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烏鴉和狐貍
阿諛奉承可恥而有害，
這種告誡不下千百遍；
然而一切勸說都沒用，
諂媚的人總有空子鉆。
上帝賞給了烏鴉一片奶酪，
烏鴉落在樅樹上邊，
嘴里叼著奶酪沉思了片刻，
眼看要享用這份早餐。
偏巧附近跑過一只狐貍，
聞到了香味兒左瞧右看，
看見奶酪，十分眼饞。
這小滑頭踮起腳尖走近樅樹，
眼盯著烏鴉，尾巴搖得直轉(zhuǎn)，
屏住呼吸，說話聲音賽蜜甜：
“親愛的，你真好看！
脖頸美麗，眼睛漂亮！
說真的，你簡直美如天仙！
多俊的羽毛，多俏的嘴巴！
你的歌聲想必也奇妙非凡。
唱支歌兒吧，寶貝兒！
別害羞，小妹妹，天生這么美，
再是個唱歌的能手，瞧吧，
準(zhǔn)能戴上鳥中女王的桂冠！”
烏鴉被吹捧得頭昏腦漲，
喘不過氣來心里好喜歡。
為了報答狐貍的一番夸獎，
它以特有的嗓門兒大聲叫喚：
“哇！”——
奶酪脫口掉了下去，
滑頭的狐貍叼起奶酪，
跑起路來一溜煙。
烏鴉和狐貍
橡樹與蘆葦
有一天橡樹和蘆葦交談。
橡樹說：“你真有理由怨天怨地——
落一只麻雀，你都覺得沉重；
微風(fēng)吹來，水面皺起層層漣漪，
你就搖搖晃晃顫抖不已，
彎腰躬背孤苦伶仃，
讓人看了就可憐你。
再看我，像高加索山一樣雄偉豪邁，
不僅能擋住太陽的光芒，
還敢嘲笑暴風(fēng)驟雨，
我巍然屹立，堅定而剛強(qiáng)。
有我守衛(wèi)，四周的世界堅不可摧。
你懼怕的風(fēng)暴，在我看只是微風(fēng)送爽。
假如你能在我的庇護(hù)下生長，
我能幫助你躲避風(fēng)雨成為可靠的屏障。
可惜你命中注定長在河岸，
那是暴躁的風(fēng)神統(tǒng)治的地方，
命運之神從不把你的安危放在心上?！?/p>
蘆葦聽了回答說：“你很仁慈，
但不必多慮，我并不那么晦氣。
我懼怕風(fēng)暴不是擔(dān)心自己，
風(fēng)雨中彎腰低頭，可我不會折斷，
因此不會有太大的損失；
暴風(fēng)雨對你的威脅反倒值得憂慮！
不錯，雨暴風(fēng)狂——
至今未能動搖你的根基，
風(fēng)暴襲來的時刻，你從不低頭，
但我們想看看最后的結(jié)局！”
蘆葦這段話剛剛說完，
突然，暴風(fēng)從北方呼嘯而來，
夾帶著冰雹驟雨雷電霹靂。
橡樹抗?fàn)幹J葦匍匐在地。
颶風(fēng)咆哮，凝聚起千鈞之力，
把頂天立地的橡樹連根拔起。
歌手
有一家主人請街坊吃飯，
可是心眼兒里卻另有打算：
他呀，是個歌迷，
想叫鄰居欣賞他的歌手表演。
小伙子們唱起歌來：
你聲音低，他調(diào)門兒尖，
第三個扯著嗓子喊。
客人的耳朵嗡嗡響，
頓時頭暈眩。
吃驚的客人開口說：
“我的天！
讓人欣賞哪一點？
你的這支合唱隊，
聲音嘈雜真混亂！”
主人忙回答，口氣頗自滿：
“你的話不錯，
他們唱得有缺點；
但是歌手們個個不喝酒，
品行端莊是模范。”
依我看，吃酒也無妨，
但該懂本行。
烏鴉和母雞
斯摩棱斯基公爵[1]
以神機(jī)妙算應(yīng)付敵人的瘋狂，
為新式野蠻人布下天羅地網(wǎng)，
放棄莫斯科加速敵人滅亡。
莫斯科市民不分男女老幼，
一刻不敢怠慢連忙收拾行裝，
瞧他們慌慌張張跑出城來，
儼然像一群蜜蜂涌出蜂房。
樓頂上的烏鴉，
望著這慌亂景象，
用嘴巴梳理著翅膀十分安詳。
一只母雞從車上向它叫嚷：
“親家，你到底走不走呀？
聽說我們的仇敵已近在身旁?！?/p>
烏鴉慢條斯理地回答母雞：
“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有膽量留在這個地方。
你們這些草雞想逃就逃吧，
反正人家不會拿烏鴉做菜燒湯。
我跟客人一定和睦相處，
說不定有機(jī)會還能沾一點光，
弄點奶酪或骨頭渣兒嘗一嘗。
再見吧，小草雞，
祝你們一路平安遠(yuǎn)往他鄉(xiāng)?！?/p>
這烏鴉果真留了下來，
不過，沾光的念頭成了夢想。
當(dāng)斯摩棱斯基公爵
以饑餓嚴(yán)懲敵寇的時候，
烏鴉倒真被敵寇抓住做了菜湯。
人們?nèi)缫庵\算也像這樣盲目，
自以為亦步亦趨追隨著幸福，
到頭來看看結(jié)果卻事與愿違，
正好比湯里的烏鴉在火上煮。
小匣子
有些事很簡單，
看一眼就會干，
可是我們常常發(fā)現(xiàn)：
就為這些小事，
耗費了許多精力和時間。
工匠送給某人一個匣子，
匣子光彩耀目裝潢美麗；
人們對它都很贊賞，
這時來了一位聰明的技師。
瞧瞧匣子，技師說道：
“匣子沒安鎖，一定有機(jī)密，
我來弄開它，大概很容易。
諸位請不要暗自發(fā)笑，
找到機(jī)密，給你們打開匣子，
對于力學(xué)常識敝人略知一二?！?/p>
技師開始擺弄小匣子，
擎在手上左右轉(zhuǎn)動瞅個仔細(xì)，
捺捺把手，摸摸銅釘，
皺著眉頭，用心考慮。
有些人看著他搖頭晃腦，
有些人偷偷發(fā)笑竊竊私語。
耳朵里只聽見嘁嘁喳喳：
“不在這兒！
不是這樣；不在那里！”
技師越來越焦急，
汗流浹背想不出好主意，
到末了自己泄了氣，
猜不透怎樣打開匣子這個謎。
其實打開這匣子輕而易舉。
青蛙和黃牛
看見草地上一頭黃牛，
青蛙心里分外嫉妒，
它想跟黃牛比比誰高誰胖，
就挺肚子鼓腮氣喘呼呼。
“你看看，蛤蟆，
我跟它是不是一樣高大？”
蛤蟆回答：
“不！差得遠(yuǎn)哪，親家！”
“瞧！我現(xiàn)在肚皮又圓又脹，
像不像？我是不是顯得更胖？”
“好像……好像沒什么兩樣?！?/p>
“喏，現(xiàn)在呢？”
“還是不像。”
呼哧呼哧喘氣，喘氣，
幻想家脹破了肚皮，
噗的一聲——一命嗚呼，
青蛙再不跟黃牛相比。
青蛙和黃牛
世上不乏類似事例：
市儈想當(dāng)名揚四海的公民，
庸人夢想顯赫貴族的權(quán)力，
這一切都不足為奇。
挑剔的小姐
一位該做新娘的小姐想挑選新郎；
這件事本來無可指責(zé)，
可笑的是這位小姐高傲又矯情，
她要選的新郎相貌出眾還得聰明，
要有勛章、有名望，還要年輕，
（美人兒的脾氣有點兒乖僻）——
盡善盡美，誰還有資格做她的丈夫？
可除了這些條件她還提出，
新郎必須愛她，還不能嫉妒吃醋。
說來稀奇，這小姐非常幸運，
求婚的人絡(luò)繹不絕，像應(yīng)試趕考，
名門望族的子弟紛紛前來登門。
選婿的小姐眼光挑剔心思細(xì)密：
別的姑娘覺得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
但是在這位小姐眼里，
求婚的人不合格，都有殘疾！
哼，怎能從這些人當(dāng)中挑選新郎官？
這個沒有勛章，那個沒有官銜；
另一個雖是官員卻口袋空空沒有錢；
這個眉毛太重，那個鼻翼太寬，
不是這不如意，就是那不順眼；
挑來選去沒有一個人合乎她的心愿。
求婚的人漸漸減少，就這樣過了兩年，
另一些人家派來了媒人，
提親的已屬于中等人品。
傲慢的美人兒說道：“多么愚蠢！
難道我能嫁給這種人？
他們簡直是想入非非！
出身名門的崇拜者我都不稀罕，
莫非要我嫁給一個怪物或者笨蛋？
就好像我心急火燎急于嫁人，
其實做姑娘的生活一點也不煩悶，
白天快樂，夜晚我睡得安安穩(wěn)穩(wěn)；
因此我不會匆忙出嫁離開家門?！?/p>
這一批追求者隨風(fēng)飄散。
后來提親的人遭到拒絕一如從前。
求婚的人日漸稀少，
又一年轉(zhuǎn)眼消失，
求婚的一個也不見。
一年過去，又過了整整十二個月，
再沒有一個媒人來提親事。
傲慢的小姐終于變成了老處女。
她開始數(shù)算自己的女伴
（她很清閑，有的是數(shù)算的時間）：
有的早已出嫁，有的已經(jīng)定親，
唯獨她似乎成了被忘卻的人。
于是憂愁悄悄潛入了美人兒的心。
你瞧，明鏡提醒美人兒，
無情的光陰，
每天都竊取她的姿色
讓她的容顏受損：
雙腮失去紅潤，沒了活潑眼神，
面頰上迷人的酒窩已消失不見，
似乎丟失了往日的歡快與機(jī)敏，
鬢角上還鉆出了白頭發(fā)兩三根：
四面八方都是苦悶！
想從前，沒有她晚會顯得平淡；
多少傾慕者緊緊圍繞在她的身邊！
到如今，唉，只有打牌時，
人家才把她呼喚。
驕矜的小姐說話口吻有了改變。
理智提醒她到了趕快嫁人的時間：
從此她再也不敢那么傲慢。
盡管她對男人仍側(cè)目而視，
但在內(nèi)心深處已給予肯定。
為避免一輩子孤孤單單，
趁自己的姿色尚未完全凋零，
等到終于有一個人上門求婚，
這位小姐就滿口答應(yīng)：
她嫁給了一個殘廢，
但滿心喜歡，格外高興。
帕爾納斯山
當(dāng)眾神統(tǒng)統(tǒng)被趕出希臘，
神的宅邸開始平分還俗，
有個人分到了帕爾納斯山，
這位新主人就在山上放驢。
不曉得驢從哪里得知，
這座山上原來住過繆斯，
它們七嘴八舌說道：“有理！
我們被送到帕爾納斯山上，
必定是世人聽膩了繆斯，
叫我們在山頂唱唱歌曲。”
一頭驢子高叫：
“注意！注意！
咱們大伙兒誰也不許泄氣！
我來領(lǐng)頭兒，你們跟著齊唱。
朋友們，心慌膽怯大可不必！
放聲贊頌我們的驢群吧！
奏起樂來，合唱應(yīng)當(dāng)有力，
調(diào)門兒要蓋過那九位神女！
為防止擾亂我們的團(tuán)體，
咱們先立下一條規(guī)矩：
誰聲音不如驢子嗓門悅耳，
不準(zhǔn)他進(jìn)入帕爾納斯山區(qū)！”
這驢子五吹六拉一通胡謅，
竟贏得眾驢子一片贊譽。
新建合唱團(tuán)的諸位歌手，
于是狂吼亂叫吵鬧不息，
吱吱呀呀仿佛一列車隊，
轉(zhuǎn)動上千個不加油的輪子。
這絕妙的演唱如何了局？
主人忍無可忍揮起了鞭子，
把驢子轟下了帕爾納斯山——
統(tǒng)統(tǒng)關(guān)進(jìn)一個驢圈里。
我無意惹得蠢人們怒氣沖沖，
只想用古老箴言把人們提醒：
如果一個人頭腦空空，
職位絕不會使他聰明。
神像
廟里有一尊木雕的神，
能預(yù)卜未來解答問詢，
能把明智的勸誡告訴世人。
因為他的曉諭向來靈驗，
所以從頭到腳披掛金銀，
裝束華美，面前擺滿供品，
香煙繚繞使人呼吸困難，
震耳欲聾是祈禱的聲音，
人們對神像無不虔敬迷信。
說來奇怪，實在丟臉；
神像忽然間胡說八道，
言語顛三倒四荒謬絕倫。
無論信徒向他祈求什么，
他一張口必定撒謊騙人。
未卜先知的才能哪里去了？
人們不由得心頭納悶。
原來這泥胎腹內(nèi)空空，
是祭司坐在里面解答詢問。
如果里面是個聰明祭司，
神像說話就相當(dāng)靈驗；
如果里面坐了個笨蛋，
神像就變得蠢上加蠢。
是真是假我可不敢斷言，
據(jù)說古代有類似的法官，
他們往往顯得絕頂聰明，
如果私人秘書機(jī)靈干練。
矢車菊
矢車菊盛開在荒野，
忽然紛紛凋謝，
幾乎半數(shù)花朵已經(jīng)枯黃，
頭顱低垂貼著根莖，
沮喪地等待它的死亡。
矢車菊向西風(fēng)輕輕訴說：
“唉，如果天氣快快晴朗，
這里的原野又灑滿陽光，
也許，我還能夠復(fù)活，
紅太陽照耀我重新開放。”
一只甲蟲在附近挖洞，
它對矢車菊說道：
“我的朋友，你真是呆頭呆腦！
太陽怎么會單單為你操心，
看你怎么樣生長，
看你是凋謝還是開放？
相信我吧，它沒有這種工夫，
也沒有這種愿望。
假如你能夠像我一樣飛翔，
你就會了解這個世界，
你將會看到
這里的草地、田野和莊稼，
萬物的生存與繁茂全靠太陽！
溫暖的陽光
讓高大的橡樹和雪松茁壯成長，
還讓花朵艷麗出奇、馥郁芬芳；
只不過你和那些花朵
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它們?nèi)A美而高貴，
你呢，不美也不香，
何苦要死乞白賴地糾纏太陽！
我斷定，它不會為你放射光芒，
快不要空話連篇胡思亂想，
住嘴吧，
枯萎才是你的下場！”
然而太陽升起來了，
大自然又煥發(fā)出一派生機(jī)，
陽光灑向花草滋生的大地，
起死回生的就有那一棵——
夜晚憔悴的矢車菊。
啊，受到命運恩寵的人們，
你們身居要職地位顯赫，
應(yīng)該把太陽視為自己的榜樣！
你們看吧：
只要陽光照射的地方，
無論小草，還是雪松，
都能得到歡樂，感受太陽的慈祥；
太陽的光輝溫暖所有的心靈，
東方寶石純潔的光芒，
因而受到萬物的頌揚。
樹林與火焰
結(jié)交朋友必須慎重。
有時候私利偽裝成友情——
那就是一個陷阱。
現(xiàn)在我來講一則寓言，
以便讓真理更加顯明。
冬天，小樹林邊有一堆火；
顯然，它是過路人點燃又把它忘卻。
過了一個又一個小時，火苗越來越弱，
沒有新的柴火，它眼看就要熄滅。
茍延殘喘的火對小樹林說：
“告訴我，親愛的樹林，
你的命運怎么這樣悲凄！
你身上看不見一片葉子，
赤身露體豈不凍壞了你？”
小樹林對火說道：
“我不能發(fā)青吐綠枝葉繁茂，
因為冬天的積雪把我籠罩?！?/p>
“沒關(guān)系！”火對小樹林說，
“只要你跟我結(jié)交，我就幫助你。
作為太陽的兄弟，我不亞于它，
即便冬天也能創(chuàng)造出不少奇跡。
你不妨去溫室打聽打聽，
當(dāng)暴風(fēng)雪肆虐的冬季，
那里依然鮮花盛開、果實累累：
所有的花木都對我表示感激！
贊美自己有失體面，
我可不想自我吹噓，
太陽雄偉，我有相似的威力！
不管太陽怎樣高傲地閃耀，
冰雪毫無損傷依然籠罩大地。
你再看我的四周，
積雪融化成了水滴，
如果你想枝葉繁茂一派翠綠，
讓寒冬變成春夏兩季，
那就請在你的身邊，
給我一小片落腳之地！”
協(xié)商妥當(dāng)：火苗進(jìn)了樹林，
火焰變成大火，熊熊燃燒不息：
烈焰奔騰，燒了樹枝樹干，
滾滾的黑煙高與云齊，
兇猛的大火吞噬了整座樹林，
一切都?xì)Я恕?/p>
夏天行人歇涼的地方，
只剩下燒焦的樹樁訴說悲戚。
此事不足為奇：
這就是樹林與火焰交友的結(jié)局！
黃雀與刺猬
膽怯的黃雀，
喜歡獨自隱居，
黎明時悄悄地哼唱歌曲，
從來不想受到別人稱贊，
它唱得隨心所欲！
忽然，
大海上升起了輝煌的太陽，
極其榮耀，光焰萬丈！
似乎是太陽神福玻斯
給萬物帶來生機(jī)，照耀它們生長。
為了迎接這位神明，
茂密的森林響起了夜鶯的合唱。
我的黃雀已沉默不語。
“朋友，怎么啦？
你為什么不再唱歌？”
刺猬問黃雀，口吻含著刺激，
“因為我的歌聲
不配贊頌福玻斯的偉大，
我不敢用微弱的聲音歌頌太陽?！?/p>
可憐的黃雀含淚回答。
我同樣憂傷與惋惜，
命運沒有賦予我品達(dá)[2]的才華，
不然我也會頌揚亞歷山大[3]！
狼和小羊
在強(qiáng)者面前有罪的總是弱者，
歷史上此類先例不勝其多；
可如今我們并非在書寫歷史，
且請聽一則寓言如何述說。
小羊羔熱天去溪邊喝水。
也是命中注定有飛來之災(zāi)，
有只餓狼在附近徘徊，
發(fā)現(xiàn)小羊，它猛撲過來。
但為了尋找借口裝裝樣子，
狼厲聲喝道：
“好大的膽子！
你的臭嘴敢弄渾我的飲水，
攪和得滿是沙子滿是污泥！
就沖你這么放肆無禮
我就該馬上宰了你！”
“尊貴的狼大人請您恕罪，
斗膽奉告我是在下游喝水，
我離大人您足有一百步遠(yuǎn)，
狼和小羊
無論如何弄不臟您的飲水。
我可不敢冒犯大人的聲威”
“那么說是我在撒謊？
你個孬種，實在猖狂！
記得嗎？還是前年夏天，
你在這兒對我大肆誹謗。
伙計，這樁事我可一直沒忘！”
“我還不滿周歲哪！”小羊說。
狼叫道：“那罵我的是你大哥！”
小羊分辯說：“我沒有兄長?！?/p>
狼吼道：“那準(zhǔn)是你的爹娘！
一句話，你們的牧人、獵犬，
加上你們大大小小全體綿羊，
一個個巴不得我倒霉遭殃，
瞅空子不把我揍死也要打傷，
這種種罪責(zé)，得跟你算賬！”
“哎呀呀！我有什么罪？”
“住嘴！小崽子，說也白費！
我哪有工夫數(shù)你的罪！
你的罪狀現(xiàn)擺著一條，
因為你適合我的口味！”
剛落話音，狼把小羊拖進(jìn)了叢林。
猴子
要想從仿效中獲取利益，
必須動腦筋好好思考，
而不動腦子的模仿，
上帝做證，實在糟糕！
我舉的例子來自遙遠(yuǎn)的地方，
見過猴子的人想必都知道，
猴子的習(xí)性特別喜歡模仿。
在非洲，有很多猴子，
其中的一群蹲在樹上，
有的抓著樹枝，有的攀著樹干，
透過茂密的枝葉偷偷張望，
只見草地上翻跟頭的獵人——
身上裹著網(wǎng)。
雌猴悄悄推一推她的同伴，
相互之間小聲說：
“你們看，那條好漢，
連續(xù)不斷的玩意兒有多新鮮：
一會兒翻跟頭，
一會兒挺直腰板，
一會兒渾身縮成一團(tuán)，
手腳全都看不見。
姐妹們，
我們并非百事通，
像這種把戲就是初次發(fā)現(xiàn)！
能學(xué)會這套玩意兒倒不賴。
看樣子他已經(jīng)玩了個夠，
咱們馬上下去，等他一走……”
獵人走了，卻把網(wǎng)留給了猴。
猴子們說：
“干嗎再浪費時間？
咱們快去試試看！”
猴子們一個個從樹上下來。
為了迎接這些貴客，
地上準(zhǔn)備的羅網(wǎng)很多。
它們在網(wǎng)里翻跟頭、打滾兒，
把網(wǎng)裹在身上用力拉扯，
又喊又叫——極其快活！
等它們想掙脫羅網(wǎng)，
糟糕！
這是滅頂之災(zāi)！
窺伺的獵人見時機(jī)已到，
拿著袋子朝客人走來。
猴子們想逃跑，
可一個也沒有逃脫：
它們?nèi)急谎b進(jìn)了麻袋。
山雀
一只山雀飛向大海，
夸口說能把大海燒開。
這消息霎時傳遍四方
海底的居民感到震駭。
飛鳥成群結(jié)隊，野獸沖出森林，
紛紛來看大海怎么樣陷入火災(zāi)。
據(jù)說聽了這街談巷議，
垂涎酒席的好事之徒
渴望喝一頓豐盛的魚湯，
揣著湯勺兒跑向海岸擠到前排；
即令最慷慨的富豪，
款待親朋好友也不曾如此氣派！
人群摩肩接踵，獵奇先睹為快，
個個望眼欲穿，默默注視大海，
偶爾有人低語，語氣急不可待：
“瞧，快開啦！
海水馬上會燒起來！”
大概不在這里：海面不見火光。
海水能否沸騰？不見波濤澎湃。
異想天開的鬧劇怎樣收場？
飛回老巢的山雀羞得頭不敢抬。
山雀的大名雖轟動一時，
但它畢竟不能點燃大海。
本不想觸犯任何人，
我還是要奉勸一句：
事情不能做到底，
切勿匆忙去吹噓。
驢子
當(dāng)朱庇特[4]
創(chuàng)造了各種生靈，
使它們遍布世界各地，
那時候世上就有了驢。
但不知是天神有意為之，
還是過于忙碌，
或因時間緊迫一時疏忽：
當(dāng)時造的驢子很小，
就像一只松鼠。
幾乎所有的動物都看不起驢，
可驢子傲慢，對誰也不服。
驢子想炫耀，但炫耀什么？
身材這么小，
出頭露面都覺得恥辱。
自負(fù)的驢子去見朱庇特，
苦苦請求變成個龐然大物。
“饒了我吧，”它說，
“像這副樣子我怎么過活？
處處贊揚獅子、雪豹和大象，
大大小小的動物，
口口聲聲總把它們頌揚；
你為什么對驢子這么殘酷？
驢沒有任何聲望，
從來聽不到一句夸獎！
如果我的身體像牛犢一樣，
我會橫掃獅子與雪豹的張狂，
讓整個動物世界
都把我驢子傳揚！”
我們的驢子
天天向朱庇特糾纏，
終于讓眾神之王感到厭煩，
他答應(yīng)滿足驢子的心愿。
從此驢子變成了碩大的畜生，
此外，它還獲得了粗野的嗓音，
于是這位長耳朵大力士，
震撼了整個大森林。
“這是什么野獸？哪里來的？
想必牙齒尖利？犄角一定很多？”
野獸們議論紛紛，
都在把驢子傳說。
最后的結(jié)局如何？沒過一年，
誰都知道了驢子是什么東西：
它只會馱著水囊去運水，
而驢子的愚蠢已變成了諺語。
門第與官職顯赫值得慶幸；
但如果心靈猥瑣——
門第與官職又有何用？
猴子和眼鏡
猴子上了年紀(jì)，眼神變得不濟(jì)，
可是它聽到過人們的只言片語：
只要弄到一副眼鏡，
視力衰退就無須憂慮。
猴子買來半打眼鏡，
擎在手上左擺右弄，
一會兒掛在尾巴上，
一會兒頂在頭頂，
一會兒聞聞，一會兒舔舔，
顛來倒去，眼鏡卻不起作用。
“呸！該死！”
猴子破口大罵，
“只有傻瓜才信人們的謊話！
人們談?wù)撗坨R存心把我欺騙，
說眼鏡有用處，純粹是扯淡！”
猴子的懊喪難以言傳，
把眼鏡沖著石頭猛力一摜，
鏡片碎了——
星散的碎屑閃著光斑。
不幸，人也往往如此：
東西再好，不懂它的價值，
無知的蠢材總愛吹毛求疵。
如果這蠢人一旦有了權(quán)勢，
就連寶貝他也敢拋棄。
兩只鴿子
從前有兩只鴿子親如兄弟，
誰也離不開誰，吃喝在一起；
如影隨形相守相伴，
它們分享歡樂共擔(dān)悲戚。
它們覺察不到光陰飛逝，
偶爾憂愁，但從不孤寂。
是啊，誰會無緣無故飛向遠(yuǎn)方
與伴侶或朋友分離？
不料，有一只鴿子想去遨游——
欲飛行萬里，
親眼看看大地的神奇，
去驗證真實與傳聞，
去辨別謊言與真理。
另一只鴿子含著淚水問道：
“你要飛到哪里去？
周游世界有什么好？
莫非你想和朋友分道揚鑣？
你真是沒有良心！
即便你對我并不依戀，
你該想一想那些猛禽、羅網(wǎng)，
想一想可怕的霹靂閃電，
旅途當(dāng)中充滿了兇險！
哪怕等到春天再飛向遠(yuǎn)方，
到那時我也就不再阻攔。
現(xiàn)在可吃的東西實在太少，
再說，你聽，烏鴉在叫，
要知道，這可預(yù)示著災(zāi)難！
留在家里吧，好朋友！
最開心的是我們倆做伴！
我不明白，為什么你想飛走；
沒有你，我會非常孤單。
做夢我也會夢見羅網(wǎng)，
夢見鷂鷹和雷鳴閃電；
只要頭頂上出現(xiàn)烏云，
我就會擔(dān)心你的安全。
我會說：??！我的兄弟在哪里？
它身體可好？能不能吃飽？
怎么樣躲避風(fēng)雨連綿？”
這一番話讓另一只鴿子感動，
它既可憐兄弟，又很想飛行：
強(qiáng)烈的欲望妨礙了它的判斷。
“別哭，兄弟！”
它安慰伙伴。
“我和你頂多離別三天。
我將一面飛行一路觀看，
等我看過了世上奇觀，
我就會返回來依在你的身邊。
那時候我們的話題更有趣，
我將回憶每個時辰每個地點；
我把一切統(tǒng)統(tǒng)告訴你：
沿途經(jīng)歷、各地的風(fēng)俗習(xí)慣，
或者什么地方的奇異發(fā)現(xiàn)。
你一邊聽，一邊想象，
就像陪伴我繞世界飛行一般?！?/p>
話已至此，再勸也沒用，
于是相互親吻、告別，
一個留下，另一個展翅起程。
我們的旅行家飛呀飛，
突然遇到了暴雨和霹靂；
往下看，海洋似的草原一片綠。
往哪里躲避？
幸好瞥見一棵干枯的橡樹，
那里可暫作棲身之地，
我們的鴿子落到樹上；
然而這棵樹既不擋風(fēng)又不遮雨，
鴿子渾身濕透顫抖不已。
雷聲漸漸平息。
剛剛閃耀陽光，
可憐而任性的鴿子又朝前方飛去。
鴿子振動翅膀，一邊飛行一邊張望，
它發(fā)現(xiàn)森林附近起伏著麥浪。
鴿子落進(jìn)麥田，不料陷入了羅網(wǎng)！
災(zāi)難來自四面八方！
它拼命掙扎，用力沖撞，
萬幸是一張舊網(wǎng)：終于破網(wǎng)而出，
只是爪子和翅膀受了點兒輕傷。
顧不得傷口，失魂落魄地飛行，
但更大的劫難降臨到頭頂：
兇猛的鷂鷹窮追不舍，
追得鴿子兩眼發(fā)黑不辨西東！
它使出最后的力氣逃避，
咳，氣力不濟(jì)！眼看要喪命！
兇猛的鐵爪已經(jīng)逼近，
寬闊的翅膀扇來陣陣?yán)滹L(fēng)。
這時候偏巧空中飛來一只金雕，
奮力撲打那只鷂鷹——
猛禽成了午餐歸另一只猛禽享用。
此時我們的鴿子，石頭一樣
疾速墜落，躲進(jìn)籬笆下邊，
然而它的災(zāi)難還沒有完：
禍患總是跟著禍患。
有個頑童用石子兒瞄準(zhǔn)了鴿子，
這般年齡還不懂得什么叫可憐，
嗖的一聲，石頭擊中了倒霉蛋。
一度醉心遠(yuǎn)游的鴿子，
如今頭破了腿瘸了，翅膀傷殘，
它勉強(qiáng)掙扎飛回了家園，
所幸再沒有遇到兇險。
幸運的是——等待它的是友情！
從友情之中
它得到了體貼、撫慰與喜悅；
不久便忘記了那些痛苦和不幸。
啊，一心想周游世界的人們，
你們不妨讀一讀這篇寓言！
不要匆匆忙忙就起程遠(yuǎn)行，
不管你們的想象多么奇幻；
世上沒有什么地方更美好，
能勝過親人與朋友的家園。
金幣
教養(yǎng)是否有用？
當(dāng)然有用，不言自明。
但我們常常誤認(rèn)為——
教養(yǎng)就是追求豪華，
甚至是沉溺于奢靡之風(fēng)。
因此須要細(xì)細(xì)甄別，
剝?nèi)ト藗兇炙椎耐鈿ぃ?/p>
不要傷害他們的善良本性，
不要損害他們的氣質(zhì)，
不要傷及他們的心靈，
不要讓他們失去淳樸
不要徒有其表浪得虛名。
這是一條神圣的真理，
足夠填充一部巨著的內(nèi)容；
但嚴(yán)肅的說教并非人人喜歡，
那我就半是認(rèn)真半開玩笑，
講一則寓言故事給你們聽。
農(nóng)夫在地里撿了一枚金幣，
他頭腦簡單像很多莊稼漢。
出土的金幣銹跡斑斑。
有些人想換這枚金幣，
愿意出三捧銅錢。
“等一等，”農(nóng)夫盤算，
“我要想一個辦法，
讓他們的價錢多出一倍，
來跟我的金幣交換?！?/p>
他立刻找來了
沙子、白堊和半頭磚，
說干就干。
農(nóng)夫使出渾身力氣，
打磨那枚金幣，
用磚頭擦，
用沙子磨，
總而言之，擦得金幣發(fā)熱，
磨得金幣光彩熠熠。
然而金幣減輕了分量，
失去了原先的價值，
這卻是農(nóng)夫始料不及。
討三個老婆的人
有個人違背教規(guī)放蕩好色，
除了原配妻子又娶了兩個老婆。
消息傳來傳去傳進(jìn)了王宮，
國王異常嚴(yán)厲，
對這種墮落行徑，他決不縱容。
國王下了一道命令：
把討三個老婆的男人
立刻押送到法庭。
國王指令法官對他嚴(yán)加懲處，
要讓普通百姓個個驚恐，
從今往后誰也不敢重犯此類罪行。
“只要我發(fā)現(xiàn)對他處罰過輕，
立刻把所有法官處以絞刑！”
法官們覺得這可不是鬧著玩，
一個個嚇得直冒冷汗。
他們商量了三天三夜，
究竟該怎么樣懲處罪犯。
懲罰的條款數(shù)以千計；
但依據(jù)他們的經(jīng)驗，
都難以震懾百姓使他們遠(yuǎn)離罪愆。
最后，是上帝指點了法官。
罪犯被帶到法庭，當(dāng)庭宣判
法官們協(xié)商一致的判決——
這個男人可擁有三個老婆。
老百姓對判決迷惑不解，
他們等待國王下令絞死法官；
但僅僅過了三天，
討三個老婆的男子上吊而死；
這是出人意料又叫人恐懼的結(jié)果，
從那時候起那個國家，
再沒有男人敢討三個老婆。
不信神的人
古代有一個部落，
與其他部落不和，
因為這個部落的人都很殘忍，
他們舞刀弄棒居然想反抗天神。
千面旗幟開道，暴亂的人群
有的拿著弓箭，有的帶投石器械，
一路吼叫奔向原野。
他們的頭領(lǐng)狂妄大膽，
為了煽動起更大的暴亂，
他大聲喊叫：“上天嚴(yán)厲卻不公道，
天神昏聵糊涂，就知道睡覺，
教訓(xùn)他們的時刻已經(jīng)來到！”
他還說什么，他們能夠從山巔，
把一塊塊石頭拋上天，
還能把利箭射向奧林匹斯山。
奧林匹斯眾神見暴徒如此放肆，
就聚在一起祈求宙斯，
求他平息騷亂顯示威力；
眾天神一致建議，
為震懾暴徒最好能手段神奇：
或讓山洪暴發(fā)，或動用霹靂，
不然就從天降落石頭雨。
宙斯說：“稍等片刻，
如果暴徒們不畏天神繼續(xù)作惡，
他們必將自取其禍！”
這時候反抗天神的暴徒，
紛紛向天空拋擲石頭，彎弓射箭，
但石頭和箭鏃從空中又落向地面，
數(shù)千歹徒死于非命，無一幸免。
不信神明必自食惡果；
你們應(yīng)該清醒，人啊人！
褻瀆神明的人膽大妄為，
蠱惑你們反抗眾神，
雷霆的箭鏃瞄準(zhǔn)了你們，
你們毀滅的時刻已經(jīng)來臨！
鷹與雞
雄鷹在云端遨游，
渴望飽覽晴日風(fēng)光，
在電閃雷鳴的高空，
它也自由地翱翔。
忽然 ，
鳥中之王從天而降，
落在一個草垛上。
草垛雖不是雄鷹的寶座，
但鳥王自有奇思妙想，
也許它愿賜草垛以榮光，
也許近處沒有懸崖、橡樹，
沒有它適于休憩的地方。
鳥王的心理實難猜測，
它剛剛落足休息片刻，
又飛向另外一個草垛。
抱蛋的母雞看到這種景象，
蓬松羽毛對伙伴說短道長：
“親愛的，
鷹為什么備受贊揚。
難道不就憑它善于飛翔？
哈，說真的，只要樂意，
我也能在草垛當(dāng)中飛它一趟。
咱們往后可別再當(dāng)傻瓜，
以為鷹準(zhǔn)比我們雞強(qiáng)。
它們不多眼睛，不多翅膀。
你現(xiàn)在看得一清二楚，
鷹也貼著地飛，和雞沒啥兩樣?！?/p>
這一派胡言使雄鷹格外厭煩，
它說：“你的話確實不錯，
只是說得不夠周全。
鷹，偶爾飛得比雞還低，
雞，卻永遠(yuǎn)飛不上云端！”
當(dāng)你評價那些天才人物，
不要一味數(shù)落其不足之處，
要善于體察其威力和才華，
要善于區(qū)分他們不同的高度。
鷹與雞
[1] 斯摩棱斯基公爵指代俄國1812年衛(wèi)國戰(zhàn)爭的統(tǒng)帥庫圖佐夫（1745—1813）。
[2] 品達(dá)（約公元前518—約前438），古希臘抒情詩人，一譯品達(dá)羅斯，擅長寫贊歌與頌歌。
[3] 亞歷山大，指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一世（1777—1825）。1814年衛(wèi)國戰(zhàn)爭結(jié)束，沙皇亞歷山大從巴黎凱旋，許多詩人寫詩贊美沙皇，為他歌功頌德，克雷洛夫不愿跟御用文人為伍，便寫了這篇寓言。
[4] 朱庇特，古羅馬神話中的眾神之神，相當(dāng)于古希臘神話中的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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