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蘇里新聞幫”與中國
“密蘇里新聞幫”(Missouri Mafia)并非是個貶義詞,它是美國新聞史專家對20世紀初一批在遠東出沒、具有密蘇里背景的新聞記者的稱謂——尤指那些密蘇里大學(以下簡稱密大)出身的新聞學子。西北大學的漢密爾頓教授(J. M. Hamilton)形容他們?yōu)椤懊芴K里新聞團伙”(Missouri Monopoly),(1)阿道夫大學的羅贊斯基博士(Mordechai Rozanski)更戲稱這些人為“密蘇里黑手黨”(Missouri Mafia)。事實上,在1928年前,有47名密大畢業(yè)的記者在遠東工作,其中超過半數(shù)以上在中國。(2)在這些人中,比較著名的包括《大陸報》的密勒(Thomas F. F. Milllard),《密勒氏評論報》的克勞(Carl Crow)、鮑威爾(J. B. Powell),美聯(lián)社的莫里斯(John R Morris)、哈瑞斯(Morris Harris)、巴布(J. C. Babb)、懷特(James D. White),合眾國際社的克林(Benjamin Kline),《紐約時報》的米索威滋(Hernry F Misselwitz),《紐約先鋒論壇報》的科內(nèi)(Vitor Keen)等,后來又有武道(Maurice Votaw)、斯諾(Edgar Snow),還有雖非密大背景,但出自密蘇里州的史沫特萊(Agnes Smedley)、項美麗(Emily Hahn)等。從1900年到1928年,這些人從美國中西部絡繹不絕地開赴中國,形成了一道壯麗的景觀。
從另一方面觀察,民國時期中國一大批重要的新聞記者、新聞教育家、新聞官員多出于密大新聞學院,例如《廣州時報》主筆黃憲昭,主管對外新聞的國民黨中宣部副部長董顯光,《中央日報》社長馬星野,《申報》著名記者、后任復旦大學教授的汪英賓,路透社記者趙敏恒,國民黨新聞官員沈劍虹,著名報人吳嘉棠,新聞教育家蔣蔭恩、梁士純、謝然之等,顯然,中國也有一支“密蘇里新聞幫”。
“密蘇里新聞幫”的搖籃——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
為什么如此眾多的密蘇里新聞人會在辛亥革命前后和抗戰(zhàn)時期云集中國?為什么舊中國新聞重量級人物又多出自密蘇里?這是一種偶然的歷史現(xiàn)象還是一種必然的邏輯?本章追溯“密蘇里新聞幫”的誕生和發(fā)展,并考察它在歷史上對中國的雙向影響。
創(chuàng)始人:沃特·威廉
“密蘇里新聞幫”的創(chuàng)始人沃特·威廉(Walter Williams, 1864—1935)是個傳奇人物。他生于密蘇里伯威爾,高中畢業(yè)后即在《伯威爾廣告報》當學徒,周薪僅為75美分。1888年他開始為州監(jiān)獄撰寫新聞稿,因不滿監(jiān)獄長審查,遂辭職加盟《哥倫比亞先鋒報》,在杰佛遜城、堪薩斯、圣路易斯等地報社工作,成績斐然,一躍成為密蘇里報業(yè)協(xié)會的主席,后又被選為美國編輯協(xié)會主席。1895年他開始在密蘇里議會游說——在密蘇里大學建立一個新聞學院,遭到許多報人的反對,理由是新聞“無學”,記者應當依照傳統(tǒng)的報業(yè)學徒制來訓練。這場論戰(zhàn)一直延續(xù)到1908年,鍥而不舍的威廉終于獲勝,州議會批準密大建立新聞學院,并任命他為院長。威廉立即出版了《密蘇里學人》報,為新聞學子提供了一個實習基地。密蘇里大學新聞專業(yè)正式開課,由此成為世界新聞教育的最早發(fā)源地之一。(3)
“密蘇里新聞幫”的創(chuàng)始人——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院長沃特·威廉教授
威廉對世界新聞業(yè)的另一貢獻是首創(chuàng)記者守則,他提出:新聞是一種專業(yè);報紙要為社會公眾利益服務,有承載公意的責任;要保持正確與公平并為讀者的最大利益服務;堅持超然地位,不為成見和權力的貪欲所動。這些見解被認為是新聞記者的戒律,被鐫刻在華盛頓國際記者俱樂部的銅牌上。威廉從未進過大學,但卻擁有三家大學的名譽學位,1931年就任密蘇里大學校長。(4)
威廉的第三大貢獻是在包括中國在內(nèi)的世界領域推廣新聞學。他的足跡遍及四大洲,他曾在1914年至1928年間5次踏訪中國,每次都給中國新聞界以巨大的影響。
密蘇里對北京、上海的輻射
1914年3月,密大新聞學院院長威廉首訪中國,密蘇里開始對中國新聞界產(chǎn)生實質(zhì)性影響。在北京報界的歡迎會上,威廉盛贊中國是“新聞事業(yè)之鼻祖……中國之有報紙在千余載以前……只是缺乏繼續(xù)演進之能力”,“中國新聞界當前的任務,是如何為發(fā)展中國的實業(yè)服務”。威廉介紹了密蘇里的辦學經(jīng)驗,并談及他曾鼓勵兩名在該校就學的中國學生回國發(fā)展新聞學。(5)這兩人指的是黃憲昭和董顯光。面對恩師,在場的董顯光表示中國新聞業(yè)會在幾年后有大發(fā)展。此后,威廉又有4次訪華活動。1921年,威廉應邀到燕京大學(以下簡稱燕大)發(fā)表演講,由胡適擔任翻譯,威廉提出報紙的“獨立精神”和新聞記者的修養(yǎng)問題,并宣讀了密大新聞學院學生致燕大學生的一封信,希望中美學生聯(lián)手發(fā)展新聞事業(yè),促進世界和平。(6)
威廉的五次訪華給中國當代新聞學帶來了巨大沖擊。中國報業(yè)由此開始沿襲密蘇里模式并融入世界報業(yè),一批學子陸續(xù)前往密蘇里深造,比如汪英賓、馬星野、趙敏恒、吳嘉棠、高克毅、張繼英、沈劍虹、鄭南謂、蔣英思等;密蘇里向中國輸入了它的新聞理念、模式和師資。中國新聞教育界的最初反應始于上海圣約翰大學(以下簡稱約大),該校于1920年增設報學系,聘請密大新聞學院畢業(yè)生《密勒氏評論報》主筆畢德生(Don Patterson)兼職授課,并出版英文期刊《約大周報》。畢氏曾任美國《堪薩斯市明星報》記者,來華之前在美聯(lián)社任職。他為約大報學系設計的新聞學課程與密大新聞學院課程一脈相承。美國新聞期刊《編輯和發(fā)行人》(Editor & Publisher)稱上海約大報學系“不僅是中國第一個新聞學系,也是亞洲第一個新聞學系。該系的三十五位中國高年級學生……學到了美國人辦報的精神與方法”。(7)1924年,另一位密大新聞學院校友、該校首名新聞學碩士武道接任約大報學系主任。這位前《俄克拉荷馬首都新聞報》記者曾在科羅拉多大學教授新聞學,他將約大報學系的課程擴展到四個層面,即:新聞學、采訪學、編輯學和特稿寫作。
1924年,在燕大校長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 1876—1962)的關注和美國新聞界的幫助下,燕大新聞系問世,威廉擔任籌備委員會主席,創(chuàng)辦基金為5000美元,哈佛大學學者白瑞華(Roswell Briton)任系主任,密大新聞學院校友聶士芬(Vernon Nash)擔任講師。由于經(jīng)費拮據(jù),該系曾在1927年一度停辦,后在威廉的奔走下,密大新聞學院在全美籌到了5萬美元,燕大新聞系得以在1929年恢復,其體制和設備日益健全。該系根據(jù)密大新聞學院教學計劃設置課程,雙方還定期交流教授和研究生。盧祺新是燕大新聞系派往密大的第一位交換生,葛魯甫(Samuel D. Groff)是密大派到燕大的首名研究員。1931年秋,燕大教師聶士芬與密大教師馬丁(Erank Martin)互換講學一年。(8)
燕京大學首任校長司徒雷登
密大新聞學院的影響通過圣約翰大學和燕京大學的兩個樞紐生發(fā)開去,對中國產(chǎn)生了循環(huán)往復的輻射效應。
校長司徒雷登在燕京大學
“密蘇里新聞幫”的中國先驅(qū):密勒和克勞
湯姆斯·密勒是“密蘇里新聞幫”的另一關鍵人物,如果說威廉是密蘇里新聞理論的推行者,那么密勒就是密蘇里新聞實踐的身體力行者——他是以記者身份最早到達中國的“密蘇里新聞幫”的先鋒人物。在密大,雖然密勒學的是冶金采礦,但他志在新聞,1895年畢業(yè)不久就投身《圣路易斯報》,后來加盟《紐約先驅(qū)論壇報》,并成為該報一名駐外戰(zhàn)地記者。義和團時期,他被派到中國采訪。目擊八國聯(lián)軍瓜分中國的掠奪暴行后,他開始同情中國。他在報上譴責聯(lián)軍的報復行為是犯罪:“列強已經(jīng)被狂亂的報復情緒所支配,它們正在嘲弄世界和平。9月、10月和11月間在中國發(fā)生的事件,把戰(zhàn)爭拉回到了‘中世紀’。在世界的道德氛圍方面,它給未來一代留下了一個污點?!?sup >(9)
密勒
克勞
密勒進入中國時,正是美國經(jīng)濟向遠東拓展之際。他對中國的興趣日益增長,1911年,他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大陸報》(The China Press),該報最大的投資者是美國政治家兼芝加哥產(chǎn)業(yè)大亨葛蘭(Charles R. Crane, 1858—1939)。葛蘭曾任塔夫脫總統(tǒng)(William Howard Taft)駐華公使,在中國有很多投資。
密勒起用的第一個人就是他的同鄉(xiāng)兼校友卡爾·克勞(Carl Crow 1884—1945)。1911年初,正在《沃思堡明星電訊報》任記者的克勞接到密勒的電報,說他很快就要在上海租界創(chuàng)辦一份英文晨報,樂于向克勞提供一個職位??藙谒妓髟偃瑳Q心去遠東闖蕩一番,遂于當年6月啟程前往上海。
《大陸報》設在上海四川路126弄11號,1911年8月出刊,密勒為總編,克勞為夜班編輯兼記者,月薪300美元。密勒以《大陸報》為基地,推行了一場版式和內(nèi)容的革新。該報打破了中國沿海城市英國報紙的壟斷格局。上海讀者熟悉的充滿廣告的頭版不見了,代之以重大新聞,而且還是有關中國的本地新聞,而把“中國新聞登載在世界性報紙的頭版,無疑是一次真正的革命”。密勒和克勞經(jīng)常在深夜為本地頭條新聞而焦急,而且懷疑他們是否能將這個方針堅持下去。
當時中國的一些西方報刊只注重反映西方人在中國的生活和動態(tài),而鮮有對中國人的報道?!洞箨憟蟆芬庠趫蟮乐袊聞?,試圖打破過去西方報紙“漠視中國本地新聞”的格局,為華人提供一個發(fā)表意見的論壇,維護中國的尊嚴。(10)密勒的宗旨之一是促進上海外國人社區(qū)與中國人之間的聯(lián)系,為此目的,他的董事會吸引了不少中國名人,比如伍廷芳和唐紹儀。有學者認為,當時,密勒試圖“影響美國的對華政策……”(11)他的反帝親中立場不僅直接影響了克勞、鮑威爾,也影響了此后一大批接踵而來的美國記者。研究者法蘭奇(Paul French)評論說:
密勒對西方列強在中國的動機持懷疑態(tài)度,他知道日本侵略中國的野心,因此成了一大批聲援中國的西方記者的楷模和導師,以后的克勞特別是鮑威爾也如此。他們的風格各有不同:密勒對中國的報道更富于學者精準的理性氣質(zhì),克勞的報道偏重個人感受,鮑威爾在中國問題上見多識廣……(12)
1911年10月,長江洪水泛濫,英人投資的上?!蹲至治鲌蟆罚?i >North China Daily News)對此視而不見,而密勒則派記者克勞前往漢口進行了現(xiàn)場報道。次年1月,克勞前往南京報道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的盛況,他不僅采訪了孫中山,還在《大陸報》頭版獨家刊登了臨時大總統(tǒng)的1號公告,并詳細披露了辛亥革命,介紹孫中山等革命黨人,使美國了解和同情這些革命黨人。
《大陸報》的崛起令人矚目,但也很快就遭到了報復,老牌的《字林西報》阻遏人們購買《大陸報》的股票,并慫恿客戶撤回在該報上的廣告。初露鋒芒的《大陸報》垮臺了,1915年密勒辭去該報主編。1917年,在葛蘭的支持下,他又創(chuàng)辦了《密勒氏評論報》(Millard's Review of the Far East)。此時,他請求自己的同鄉(xiāng)、密大新聞學院院長沃特·威廉為該報推薦一名助理編輯,威廉推薦了剛剛畢業(yè)的約翰·鮑威爾。
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遠東活動著大約50名密大新聞學院出身的記者,其中有30名在中國,這都是因為密勒在中國的關系。密勒搬來了密大新聞學院畢業(yè)的鮑威爾,幾年后,鮑威爾又聘用了手持威廉院長介紹信的斯諾,《密勒氏評論報》成了密大新聞學院畢業(yè)生的基地,也是“密蘇里新聞幫”源源不斷通往中國的重要渠道之一。院長威廉被稱現(xiàn)代新聞業(yè)之父,而密勒則被稱為“美國新聞業(yè)的中國之父”(13)。密勒似乎有一種責任感,就是要將“美國中西部的記者輸送到世界各地”。(14)而他的許多精神特征也深深影響了“密蘇里新聞幫”的每個成員。斯諾曾表示密勒的反殖民、反帝、主張民族的平等和獨立,以及共和等思想對自己影響很大。(15)
《大陸報》(The China Press)的崛起直接威脅了上海老牌的《字林西報》
《大陸報》報社,上海
在密勒早期創(chuàng)立的《大陸報》旗下,集合著一批密大新聞學院畢業(yè)的中國學人,比如董顯光、吳嘉棠等,這些人是美國新聞業(yè)注入中國的“第一滴血”,后來成為中國國統(tǒng)區(qū)新聞事業(yè)的棟梁。
密勒在中美之間的新聞溝通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在他的鼓吹下,清政府設立了新聞局,由于他的努力,中國人的正面形象開始出現(xiàn)在西方媒體上。后來密勒的興趣逐漸轉(zhuǎn)向了中國政治:他是“凡爾賽和約”中國代表團的顧問,他為中國政府起草了首個政府代表團文件。1922年,他把《密勒氏評論報》賣給鮑威爾,自己則去中國政府做全職顧問。1925年,他重返新聞界,擔任美國《紐約時報》駐華記者,但因在報道中持強烈的反日立場,被該報解雇。自1929年起,密勒擔任蔣介石政府的顧問,1935年辭職。
密勒在中國一直盤桓到1941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他在上海美國記者俱樂部門口摔傷,遂轉(zhuǎn)回美國西雅圖療養(yǎng),因癌癥于次年逝世。(16)
克勞在《大陸報》衰落之后的1912年底離開了該報。他想尋求另一種生活。他和《大陸報》的一位美國小姐Mildred Powers結了婚,雙雙返回美國紐約,隨后又去日本為一家報紙工作,于1916年重返美國。他在加利福尼亞買了一個果園,開始了悠閑的果農(nóng)田園生活。他是個高產(chǎn)作家,至1916年時已經(jīng)出版了3部有關亞洲的著作,其中一部是《中國旅行指南》。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末期,因為獲得了一項重要工作——美國公共信息委員會駐遠東代表,辦公室就在上海,克勞重返中國。他發(fā)現(xiàn),幾年前他供職的《大陸報》已經(jīng)易手中國人,而《密勒氏評論報》正在走紅。
克勞的代表作《四萬萬顧客》成了暢銷書,有多種版本
克勞的廣告公司將上海美女推上公眾舞臺
兩年后,因為上海新聞業(yè)的工資遠遠低于美國,克勞在上海開了一家廣告公司(Carl Crow Inc.),由于適逢其時,克勞一炮而紅。作為首家上海廣告公司,它的影響很大。該公司為旁氏雪花膏做的廣告使用了“性感女郎”的形象,此后,“性感女郎”就在上海的香煙、汽車的廣告上長盛不衰。
1929年,克勞與另外幾個美國人創(chuàng)立英文《大美晚報》,短期內(nèi)擔任過主編,還去經(jīng)營旅行雜志《中國公路》,但主業(yè)仍是廣告,其繁盛持續(xù)到1937年8月日本轟炸上海。在戰(zhàn)火中,克勞和家人倉皇返美,他的房產(chǎn)和家私均灰飛煙滅??藙跇O為沮喪,但是,克勞卻以中國通的身份成為一個撰寫中國文化的暢銷書作家,其重要著作包括:《四萬萬顧客》、《我為中國人說話》、《孔子軼事》、《那就是中國人》、《洋鬼子在中國》等。(17)
“密蘇里新聞幫”的中國平臺:《密勒氏評論報》與鮑威爾父子
在來中國前,密勒已是頗有名氣的戰(zhàn)地記者,他剛愎狂放,性格暴烈,臉上留有刀疤——那是在報道波爾戰(zhàn)爭時留下的,據(jù)說當時的英軍司令官頗不喜歡這張刀疤臉,曾將密勒逐出南非,所以密勒從此對英國人及其帝國極為反感。(18)但是米勒并非總是“點火就著”,他在上海時“住禮查酒店,穿著時髦,舞技精湛”,“他是一位矮小孱弱、重約125磅的人,穿著考究到讓人難以想象他怎么才能坐下來又不致弄皺他的西服”。(19)鮑威爾則是個初出茅廬的學子,為人謙和,很得院長威廉青睞。密勒從上海發(fā)電報向院長威廉要人時,鮑威爾正在密大新聞學院當助教。鮑威爾來上海任主編后,一直遵從威廉院長的指示,彼此交往極為頻繁。由于老師對中國的一往情深,鮑威爾在中國一待就是25年,而且與中國人緊密站在一起。他繼任主編后,曾一度將《密勒氏評論報》改為《中國評論周刊》,意在強調(diào)它的中國色彩。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在日本的壓力下,許多外報對日本侵略都噤若寒蟬,惟該報敢于唱反調(diào),所以被日本人視為眼中釘,其辦公地點多次遭到日軍轟炸。
鮑威爾剛來上海報到時曾問密勒寫些什么,密勒回答道“寫他媽的我們想寫的任何東西”,(20)這表明了《密勒氏評論報》的自由立場。作為中國近代史的目擊者和記錄者,該報翔實記述了五四運動、軍閥混戰(zhàn)、中共的誕生與發(fā)展、北伐、國民政府的建立、國共合作與破裂、抗日戰(zhàn)爭等重大事件。鮑威爾對中國的抗戰(zhàn)一直持同情和支持態(tài)度,《密勒氏評論報》多次刊登史沫特萊、斯特朗、斯諾等人介紹解放區(qū)的報道。斯諾《紅星照耀中國》的部分章節(jié)也是首先在該報發(fā)表的。
1941年太平洋戰(zhàn)爭發(fā)生后,由于堅持抗日立場,《密勒氏評論報》主編鮑威爾被日軍逮捕,關進監(jiān)獄,導致下肢殘疾,于1942年搭乘國際紅十字會客輪返回美國。《密勒氏評論報》從此退出歷史舞臺。鮑威爾是美國報業(yè)在中國的一面旗幟,他贏得了中美兩方面的尊重,特別是專業(yè)人士的崇敬。他在美國做手術時,蔣介石本人、國民黨政府以及中美新聞界人士都捐助了大量金錢。(21)1947年2月,鮑威爾在華盛頓密蘇里大學同學會上發(fā)表演說后猝然倒下,終年59歲。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鮑威爾之子小鮑威爾(J. W. Powell)從密大新聞學院剛一畢業(yè),便子承父志,漂洋過海,于1945年在上?;謴统霭妗睹芾帐显u論報》,堅持自由、民主、統(tǒng)一的立場。上海解放后,外報紛紛倒閉,《密勒氏評論報》一枝獨秀,日益“左傾”??姑涝瘧?zhàn)鼓敲響后,由于該報激烈批評美國政府的侵略政策,一度在美國、歐洲被禁,銷量銳減,于1953年6月???。小鮑威爾回到美國后,曾被政府以“誹謗罪”起訴。
約翰·鮑威爾(右)在1941年戰(zhàn)亂中的上海
斯諾與“密蘇里精神”
1928年,預期在遠東作短暫逗留的斯諾,來到上?!睹芾帐显u論報》會見校友兼主編鮑威爾,鮑威爾看過威廉院長的介紹信便聘用斯諾擔任助理編輯,此后,斯諾在中國一待就是15年。《密勒氏評論報》為斯諾提供了建立功業(yè)的最初平臺,而在同情中國革命方面,斯諾比鮑威爾走得更遠。他于1933年前往北平,一面為美國報紙撰稿,一面在燕京大學新聞系教書,并開始與中共地下黨人接觸。1936年,他輾轉(zhuǎn)到陜北紅區(qū)采訪了紅軍,翌年發(fā)表《紅星照耀中國》,成功地將中共搬上了世界舞臺。該著作是“密蘇里新聞幫”在中國新聞實踐的重要里程碑,斯諾由此成為“密蘇里新聞幫”的集大成者,他的名氣超過了他的任何一位前輩——無論是威廉、密勒、克勞還是鮑威爾。
密蘇里的奇崛風光孕育出一批批冒險家
當人們質(zhì)詢《紅星照耀中國》的真實性時,斯諾回說:“我是一個密蘇里人?!?sup >(22)這是一句得到廣泛認同的美國諺語——因為密蘇里人崇尚“拿出證據(jù),眼見為實”,“我是一個密蘇里人”就是說“我尊重事實”,而這正是“密蘇里精神”的核心。
“密蘇里精神”的另一有力特征是冒險精神。從密勒到斯諾,“密蘇里新聞幫”的每一位記者都是冒險家。美國中西部的山野和曠谷陶冶了他們遨游天下、四海為家的精神。也許此種淵源可以追溯到密蘇里資格最老的記者兼小說家馬克·吐溫(Mark Twain, 1835—1910)——幾乎所有的“密蘇里新聞幫”分子都提到過《湯姆·索亞歷險記》對自己的影響?!懊芴K里精神”還包含著博大的同情心,即同情弱小民族、反對強權、反對壓迫、崇尚平等。在抗日戰(zhàn)爭中,“密蘇里新聞幫”的記者無一例外地站在中國一邊就是明證。在“密蘇里精神”中,“中國情結”也是突出的特征:從密勒時代開始的“促進中美交流”,到威廉在20世紀20年代對中國報業(yè)復蘇的殷切期望;從鮑威爾信奉的“幫助中國抗日責無旁貸”,到斯諾囑托后人將其部分骨灰埋葬在他曾任教的北京大學未名湖畔,其中蘊含的中國情結可謂源遠流長。
密蘇里記者兼小說家馬克·吐溫是“密蘇里新聞幫”的鼻祖
《湯姆·索亞歷險記》影響了一代美國人前去冒險
“密蘇里新聞幫”從鼎盛到衰落,以斯諾1942年回國為標志。在20世紀40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近30年的“冷戰(zhàn)”中,“密蘇里”對中國的影響中斷了。1978年改革開放后,密大新聞學院與中國大陸新聞學界恢復了聯(lián)系,到目前為止,它仍然是美國新聞學對中國施加影響的最重要的基地之一,并始終是中國新聞學子心中的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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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John Maxwell Hamilton. The Missouri News Monopoly and American Altruism in China, The 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 1986, 55(1): 28
(2) Mordechai Rozanski. The Role of American Journalists in Chinese-American relations, 1900—1925, Ph. 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1974. 375
(3) http://whmc.umsystem.edu/invent/3985.html
(4) Kelly A. Woestmana. Creed for My Profession: Walter Williams, Journalist to the World. Missouri: 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 1998. 2-11
(5) 載《申報》,1914-04-01、1914-04-03。
(6) 詳見馬光仁:《中美新聞界友好交往的先驅(qū)》,載《新聞大學》,2005秋,33~37頁。
(7) Editor & Publisher, July 12, 1922. 24
(8) 見劉方儀:《中國化新聞教育地濫觴——從20世紀20年代燕大新聞系談起》,載《北京社會科學》,2004(2),153~159頁。
(9) Thomas F. Millard. Punishment and Revenge in China, Scribner's Magazine, 1980(29): 187-194
(10) Carl Crow. China Takes Her Place, New York, 1944, pp. 5-8, 62-63
(11) Peter Rand. China Hands, The Adventures and Ordeals of the American Journalists Who Joined Forces with the Great Chinese Revolution, p. 24
(12) Paul French. 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 China's Foreign Journalists from Opium Wars to Mao, p. 105
(13) J. B. Powell. Missourians in China, Missouri Historical Review, 1921(XV): 613
(14) Stephen MacKinnon. China Reporting, An Oral History of American Journalism in the 1930s and 1940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7. 24
(15) Stephen MacKinnon. China Reporting, An Oral History of American Journalism in the 1930s and 1940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7. 24
(16) New York Times, Sept 9, 1942
(17) 有關克勞的生平,見Carl Crow. Foreign Devils in the Flowery Kingdom, New York: Harper & Brothers, 1940。
(18) Paul French. 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 China's Foreign Journalists from Opium Wars to Mao, p. 102
(19) John Benjamin Powell. My Twenty-five Years in China. New York: Macmillan, 1945. 7
(20) John Benjamin Powell. My Twenty-five Years in China. New York: Macmillan, 1945. 7
(21) Powell's Son Reviews China Weekly Review, California: Editor & Publisher, 1945. 36
(22) Edgar Snow. Red Star Over China,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38.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