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答張籍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作者:(清)張伯行選


重答張籍書

吾子不以愈無似,意欲推而納諸圣賢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謂愈之質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導其所歸,溉其根將食其實:此盛德者之所辭讓,況于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復者,故不可遂已。

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辭矣;然猶不敢公傳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然后其書出焉。其所以慮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乃公卿輔相,吾豈敢昌言排之哉?擇其可語者誨之,猶時與吾悖,其聲嘵嘵;若遂成其書,則見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為狂為惑;其身之不能恤,書于吾何有?夫子,圣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惡聲不入于耳?!逼溆噍o而相者周天下,猶且絕糧于陳,畏于匡,毀于叔孫,奔走于齊、魯、宋、衛(wèi)之郊。其道雖尊,其窮也亦甚矣!賴其徒相與守之,卒有立于天下;向使獨言之而獨書之,其存也可冀乎?

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蓋六百年有余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所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沒,武王、周公、成、康相與守之,禮樂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揚雄,亦未久也。然猶其勤若此,而后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為之哉?其為也易,則其傳也不遠,故余所以不敢也。

然觀古人,得其時行其道,則無所為書;書者,皆所為不行乎后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俟五六十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茲人有知乎;則吾之命不可期;如使茲人有知乎,非我其誰哉?其行道,其為書,其化今,其傳后,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于吾所為哉!

前書謂吾與人商論,不能下氣,若好勝者然。雖誠有之,抑非好己勝也,好己之道勝也;非好己之道勝也,己之道乃夫子、孟軻、揚雄所傳之道也。若不勝,則無以為道。吾豈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眲t其與眾人辨也有矣。駁雜之譏,前書盡之,吾子其復之。昔者夫子猶有所戲,《詩》不云乎:“善戲謔兮,不為虐兮。”《記》曰:“張而不弛,文武不能也?!睈汉τ诘涝??吾子其未之思乎!

孟君將有所適,思與吾子別,庶幾一來。愈再拜。

張孝先曰:觀昌黎此書,其抵排異端,具一段深心厚力,使得宰相之位以行其志,則必將盡舉天下之佛老而除之矣,豈非千古一大快事哉?第不知公即得位行志,果能盡除之否也?至以孔孟與揚雄并稱,正恐于本領有疏脫處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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