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張籍書 |
愈始者望見吾子于人人之中,固有異焉;及聆其音聲,接其辭氣,則有愿交之志;因緣幸會,遂得所圖,豈惟吾子之不遺,抑仆之所遇有時焉耳。近者嘗有意吾子之闕焉無言,意仆所以交之之道不至也;今乃大得所圖,脫然若沉疴去體,灑然若執(zhí)熱者之濯清風(fēng)也。然吾子所論排釋、老不若著書,囂囂多言,徒相為訾。若仆之見,則有異乎此也。
夫所謂著書者,義止于辭耳。宣之于口,書之于筒,何擇焉?孟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既歿,其徒萬章、公孫丑相與記軻所言焉耳。仆自得圣人之道而誦之,排前二家有年矣。不知者以仆為好辯也,然從而化者亦有矣,聞而疑者又有倍焉。頑然不入者,親以言諭之不入,則其觀吾書也固將無得矣。為此而止,吾豈有愛于力乎哉?
然有一說:化當(dāng)世莫若口,傳來世莫若書。又懼吾力之未至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于圣人,既過之猶懼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請待五六十然后為之,冀其少過也。
吾子又譏吾與人人為無實駁雜之說,此吾所以為戲耳;比之酒色,不有間乎?吾子譏之,似同浴而譏裸裎也。若商論不能下氣,或似有之,當(dāng)更思而悔之耳。博塞之譏,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見。
薄晚須到公府,言不能盡。愈再拜。
茅鹿門曰:籍所遺昌黎書甚當(dāng),而昌黎答籍,特氣不相下耳。
張孝先曰:能言距楊、墨者,圣人之徒也;謂必待著書以排之,似迂緩矣。但文公以口排釋、老,而自己未免好為無實駁雜之說,亦何以動人敬信乎?張文昌譏之誠是。而公猶以戲自解,何耶?故張橫渠有言:戲謔不惟害事,志亦為所動;不戲謔,亦持志之一端。須曉此意,方得儒者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