事,最后以議論束尾。

此文通篇在“平”字上作文章。以“情”字立定一篇之骨?!安黄廴恕比齻€字即由“情”字生出,章法一線穿成。最后從兩個“情”字結出貶意。全文結構巧妙,行文波瀾不驚。

⊙文史知識

宋、楚講和一事

魯宣公十五年(前594)春,楚師圍宋。久攻宋而不下,楚王想要撤軍。申犀在楚王馬前叩拜說:“我的父親直到將要死了也不敢違棄王命,大王怎能隨隨便便地放棄自己的命令呢?”楚王不能答。申叔這時跪倒說:“讓士兵筑室而居,分田耕種,宋國必然屈服。”

宋人聽說楚人將要長期圍困下去,大恐,于是使華元夜入楚師見司馬子反,說:“我君派我來告訴您國內(nèi)虛弱不堪的情況,人們交換了孩子吃,劈開尸骨當柴火做飯。雖然這樣,在宋國的城門簽訂屈辱的和約,我們即使是國滅身死,也是不肯答應的。請后撤三十里,我們唯命是聽?!弊臃大@駭,與之結盟,而后向楚王稟報,楚師隨后撤退三十里。

◎吳子使札來聘◎

【題解】

季札是吳王壽夢的幼子。在眾兄弟之中,季札雖然年紀最小,但是非常賢德,大家都推舉他繼承吳王之位,季札因為不愿違背君位繼承傳統(tǒng)而流亡在外。后來兄長僚做了吳王,弟弟闔閭不服氣,派專諸刺殺了僚。季札在國外聽說這件事,指責闔閭不仁不義,并且終生未再踏進吳國一步。本文表現(xiàn)了季札的仁義之心。結尾部分闡明認為季札賢良卻直呼其名,是為了使他的稱呼合乎臣子的身份。

【原文】

吳無君、無大夫,此何以有君、有大夫?賢季子也[1]。何賢乎季子[2]?讓國也。其讓國奈何?謁也、余祭也、夷昧也,與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愛之,同欲立之以為君。謁曰:“今若是迮而與季子國[3],季子猶不受也。請無與子而與弟,弟兄迭為君,而致國乎季子。”皆曰:“諾?!惫手T為君者,皆輕死而為勇,飲食必祝曰:“天茍有吳國,尚速有悔于予身!”故謁也死,余祭也立;余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則國宜之季子者也。

季子使而亡焉。僚者[4],長庶也[5],即之。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爾。闔閭曰[6]:“先君之所以不與子而與弟者,凡為季子故也。將從先君之命與,則國宜之季子者也。如不從先君之命與,則我宜立者也。僚惡得為君乎?于是使專諸刺僚,而致國乎季子?!奔咀硬皇?,曰:“爾弒吾君,吾受爾國,是吾與爾為篡也。爾殺吾兄,吾又殺爾,是父子兄弟相殺,終身無已也?!比ブ恿?sup>[7],終身不入?yún)菄?。故君子以其不受為繄義,以其不殺為仁。

吳子使札來聘

賢季子,則吳何以有君、有大夫?以季子為臣,則宜有君者也?!霸闭吆??吳季子之名也?!按呵铩辟t者不名,此何以名?許夷狄者,不一而足也。季子者,所賢也,曷為不足乎季子?許人臣者必使臣,許人子者必使子也。

【注釋】

[1]賢:贊許。[2]季子:季札,吳王壽夢的幼子。[3]迮(zé):倉猝。[4]僚:吳王僚,夷昧之子。[5]長庶:庶子中最年長者。[6]闔閭:名光,吳王謁之子。謁是吳王壽夢的長子,按照當時立嫡以長的原則,實際上應該是闔閭繼承王位。[7]延陵:吳邑名,在今江蘇武進境內(nèi)。

【譯文】

《春秋》記載吳國的事情,對吳國君臣沒有國君、大夫的稱謂,這里為什么又稱國君,又稱大夫呢?這是為了贊美季子賢良。為什么要贊美季子?是因為他把君位讓給了兄長。他讓君位給兄長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謁、余祭、夷昧和季子,是同母所生的四兄弟。季子年紀最小但很有才干,兄長們都喜歡他,都想立他做國君。謁說:“現(xiàn)在如果倉促地把國家傳給季子,季子還是不會接受的。我想我們不要傳位于子而傳位于弟,弟兄依次為君,最后把國家交給季子?!贝蠹叶颊f:“好的。”所以這幾個做國君的都以輕視死亡為勇敢,每到吃飯時必定禱告說:“上天如果還要吳國存在下去,就趕快把災難降到我身上?!彼灾]死之后,余祭繼位;余祭死后,夷昧繼位;夷昧死后,就應當輪到季子做國君了。

季札周游列國

那時季子出使在外,沒有回來。僚是庶子中年紀最大的,即位做了國君,季子出使歸來,回到吳國,就把僚當做國君看待。闔閭說:“先君所以不把國家傳給兒子而傳給弟弟,都是因為季子的緣故。如果遵從先君的遺命,就應當把國家傳到季子手中。如果不遵從先君的遺命,那么就應該我做國君,僚怎么能當國君呢?”于是派專諸刺殺了僚,要把國家交給季子,季子不肯接受,說:“你殺了我的國君,我接受你奪來的國家,這就變成了我與你合謀篡位。你殺了我兄長的兒子,我再把你殺掉,這是父子兄弟相互殘殺,這樣下去,一輩子也沒有停止的時候?!庇谑请x開吳國前往延陵,終生沒有再回過吳國。所以君子把他不接受君位這一舉動當做是義,把他不提倡自相殘殺看做是仁。

贊美季子賢良,那為什么吳國又出了國君、大夫呢?這是因為季子既然做了臣子,那就應該有國君了?!霸笔鞘裁??是吳國季子的名?!洞呵铩分袑t者不直書其名,這里為什么直書其名?這是因為贊許夷狄,不能因為他們有一件事做得好就認為他們已經(jīng)很完美了。季子被認為是賢良之人,為什么還認為他不算完美呢?因為贊美人臣就要從為人臣子的角度上去贊美他,贊美人子就要從為人子的角度上去贊美他。

【寫作方法】

這篇文章前后議論,中間敘事。開頭三問三答,將季札讓國的事跡引出來。這樣寫一則可以調動讀者的興趣,一則可以拉近與讀者的關系,增加了文章的親切感。中間寫季札讓國,指責闔廬不仁義。這一部分在敘事中穿插人物言辭,結構緊湊而富有變化:寫事時一氣呵成,說話處精辟慷慨,二者交叉錯落,相互映襯。末尾以評論作結,雖然褒揚季札,卻不稱他為“子”,而是直呼其名,這并不是不尊重季札,而是為了讓稱呼合乎臣子的身份。

《谷梁傳》

《谷梁傳》又稱《春秋谷梁傳》。據(jù)說它是孔子的再傳弟子谷梁赤為解釋《春秋》而作的?!豆攘簜鳌放c《公羊傳》、《左傳》合稱“春秋三傳”,都是詳細闡釋《春秋》的書。其中《左傳》對《春秋》的闡釋重在記事,就是把《春秋》里很簡單的記載詳細補充;而《公羊傳》是根據(jù)《春秋》里的句子,專門闡發(fā)微言大義;《谷梁傳》則是解釋《春秋》里的字詞,并說明義理?!豆攘簜鳌返捏w例和語言風格與《公羊傳》很相近,成書和寫定的過程也很類似,但思想的豐富性和社會影響不及《公羊傳》。

◎鄭伯克段于鄢◎

【題解】

鄭伯縱容兄弟共叔段,而后又攻打他的事跡,在《左傳》中已有記載。這篇文章主要是解釋《春秋》中的這段經(jīng)文,挖掘其中的微言大義,對共叔段和鄭伯都進行了貶斥,而對后者的批評更為嚴厲。

【原文】

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殺也。何以不言殺?見段之有徒眾也[1]。

段,鄭伯弟也。何以知其為弟也?殺世子[2]、母弟,目君。以其目君,知其為弟也。段,弟也,而弗謂弟;公子也,而弗謂公子,貶之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賤段而甚鄭伯也。何甚乎鄭伯?甚鄭伯之處心積慮,成于殺也。

于鄢[3],遠也,猶曰取之其母之懷中而殺之云爾,甚之也。

然則為鄭伯者,宜奈何?緩追逸賊,親親之道也。

【注釋】

[1]段:即共叔段,鄭莊公的弟弟。[2]世子:古代天子和諸侯的嫡長子。[3]鄢:鄭邑名,在今河南鄢陵境內(nèi)。

【譯文】

“克”是什么意思?就是“能夠”的意思。能夠干什么呢?是能夠“殺”的意思。為什么《春秋》上不說“殺”呢?是因為共叔段有一些擁護者。

共叔段舉兵叛亂

共叔段,是鄭伯的弟弟。怎么知道他是弟弟呢?凡是殺掉世子和同母弟弟的,都稱為君,這里稱他為君,所以就知道共叔段是弟弟了。共叔段是弟弟,而不稱他為弟弟,是公子而又不稱他作公子,是貶低他的意思,是因為共叔段喪失了做子弟的道德。貶低共叔段卻又更加責備鄭伯。為什么更加責備鄭伯呢?更加責備鄭伯是因為他處心積慮,故意使共叔段走了被殺的道路。

“于鄢”,是說共叔段逃到了遙遠的地方。鄭伯追殺共叔段就好像從母親懷里搶過嬰兒殺掉那樣,所以更加責備他。

然而作為鄭伯,該怎么辦才算恰當呢?不著急去追殺那逃亡的賊子,這才是親愛呵護自己親人的做法!

【寫作方法】

這篇文章簡短精巧,卻用了六處問句,幾個問句環(huán)環(huán)相扣、層層推進。如文末一句寫道:“然則為鄭伯者,宜奈何?緩追逸賊,親親之道也。”這表面上是為鄭伯考慮,實則是指責鄭伯的做法不“宜”、過分。本文的語言時而直白,時而委婉,筆鋒屈如鐵,畫如錐,利如刃。較之《左傳》中的同篇,斷制更為精嚴,用筆亦入木三分。

◎虞師晉師滅夏陽◎

【題解】

晉國攻打夏陽,打算假道虞國。夏陽是虞國和虢國邊境上的重鎮(zhèn),晉國拿下此地,二國就危險了。為了能借道成功,晉國謀臣荀息對此進行了籌劃,他洞察晉、虞兩國的強弱之勢,主張“以屈產(chǎn)之乘、垂棘之璧”送給虞國,然后分析虞國君臣的弱點。荀息的籌策字字在理,句句精妙。后來,虞國果然答應借道給晉國,最終導致自身的滅亡。虞國的滅亡,正印證了“唇亡齒寒,輔車相依”的道理。

【原文】

非國而曰“滅”,重夏陽也[1]。虞無師,其曰“師”,何也?以其先晉,不可以不言師也。其先晉何也?為主乎滅夏陽也。夏陽者,虞、虢之塞邑也。滅夏陽而虞、虢舉矣[2]

虞之為主乎滅夏陽,何也?晉獻公欲伐虢,荀息曰:“君何不以屈產(chǎn)之乘、垂棘之璧[3],而借道乎虞也?”公曰:“此晉國之寶也。如受吾幣,而不借吾道,則如之何?”荀息曰:“此小國之所以事大國也。彼不借吾道,必不敢受吾幣。如受吾幣而借吾道,則是我取之中府,而藏之外府;取之中廄,而置之外廄也?!惫唬骸皩m之奇存焉,必不使受之也?!避飨⒃唬骸皩m之奇之為人也,達心而懦,又少長于君。達心則其言略,懦則不能強諫,少長于君則君輕之。且夫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國之后,此中知以上乃能慮之。臣料虞君,中知以下也?!惫旖璧蓝ル健?/p>

宮之奇諫曰:“晉國之使者,其辭卑而幣重,必不便于虞。”虞公弗聽,遂受其幣而借之道。宮之奇又諫曰:“語曰:‘唇亡則齒寒。’其斯之謂與?!标淦拮右员疾?sup>[4]。

獻公亡虢,五年,而后舉虞。荀息牽馬操璧而前曰:“璧則猶是也,而馬齒加長矣?!?/p>

【注釋】

[1]夏陽:地名,在今山西平陸北。[2]舉:攻克。[3]屈產(chǎn)之乘(shènɡ):屈地出產(chǎn)的良馬。垂棘:晉地名,出產(chǎn)美玉。[4]挈(qiè):帶領。曹:春秋時的小國,都在陶丘(在今山東定陶西南)。

【譯文】

不是一個國家而稱它“滅”,這表示重視夏陽。虞國沒有出師攻打夏陽,《春秋》卻提及了“師”,這是為什么呢?是因為晉國出兵前,虞國就已經(jīng)把夏陽陷于亡覆的境地了,所以不能不說虞國也出動了軍隊。為什么說虞國先于晉國陷夏陽于亡覆的境地呢?是因為虞國的作為是夏陽亡覆的主要原因。夏陽,是虞國和虢國邊境上的重要城鎮(zhèn)。夏陽陷落,虞國和虢國也就唾手可得了。

說虞國是夏陽亡覆的主要因素,這是什么意思?晉獻公想要去征討虢國,荀息說:“國君為何不用屈地出產(chǎn)的良馬和垂棘出產(chǎn)的玉璧去向虞國借路呢?”晉獻公說:“這些都是晉國的寶貝啊。如果虞國接受了我的禮物,卻不借路給我,那我怎么辦?”荀息說:“按小國侍奉大國的道理,它不借路給我們,就一定不敢接受我們的禮物。如果接受了我們的禮物,又借路給我們,那么這美玉就是我們從宮中的府庫里取出來,存放在宮外的府庫里;這良馬就是從宮內(nèi)的馬棚里牽出來,放在宮外的馬棚中?!睍x獻公說:“有宮之奇在那里,他一定不會讓國君接受這禮物的。”荀息說:“宮之奇的為人,心里明白但膽小懦弱,況且他又是從小和虞國國君一起長大的。心中明白就會使他言語簡略,膽小懦弱就會使他不能強諫,他從小和虞國國君一起長大,虞君就不會拿他的話當回事兒。況且玩物、寶貝就放在自己的面前,而災禍卻要在虢國之后,這是中等智力以上的人才能想到的。我料定虞國國君是個中等智力以下的人?!睍x獻公于是向虞國借路去攻打虢國。

虞師晉師滅夏陽

宮之奇向虞君進諫說:“晉國的使者,說話謙卑而送來的禮物十分貴重,這其中一定有對虞國不利的地方?!庇菥宦牐邮芰硕Y物,并借路給了晉國,宮之奇又進諫說:“俗語說:‘唇亡則齒寒?!蟾耪f的就是這種情況吧?!庇谑菐掀拮觾号黄鹛拥讲車チ?。

晉獻公滅掉了虢國,魯僖公五年,又滅掉了虞國。荀息牽著良馬,捧著玉璧,走到晉獻公跟前說:“玉還是原來的玉,只是這馬的年紀卻增大了。”

【寫作方法】

荀息的言辭是文中最精彩的部分。荀息主張以財物收買虞君,當晉侯對此計表示質疑時,荀息說“此小國之所以事大國也”,此句雖然簡短,卻十分精辟,點出了問題的要害,也就是晉國強大、虞國弱小,這種形勢是晉國能向虞國借道的關鍵,下面兩句話正是對此話的解釋,從這里也可看出荀息的善謀。

⊙文史知識

周室的堅決捍衛(wèi)者虢國

周武王滅商后,周文王的兩個弟弟分別被封為虢國國君,虢仲(一說虢叔)封東虢(今河南滎陽西汜水鎮(zhèn)),虢叔(一說虢仲)封西虢(今陜西寶雞東)。虢國地處中原腹地,自然條件優(yōu)越,物產(chǎn)豐富,交通方便,經(jīng)濟和文化比較發(fā)達。

虢國雖然不是一流強國,卻是周王室歷來所仰仗的武力提供者之一,軍事上甚至可以同晉國相抗衡,春秋虢國墓地發(fā)現(xiàn)的眾多陪葬兵器和車馬坑,足以說明當時虢國的軍事實力。

歷史上的虢國尚武好戰(zhàn),戰(zhàn)無不勝,為周王朝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有“勛在王室”一說?!半健弊质窍笮巫?,作一手按虎,一手持械,奮力擊虎狀,體現(xiàn)了這個國家的勇武之風。但隨著周王朝的衰落和持續(xù)地窮兵黷武,虢國國力江河日下,公元前655年為晉國所滅。

《禮記》

儒家經(jīng)典之一,也稱《小戴禮記》或《小戴記》,為西漢經(jīng)學家戴圣編纂而成。它是戰(zhàn)國至漢初儒家禮儀論著的總集,全書共四十九篇,內(nèi)容包括禮制和儒家哲學兩部分,是研究中國古代社會、文物制度、典禮、祭祀、教育、音樂和儒家學說的重要參考書?!抖Y記》中包含著很多精彩的對話和小故事,用以反映儒學思想,以下幾篇便可作為代表。

◎晉獻公殺世子申生◎

【題解】

申生是晉獻公的長子,母親是齊姜夫人。獻公的寵妾驪姬為了讓兒子奚齊繼承王位,就在獻公面前說申生的壞話,說他想謀殺獻公,于是獻公動了殺申生的念頭。公子重耳得知后,勸申生向獻公解釋,或是逃出晉國,但申生出于仁和孝,沒有這么做。最后,申生自殺而死。這篇文章的主旨正是稱贊申生的大仁大義,臨死前還處處為國家和兄弟著想,所以后人尊他為“恭世子”。

【原文】

晉獻公將殺其世子申生[1]。公子重耳謂之曰:“子蓋言子之志于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驪姬[2],是我傷公之心也?!痹唬骸叭粍t蓋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謂我欲弒君也,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吾何行如之?”

使人辭于狐突曰[3]:“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于死。申生不敢愛其死,雖然,吾君老矣,子少,國家多難。伯氏不出而圖吾君,伯氏茍出而圖吾君,申生受賜而死?!痹侔莼?,乃卒。是以為恭世子也。

【注釋】

[1]世子:古代天子或諸侯的嫡長子。[2]驪姬:晉獻公的寵妾,她生了奚齊后,想要廢掉太子申生而立奚齊,于是在祭祀的肉里放了毒藥,而后嫁禍給申生,逼他自殺。[3]狐突:姓狐名突,字伯。他曾勸申生逃往別國,申生沒有聽,最后遭驪姬陷害而死。

【譯文】

晉獻公要殺掉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對申生說:“你怎么不把你的想法對獻公說明白呢?”申生說:“不行。君王有了驪姬才感到安適。我要是把事情明說了,這樣會傷了君王的心啊?!敝囟f:“既然如此,你何不逃走呢?”申生說:“不行。君王說我企圖弒君,天下哪里有無父之國?我往哪兒跑呀?”

申生派人去向狐突訣別說:“申生有罪,沒有記住您的話,以至到了今日將陷于死亡。申生不敢吝惜性命,雖然如此,可是君王已經(jīng)老了,弟弟又還年幼,國家多有危難。您不出面為君王籌劃國事便罷,您若肯出面為君王籌劃政事,申生就是死了,也是蒙受了您的恩惠?!鄙晟萘藘砂荩殿^至地,然后就自殺了。因此,世人稱申生為恭世子。

【寫作方法】

公子重耳與申生的兩問兩答,申生針對重耳“言子之志于公”和“行”的建議,申生都以“不可”作為回答,從中可見申生意志的堅決;這兩個“不可”與首句獻公將要殺申生形成對比,一個不慈、不仁,另一個卻不能不義、不孝,體現(xiàn)了申生的崇高品質。申生與老師狐突的訣別詞也很感人,言辭中絲毫不怨恨獻公,還處處為獻公、兄弟著想,足見申生的大仁大義。

清人吳楚材點評此文“筆端清婉,迅快無比”。

◎曾子易簀◎

【題解】

曾子病重,臥在病榻之上,他的弟子和兒子都在他旁邊伺候。這時,曾子家中的仆童發(fā)現(xiàn)曾子身下所鋪的席子跟禮制不符合,就毫無顧忌地說了出來。曾子的弟子和兒子不想讓曾子再起身折騰,但曾子卻堅持起身更換席子,然后安然死去。

【原文】

曾子寢疾[1],病。樂正子春坐于床下[2],曾元、曾申坐于足[3],童子隅坐而執(zhí)燭。

童子曰:“華而睆[4],大夫之簀與[5]?”子春曰:“止!”曾子聞之,瞿然曰[6]:“呼!”曰:“華而睆,大夫之簀與?”曾子曰:“然。斯季孫之賜也[7],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簀?!痹唬骸胺蜃又「镆?sup>[8],不可以變。幸而至于旦,請敬易之?!痹釉唬骸盃栔異畚乙膊蝗绫?。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迸e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沒。

【注釋】

[1]曾子:名參,魯國人,孔子的學生。[2]樂正子春:曾參的弟子。樂正是樂官名。[3]曾元、曾申:都是曾參之子。[4]睆(huǎn):光亮。[5]簀(zé):竹席。[6]瞿(qú)然:吃驚的樣子。[7]季孫:魯國大夫。[8]革(jí):危急。

【譯文】

曾子病臥在床上,病情已經(jīng)很重了。樂正子春坐在床下,兒子曾元、曾申坐在曾子的腳邊,童仆坐在屋子的角落里,手拿著蠟燭。

童仆說:“華美而光亮,是大夫用的席子吧?”樂正子春說:“別說話!”曾子聽到了,吃驚地說:“?。 蓖陀终f道:“華美而光亮,是大夫用的席子吧?”曾子說:“是的,這是季孫贈給我的,我還沒來得及把它換掉。元,扶我起來,把席子換掉?!痹f:“您老人家的病已經(jīng)很重了,現(xiàn)在不能更換,希望捱到天亮,再讓我很恭敬地來換掉?!痹诱f:“你愛護我,還不如那童子。君子愛護人是從德行上去愛護他,小人愛護人是姑息遷就。我還要求什么呢?我只盼望死得合于禮制罷了。”于是大家扶起曾子,換了席子,再把他扶回到床上,還沒有躺安穩(wěn),曾子就去世了。

曾子易簀

【寫作方法】

本文雖只有短短一百多字,但其中的四個人物形象卻惟妙惟肖,十分生動。曾子大病之中,聽到童子的提醒,毫不猶豫地說了一個“然”,可見曾子對禮制的執(zhí)著之心;童子在曾子垂危之際,仍然毫無忌諱地提醒曾子要守禮,可見他的天真;子春雖然只說了一個“止”字,卻已把他當時氣急敗壞的心情描繪了出來,此文用字之神,堪稱絕妙!

⊙文史知識

子路以死守禮

圣賢之人重禮,即使面臨死亡,亦不能失禮。曾子如此,子路亦如此??鬃拥牡茏幼勇窊涡l(wèi)國大夫孔悝的邑宰。蕢聵和孔悝一起作亂,謀劃進入孔悝的家中,和他的同黨一起襲擊出公。出公逃到衛(wèi)國,蕢聵自立為衛(wèi)君,是為衛(wèi)莊公。子路在外面聽說孔悝作亂之后奔馳前往。遇上子羔從衛(wèi)國的城門出來,對子路說:“出公逃走了,大門已經(jīng)關閉,你還可以回去,不要平白無故地遭受禍殃。”子路說:“吃別人的飯,就不能躲避人家遭受的災難?!弊痈犭x開了。恰好有使者進入都城,城門便打開了,子路隨之進去,并去拜訪蕢聵。蕢聵與孔悝當時都在臺上。子路說:“您怎么能任用孔悝呢?請把他殺掉?!笔壜槻宦?。子路想焚臺,蕢聵害怕,就命令石乞、壺黡攻打子路,砍斷了子路的帽帶。子路“目眥盡裂”(眼眶都瞪裂了),嚴厲喝斥道:“君子死,而冠不免?!币闳幌岛妹崩t,從容就義。

◎有子之言似夫子◎

【題解】

孔子的弟子有子向曾子請教“孔子有沒有說過丟官后怎么做”這一問題,曾子以孔子所說的“喪欲速貧,死欲速朽”作答。有子聽了解釋后,覺得孔子的這一言論不是針對丟官說的,而是出語有因。曾子于是請教子游,子游說“死欲速朽”是孔子針對宋國大臣桓司馬造石棺這件事而說的,“喪欲速貧”是針對南宮敬書行賄君王而發(fā)的議論??梢姡右运鼈冏鳛榛卮鹗菙嗾氯×x。曾子聽完后,茅塞頓開,就將子游的話說與有子聽。這篇文章的主要內(nèi)容是解釋“喪欲速貧,死欲速朽”,另外就是指出禍國殃民的人應該“速貧”、“速朽”。

【原文】

有子問于曾子曰[1]:“問喪于夫子乎?”曰:“聞之矣:‘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參也聞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痹釉唬骸皡⒁才c子游聞之?!庇凶釉唬骸叭弧H粍t夫子有為言之也。”

曾子以斯言告于子游[2],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于宋,見桓司馬自為石槨[3],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乐傩唷?,為桓司馬言之也。南宮敬叔反[4],必載寶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貨也,喪不如速貧之愈也?!畣手儇殹?,為敬叔言之也。”

曾子以子游之言告于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痹釉唬骸白雍我灾俊庇凶釉唬骸胺蜃又朴谥卸?sup>[5]:四寸之棺,五寸之槨。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子失魯司寇[6],將之荊[7],蓋先之以子夏[8],又申之以冉有[9]。以斯知不欲速貧也。”

【注釋】

[1]有子:名若,字子有,孔子的學生。曾子:名參,字子輿,孔子的學生。[2]子游:名偃,字子游,孔子的學生。[3]桓司馬:桓魋(tuí),宋國的司馬。[4]南宮敬叔:仲孫閱,魯國人。反:通“返”。[5]中都:魯邑名,在今山東汶西。[6]司寇:主管司法刑獄的官員。[7]荊:指代楚國。[8]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9]冉有:名求,字子有,孔子弟子。

【譯文】

有子問曾子說:“你向夫子問過人失去官職以后應當怎么辦嗎?”曾子說:“聽他說過:‘失去官職,希望快點兒貧窮;死去以后,希望快些腐爛?!庇凶诱f:“這不是君子說的話?!痹诱f:“我是和子游一同聽到夫子這樣說的?!庇凶诱f:“如果是這樣,那么夫子一定是有所指才這樣說的。”

曾子把有子的話告訴了子游,子游說:“真是像極了,有子說的話的確像夫子。從前夫子在宋國居住的時候,見到桓司馬為自己造石棺,三年還沒有造好。夫子說:‘像這樣的奢靡浪費,死了倒不如快些爛掉的好?!廊ヒ院?,希望快些腐爛’是針對桓司馬說的話。南宮敬叔失去職位回國后,總是載著珠寶去朝拜君王。夫子說:‘像這樣的行賄,失去了官職倒不如快些貧窮的好?!ス俾殻M禳c兒貧窮’這句話,是針對敬叔說的?!?/p>

曾子把子游的話告訴了有子,有子說:“對呀!我就說這不是夫子的話吧?!痹诱f:“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有子說:“夫子任中都宰的時候,制定了棺槨的規(guī)格:棺厚四寸,槨厚五寸。我因此知道夫子不希望人死之后很快就腐爛。從前,夫子失去了魯國司寇的官職,將要到楚國去。他先派了子夏去表明心意,然后又派冉有去楚國重申心意。據(jù)此,我知道夫子不希望失去職位以后很快就貧窮?!?/p>

【寫作方法】

“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是全篇的綱目,以下內(nèi)容全由此句展開。從有子質疑曾子,到曾子詢問子游,再到曾子將子游的話告知有子,中間波瀾壯闊,節(jié)奏感極強。本文用字簡練,文情跌宕起伏,氣勢回旋往復,可謂句句起伏,層層環(huán)扣。

◎公子重耳對秦客◎

【題解】

晉獻公去世,秦穆公以吊唁為名勸說公子重耳回國即位。重耳雖有此心,然而不知道秦穆公的真實意圖,他在舅父狐偃的指點下,悲痛陳詞,表示哀父情切,無心他事,為秦穆公所贊嘆欽佩。

【原文】

晉獻公之喪,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且曰:“寡人聞之:‘亡國恒于斯,得國恒于斯?!m吾子儼然在憂服之中[1],喪亦不可久也,時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圖之?!币愿婢朔?sup>[2]。舅犯曰:“孺子其辭焉。喪人無寶,仁親以為寶。父死之謂何?又因以為利,而天下其孰能說之?孺子其辭焉。”

公子重耳對客曰:“君惠吊亡臣重耳,身喪父死,不得與于哭泣之哀,以為君憂。父死之謂何?或敢有他志,以辱君義。”稽顙而不拜,哭而起,起而不私。

公子重耳對秦客

子顯以致命于穆公[3]。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夫稽顙而不拜[4],則未為后也,故不成拜;哭而起,則愛父也;起而不私,則遠利也?!?/p>

【注釋】

[1]儼然:莊重嚴肅的樣子。[2]舅犯:即狐偃,字子犯,重耳的舅父。[3]子顯:即公子縶,秦穆公派去重耳那里吊唁的使者。[4]稽顙(sǎnɡ):舊時父母死,行喪禮時跪拜賓客、以額觸地的禮節(jié)。

【譯文】

晉獻公死后,秦穆公派子顯去公子重耳處吊唁,并帶話說:“寡人聽到過這樣的話:‘喪失國家,常在此時;奪取國家,也常在此時。’雖然您正處于莊重嚴肅的服喪期間,但流亡在外也不可以太久,奪取君位的時機也不宜錯過,希望您早作打算?!敝囟堰@些話告訴了舅犯。舅犯說:“您還是應該辭謝他的好意。失位出亡的人沒有什么可寶貴的東西,只有仁愛思親才算寶貴。父親死了是一件什么樣的事情?如果借著父親去世的機會而圖謀奪得君位,天下的人還有誰能替您說話呢?您還是辭謝了他的好意吧?!?/p>

公子重耳回答秦使說:“蒙貴君的恩惠,派您到亡命之臣重耳處吊唁。我流亡在外,父親死了也不能(回去參加葬禮)和別人一起在父親的靈柩旁邊哭泣,勞煩國君替我擔憂。父親死了是什么樣的事情?我怎敢還有其他的想法,從而辱沒了貴國國君對我的情誼呢?”說罷,對秦使叩頭而不拜謝,然后哭著站起來,站起來后也不再與客人私下交談。

子顯把這些情況稟報給了秦穆公。穆公說:“很是仁德呀,公子重耳!他叩頭卻不拜謝,是表示不愿成為國君的繼承人,所以不行‘成拜’之禮;哭著站起來,是表示對他父親的一片赤子之心;起來不與賓客私下交談,是表明自己要遠離此時行動能給自己帶來的利益啊?!?/p>

【寫作方法】

此文開頭寫秦穆公派人向重耳吊唁,并以吊唁為名,勸說重耳回國繼承王位。這里面藏有玄機,為下文設下一伏筆。

這時,狐偃適時勸諫重耳,一為成全重耳仁義之名,一為提防秦人另有深意,照應了開頭。于是,重耳在秦客面前婉拒回國繼位的請求,還用言行表達了對于父亡的哀慟之情。此篇結構精嚴,神奇疏蕩,狐偃的智深、重耳的沉著,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杜蕢揚觶◎

【題解】

晉國大夫知罃死而未葬,晉平公便和臣下飲酒作樂。廚師杜蕢以巧妙的方式對平公進行了勸諫,平公知錯能改,并要把罰酒所用的酒杯傳之后世,引以為鑒。

【原文】

知悼子卒[1],未葬,平公飲酒,師曠、李調侍[2],鼓鐘。杜簣自外來[3],聞鐘聲,曰:“安在?”曰:“在寢?!倍攀壢雽嫞瑲v階而升,酌曰:“曠飲斯!”又酌曰:“調飲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飲之。降,趨而出。

平公呼而進之,曰:“蕢!曩者爾心或開予,是以不與爾言。爾飲曠,何也?”曰:“子卯不樂[4]。知悼子在堂,斯其為子卯也大矣!曠也,太師也[5],不以詔,是以飲之也。”“爾飲調,何也?”曰:“調也,君之褻臣也。為一飲一食忘君之疾,是以飲之也?!薄盃栵嫞我??”曰:“蕢也,宰夫也[6],非刀匕是共[7],又敢與知防,是以飲之也?!逼焦唬骸肮讶艘嘤羞^焉,酌而飲寡人?!倍攀壪炊鴵P觶[8]。公謂侍者曰:“如我死,則必毋廢斯爵也!”

至于今,既畢獻,斯揚觶,謂之“杜舉”。

【注釋】

[1]知悼子:即知罃,晉國大夫。[2]師曠:晉國的著名樂師。李調:晉平公的寵臣。[3]杜蕢:晉平公的廚師。[4]子卯不樂:古代相傳商紂和夏桀分別死于甲子日和乙卯日,后來就以甲子、乙卯兩日為國君的忌日,不許飲酒奏樂。[5]太師:周代對樂官的稱呼。[6]宰夫:廚師。[7]共:通“供”。[8]觶(zhì):古時一種飲酒器具。

杜蕢勸諫晉平公

【譯文】

知悼子死了,尚未安葬,晉平公就喝起酒來,師曠和李調在旁邊服侍,并敲鐘助興。杜蕢從外面回來,聽到鐘聲,就問:“他們在哪兒?”有人回答說:“在寢宮?!倍攀壸哌M寢宮,登臺階而上,到了席前,斟了一杯酒,說:“師曠,你喝這杯!”又斟了一杯酒,說:“李調,你喝這杯!”接著斟了第三杯酒,自己在殿堂之上朝北面跪下,一飲而盡。喝完,就走下臺階,快步走出寢宮。

晉平公喊他進去,說:“杜蕢!剛才你心里好像有什么話要啟發(fā)我,所以沒有主動與你說話。你罰師曠喝酒,是為什么?”杜蕢回答說:“子卯是國君的忌日,不得飲酒奏樂。如今悼子的靈柩還停放在堂上,這是比子卯忌日更為重大的事情,師曠是太師,卻不把這事兒告訴您,所以我讓他罰酒一杯。”平公又問:“你罰李調喝酒,又為什么呢?”杜蕢回答說:“李調是君主的寵臣,卻因貪圖吃喝而忘記君主忌諱的事情,因此我讓他罰酒一杯?!逼焦謫枺骸澳敲茨懔P自己一杯,又是為什么呢?”杜蕢回答說:“我是個廚師,不專心供應飲食餐具,竟敢越職參與勸諫君王的事情,因此我自罰一杯?!逼焦f:“這件事我也有過錯,斟上酒,罰我一杯吧?!倍攀壈延z洗凈,斟上酒,然后高舉酒杯獻給平公。平公對旁邊服侍的人說:“如果我死了,一定不要丟棄這只觶。”

直到今天,每當主人向賓客敬酒完畢,就舉起手中的觶,人們把這個動作稱為“杜舉”。

【寫作方法】

首句寫知悼子死后,“未葬,平公飲酒,師曠、李調侍,鼓鐘”,此句雖只有短短十三字,卻有四個動作,即未葬、飲、侍、鼓,這幾個動作連綴起四個人物,將文中的矛盾沖突展現(xiàn)給了讀者。

杜蕢進入寢宮后,“歷階而升”,此處可見他的心急如焚。等他給兩位大臣斟完酒后,“降,趨而出”,自己喝完一杯接著就奔出寢宮,在對方不了解用意的情況下,主動退出,有利于激起對方的好奇心,變被動為主動。此處連用三個動作,將杜蕢的機智刻畫得惟妙惟肖。不出所料,平公果然詢問杜蕢為什么這么做,杜蕢于是向他解釋原因。此文用語精妙,杜蕢從入場到勸說平公成功,可謂處處是妙筆。

清人林云銘點評杜蕢之舉“似戲場上鑼鼓俱停,演出一出啞口關目,只見東望西走,乂手曲腰,半晌不知何事。及平公喚回杜蕢,聽其說出行罰受罰之故,亦自認罰,且囑永著為戒,又似戲場上一時鑼鼓大作,生旦相向……令人半晌積悶,當下叫絕”。

◎晉獻文子成室◎

【題解】

晉獻文子的新居落成后,晉國的大夫們都送禮來表示祝賀。大夫張老的賀詞別出心裁,他祝愿晉獻文子能“歌于斯、哭于斯、聚國族于斯”,這是祝愿他能在這座房子中善終。張老為什么說這樣的辭令呢?這是因為做官的人很少有能免于刑戮的,晉獻文子明白了張老的用意,于是欣然接受了。

【原文】

晉獻文子成室[1],晉大夫發(fā)焉[2]。張老曰:“美哉,輪焉[3];美哉,奐焉[4]!歌于斯,哭于斯,聚國族于斯?!蔽淖釉唬骸拔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國族于斯,是全要領以從先大夫于九京也[5]。”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謂之善頌、善禱。

【注釋】

[1]獻文子:即趙武,晉國大夫。[2]發(fā):送禮祝賀。[3]輪:高大。[4]奐:眾多、盛大。[5]要領:即腰和頭。九京:即九原,晉國卿大夫的墓地。

【譯文】

晉獻文子的新居落成了,晉國的大夫們都前往送禮祝賀。大夫張老說:“美極了,這樣寬敞高大;美極了,這樣富麗堂皇!可以在這里祭祀唱詩,也可以在這里居喪哭泣,還可以在這里宴請國賓、聚會宗族?!蔽淖诱f:“我呀,能夠在這里祭祀唱詩,在這里居喪哭泣,在這里宴請國客、聚會宗族,這樣我就能保全身軀,從而跟隨我的先祖先父一起葬于九原了?!闭f完,就向北面拜了兩拜,叩頭至地。當時的君子稱贊他們二人一個善于祝頌,一個善于祈禱。

【寫作方法】

張老的賀辭值得回味。一般人祝賀新室落成多作歌頌夸贊之辭,而張老贊美趙文子新居美輪美奐的同時既談到“歌于斯”也談到“哭于斯”,這是祝福趙文子的子孫后代能一直享有祭祀,規(guī)勸其居安思危之意隱含其中。趙文子聽出了張老的弦外之音,以“北面再拜稽首”作為答謝,體現(xiàn)了趙文子善于察納雅言。文章語辭委婉,張老的賀詞短小精悍,僅有八十余字,卻有起有結,有案有斷,波瀾意趣,無不天成,自有無窮之味。

晉獻文子成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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