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杜集的版本和校勘
引言
古籍文本的校勘是從事杜詩研究最基礎(chǔ)性的工作。從杜集的流傳來看,隨著宋代以后雕版印刷技術(shù)的繁榮[1]和杜詩的高度普及,出現(xiàn)了“世傳杜詩,往往不同”[2],字畫差訛,異文增多的現(xiàn)象。因此,杜詩文本的??眴栴}成為歷代從事杜詩編輯和研究的學(xué)者首先需要考慮和解決的問題。
錢謙益箋注《杜工部集》注重杜詩的??眴栴},《注杜詩略例》中特別標(biāo)出“吳若本”這條凡例,即表明牧齋對這一問題嚴(yán)肅的態(tài)度:
杜集之傳于世者,惟吳若本最為近古,他本不及也。題下及行間細(xì)字,諸本所謂“公自注”者多在焉,而別注亦錯出其間。余稍以意為區(qū)別,其類于自者用朱字,別注則用白字,從《本草》之例。若其字句異同,則一以吳本為主,間用他本參伍焉。[3]
此條凡例實(shí)際涉及到杜詩研究中的兩個難點(diǎn):一是杜集中的“公自注”問題,一是杜詩異文的??眴栴}。對這兩個問題的解決,牧齋認(rèn)為杜集傳世“最為近古”的吳若本是其關(guān)鍵;尤其是對杜詩“字句異同”問題,提出“一以吳本為主,間用他本參伍焉”的觀點(diǎn),體現(xiàn)出牧齋與前代杜詩學(xué)者對待杜詩??眴栴}不同的解決思路和方法,極具現(xiàn)代學(xué)術(shù)意義,對后世的杜集版本和??庇绊懮钸h(yuǎn)。本章即對這一問題展開詳細(xì)的討論。
第一節(jié) 宋代至明代的杜詩校勘
在探討錢謙益杜集版本和??眴栴}之前,先簡略回顧一下此前杜詩學(xué)史上幾次較重大的杜集??惫ぷ?。
北宋王洙(997—1057)“蒐裒中外書凡九十九卷”[4],于寶元二年(1039)編成《杜工部集》二十卷,之后王琪于嘉祐四年(1059)刻之于姑蘇郡齋,治平元年(1064),裴煜又補(bǔ)刻遺文九篇于蘇州,成為宋代第一個最為完整可靠的杜集,這也成為后世所有杜集之祖本,簡稱為“二王本”[5]。二王本校勘之例,王洙《杜工部集序》云:
蒐裒中外書凡九十九卷。古本二卷,蜀本二十卷,集略十五卷,樊晃序《小集》六卷,孫光憲序二十卷,鄭文寶序《少陵集》二十卷,別題小集二卷,孫僅一卷,《雜編》三卷。除其重復(fù),定取千四百有五篇。[6]
嘉祐四年王琪《后記》云:
暇日與蘇州進(jìn)士何君琢、丁君脩得原叔家藏及古今諸集,聚于郡齋而參考之,三月而后已。義有兼通者,亦存而不敢削,閱之者固有淺深也。[7]
由此可見,二王本在杜集??鄙嫌袃蓚€主要特點(diǎn):第一,最大規(guī)模地匯集了二王所能見到的杜集版本;第二,王琪對待杜詩異文“義有兼通者,亦存而不敢削”的審慎態(tài)度。這兩點(diǎn)從現(xiàn)存《宋本杜工部集》的文本中均有清楚的體現(xiàn)。
北宋著名學(xué)者黃伯思(1079—1118)在二王本(即下面引文中的“御府定本”)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從事杜詩異文的??惫ぷ?。李綱(1085—1140)曾親見其《重校正杜子美集》二十二卷,并于紹興四年(1134)序此書云:
長睿父官洛下,與名士大夫游。裒集諸家所藏,是正訛舛。又得逸詩數(shù)十篇,參于卷中。及在秘閣,得御府定本,校讎益號精密,非世所行者之比。長睿父沒后十七年,余始見其親校定集卷二十有二于其家。朱黃涂改,手跡如新,為之愴然。[8]
惜此本不傳[9]。
兩宋之際,隨著杜詩在社會上進(jìn)一步普及[10],字畫訛舛的現(xiàn)象更趨嚴(yán)重。蔡興宗作《正異》、薛蒼舒作《杜詩刊誤》都是針對這一情況而做的專門考訂,惜二書皆散佚不全[11]。此后朱熹(1130—1200)亦曾計(jì)劃??倍旁?,《朱子語類》卷一四〇:“杜詩最多誤字。蔡興宗《正異》固好而未盡。某嘗欲廣之,作《杜詩考異》,竟未暇也?!?span >[12]其后,流傳至今的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繼續(xù)著這個方面的努力,代表了南宋??倍偶淖畲蟪删?。夢弼作于嘉泰四年(1204)的《杜工部草堂詩箋跋》云:
惜乎世本訛舛,訓(xùn)釋紕繆,有識恨焉。夢弼因博求唐、宋諸本杜詩十門,聚而閱之,三復(fù)參校?!残W囍侯}曰樊者,唐潤州刺史樊晃《小集》本也;題曰晉者,晉開運(yùn)二年官書本也;曰歐者,歐陽永叔本也;曰宋者,宋子京本也;王者,乃介甫也;蘇者,乃子瞻者;陳者,乃無己也;黃者,乃魯直也??埔蛔髂匙终撸祻?jiān)?、張文潛、蔡君謨、晁以道及唐之顧陶本也?span >[13]
總起來看,趙宋一代杜詩學(xué)者重視杜集??惫ぷ?,確如莫礪鋒先生所說:“在宋代,凡是編過杜甫詩集的人,都曾親自動手從事??薄!?span >[14]除以上數(shù)家外,宋代著名學(xué)者蘇舜欽、王欽臣等人編輯杜集時亦皆重視校勘[15]。
余嘉錫先生《目錄學(xué)發(fā)微·版本序跋》云:
校書必備眾本,自漢已然,北齊樊遜所謂“劉向校書,合若干本以相比?!币??!稳丝虝嗪媳姳拘W?,《石林燕語》卷八所謂“宋景文用監(jiān)本手?!段鳚h》,末題用十三本?!笔且玻ㄗⅲ喊该髂媳O(jiān)本列有宋景文參校諸本目,實(shí)十六本)。[16]
另就前面二王、黃、蔡等諸家??倍偶姆椒▉砜?,宋代杜詩學(xué)者繼承了漢代學(xué)者“合眾本校讎”的校書體例,匯集眾本進(jìn)行校勘;如辭有兩出,則多標(biāo)明異文[17]。這樣的??睉B(tài)度和原則,當(dāng)是宋人杜詩校勘取得非凡業(yè)績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與宋人的態(tài)度不同,明代杜詩學(xué)者普遍不重視對杜集的???。今檢明代幾部較著名的杜集注本,如單復(fù)《讀杜詩愚得》、張綖《杜工部詩通》、李齊芳《杜工部分類詩》、劉世教《杜工部分體全集》、傅振商《杜詩分類》、胡震亨《杜詩通》、林兆柯《杜詩鈔述注》等等,大多未注明文本依據(jù)或??斌w例。僅有明人趙統(tǒng)在《杜詩意注·凡例》中明確提到其??倍旁姷捏w例問題:
諸舊本各題下詩字之不同者,今但以意自定為取其一,不為并列。如他有所真知其為倒訛者,各與改正。若所疑似,但為別詳意義于各字下,而字則仍其舊。如“飯煮青泥坊底蒪”,今本訛作“芹”,而其字仍以“芹”行云。[18]
然而其所謂“諸舊本”、“今本”云云,多模糊不清;并且據(jù)其《凡例》,異文字句多“以意自定”,實(shí)不足法。故《四庫全書總目》對其提出了批評:
所詮釋亦皆臆度,不甚得作者之意?!斗怖贩Q所見杜詩惟虞注二卷,故雖頗有所校正,而漫無考證。如《崔氏東山草堂》詩,以“芹”字為出韻,是未知唐韻“殷”字附“真”不附“文”,至宋賈昌朝乃移之。許觀《東齋紀(jì)事》、王應(yīng)麟《玉?!方钥煽家?。[19]
四庫館臣雖然從音韻角度出發(fā)考證其校勘之誤,其實(shí)還未真正指明此一問題之根本所在——是否版本上有所依據(jù)?《凡例》中所謂“今本訛作‘芹’”者,言外之意,舊本當(dāng)作“蒪”,但檢現(xiàn)存《宋本杜工部集》及其它幾部宋本杜集,皆未有作“蒪”者[20],可證其所謂“舊本”云者亦屬“臆度”之詞,毫無“舊本”可依;而事實(shí)上,正如四庫館臣指出的那樣,其所見杜集實(shí)僅為虞注一種,又從何考證?
此條凡例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明代學(xué)者治杜之一般風(fēng)氣。雖然宋人也有以己意改定杜詩者[21],但這種風(fēng)氣到了明代始盛極一時。風(fēng)氣所及,即便一些大學(xué)者如楊慎,也有無視版本依據(jù)而徑以臆度進(jìn)行??闭?。
如楊慎《詩話》卷八“《麗人行》逸句”條:
松江陸三汀深語予:“杜詩《麗人行》,古本‘珠壓腰衱穩(wěn)稱身’下,有‘足下何所著,紅蕖羅襪穿鐙銀’二句,今本亡之?!被茨喜毯庵侔郝勚畵艄?jié)曰:“非惟樂府鼓吹,兼是周昉美人畫譜也?!?span >[22]
錢謙益《錢注杜詩》卷一《麗人行》引楊慎此條并進(jìn)行了駁正:
楊慎曰:古本“稱身”下有“足下何所著,紅蕖羅襪穿鐙銀”,遍考宋刻本并無,知楊氏偽托也,今削正。
陸、蔡二人和楊慎,正與趙統(tǒng)一樣,所謂“古本”云云,其實(shí)也是毫無版本依據(jù)的臆度想象之詞,牧齋“遍考宋刻本并無”證其“偽托”,可謂一語中的。
明人??惫偶瑸楹蟠鷮W(xué)者指責(zé)最多。清人黃廷鑒(1763—?)云:“妄改之病,唐宋以前,謹(jǐn)守師法,未聞有此。其端肇自明人,而盛于啟、禎之代。凡《漢魏叢書》,以及《稗?!?、《說?!贰ⅰ睹伢拧分兄T書,皆割裂分并,句刪字易,無一完善,古書面目全失,此載籍之一大厄也?!?span >[23]便指出了明人??惫偶畷r“妄改”之弊。葉德輝(1864—1927)《書林清話》卷七“明人不知刻書”條引明人郎瑛《七修類稿》云“世重宋版詩文,以其字不差謬,今刻不特謬,而且遺落多矣”[24],則明代一些有識之士已然指出;又“明時書帕本之謬”條謂“昔人所謂刻一書而書亡者,明人固不得辭其咎矣”[25],也是從書籍校勘角度對明人的學(xué)風(fēng)提出的批評。
不過,學(xué)者們雖然對明人“??辈簧?,訛謬滋多”(葉德輝《書林清話》卷七“明時書帕本之謬”條)的現(xiàn)象提出了嚴(yán)厲的批評,但究未指明其癥結(jié)何在。其實(shí),明末清初的學(xué)者對此已經(jīng)進(jìn)行了深刻的反思,并將原因歸結(jié)為兩點(diǎn)。
第一點(diǎn)是明人不好學(xué)。
顧炎武《日知錄》卷十八“改書”條:
萬歷間,人多好改竄古書,人心之邪,風(fēng)氣之變,自此而始。且如駱賓王《為徐敬業(yè)討武氏檄》,本出《舊唐書》。其曰“偽臨朝武氏”者,敬業(yè)起兵在光宅元年九月,武氏但臨朝而未革命也。近刻古文改作偽周武氏,不察檄中所云“包藏禍心,睥睨神器”,乃是未篡之時,故有是言(越六年,天授元年九月,始改國號曰周)。其時,廢中宗為廬陵王,而立相王為皇帝,故曰“君之愛子,幽之于別宮”也。不知其人,不論其世,而輒改其文,繆種流傳,至今未已。又近日盛行《詩歸》一書,尤為妄誕。魏文帝《短歌行》:“長吟永嘆,思我圣考?!笔タ迹^其父武帝也,改為“圣老”,評之曰:“圣老字奇?!薄杜f唐書》,李泌對肅宗言:天后有四子,長曰太子宏,監(jiān)國而仁明孝悌。天后方圖稱制,乃鴆殺之,以雍王賢為太子。賢自知不免,與二弟日侍于父母之側(cè),不敢明言,乃作《黃臺瓜辭》,令樂工歌之,冀天后悟而哀愍。其辭曰:“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尚可,四摘抱蔓歸?!倍淤t終為天后所逐,死于黔中。其言四摘者,以況四子也。以為非四之所能盡,而改為“摘絕”。此皆不考古而肆臆之說,豈非小人而無忌憚?wù)咴眨?span >[26]
明人所刻《舊唐書》及鐘、譚二人所選《詩歸》中出現(xiàn)的這些“改書”的錯誤,顧炎武認(rèn)為當(dāng)歸因于明人學(xué)疏(“不考古”)。
第二點(diǎn)是錢謙益提出來的,牧齋認(rèn)為明人好以己意改竄古書,除了不學(xué)之外,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對古書版本問題的不重視。其跋《文中子中說》云:
《文中子中說》,此為宋刻善本。今世行本出安陽崔氏者,經(jīng)其刊定,駁亂失次,不可復(fù)觀。今人好以己意改竄古書,雖賢者不免,可嘆也![27]
牧齋指出,崔氏刊刻本“好以己意改竄古書”、“駁亂失次”的主要原因在于所用底本太劣,應(yīng)該采用“宋刻善本”作為刊刻古書之底本。
顧、錢二人所指出的明人好以己意改書、刊刻失次的兩個原因中,后者所提出的??睍?dāng)重視版本問題,從治學(xué)方法來講,更是首要和實(shí)踐性的工作。
就杜集而言,起來糾正明人好以己意改竄古書這一弊端,并且在實(shí)踐上作出示范作用的就是錢謙益箋注的《杜工部集》。從《錢注杜詩》凡例中提到“最為近古”的吳若本到“一以吳本為主,間用他本參伍”而最終形成的《牧齋先生箋注杜工部集》,這個過程中考辨杜詩“字句異同”的校勘工作,充分體現(xiàn)了錢謙益的杜詩版本和校勘思想。
第二節(jié) “吳若本”與《錢注杜詩》
學(xué)術(shù)界對“吳若本”的重視是從現(xiàn)代杜詩學(xué)者洪業(yè)先生的《杜詩引得序》[28]開始的,之后這一問題成為當(dāng)代杜詩學(xué)界關(guān)注的一個焦點(diǎn)。顧廷龍、元方、曹樹銘、鄧紹基、蔡錦芳、岳珍以及日本黑川洋一、安東俊六、長谷部剛等多位學(xué)者都參與了對這一問題的討論[29]。本節(jié)因?yàn)橹饕懻摗跺X注杜詩》一書涉及到的杜詩版本和校勘的問題,主要簡述和這一問題相關(guān)的以下兩個問題。
1. “吳若本”問題
目前,經(jīng)過洪業(yè)、顧廷龍、元方、曹樹銘、黑川洋一等學(xué)者的討論,基本上一致確認(rèn)錢謙益箋注《杜工部集》使用的底本確系“吳若本”。蔡錦芳認(rèn)為與二王本相差約70年的吳若本基本保持了二王本的原貌,但是錢謙益使用的這個本子卻并不是吳若《杜工部集后記》所載的宋紹興三年(1133)建康府學(xué)所刻原本,而是與吳若原本相近并略后的另外一個刊本,這個本子是在吳若原刻本的基礎(chǔ)上,又綜合了其他一些杜詩校注形成的。岳珍繼承了顧廷龍先生的考證方法,從刻工角度進(jìn)行考察,認(rèn)為吳若本應(yīng)該是南宋中期的本子。這個觀點(diǎn)證據(jù)確鑿,也印證并深入了前面這些學(xué)者的結(jié)論。
2. “吳若本”與《錢注杜詩》的關(guān)系
對于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學(xué)者們均已指出:錢謙益并未嚴(yán)格地以吳若本為底本,其中當(dāng)又參考了其他的本子,這個觀點(diǎn)可以日本學(xué)者長谷部剛為代表:
他只是偶爾采用它本的文字用于自己杜注本的正文而已。這也與他所說的“若其字跡異同,則壹以吳本為主,間有它本參伍焉”的意思相同。
明白了吳若本及其和《錢注杜詩》的關(guān)系,我們再具體來看錢謙益??倍偶姆椒捌湫?彼枷?。
牧齋??倍偶幸粋€過程。
先是,牧齋在作《讀杜小箋》、《二箋》時,可能限于撰述體例,對杜詩的??眴栴}并未十分重視。如《錢注杜詩》卷十《行次昭陵》注:“‘鐵’,《英華》作‘石’?!F馬’當(dāng)從《英華》作‘石馬’。”《小箋》此詩中便無此語。在完成《讀杜小箋》、《二箋》之后,因?yàn)楹糜殉碳戊荩?565—1643)的督促,牧齋才繼續(xù)進(jìn)行全部杜詩的箋注工作,始留心于杜詩??敝?span >[30]。
牧齋箋杜最初用于校勘之底本有二:一為“吳若本”,一為“九家注本”。據(jù)朱鶴齡《杜工部集輯注·自識》云:
愚素好讀杜,得蔡夢弼草堂本點(diǎn)校之,會稡群書,參伍眾說,名為《輯注》。乙未(順治十二年,1655年),館先生家塾,出以就正。先生見而許可,遂檢所箋吳若本及《九家注》,命之合鈔,益廣搜羅,詳加考核。朝夕質(zhì)疑,寸箋指授,丹鉛點(diǎn)定,手澤如新。卒業(yè)請序,篋藏而已。
這之后,清康熙元年(1662),鶴齡復(fù)館錢家,牧齋得見朱書,兩人意見產(chǎn)生了分歧,于是始兩行其書。不過正是因?yàn)橛辛恕板X朱之爭”這樣一個經(jīng)過,牧齋箋杜涉及到的校本,除了先前的“吳若本”和“九家注本”外,又增加了朱鶴齡??倍旁娝褂玫牟虊翦觥抖殴げ坎萏迷姽{》本(見上引《杜工部集輯注·自識》)。
雖然,牧齋最終選擇了吳若本作為杜集??钡牡妆荆安萏帽尽焙汀熬偶易⒈尽比允撬麖氖滦?惫ぷ鞯膬蓚€最重要的校本。除此之外,牧齋還參考了其它宋、元舊版杜集以及類書、總集、別集、筆記、小說、詩話等文獻(xiàn)對杜集進(jìn)行校勘。
現(xiàn)將《錢注杜詩》中牧齋用以??倍旁娢墨I(xiàn)的情況考證如下:
一、底本——宋版吳若本
吳若宋紹興三年(1133)《杜工部集后記》述其??鼻闆r時說:
常今初得李端明本,以為善,又得撫屬姚寬令威所傳故吏部鮑欽止本,校足之,末得若本,以為無恨焉。凡稱“樊”者,樊晃小集也;稱“晉”者,開運(yùn)二年官書也;稱“荊”者,王介甫四選也;稱“宋”者,宋景文也;稱“陳”者,陳無己也;稱“刊及一作”者,黃魯直、晁以道諸本也。[31]
當(dāng)前學(xué)術(shù)界對吳若本出自“二王本”并無異議。就杜集??眮砜?,比較宋代杜集??钡囊话闱闆r,吳若本也不例外,同黃伯思、蔡夢弼一樣,也是在“二王本”的基礎(chǔ)上,又搜羅眾本進(jìn)行??钡?。
錢遵王《述古堂藏書目》卷二“文集”著錄“《杜工部集吳若本》二十四卷,四本,宋本影鈔”[32]當(dāng)即是此本。
結(jié)合前面學(xué)者對吳若本問題探討的結(jié)論,宋版吳若本較之其它宋本杜集的確是“最為近古”之“二王本”,并由此成為《錢注杜詩》的底本。
二、校本
有以下六種:
1. 宋版郭知達(dá)《九家注》本
《注杜詩略例》評論宋三家注,其中謂:“趙次公以箋釋文句為事,邊幅單窘,少所發(fā)明,其失也短?!蹦笼S這里提到的“趙次公注”當(dāng)即出自《九家注》本所引趙注,如《錢注杜詩》卷七《王兵馬使二角鷹》“二鷹猛腦徐侯穟”注引“趙云:‘徐侯穟’,殊無理義,介甫善本作‘絳徐墜’,于理或然”,即出自《九家集注杜詩》卷十三[33]。
宋郭知達(dá)《九家集注杜詩》雖未見牧齋《絳云樓書目》著錄,但錢曾《讀書敏求記》卷四著錄的“《新刊校正集注杜詩》三十六卷《目錄》一卷”[34]和《述古堂藏書目》附《述古堂宋板書目》“詩集”著錄的“《趙次公注杜甫詩集》三十六卷三十本”當(dāng)為同一書。此本或即為牧齋所使用的校本。
2. 朝鮮覆宋刻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本
《絳云樓書目》卷三“唐文集類”著錄一部“《宋板草堂詩箋》”。陳景云注:“《草堂詩》有高麗刻本,如《水筒》詩‘何假將軍蓋’之句,‘蓋’高麗本作‘佩’,注引李貳師拔刀刺泉事,錢受之謂較‘蓋’字為穩(wěn),宜從之。其為善本可知?!?span >[35]按陳注此條,本自《錢注杜詩》卷六《信行遠(yuǎn)修水筒》“何假將軍蓋”注:“高麗本作佩?!薄皩④娚w”,錢注:“《古今注》:曲蓋,太公所作,武王伐紂,大風(fēng)折蓋。太公因折蓋之形,而為曲蓋焉。戰(zhàn)國嘗以賜將軍。高麗刻《草堂詩》作‘佩’,注引李貳師拔劍刀刺山而泉飛,‘佩’字較‘蓋’字為穩(wěn),宜從之。”可證牧齋??倍偶拇_使用了這部高麗本的《宋板草堂詩箋》。
牧齋??倍旁姡齾侨舯就?,出自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的校例最多(《錢注杜詩》簡稱其為“草堂本”),如《錢注杜詩》卷一《夏日李公見訪》注“愿,樊、陳并作須”,“謂,陳作語”,“靜,樊作凈”等校語;同卷《哀江頭》注“箭,《考異》作笑,蔡君謨作發(fā)”等校語,皆與今通行《古逸叢書》本蔡夢弼《草堂會箋》同。又如《錢注杜詩》卷十八附錄《草堂詩箋逸詩拾遺》,顯然亦與《古逸叢書》本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卷四十所附《逸詩拾遺》相同[36]。由此可證,錢牧齋所使用的《草堂會箋》本,與《古逸叢書》所收宋本《杜工部草堂詩箋》當(dāng)屬同一來源,為高麗刻本。
又據(jù)《杜集書錄》著錄《杜工部草堂詩箋》有“高麗覆刻本”,為曹致能于朝鮮世宗十三年,即明宣德六年(1431)在密陽據(jù)宋坊本覆刻本[37]。則牧齋所云“宋版草堂詩箋”和“高麗本”,當(dāng)即是此朝鮮覆宋刻本[38]。
另外于此頗值得一提的是“草堂本”與“吳若本”頗具淵源。據(jù)蔡夢弼??倍旁娗闆r來看,其“博求唐、宋諸本杜詩十門”中已經(jīng)包括有吳若本了。這在《杜工部草堂詩箋》卷六對《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樂動殷嵑嶱”一句的??敝锌勺C:
嵑嶱一作蝎,一作樛嶱,一作湯嶱,王琪、吳若本皆作嵑嶱……今從王、吳本為正。
又,夢弼“校讎之例”——“題曰樊者,唐潤州刺史樊晃《小集》本也;題曰晉者,晉開運(yùn)二年官書本也;……曰宋者,宋子京本也;王者,乃介甫也;……陳者,乃無己也;黃者,乃魯直也??埔蛔髂匙终?,系張?jiān)?、張文潛、蔡君謨、晁以道及唐之顧陶本也?!薄獙?shí)即承襲了吳若本《后記》中諸校本而來。此條似未引起學(xué)者注意,故特為指出。
3. 宋版黃鶴《補(bǔ)注杜詩》本
《錢注杜詩》卷三《萬丈潭》“黑如灣澴底”,注“如,黃作知”;卷十五《喜聞盜賊蕃寇總退口號五首》第五首“大歷二年調(diào)玉燭”,“二年”注“鶴本三年”;卷十八附錄《杜鵑行》注“亦見黃鶴本”等諸校語,皆可為證。
《絳云樓書目》卷三“唐文集類”著錄:“《宋板黃氏補(bǔ)注杜工部紀(jì)年詩史》十四冊,三十六卷。”《錢注杜詩》中所謂“黃作”、“鶴本”、“黃鶴本”即為此本。
4. 元版陳浩然《分類杜詩》本
從《錢注杜詩》文本??眮砜矗瓣惡迫弧斗诸惗旁姟繁尽币彩且粋€重要的校本。不過,周采泉《杜集書錄》據(jù)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所云“《杜詩六帖》十八卷,建安陳應(yīng)行季陵撰,用《白氏》門類編類杜詩”,遂著錄其《杜詩六帖》,并認(rèn)為仇兆鰲《杜詩詳注·凡例》中所說“分類始于陳浩然”為僅憑傳聞之臆說,否認(rèn)陳浩然分類本的存在[39]。但是,據(jù)宋溫陵宋宜(一作誼)元豐五年(1082)《杜工部詩序》云:“今茲退休田里,始得陳君浩然授予子美詩一編,乃取古詩近體,析而類之,使學(xué)者悅其易覽,得以沿其波而討其源也。予嘉陳君有志于詩,而惟子美之為嗜,則可謂篤于詩學(xué)者矣。因其請而為之序云。”[40]這一條材料又是陳浩然確有此書的證據(jù)。其實(shí),周先生也注意到了這一材料,但他卻將陳應(yīng)行和陳浩然誤認(rèn)為一人,進(jìn)而把類編杜詩和《杜詩六帖》二書相混淆,因此才得出這一錯誤的結(jié)論?!抖偶瘮洝钒讯旁姷年惡迫痪幈竞完悜?yīng)行編本分別著錄的做法是合理的[41]。
今檢《錢注杜詩》中所引陳浩然《分類杜詩》本,其文字多同于《四部叢刊初編》據(jù)南海潘氏宋刊本影印的佚名編《分門集注杜工部詩》二十五卷本(以下簡稱“分門集注本”)[42]。二者之間字句異同的比較見下表:
從上面兩個本子文字比較可以看出,牧齋??彼玫摹瓣惡迫槐尽碑?dāng)是與“分門集注本”非常接近的一個本子。另外,根據(jù)宋宜“乃取其古詩近體,析而類之”之語,可以推斷“陳浩然本”確與后來的“分門集注本”在編輯體例上相一致(《分門集注》本編輯體例首先是分門,門類之中再分古、近體)。由此,可以斷定,牧齋所用“陳浩然本”,不僅與佚名“分門集注本”的來源相同,而且比較早地保存了宋宜序“陳浩然本”的原貌,牧齋徑直稱其“陳浩然本”,可見他必定是有所依據(jù)的。
據(jù)《絳云樓書目》卷三“唐文集類”著錄“《元版分類杜詩》五冊,二十五卷”,牧齋所用的“陳浩然本”或即此本?!端牟繀部蹙帯酚坝〉乃慰尽斗珠T集注杜工部詩》亦分為二十五卷,則牧齋此本當(dāng)是元代翻宋刊宋宜序“陳浩然本”而來?!抖旁娫斪ⅰ愤M(jìn)呈本《歷代名家評注杜詩姓氏》中亦把“宋人”“陳浩然《編注分類杜詩》二十四卷”和“徐宅《分門類注杜詩》二十五卷”兩本分別進(jìn)行羅列。
5. 元版《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集》本
《錢注杜詩》卷六《雨》(“峽雨行清曉”)“風(fēng)吹蒼江樹”注“樹,晦庵作去”;卷十二《陪章留后侍御宴南樓得風(fēng)字》“鼓角滿天東”注“滿,一作漏”,“漏天”注:“《梁益州記》:大小漏天在雅州,朱晦庵云當(dāng)作‘漏天’,愚謂仍作‘滿’字為是?!卑茨笼S引朱熹(晦庵)的二條??币庖姡⒁娪凇都Ъ易⒍殴げ吭娂肪硎暮途砭?span >[43]。
《絳云樓書目》卷三“唐文集類”著錄“《元版劉辰翁批杜詩》”當(dāng)即此本。又《錢注杜詩》中批評劉辰翁多條,亦可為證。
6. 元版范梈(字德機(jī))批選杜詩本
《錢注杜詩》卷十八《燕子來舟中作》“穿花落水益沾巾”注:“范德機(jī)云:善本作帖水。”
《絳云樓書目》卷三“唐文集類”著錄“《元版范德機(jī)批杜詩》”,當(dāng)即此本。
除以上六種宋元舊本外,作為《錢注杜詩》校本的還有書中提到的“川本”、“俗本”、“別本”之目:
《錢注杜詩》卷十《曲江二首》注:“堂,川作棠?!卑础抖殴げ坎萏迷姽{》卷十一:“鮑氏曰:‘堂’或作‘棠’。”卷十三《春日江村五首》(其二“藩籬無限景”):“陳、川本并作‘頗無限’?!本硎濉肚锶召绺亼逊罴泥嵄O(jiān)審李賓客之芳一百韻》也有四處注云“川一作某”。“川本”不知何本。
《錢注杜詩》卷十一《贈別鄭鍊赴襄陽》“把君詩過日”注“‘日’,俗本作‘目’”,卷十四《旅夜書懷》注“‘星垂’,俗本多作‘星隨’”,又卷十《酬孟云卿》注“‘相逢難袞袞’,‘難’,流俗本作‘雖’”?!傲魉妆尽被蚣聪怠八妆尽薄?/p>
《錢注杜詩》卷十六《見王監(jiān)兵馬使說近山有白黑二鷹》(“雪飛玉立盡清秋”)注:“別本俱作‘云’。”“別本”亦不可考。
三、其他??蔽墨I(xiàn)
1. 元版胡三省注《資治通鑒》
《錢注杜詩》卷十三《奉和軍城早秋》“更奪蓬婆雪外城”注:“更奪,胡三省作次取。”元胡三省注《資治通鑒》卷二百十四:“《新書》作‘蓬婆嶺’,其地在雪山外,杜甫詩所謂‘次取蓬婆雪外城’是也?!?span >[44]
《絳云樓書目》卷一“編年類”著錄:“元版胡三省注《通鑒》。”
2. 宋祝穆《方輿勝覽》
《錢注杜詩》卷三《萬丈潭》“孤云倒來深”注“云,《方輿》作峰”;《鳳凰臺》“我能掊心出”注“心出,《方輿勝覽》作心血”,“炯然無外求”注“無,《方輿》作忘”,“深衷正為此”注“正,《方輿》作止”;卷十二《數(shù)陪李梓州泛江,有女樂在諸舫,戲?yàn)槠G曲二首贈李》題下注“諸,《方輿勝覽》作渚”。
《絳云樓書目》卷一“地志類”著錄:“祝穆《方輿勝覽》十四冊。”陳注:“七十卷,南宋人,穆字和父,建安人。元刻首行標(biāo)題云‘新編方輿勝覽’,宋雕本‘新編’下多‘四六必用’四字?!?/p>
3. 宋程大昌《雍錄》
《錢注杜詩》卷九《重過何氏五首》第二首“天清黃子陂”注“清,《雍錄》作寒”,并注云:“《雍錄》:杜詩‘天寒皇子陂’,或書‘皇’為‘黃’,誤也?!?/p>
《絳云樓書目》卷一“地志類”著錄:“《雍錄》?!标惥霸谱ⅲ骸笆?,程大昌撰?!?/p>
以上三種??蔽墨I(xiàn),按照《四庫全書總目》的分類,分別屬于史部編年和地理類。
4. 宋吳曾《能改齋漫錄》
《錢注杜詩》卷九《重過何氏五首》第二首“犬迎曾宿客”注:“吳曾《漫錄》:顧陶本作‘犬憎閑宿客’?!庇志硎冻踉隆?、卷十一《田舍》、卷十二《送王十五判官扶侍還黔中得開字》、卷十四《漫成一絕》、卷十五《贈李八秘書別三十韻》等詩,皆引吳曾《能改齋漫錄》作異文辯證。
《絳云樓書目》卷二“小說類”著錄此書。
5. 宋姚寬《西溪叢語》
《錢注杜詩》卷二《洗兵馬》“詞人解撰河清頌”注:“‘解’,《西溪叢語》:善本作‘角’?!庇志硎弧渡倌晷卸住菲涠?、卷十二《絕句漫興九首》第七首亦引宋姚寬《西溪叢語》作杜詩??敝谩?/p>
《絳云樓書目》卷二“小說類”著錄此書。
6. 宋洪邁《容齋隨筆》
《錢注杜詩》卷十《雨晴》“天水”注引《容齋三筆》:“‘天永秋云薄,從西萬里風(fēng)’,謂秋天遼永,風(fēng)從萬里而來,而集乃作‘天水’,此秦州郡名,入此篇則其思致淺矣?!?/p>
《絳云樓書目》卷二“小說類”著錄:“《容齋隨筆》十冊?!标愖ⅲ骸啊峨S筆》、《續(xù)筆》、《三筆》、《四筆》,各十六卷;《五筆》,十卷?!?/p>
7. 宋沈括《夢溪筆談》
《錢注杜詩》卷十五《秋興八首》其八“香稻”注“草堂本作‘紅豆’,一作‘紅稻’,一作‘紅飯’”;注云:“沈括《筆談》及洪興祖《楚辭補(bǔ)注》并作‘紅豆啄馀鸚鵡?!?,當(dāng)以草堂本為正?!对葡炎h》:李龜年曾于湘中采訪使筵上唱‘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p>
《絳云樓書目》卷二“小說類”著錄:“沈括《夢溪筆談》、《補(bǔ)續(xù)》。”
8. 宋葉庭珪《海錄碎事》
《錢注杜詩》卷一《大云寺贊公房四首》第四首“慣捷”注:“《海錄》作‘慣健’?!本硎锻嬖鲁蕽h中王》“關(guān)山同一照”注:“‘照’,《海錄》作‘點(diǎn)’。”
《絳云樓書目》卷三“類書類”著錄:“《海錄碎事》?!标愖ⅲ骸叭恚稳~廷珪撰,雖小書,卻甚好。”
9. 宋范攄《云溪友議》
《錢注杜詩》卷十七《江南逢李龜年》“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注:“‘是’,《友議》作‘值’?!?/p>
《絳云樓書目》卷二“小說類”著錄:“范攄《云溪友議》?!?/p>
10. 宋邵伯溫《邵氏聞見錄》
《錢注杜詩》卷一《飲中八仙歌》“銜杯樂圣稱世賢”,“世賢”注“邵刊作‘避’”,并注云:“《邵氏聞見錄》云‘世賢’當(dāng)作‘避賢’,傳寫誤也。”
《絳云樓書目》卷一“雜史類”著錄:“《邵氏聞見錄》、《后錄》?!?/p>
以上七種,分別屬于子部雜家、類書和小說類。
11. 宋洪興祖《楚辭補(bǔ)注》
《錢注杜詩》卷十五《秋興八首》其八“香稻”注“草堂本作‘紅豆’,一作‘紅稻’,一作‘紅飯’”;又注云:“沈括《筆談》及洪興祖《楚辭補(bǔ)注》并作‘紅豆啄馀鸚鵡?!?,當(dāng)以草堂本為正?!对葡炎h》:李龜年曾于湘中采訪使筵上唱‘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p>
《絳云樓書目》卷四“騷賦類”著錄:“洪興祖《楚詞補(bǔ)注》。”陳注:“十七卷,又《考異》一卷,又嘗撰《韓文辨證》八卷?!?/p>
12. 唐白居易《白氏長慶集》
《錢注杜詩》卷一《飲中八仙歌》“道逢麹車口流涎”注:“《白氏長慶集》注:‘逢’作‘見’?!?/p>
《絳云樓書目》卷三“唐文集類”著錄:“《白氏長慶集》?!?/p>
13. 宋李昉等《文苑英華》
《錢注杜詩》卷一《樂游園歌》“百罰深杯亦不辭”注“‘亦不辭’,《英華》作‘辭不辭’?!痹偃缇硪弧斗钕瓤h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卷二《蘇端薛復(fù)筵簡薛華醉歌》,《逼仄行贈畢曜》,《城湖東遇孟云卿復(fù)歸劉顥宅宿宴飲散因?yàn)樽砀琛罚妒蓠R行》;卷三《后出塞五首》其三;卷四《苦戰(zhàn)行》;卷五《丹青引》;卷六《寄裴施州》;卷七《八哀詩》之《贈秘書監(jiān)江夏李公邕》,《故秘書少監(jiān)武功蘇公源明》,《故著作郎貶臺州司戶滎陽鄭公虔》,《故右仆射相國張公九齡》,《前苦寒行二首》其二,《后苦寒行二首》;卷八《醉歌行贈公安顏少府請顧八題壁》,《送顧八分文學(xué)適洪吉州》;卷九《冬日洛城北謁玄元皇帝廟》,《投贈哥舒開府翰二十韻》;卷十《奉贈嚴(yán)八閣老》,《奉送郭中丞兼太仆卿充隴右節(jié)度使三十韻》,《行次昭陵》,《春宿左省》,《初月》;卷十一《春水》,《少年行二首》,《少年行》;卷十四《白鹽山》;卷十五《諸將五首》其一;卷十七《宴王使君宅題二首》等詩,牧齋引《文苑英華》用作杜詩異文??鄙醵?。
《絳云樓書目》卷四“文集總類”著錄:“《文苑英華》?!庇帧督{云樓題跋》“宋版《文苑英華》”條云,牧齋曾借閱王岕庵《文苑英華》宋刻殘本七十冊,“得縱觀者匝月”云云[45],恐即用以??倍旁姟?/p>
14. 宋姚鉉《唐文粹》
《錢注杜詩》卷二《石壕吏》“惟有乳下孫”注:“‘惟’,《文粹》作‘所’”;卷五《莫相疑行》“此日饑寒趨路旁”注:“‘此’,《文粹》作‘今’”,“‘晚將末契托少年’,《文粹》:‘晚將末節(jié)契年少?!?/p>
《絳云樓書目》卷四“文集總類”著錄:“《唐文粹》?!?/p>
15. 宋郭茂倩《樂府詩集》
《錢注杜詩》卷一《悲青坂》“山雪河清野蕭瑟”注:“‘野’,樊作‘晚’,《樂府》作‘已’。”卷十一《贈花卿》“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注:“‘有’,《樂府》作‘去’?!?/p>
《絳云樓書目》卷三“詩總集類”著錄:“郭茂倩《樂府詩集》?!标愖ⅲ骸耙话倬?。”
16. 元方回《瀛奎律髓》
《錢注杜詩》卷十一《奉酬李都督表丈早春作》“來時悲早春”注:“‘來時’,《律髓》云‘采詩’?!?/p>
《絳云樓書目》卷三“詩總集類”著錄:“《瀛奎律髓》?!标愖ⅲ骸八氖啪?,元方回。”
以上六種,分別屬于集部楚辭、別集和總集類。
從以上牧齋杜詩??钡慕?jīng)過以及其所使用的底本、校本和其他??蔽墨I(xiàn)的情況來看,體現(xiàn)出以下四個主要特點(diǎn):
一、匯集眾本。從上面牧齋使用杜詩校本來看,牧齋繼承了宋人“合眾本校讎”的??狈椒āV饕袇侨舯?、郭知達(dá)《九家注》本、蔡夢弼《草堂詩箋》本、黃鶴本、陳浩然本、劉辰翁批《集千家注杜工部詩集》本和元范德機(jī)批本七種。除此之外,還有所謂川本、俗本、流俗本和別本等。
二、所匯眾本中重視宋元版本。由上面匯集眾本來看,牧齋校勘所使用的七種校本都是宋、元舊本,沒有使用明代的杜詩注本,表明牧齋對宋、元舊本的重視。如《錢注杜詩》卷二《義鶻》注:“宋刻諸本皆曰《義鶻行》,惟吳若本無‘行’字。”卷七《別李義》:“爾克,諸宋刻皆作溫克(按原文作“爾吞”)?!蹦笼S雖然也引用了“俗本”、“流俗本”和“別本”,但多是對這些本子提出批評,不用作正式的參校本。
三、宋、元版本中尤其重視吳若本。“合眾本校讎”是漢、宋學(xué)者主導(dǎo)的??彼枷牒头椒?。這一點(diǎn),還可以舉出代表宋人??背删蛯W(xué)者們的對韓愈文集的???。宋代學(xué)者整理韓集有兩部重要的學(xué)術(shù)專著,第一部是方崧卿于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刊行的《韓集舉正》十卷《外集舉正》一卷,參校了碑石本十七篇、唐令狐澄本、南唐保大本、秘閣本、祥符杭本、嘉祐蜀本、謝克家本、李邴本等眾多版本,號為精善,“然其去取,多以祥符杭本、嘉祐蜀本及李、謝所據(jù)館閣本為定”[46]。
第二部是朱熹于寧宗慶元三年(1197)所撰《韓文考異》十卷,“悉考眾本之同異,而一以文勢、義理及它書之可證驗(yàn)者決之”[47]。在版本匯集上,除了館閣本、祥符杭本、嘉祐蜀本外,晦庵還參考了洪本、謝本、石本、歐本、荊公本、山谷本、樊本、曾本、潮本、趙本、晁本、張本、蔡本、呂本等十幾種本子。
由上面兩位學(xué)者匯集版本和??表n集的情況來看,從方氏“折衷三本”到朱氏“悉考眾本”,這正代表了宋代學(xué)者“合眾本校讎”的時代學(xué)術(shù)特點(diǎn)。
同宋人“合眾本校讎”的思路不同,在所使用的眾多校本之中,牧齋又特別選擇“吳若本”
作為箋注《杜工部集》的底本,究其原因在于其“最為近古”,朱鶴齡亦云:“今世所傳杜集,以若本為最古。”(《杜工部集輯注·附錄舊序》)因此,牧齋這種以一種“最為近古”的本子作底本,而以其他舊本作校本的??椒?,表現(xiàn)出與漢、宋學(xué)者不同的時代風(fēng)貌,體現(xiàn)出學(xué)術(shù)的時代流變。
四、除了宋、元舊本外,牧齋也非常重視唐、宋、元人所撰著的史書、類書、別集、詩話、筆記、小說等各類文獻(xiàn)中的??辈牧稀H缭∽ⅰ顿Y治通鑒》、宋祝穆撰《方輿勝覽》、宋程大昌《雍錄》、唐白居易《白氏長慶集》、宋李昉等《文苑英華》、宋姚鉉《唐文粹》、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元方回《瀛奎律髓》、宋葉庭珪《海錄碎事》、宋洪邁《容齋隨筆》、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宋《邵氏聞見錄》、宋姚寬《西溪叢語》、宋范攄《云溪友議》、阮閱《詩話總龜前集》、《潘淳詩話》等。
總上所述,錢謙益校勘杜詩“其字句異同,則一以吳本為主,間用他本參伍焉”的??彼悸罚m然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漢、宋時代學(xué)者“合眾本校讎”的特點(diǎn),但他以一種“最為近古”的本子作底本,而以其他舊本作校本,并且參考唐、宋、元人著述的各類文獻(xiàn)作參校的校勘方法,卻表現(xiàn)出與前人不同的思路,標(biāo)示著杜詩校勘學(xué)上新的思想和方法的出現(xiàn),體現(xiàn)出了新的時代學(xué)術(shù)風(fēng)貌。
第三節(jié) 錢謙益??倍旁姷膶?shí)踐及思想
在??彼枷肷?,牧齋繼承了漢代和宋代學(xué)者校勘古籍“義有兼通者,存而不敢削”的學(xué)術(shù)思想,這一審慎的態(tài)度在《錢注杜詩》中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除此之外,牧齋對杜詩中出現(xiàn)的異文亦間有所辯證,考定是非,本節(jié)主要對這一問題進(jìn)行論述。
在杜集??笔飞希未旁妼W(xué)者作出了杰出的學(xué)術(shù)成就,這一點(diǎn)莫礪鋒先生《論宋人校勘杜詩的成就及影響》一文有較為詳細(xì)的論述。牧齋在校勘杜詩時亦往往引用到前人,尤其是宋代學(xué)者的一些考辯成果,如吳曾《能改齋漫錄》(《錢注杜詩》卷四《戲?yàn)殡p松圖歌》、卷十四《漫成一絕》、卷十五《贈李八秘書別三十韻》)、《西溪叢語》(卷十二《絕句漫興九首》其七)、《文苑英華辯證》(卷十七《宴王使君宅》題二首)、張氏《漢皋詩話》(卷二《留花門》)、趙次公(卷七《王兵馬使二角鷹》)、三山老人(卷九《重過何氏五首》其一)、吳若(卷一《沙苑行》“泉出巨魚”、卷九《同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十首》“棘樹”)、胡仔(卷一《天育驃騎歌》“守天育”)以及明代胡儼(卷九《杜位宅守歲》)等。不過,在牧齋??倍旁娍加啴愇牡膶?shí)踐方面,實(shí)具有自己鮮明的特點(diǎn):
一、根據(jù)詩文的出處???/h4>
自黃庭堅(jiān)指出“杜詩無一字無來處”[48]后,杜詩這一特點(diǎn)遂為后人所認(rèn)同,不僅成為自宋代以來杜詩注釋的主導(dǎo)思想,學(xué)者們也將此詩學(xué)觀念運(yùn)用于杜詩的???。牧齋《錢注杜詩》也繼承了前人這一??彼枷搿?/p>
如《錢注杜詩》卷一《贈衛(wèi)八處士》“新炊間黃粱”注:“間,一作聞?!卞X注云:
《招魂》:“稻粢穱麥,挐黃粱些?!弊⒃唬簰?,糅也。言飯則以秔稻糅稷。擇新麥糅以黃粱,和而柔濡,且香滑也?!侗静荨罚合忝烙庥谥T粱,號為竹根黃。按此詩“間黃粱”,即“挐”字之義,作“聞”字,非是。
按《宋本杜工部集》卷一正作“新炊間黃粱”,“間”字無異文。
卷七《八哀詩·故著作郎貶臺州司戶滎陽鄭公虔》“薈蕞何技癢”句,錢注:
《射雉賦》:徒心煩而技癢。徐爰注曰:有技藝欲逞,曰技癢也。草堂本或作“枝癢”,誤。
草堂本之誤即在于沒有字句出處上的依據(jù),《宋本杜工部集》卷八正作“技癢”,確無異文。
卷十二《送王十五判官扶侍還黔中》“日日江魚入饌來”,注:“日日,一云白白。”錢注云:
《東觀漢記》:姜詩與婦傭作養(yǎng)母,俄而涌泉出于舍側(cè),味如江水,井旦出雙鯉魚。吳曾《能改齋漫錄》作“日日”,韓子蒼作“白白”,《后漢·列女傳》:姜詩母嗜魚膾,每旦輒出雙鯉,常以供母膳。曰每旦,則以日日為是。
檢《宋本杜工部集》卷十二此詩正作“日日江魚入饌來”,無異文。
再如卷一《夜聽許十損誦詩愛而有作》“紫燕自超詣”注:“燕,舊作鸞,非?!卞X注引《昭陵六馬贊》:“紫燕超躍。”《宋本杜工部集》卷一卻作“紫鸞自超詣”。卷十五《草閣》“草閣臨無地”注:“‘無地’,《頭陀寺碑》:‘飛閣逶迤,下臨無地?!踉灞咀鳌彽亍?。”這兩條??保m然牧齋并沒有版本上足夠的證據(jù),結(jié)論也未必正確,但牧齋杜詩??敝匾暢鎏幍奶攸c(diǎn)由此卻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
二、根據(jù)當(dāng)時的歷史、地理以及制度等歷史人文背景進(jìn)行???/h4>
《錢注杜詩》卷七《往在》“清旭散錦”注:“,一作幪”。《宋本杜工部集》卷六《往在》“清旭散錦(一云幪)”與此同。錢注云:
《廣韻》:驢子曰。祿山陷兩京,以橐駝運(yùn)御府珍寶于范陽,故曰散錦,舊注改作錦幪,非是。
此條便是根據(jù)安祿山攻陷長安并使用橐駝運(yùn)送皇宮中的珍寶往范陽這一歷史事件并結(jié)合字義訓(xùn)詁進(jìn)行考證的。
卷二《瘦馬行》“細(xì)看六印帶官字”,注:“六,一作火,非?!卞X注“六印”云:
《唐六典》:諸牧監(jiān)凡在牧之馬皆印,印右膊以小官字,右髀以年辰,尾側(cè)以監(jiān)名,皆依左右?guī)?。若形容端正,擬送尚乘,不用監(jiān)名。二歲始春,則量其力。又以飛字印印其左髀膊。細(xì)馬、次馬以龍形印,印其項(xiàng)左。送尚乘者,尾側(cè)依左右閑,印以三花。其馀雜馬送尚乘者,以風(fēng)字印印左膊,以飛字印印左髀。官馬賜人者,以賜字印。配諸軍及充傳送驛者,以出字印,并印左右頰也。
牧齋指出“六(?。弊指鼮榍泻袭?dāng)時諸牧監(jiān)的馬匹管理制度。證以《宋本杜工部集》卷二,正作:“細(xì)看六印帶官字”,“六”字無異文??勺C此條牧齋考證是正確的。
卷四《黃河二首》“黃河西岸是吾蜀”,注:“西,一云北,一云南,俱非?!贝藯l牧齋根據(jù)的是蜀地與黃河的相對地理位置?!端伪径殴げ考肪砹鳎骸包S河西岸是吾蜀”,“西”字無異文。
卷十《奉答岑參補(bǔ)闕見贈》“我往日華東”,牧齋“罷朝”注引《雍錄》中書省、門下省的位置,尤其是杜甫所在門下省位于東華門之東的這一事實(shí),斷定“往,一作住,非”,是非常有說服力的。
卷十二《中丞嚴(yán)公雨中垂寄見憶一絕奉答二絕》“雨映行宮辱贈詩”,牧齋“行宮”注:
《國史補(bǔ)》:蜀郡有萬里橋,玄宗至而喜曰:吾自知行地萬里則歸。公草堂在萬里橋,當(dāng)與行宮相近。張說《奉和早渡蒲關(guān)》詩:樓映行宮日。
根據(jù)當(dāng)時的歷史背景和當(dāng)時人的詩文,進(jìn)而斷定“宮,一作官,一作云,非是”,證據(jù)有力,《宋本杜工部集》卷十二正作“雨映行宮辱贈詩”,無異文,也證實(shí)了牧齋的判斷。
三、根據(jù)詩歌之特點(diǎn)進(jìn)行校勘
《錢注杜詩》卷一《陪李北海宴歷下亭》“北諸凌青荷”注:“青荷,一作清河?!辈⒆⒃疲?/p>
“青荷”對“皂蓋”,所謂“圓荷想自昔”也。一作“清河”,注云指濟(jì)水也?;蛟飘?dāng)作“清菏”。菏,濟(jì)別名也,不如從青荷為長。
《宋本杜工部集》卷一作:“清河,一作青荷?!币浴扒搴印睘檎模浴扒嗪伞睘楫愇?。牧齋之所以認(rèn)為作“青荷為長”,主要是從詩歌對偶的藝術(shù)特點(diǎn)出發(fā)的。
卷十二《陪章留后侍御宴南樓》“鼓角滿天東”注:“滿,一作漏?!卞X注云:
《梁益州記》:大小漏天在雅州。朱晦庵云:“當(dāng)作漏天?!庇拗^仍作“滿”字為是。
雖然有出處的根據(jù),但如果從詩意來分析,“漏天”不如“滿天”的意思通順?!端伪径殴げ考肪硎骸肮慕菨M天東”,正以“滿”為正文,以“漏”字為異文,可與錢注相參。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杜甫詩歌的高度普及,南宋以降,杜甫的幾乎每一首詩都存在異文差訛的現(xiàn)象[49]。牧齋對杜詩異文校勘“定是非”比較少,這表明他對待杜詩??眴栴}的審慎態(tài)度。同時從他上述三個方面對杜詩異文“定是非”的情形,又集中體現(xiàn)出牧齋對杜詩??眴栴}獨(dú)特的思考。其中,對杜詩歷史文化背景的重視體現(xiàn)的是牧齋“以史證詩”的思想,而不同于對待經(jīng)書和史書,對屬于集部類的詩歌的校勘則體現(xiàn)了他對詩歌藝術(shù)自身規(guī)律的重視。他??倍旁姷贸龅囊恍┚珜彽慕Y(jié)論值得我們重視,而在這一實(shí)踐過程中體現(xiàn)出的??倍旁姷乃枷牒头椒ǜ鼞?yīng)該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和借鑒。
第四節(jié) 錢謙益對清初杜詩版本的影響
版本之學(xué),始附于目錄學(xué),直至明末清初,才逐漸成為一門專門之學(xué),“常熟毛晉子晉、錢曾遵王開其前茅”[50]。而倡導(dǎo)版本之學(xué)并影響毛、錢二人的正是錢謙益。
錢謙益是明末清初著名的學(xué)者和文學(xué)家,也是當(dāng)時著名的藏書家,其《絳云樓書目》著錄圖書千馀種,這還不是牧齋藏書的全部。清初曹溶(1613—1685)《〈絳云樓書目〉后序》云:
自宗伯倡為收書,虞山遂成風(fēng)俗,馮氏、陸氏、葉氏皆相效尤,毛子晉、錢遵王最著,然皆不及宗伯。
牧齋收書極大推進(jìn)了常熟一地的藏書風(fēng)氣,影響之下,常熟、吳縣等地出現(xiàn)了馮舒(1593—1649)、馮班(1604—1671)、陸貽典(1617—1686)、葉奕(1605—1665)等一批杰出的藏書家,其中常熟毛晉和錢曾(遵王)最為知名。
牧齋藏書最顯著的特點(diǎn)是重視宋元舊版。曹溶《絳云樓書目題辭》稱其“所收必宋元版,不取近人所刻及鈔本,雖蘇子美、葉石林、三沈集等,以非舊刻,不入目錄”。錢氏這種藏書趣味也影響到常熟一地的藏書風(fēng)氣,陳揆《稽瑞樓書目序》云:“吾鄉(xiāng)藏書家,以常熟為最。常熟有二派,一專收宋槧,始于錢氏絳云樓?!?span >[51]牧齋藏書“專重宋版”和“專收宋槧”的志趣直接影響到毛子晉、錢遵王、季滄葦、徐乾學(xué)諸家。葉德輝云:“國朝藏書尚宋元版之風(fēng),始于虞山錢謙益絳云樓、毛晉汲古閣?!?span >[52]又云:“自錢牧齋、毛子晉先后提倡宋元舊刻,季滄葦、錢述古、徐傳是繼之,流于乾嘉,古刻愈稀,嗜書者眾,零篇斷葉,寶若球琳?!?span >[53]
除宋槧舊版外,錢氏還重視舊抄本,這對于毛、錢二家也有直接的影響。葉德輝《書林清話》卷十“明以來之鈔本”首列十二種著名的鈔本,其中就有:“錢鈔”和“毛鈔”,錢鈔指“常熟錢牧齋謙益絳云樓鈔本”和“謙益從子錢遵王曾述古堂鈔本”,“毛鈔”指“常熟毛子晉晉汲古閣鈔本也”[54]。雖然后來的二家大有青出于藍(lán)之勢,而究其緣起未始不啟自牧齋。
總之,就宋元舊版及舊抄本而論,牧齋影響了常熟一地和清初一時之風(fēng)氣,毛晉、錢曾、季振宜皆承其思想而又有所發(fā)揚(yáng)光大。就杜詩的收藏和版本而論,毛、錢、季三家也繼承了牧齋重視宋槧舊本的觀點(diǎn),并且都對杜詩學(xué)的發(fā)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xiàn)。
1. 毛晉
毛晉,生于明萬歷二十七年(1599),卒于清順治十六年(1659),原名鳳苞,字子九,后易名晉,字子晉,別號潛在等,江南常熟人,明末清初著名的藏書家和出版家,明遺民,朝鮮成海應(yīng)(1760—1839)《皇明遺民傳》卷四及孫靜庵《明遺民錄》卷十二有傳[55]。子晉與牧齋同里,小牧齋十七歲,為其弟子。牧齋《隱湖毛君墓志銘》云:
壯從余游,益深知學(xué)問之指?!诮?jīng)史全書勘讎流布,務(wù)使學(xué)者窮其源流,審其津涉。其他訪佚典,搜秘文,皆用裨輔其正學(xué)。于是縹囊緗帙,毛氏之書走天下,而知其標(biāo)準(zhǔn)者或鮮矣。[56]
牧齋尤其表彰子晉治學(xué)重視學(xué)術(shù)之源流,而“窮其源流”基礎(chǔ)性的工作則在于古籍的校勘(“勘讎”),從事??惫识匾暽票荆绕涫撬螛犈f抄,從《墓志銘》來看,子晉的這個治學(xué)特點(diǎn)是受到了牧齋直接影響。滎陽道人《汲古閣古人小傳》記載子晉曾在門口張貼一告示謂:
有以宋槧本至者,門內(nèi)主人計(jì)葉酬錢,每葉出二百;有以舊鈔本至者,每葉出四十;有以時下善本至者,別家出一千,主人出一千二百。(《汲古閣書跋》)
可見其對宋刻及舊抄本的重視程度。除此之外,子晉還招聘了不少抄工,專門抄寫善本圖書,在眾多“毛抄”中,“影宋鈔”尤是其一大發(fā)明[57]。清常熟人孫從添(1692—1767)《藏書記要·鈔錄》云:“惟汲古閣印宋精鈔,古今絕作,字畫紙張,烏絲圖章,追摹宋刻,為近世無有能繼其作者?!?span >[58]于敏中(1714—1780)《天祿琳瑯書目·周易輯聞》云:“明之琴川毛晉,藏書富有,所貯宋本最多。其有世所罕見而藏諸他氏不能購得者,則選善手以佳紙墨影鈔之,與刊本無異,名曰影宋鈔。于是,一時好事家皆爭仿效,以資鑒賞,而宋槧之無存者,賴以傳之不朽。”[59]毛氏“影宋鈔”中最知名的當(dāng)屬王洙原本《杜工部集》。據(jù)毛扆《杜工部集跋》云:
先君(指毛晉)昔年以一編授扆,曰:“此《杜工部集》,乃王原叔洙本也。余借得宋板,命蒼頭劉臣影寫之,其筆畫雖不工,然從宋本鈔出者。今世行杜集不可以計(jì)數(shù),要必以此本為祖也,汝其識之?!睉軙耍_卷細(xì)讀,原叔《記》云:(略)二十卷末有嘉祐四年四月望日,姑蘇郡守王琪《后記》,此后又有《補(bǔ)遺》六葉。其《東西兩川說》僅存六行而缺其后,而第十九卷首缺二葉。扆方知先君所借宋本,乃王郡守鏤板于姑蘇郡齋者,深可寶也。謹(jǐn)什襲而藏之。
后廿馀年,吳興賈人持宋刻殘本三冊來售,第一卷僅存首三葉,十九卷亦缺二葉,《補(bǔ)遺》《東西兩川說》亦止存六行,其行數(shù)字?jǐn)?shù)悉同,乃即先君當(dāng)年所借原本也。不覺悲喜交集,急購得之。但不得善書者成此美事且奈何!
又廿馀年,有甥王為玉者,教導(dǎo)其影宋甚精,覓舊紙從抄本影寫而足成之。嗟乎!先君當(dāng)年之授此書也,豈意后日原本之復(fù)來?扆之受此書也,豈料今日原本復(fù)入余舍?設(shè)使書賈歸于他室,終作敝屣之棄爾??v歸于余,而無先君當(dāng)年所授,不過等閑殘帙視之爾,焉能悉其源委哉!應(yīng)是先君有靈,不使入他人之手也。抄畢記其顛末如此。歲在己卯(1699)重九日,隱湖毛扆謹(jǐn)識,時年六十。[60]
毛扆是毛晉五子中之季子,生于明崇禎十三年(1640),卒于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字斧季,號省庵。子晉歿后,為汲古閣主人,克承父志,繼承其藏書、校書和刻書的衣缽。
正是由于毛氏父子對宋版的重視,經(jīng)過兩代人四十馀年孜孜搜求的努力,才使得這一杜詩祖本得以完整地保存下來,于杜詩學(xué)居功甚偉。再聯(lián)系前面所提到的滎陽道人《汲古閣古人小傳》中記載子晉在門口張貼的那張酬購宋刻善本的“告示”,則此書為毛氏所得,難道不是偶然中的必然嗎?
毛扆《宋本杜工部集》配鈔二本,其一本后歸潘祖蔭(1830—1890)。潘氏《滂喜齋藏書記》卷三著錄:
北宋刻《杜工部集》二十卷,一函十冊。題“前劍南節(jié)度參謀宣義郎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賜緋魚袋京兆杜甫”。每卷先列其目,目后接詩,前有王原叔《記》,嘉祐四年蘇州郡守王琪刻本也。浣花全集當(dāng)以此為最古,其馀槧本不下數(shù)十家,皆云礽矣。秘帙流傳,海內(nèi)恐無第二本,能不視為鴻寶耶?王琪《后記》有近質(zhì)者,下注云:“如麻鞋見天子,垢膩腳不襪之句凡十三字,今本皆脫?!泵堪腠撌行卸郑沃M缺筆甚嚴(yán),舊為汲古閣藏書,宋刻存者卷一首三葉、卷十至十二、卷十七至末,共七卷,馀皆影鈔。結(jié)構(gòu)精嚴(yán),毫發(fā)不茍,斧季之甥王為玉筆也,后有斧季手跋。王琪之“琪”誤作“祺”。(后錄毛扆《跋》,略)[61]
此本為晚清著名的藏書家和版本鑒定家葉昌熾稱為“浣花全集當(dāng)以此本為最古”,“海內(nèi)恐無第二本”,譽(yù)之為“鴻寶”,確不為過。此本現(xiàn)藏上海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著錄為:
《杜工部集》二十卷《補(bǔ)遺》一卷,唐杜甫撰,宋紹興建康郡齋刻本,10冊,清毛扆跋。14.7×20.9厘米,10行20字,白口,單魚尾,左右雙邊。卷2—9、13—16配清汲古閣影宋鈔本,卷17—18、20配宋刻本,卷19配清述古堂鈔本。
另一本后歸陸心源(1834—1894)皕宋樓,其《儀顧堂題跋》卷十《影宋鈔王洙本杜詩跋》云:
影鈔《杜工部集》二十卷,《補(bǔ)遺》一卷,題曰“前劍南節(jié)度參謀宣義郎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賜緋魚袋京兆杜甫”。每葉二十行,每行二十字,自卷一至卷三佚。后有嘉祐四年王琪序。宋諱、嫌名皆缺筆,蓋從嘉祐刊本傳鈔者。案(以下引《郡齋讀書志》和《直齋書錄解題》著錄,略。)是本卷八以前皆古詩,卷九至十八近體詩,卷十九、二十《雜著》,《補(bǔ)遺》詩五首,文四首,一一與《解題》合而無注,蓋即原叔編而王琪刻者,杜集最初之本也。南渡后,原叔孫祖寧又刻于浙中,見《中州集》卷二。原叔未嘗注杜詩,觀王琪《后記》可知。今通行本《九家注》、《千家注杜詩》所采王原叔注,實(shí)元祐間秘閣校對鄧忠臣字若思者所作,見《中州集》卷二引吳激彥高說。浙本前有王寧祖《序》,備言其祖未嘗注杜詩,與《讀書志》及吳彥高說合。[62]
這一“杜集最初之本”現(xiàn)藏日本靜嘉堂。
被譽(yù)為“趙宋孤槧,傳世冠冕”(顧廷龍《宋本杜工部集跋》)和“人間鴻寶”[63]的《宋本杜工部集》成于毛氏父子之手,與他們重視宋本并及“影宋鈔”本的學(xué)術(shù)思想有直接的關(guān)系。而毛氏父子這一學(xué)術(shù)思想的淵源則無疑受自牧齋。從毛扆《跋》來看,其學(xué)問來自毛晉,受到牧齋間接的影響也是可以想見的,且牧齋死后,斧季也曾參與校定錢氏箋注《杜工部集》的工作[64],這對于其認(rèn)定此本之價(jià)值影響是直接的。
2. 錢曾
錢曾,生于明崇禎二年(1629),卒于清康熙四十年(1701),字遵王,號也是翁,明末清初著名的藏書家。遵王詩學(xué)和平生治學(xué)皆師承牧齋,沈德潛《清詩別裁集》卷八:“遵王注《牧齋詩集》,固博聞士也。詩流易有馀,不求警策,得牧齋一體?!?span >[65]簡秀娟《錢謙益藏書研究》:“謙益影響了遵王自幼讀書之法、收藏觀念與聚書征集方向,遵王‘佞宋’、撰《讀書敏求記》開賞鑒書志之先河,與謙益提倡古板、精于辨識,亦未始無淵源?!?span >[66]從兩人的交往來看,這個說法是正確的。
遵王藏書的觀念也表現(xiàn)在對宋元舊本和影宋鈔本的重視,自謂“生平所嗜,宋槧本為最”(《述古堂藏書目自序》)。其收藏杜集情況,據(jù)遵王《述古堂藏書目》卷二和所附的《述古堂宋板書目》著錄就有:
《杜工部集吳若本》二十四卷四本(宋本影鈔)
《二十家注杜甫集》二十卷十本(宋板)
《趙次公注杜甫集》三十六卷三十本(宋板)
《黃鶴千家注杜甫詩》三十六卷十本(宋板)
《蔡夢弼草堂詩箋》二十卷十本(宋本影抄)
《草堂詩箋補(bǔ)遺》四卷四本(宋板)
《呂東萊注三大禮賦》一卷(宋本影抄)
《諸家老杜詩評》一卷(抄)
《老杜詩史》十卷十本(宋本)[67]
宋、元舊本及鈔本杜甫詩文集共計(jì)九種之多,不僅見遵王藏杜集之富,更能見其收藏旨趣所在。
在其收藏的諸多杜集舊本中,最讓遵王感到得意的還當(dāng)屬清康熙八年(1669)之后才得到的一部影宋抄本《杜工部集》[68]。《讀書敏求記校正》卷四上:
《杜工部集》二十卷。王洙原叔蒐裒老杜中外書凡九十九種原?!胺N”作“卷”,除其重復(fù),定取千四百有五篇。凡古詩三百九十有九,近體千有六。起太平時,終南湖所作。視居行之次,若補(bǔ)胡校本“若”作“分”歲時為先后,分十八卷,又別錄賦筆雜著二十九篇為二卷,合二十卷。寶元二年十月為之《記》。嘉祐四年四月,太原王淇原校作“琪云”取原叔本參考之,鏤板姑蘇郡齋。又為《后記》,附于卷終,而遷原叔之文于卷首。牧翁箋注《杜集》以吳若本為歸,此又若本之祖也。予生何幸,于墨汁因緣有少分如此。斯文未墜,珠囊重理,知吾者不知何人,蓬蓬然有感于中,為之放筆三嘆。[69]
遵王于《錢注杜詩》成書若干年后,得此牧齋未見之“若本之祖”,其欣喜之情不可名狀。清嘉道之時,此本歸同里張金吾(1787—1829),其《愛日精廬藏書志》卷二十九云:
《杜工部集》二十卷,附補(bǔ)遺,影寫宋刊本,絳云樓藏書。唐前劍南節(jié)度參謀宣義郎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賜緋魚袋京兆杜甫撰,宋王洙編。凡詩十八卷,雜著二卷,后附遺文九篇為《補(bǔ)遺》。元稹《墓銘》附二十卷末,均與《直齋書錄解題》合。蓋即王原叔編定本也。杜集以吳若本為最善,此又若本之祖,中遇宋諱皆缺筆。板心有刻工姓名,如張蓬、史彥、余青、吳圭等名,蓋從宋雕本影寫者。絳云樓、述古堂均有印記。王原叔記(寶元二年),王琪后記(嘉祐四年)。[70]
此本現(xiàn)存北京圖書館,《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著錄:
《杜工部集》二十卷《補(bǔ)遺》一卷,唐杜甫撰,清初錢曾述古堂影宋抄本,六冊,十行二十字,白口,左右雙邊。[71]
按遵王此本亦當(dāng)據(jù)毛扆所藏宋本《杜工部集》影鈔,“其卷一尚存宋刻第一、二葉之王洙《杜工部集記》,意者毛、錢交摯,殆即斧季撤贈者”(顧廷龍《宋本杜工部集跋》),遵王本從毛氏父子本而來,淵源甚明。
又考遵王卒于清康熙四十年(1701),斧季《杜工部集跋》作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如果以上顧廷龍先生所云“其卷一尚存宋刻第一、二葉之王洙《杜工部集記》,意者毛、錢交摯,殆即斧季撤贈者”推測合理的話,那么根據(jù)兩人同校牧齋箋注《杜工部集》,我們亦可由此進(jìn)一步推測:遵王和毛氏父子與牧齋的交往,以及后來牧齋卒后遵王及斧季共同?!赌笼S先生箋注杜工部集》行世的這段經(jīng)歷,無疑增強(qiáng)了二人對此“若本之祖”價(jià)值的判斷能力。遵王《讀書敏求記》題跋此書時“蓬蓬然有感于中”、“放筆三嘆”的心情,確實(shí)能夠使人真切地體會得到[72]。
按二王本《杜工部集》在清代之前,主要見于宋、元人之著錄,如晁公武《郡齋讀書記》、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王應(yīng)麟《玉海》、《宋史·藝文志》和元馬端臨《文獻(xiàn)通考》諸家。明代卻幾乎沒有一家著錄。一直到清代初年,二王本方再次出現(xiàn),首先便著錄于毛氏《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和錢氏《讀書敏求記》,二人并皆有題跋傳世,從此此本便在杜詩學(xué)史上奠定了一切杜集“祖本”的崇高地位。
總之,正是由于受到錢謙益版本觀念的影響,毛氏、錢氏孜孜以求,搜集宋刻善本,保存之,鈔錄之,流傳之,所以今天我們?nèi)匀挥行铱梢栽谏虾!⒈本┖腿毡镜鹊乜吹蕉偶姹镜脑病?957年,在張?jiān)獫?jì)先生主持下,商務(wù)印書館把藏于上圖和北圖的毛、錢兩家宋刻及影宋鈔本相配影印出版,列入《續(xù)古逸叢書》第四十七種,一身化作千萬,更是極大推動了現(xiàn)代杜詩學(xué)的發(fā)展。
3. 季振宜
季振宜,生于明崇禎三年(1630),卒于清康熙十三年(1673),字詵兮,號滄(一作蒼)葦,江南泰興(今江蘇省泰州市)人,清初著名的藏書家[73]。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學(xué)術(shù)貢獻(xiàn)是輯錄《全唐詩》[74]。而這項(xiàng)工作其實(shí)是因襲錢謙益而來。據(jù)季氏《全唐詩序》云:
顧予是集,竊有因矣。常熟錢尚書(按指錢謙益)曾以《唐詩紀(jì)事》為根據(jù),欲集成唐人一代之詩,蓋投老為之,能事未畢,而大江之南竟不知其有此書。予得其稿子于尚書之族孫遵王。其篇帙殘斷,亦已過半,遂踵事收拾而成七百十七卷。[75]
季氏《全唐詩》是在承襲牧齋所藏舊稿的基礎(chǔ)上又依靠自己的藏書編纂整理完成的。但其中《杜工部集》,依據(jù)卻是康熙六年由“季滄葦先生校閱”、季氏“靜思堂藏板”刊刻的《錢牧齋先生箋注杜工部集》。這其中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滄葦編輯《全唐詩》的時間在康熙三年至十二年之間(據(jù)季氏《全唐詩序》),而牧齋此書的刊刻也恰在此間。第二個原因,正如季氏序《全唐詩·杜工部集》中引用到的錢謙益的觀點(diǎn)“杜集之傳于世者,惟吳若本最為近古,他本不及也”,對蒙叟這一觀點(diǎn)的認(rèn)同應(yīng)該是滄葦選擇錢箋本作為《全唐詩·杜集》底本最重要的原因。滄葦也非常重視宋、元舊版,同錢曾同有“佞宋之癖”[76],這從其《季滄葦書目》中特列“延令宋板書目”和“宋元雜版板書”二目可證[77]。就杜集而言,《延令宋板書目》著錄有《王龜齡杜詩集注》(十本)、《草堂詩箋》(二十本)二種;《宋元雜版板書》著錄有四種:《千家注分類杜詩》二十五卷,《黃注杜詩》三十六卷(十六本,宋板)、《杜工部集》廿五卷(元板)、又一部(照宋抄,二十卷,六本)[78]。但滄葦終未將自己所藏的這些宋、元舊板的杜集作為《全唐詩·杜工部集》的底本,究其原因便在于這些本子從版本上看都不如“最為近古的”吳若本。因此,我們看到季氏所編《全唐詩》卷一百十六至卷一百三十三的《杜工部集》,除了在《又送》一首后又據(jù)《文苑英華》增加《九日登梓州城》一首和集末“齊梁以來”一段[79]外,其他注釋和校勘皆為刪節(jié)錢箋而成。
眾所周知,清初康熙四十四、五年間(1705—1706)編輯的《全唐詩》[80],基本上是以明胡震亨《唐音統(tǒng)簽》和季振宜《唐詩》兩家為底本校補(bǔ)而成。其中《杜工部集》主要是以季振宜《全唐詩·杜工部集》為底本刪節(jié)校補(bǔ)而成的。因此,這部廣為流傳的《全唐詩·杜工部集》如果溯其源流,亦來自錢箋吳若本。由此亦見《錢注杜詩》對后世間接之影響。
顧廷龍先生稱“二王本”和“吳若本”并為“希世之珍”(《宋本杜工部集跋》),而《全唐詩·杜工部集》也是清代乃至今日在社會上最有影響的杜甫全集本。而無論是毛氏父子和錢遵王的《杜工部集》還是季氏《全唐詩·杜工部集》,其形成的經(jīng)過和獲得的學(xué)術(shù)成就,都與錢謙益及其所倡導(dǎo)的學(xué)術(shù)風(fēng)氣有莫大之關(guān)系。簡秀娟《錢謙益藏書研究》末章總結(jié)出錢氏在圖書文獻(xiàn)史上的五大貢獻(xiàn),其二為“帶動版本學(xué)之盛,尤倡宋版古籍,影響清學(xué)”[81],可謂的論。
第五節(jié) 錢箋對清初杜詩??钡挠绊?/h3>
正如錢基博先生《版本通義·敘目》所云:“版本之學(xué),……大用在讎校?!?span >[82]治版本之學(xué)的根本目的在于古籍文獻(xiàn)的??鼻笳妫@也正是版本學(xué)自漢代劉向、歆父子以來最初和最基本的含義。牧齋重視宋元舊版的??眱r(jià)值,其思想及方法亦由此而來。曹溶《絳云樓書目題辭》云:“丙戌(1646),(與錢)同客長安,丁亥(1647)、戊子(1648)同僦居吳苑,時時過予。每及一書,能言舊刻若何,新版若何,中間差別幾何,驗(yàn)之纖悉不爽。蓋于書無不讀,去他人束高閣者遠(yuǎn)甚?!闭勥w(1594—1658)《棗林藝蕢》“厄書”條云:“常熟錢氏好儲書,尤喜較訂,廣蒐博引,一編中粉墨丹黃層見,錯書有一疑誤,千里之外,托人研考。其購藏甲于東南。”[83]又錢曾《讀書敏求記》卷四“《呂和叔文集》十卷”條:“《和叔集》,絳云樓宋槧繕寫,凡載于《文苑英華》、《文粹》中,或字有異同者,俱注其上,余所謂讀書者之藏書,此類是也?!?span >[84]這些同時人對牧齋重視版本校勘的敘述還可以從其本人所跋《鈔本元微之集》中得到印證:
微之集,舊得楊君謙抄本,行間多空字。后得宋刻本,吳中張子昭所藏,始知楊氏鈔空字皆宋本歲久漫滅處,君謙仍其舊而不敢益也。嘉靖壬子(三十一年,1552),東吳董氏用宋本翻雕,行款如一,獨(dú)于其空闕字樣,皆妄以己意揣摩填補(bǔ)。如首行“山中思?xì)w樂”,原空二字,妄補(bǔ)云“我作思?xì)w樂”,文義違背,殊不可通。此本流傳日廣,后人雖患其訛,而無從是正,良可慨也。亂后,余在燕都,于城南廢殿,得元集殘本,向所闕誤,一一完好,暇日援筆改正,豁然如翳之去目,霍然如疥之失體。微之之集,殘闕四百馀年,而一旦復(fù)完,寶玉大弓,其猶有歸魯之徵乎?著雍困敦之歲皋月廿七日東吳蒙叟識于臨頓里之寓舍。[85]
近人葉德輝嘗云:
版本之學(xué),為考據(jù)之先河。一字千金,何可尠視?昔賢嘗以一字聚訟紛紜,故予每得一書,必廣求眾本,考其異同,蓋不如是不足以言考據(jù)也。[86]
錢謙益的重視宋、元舊本書與當(dāng)時所謂“藏書家之藏”不同,被稱為“讀書者之藏”。錢曾《讀書敏求記·楊衒之洛陽伽南記五卷》:“予嘗論牧翁絳云樓,讀書者之藏本也。趙清常脈望館,藏書者之藏書也?!?span >[87]所稱“讀書者之藏”的含義如果以乾嘉時代的著名學(xué)者洪亮吉(1746—1809)分藏書家為“五等”(考訂家、校讎家、收藏家、賞鑒家和掠販家)來衡量的話[88],錢謙益當(dāng)算是清代考訂家和校讎家的先驅(qū),實(shí)開清學(xué)之風(fēng)氣。
這一點(diǎn)可以通過牧齋與時代先后的學(xué)者杜詩??北容^中體現(xiàn)出來。
1. 楊慎
明代楊慎也重視舊本古書,而鄙視坊刻。楊慎《詩話補(bǔ)遺》卷一“書貴舊本”條云:“觀樂生愛收古書,嘗言古書有一種古香可愛,余謂此言末矣,古書無訛字,轉(zhuǎn)刻轉(zhuǎn)訛,莫可考證?!辈⑴e杜詩為例,結(jié)論謂:“書所以貴舊本者,可以訂訛誤,備參考,不獨(dú)古香可愛而已。”[89]如《升庵詩話》卷十“裋褐”條:
杜少陵《冬日懷李白》詩“裋褐風(fēng)霜入”,惟宋元本仍作“裋”,今本皆作“短褐”,“裋”音豎,二字見《列子》。[90]
升庵依據(jù)宋、元舊本定為“裋”字,與《宋本杜工部集》卷九“裋褐風(fēng)霜入”同,可見其確能根據(jù)舊本以“訂訛誤”。
不過,畢竟受到明人空疏學(xué)風(fēng)的影響,升庵杜詩??币灿小昂靡约阂飧母Z古書”之弊。如《升庵詩話》卷十三“薰風(fēng)啜茗”條:
杜子美《何將軍山莊詩》“薰風(fēng)啜茗時”,今本作“春風(fēng)”,非。此詩十首,皆一時作。其曰“千章夏木清”,又曰“紅綻雨肥梅”,皆是夏景可證。[91]
此條升庵以為古本作“薰”字,今本作“春”字,實(shí)際便屬沒有版本根據(jù)的無稽之談了[92]。
我們再來看杜詩學(xué)史上頗有爭議的“山東李白”和“東山李白”的問題。《錢注杜詩》卷二《蘇端薛復(fù)筵簡薛華醉歌》注:
曾鞏曰:白,蜀郡人,初隱岷山,出居湖漢之間,南游江淮,去之齊魯,《舊史》稱白山東人,蓋史誤也。按《舊書》:白,山東人,父為任城尉,因家焉。錢希易《南部新書》亦同。元微之作《杜工部墓志》,亦云“山東人李白”。蓋白隱于徂徠,時人皆以山東人稱之,故杜詩亦曰“山東李白”。鞏以史為誤,而希易反以世稱蜀人為誤,皆非也。近時楊慎據(jù)李陽冰、魏顥序,欲以為“東山李白”。陽冰云:歌詠之際,屢稱東山。顥云:跡類謝康樂,世號為李東山。此亦偶然題目,豈可援據(jù)為稱謂乎?楊好奇曲說,吾所不取。
其實(shí),《宋本杜工部集》卷二“山東李白”無異文。牧齋即由此出發(fā),結(jié)合其他證據(jù)來反駁升庵的觀點(diǎn)。
《錢注杜詩》卷十一《客至》注:
近時楊慎曰:韋述《開元譜》曰:倡優(yōu)之人,取媚酒食,居于社南者,呼為社南氏,居于北者,呼為社北氏,杜詩正用此,后人改社作舍。按舍南舍北,公之所居也,若云社南社北,則倡優(yōu)之所居,安得取以自況乎?楊氏引據(jù)穿鑿,其文義舛誤若此。
檢《宋本杜工部集》“舍”字并無異文為“社”,因此,即使升庵此說有出處可依,但失卻了版本上的客觀根據(jù),結(jié)論還是難以成立的。
近人丁福保(1874—1952)《重編升庵詩話弁言》云:
升庵淵通賅博,而落魄不檢形骸,放言好偽撰古書,以自證其說。如稱宋本杜集《麗人行》中有“足下何所有?紅蕖羅襪穿鐙銀”二句,錢牧齋遍檢各宋本杜集,均無此二句(下又備列他例)。王弇州譏其求之宇宙之外,而失之耳目之前。[93]
以明人中號稱“博學(xué)”的楊升庵[94]尚且如此,學(xué)問次于升庵者亦可想見了。
2. 王嗣奭
《杜臆》卷一《夜宴左氏莊》“風(fēng)林纖月落,衣露凈琴張”二句箋云:
“風(fēng)林”應(yīng)作“林風(fēng)”,才與“衣露”相偶,而夜景殊勝。若作“風(fēng)林”,則似月落林間,而意味索然矣。
同卷《重過何氏五首》“春風(fēng)啜茗時”注云:
趙子常云:“兩游皆當(dāng)夏月,‘春’必‘薰’字之誤?!庇眯抟喽椤稗埂保c“落日”不相應(yīng)。余以為當(dāng)作“清”,“清”與“春”音近而訛也。
同卷《麗人行》注:
用修謂他本于“穩(wěn)稱身”之下,有“足下何所著,紅蕖羅襪穿鐙銀”,此真不可少,《詩歸》從之。
卷二《奉送郭中丞兼太仆卿充隴右節(jié)度使三十韻》“詔發(fā)西山將”解云:
“西山將”當(dāng)作“山西”,蓋“山西出將”是成語。而郭先為秦州都督,固山西將也,而且與“隴右”為對?!?/p>
卷八《雨晴》解云:
此詩有誤字,余參他刻而定之?!坝昵缟讲桓摹?,昔人定為“雨時”,今刻本多從,非也?!靶菔馑住弊鳌翱词馑住闭?,是?!案綍l”作“送書”者,非。詩以“雨晴”為題,此必久而后晴者。
很明顯,嗣奭以上幾條意見,也很難在杜詩版本上找到依據(jù),可見他進(jìn)行杜詩異文校勘時也主要不是依據(jù)版本而憑臆斷進(jìn)行的,因此所得出的結(jié)論往往很難成立。
再如關(guān)于詩題方面,只要詩意與詩題出現(xiàn)偏差,嗣奭則往往歸之于詩題有誤。如《杜臆》卷一《游龍門奉先寺》云“‘游’當(dāng)作‘宿’”,《官定后戲贈》云“‘贈’字有誤,當(dāng)是‘戲題’”,卷四《題新津北橋樓》云“據(jù)詩語,題當(dāng)作‘北城樓’,新津令設(shè)宴于樓上”,卷六《樹間》云“題似有誤字”;另外,關(guān)于詩句順序方面,如卷二《大云寺贊公房四首》云“此四首,當(dāng)以第一首與第三首相易,始得其序”,卷七《催宗文樹雞柵》云“篇中語多顛倒,如‘課奴’四句須再整,‘避熱時來歸’二句,宜移置‘勁敵’之下”,卷九《季秋蘇五弟纓江樓夜宴崔十三評事韋少府侄三首》云“第二首誤入無疑”等觀點(diǎn),其實(shí)亦皆沒有版本依據(jù)的主觀臆斷,殊不可取。
3. 王士禛
王士禛《居易錄》卷二:
今人但貴宋槧本,顧宋板亦多訛舛,但從善本可耳。如錢牧翁所定杜集《九日寄岑參》詩,從宋刻作“兩腳但如舊”,而注其下云“陳本作雨”,此甚可笑?!独潺S夜話》云:老杜詩“雨腳泥滑滑”,世俗乃作“兩腳泥滑滑”。此類當(dāng)時已辨之,然猶不如前句之必不可通也。[95]
今按《錢注杜詩》卷一《九日寄岑參》“兩腳但如舊”句,其中“兩”字下注云:“陳作雨?!睗O洋此條顯然是針對牧齋過于重視宋版而發(fā),后世如葉德輝等學(xué)者也往往引此條作為不可過于拘泥宋元舊本的證據(jù)。當(dāng)然,正如余嘉錫先生《藏園群書題記序》所云:“宋人刻書,悉據(jù)寫本。所據(jù)不同,則其本互異。校者不同,則所刻又異。加以手民之誤,傳寫之訛,故明刻可以正宋刻,刊本可以校寫本,未可盡以時代論也。”[96]宋本當(dāng)然不能盡信。但是,作為古籍???,錢牧齋此處嚴(yán)格依據(jù)吳若本并詳列??碑愇?,不以臆斷,實(shí)在未可厚非,不可認(rèn)為牧齋此處為迂腐不通(“此甚可笑”)。相反,這里體現(xiàn)出的正是牧齋遵守“義有兼通者,亦存而不敢削”這一基本??痹瓌t時的審慎態(tài)度。
4. 仇兆鰲
仇兆鰲也認(rèn)識到杜集??笔嵌旁娮⑨尰A(chǔ)性的工作?!抖旁娫斪ⅰし怖分小岸旁娍`”條即開宗明義:
坊本多字畫差訛。蔡興宗作《正異》,朱文公謂其未盡,如“風(fēng)吹滄江樹”,“樹”當(dāng)是“去”,乃音近而訛?!肮慕菨M天東”,“滿”當(dāng)是“漏”,乃形似而訛。當(dāng)時欲作《考異》,未暇及也。
又卷一《游龍門奉先寺》后“附注”云:
杜詩各本流傳,多有字句舛訛。昔蔡伯世作《正異》而未盡其詳,朱子欲作《考異》而未果成書。今遇彼此互異處,酌其當(dāng)者書于本文,參見者分注句下,較錢箋、朱注多所辯證矣。
由此可見,兆鰲本人對此項(xiàng)工作期望甚大,希望能繼承宋代蔡興宗和朱熹兩人未竟之業(yè),超越近世錢謙益、朱鶴齡兩位前輩,在杜集??鄙铣梢患抑?。并且從《杜詩詳注》一書來看,他也的確網(wǎng)羅了歷代諸家的校勘成果,兢兢業(yè)業(yè)地從事這項(xiàng)工作。
但其??钡某煽?nèi)绾文??我們來看下面一組例子:
《杜詩詳注》卷七《夢李白二首》第一首“君今在羅網(wǎng),何以有羽翼”二句下注:“‘君今’二句,舊在‘關(guān)塞黑’之下,今從黃生本移在此處,于兩段語氣方順。”
卷十五《古柏行》“云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注:“二句舊在‘愛惜’下,今依須溪改正?!?/p>
同卷《催宗文樹雞柵》“踏藉盤案翻”下注:“此句舊在‘塞蹊’上”;又“終日憎赤幘”下注“此處舊本顛錯,《杜臆》謂當(dāng)再整,今上下互調(diào),語意便明”;“課奴殺青竹”下注“此句舊在‘終日’上”;“避熱時來歸,問兒所為跡”下注“二句舊在‘高柵’下,依《杜臆》改正”。
卷十六《壯游》“蒸魚聞匕首,除道哂要章”下注:“二句舊在‘秦皇’之下?!?/p>
今按在杜詩流傳過程中,注家往往有在不明詩意的情況下,按照自己對詩的理解徑改本文詩句的順序以就己意者,這是很不可取的一種做法。仇注這方面也是如此,對杜詩往往按照自己的臆見頗多改動,這都是過于主觀、過于武斷的結(jié)果[97]?,F(xiàn)代學(xué)者蕭滌非先生評《古柏行》云:
宋人劉須溪認(rèn)為“云來”二句當(dāng)在“君臣”二句前,“君臣”二句當(dāng)在“云來”二句后,仇兆鰲把四句倒置,就是依據(jù)劉說的,實(shí)在太主觀大膽。因?yàn)檫@樣一來,似乎是通順些,但文章卻顯得平庸沒有氣勢[98]。
雖然,余嘉錫先生說“著書之人,類多寒素,豈能辦此”[99],限于自身的經(jīng)濟(jì)條件,能廣聚宋元善本恐怕不是王嗣奭、仇兆鰲等人所能做到的。但這其實(shí)不是主要原因,王、仇諸人之所以“太主觀大膽”,實(shí)屬自明代以來肆意妄改古書的通例,究其根本原因還在于上面五人為代表的明代直至清初學(xué)者們在校勘上對版本問題不夠重視的學(xué)術(shù)風(fēng)氣[100]。
明末清初杜詩學(xué)者能夠較好地繼承牧齋版本和??彼枷氲?,除了上面提到的毛子晉父子、錢遵王和季滄葦外,朱鶴齡應(yīng)該算是一位,長孺《杜工部集輯注·凡例》云:
集中訛字最多,朱子欲如《韓文》作《考異》而未果。今遍搜宋刻諸本及《文粹》、《英華》對勘,夾注本文之下,以備參考。至如《年譜》之疏妄,注家之偽亂,詳辨詩注中,茲不復(fù)贅。
這一體例正與上述牧齋??倍偶乃悸废喾矐?yīng)當(dāng)是受到了牧齋的直接影響。
除此之外,黃生《杜詩說》解說杜詩往往以《錢注杜詩》作為判斷文本的依據(jù)。如卷七《孟倉曹步趾領(lǐng)新酒醬二物滿器見遺老夫》云:
八句“報(bào)”字如聞其聲,酷似向客細(xì)詢二物方法,隔屏呼老妻記之。尤見題中“新”字意,饋者非新不表敬,受者必新始詢方。別本竟無此字,惟錢本有之,甚矣,詩之貴善本也。
《杜詩說》中異文“依錢本正之”者頗多,大概黃生也認(rèn)識到吳若本“最為近古”的學(xué)術(shù)價(jià)值所在。
不過,直到清代中后期,進(jìn)入到版本之學(xué)的成熟期后,以“最為近古”的吳若本為底本的《錢注杜詩》才真正在社會上受到普遍的重視。如現(xiàn)藏湖南省圖書館杭世駿(1696—1772)抄本《杜工部集》底本即為《錢注杜詩》本[101]。另外,清乾隆四十九年鄭澐(?—1795)??痰摹抖殴げ考罚鶕?jù)之原本實(shí)即錢謙益箋注《杜工部集》本,此書清代翻刻甚多,亦足見其為善本而受到重視的程度[102]。
由此可見,雖然明末清初學(xué)者在杜詩??眴栴}上沒有能在《錢注杜詩》體例下得到進(jìn)一步發(fā)展,但正是由于錢謙益的倡導(dǎo),朱鶴齡、黃生、杭世駿、鄭澐等學(xué)者開始認(rèn)同吳若本“最為近古”的學(xué)術(shù)價(jià)值。不過,終有清一代中,卻始終未能發(fā)揚(yáng)牧齋從重視宋元舊版本出發(fā)用以??倍旁姷乃枷牒头椒ǎ瑳]能在《錢注杜詩》的基礎(chǔ)上將杜集??备M(jìn)一步,這的確是清初之后杜詩學(xué)史上的一件憾事。
馀論
綜上所述,可以得出以下三點(diǎn)主要結(jié)論:
首先,杜詩的版本和??笔嵌旁妼W(xué)兩個重要的方面,尤其是文本校勘問題成為歷代杜詩研究最為基礎(chǔ)性的工作。今人王叔岷《校讎通例》云:
校書雖為愚事,而實(shí)治學(xué)之本也?!蜓凶x古籍,必先復(fù)其本來面目。欲復(fù)其本來面目,必先從校讎入手。[103]
程千帆和徐有富先生也指出:
??惫ぷ魇菑氖聦W(xué)術(shù)研究,特別是古代典籍研究的起點(diǎn)。而且審慎精密的校勘成果往往可以防止和杜絕許多望文生義的無稽之談,為獲得正確的結(jié)論準(zhǔn)備了條件。[104]
從杜詩學(xué)的版本和??卑l(fā)展來看,明代學(xué)者雖然繼承了宋代杜詩學(xué)的諸多方面,但由于明人不重視版本??敝畬W(xué),隨著杜詩在明代的再次普遍,反而使得杜詩異文??眴栴}在明代變得更加混亂。這一情況直到明末清初,在以常熟為中心的江南一帶才發(fā)生了新的變化,而起來糾正這一不良學(xué)術(shù)風(fēng)氣的是錢謙益。牧齋選擇“最為近古”的吳若本作為底本并廣參宋元舊本及唐宋類書、別集、詩話、筆記、小說等文獻(xiàn)進(jìn)行??保詈笞伞跺X注杜詩》一書,尤其體現(xiàn)了牧齋版本和??钡膶W(xué)術(shù)思想和方法。并且這一思想為毛晉父子、錢曾和季振宜等人繼承下來,在他們收藏和鑒別宋元舊本的基礎(chǔ)上,又進(jìn)一步發(fā)現(xiàn)了“二王本”,并能夠認(rèn)同這一后世杜集祖本的價(jià)值。
其次,從宋人承繼承了漢代學(xué)術(shù)“匯眾本而?!钡乃枷胗^念,到錢謙益倡以“最為近古”的吳若本為底本并且匯眾本參校的轉(zhuǎn)變,這反映出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學(xué)術(shù)思想也隨之變革。而牧齋《錢注杜詩》中體現(xiàn)的??彼枷牒头椒▌t是這一時代風(fēng)氣和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并且,這一思想對今天我們從事??倍旁姸匀杂兴鶈⑹尽B耘e三例為證:
其一,洪業(yè)《杜詩引得序》指出現(xiàn)代學(xué)者研治杜詩在??眴栴}上的方向:
曰校者,當(dāng)以今尚孤存之王琪原刻而裴煜補(bǔ)刻之《杜工部集》為底本,而以次??薄毒偶易ⅰ繁?、偽王狀元本、《分門集注》本、宋版黃鶴《補(bǔ)注》本、宋版及黎刻《草堂詩箋》本,并及元版高崇蘭本,而標(biāo)錄其異文焉;更遍輯唐宋總集、類書、詩話、筆記,及別集注文中所載之杜詩細(xì)校焉;標(biāo)其書名篇第,而注出其與底本之異同焉。[105]
雖然洪業(yè)先生提出的底本和校本與牧齋有所出入,但與牧齋所倡導(dǎo)的杜集校勘思路和方法卻明顯是一致的[106]。
其二,山東大學(xué)《杜甫全集校注》組以《宋本杜工部集》為底本,以流傳至今的十?dāng)?shù)種杜集和《文苑英華》等類書為輔的??彼悸?,亦來源于此。蕭滌非先生《〈杜甫全集校注〉例言》(征求意見稿)中談“詩文校注”的“校記”時說:
以《宋本杜工部集》為底本,校以目前已收集到的十種宋元刊本和一種明鈔本(錢鈔本、宋千家本、宋分門本、宋十注本、蔡甲本、蔡乙本、蔡丙本、元千家本、元分類本、元范梈選本和明鈔趙次公注本),同時也參校了宋刊《草堂先生杜工部集》殘本。凡底本之誤字、缺字、衍文、倒文以及其他明顯訛誤,有其他刊本可供訂正者,則擇善而從,改正底本,于校注注明:“原作某某,據(jù)某某本改正。”其底本與參校諸本有異者,一律以底本為據(jù),不輕改底本,僅于校記中注明:“某本作某某?!迸f本中的校語“一作某某”,其異文已見其他校本者,不復(fù)列舉。異文為諸校本所無者,則照錄“一作某某”。[107]
從上文論述的錢謙益版本??彼枷雭砜?,應(yīng)該說洪、蕭二位先生作為現(xiàn)代杜詩學(xué)者,其??倍偶乃悸氛菑摹跺X注杜詩》繼承和發(fā)展而來的。
其三,從目前已經(jīng)發(fā)表的杜詩??钡奈淖謥砜?,王利器先生的《杜集校文釋例》是這方面的代表作。此文雖然主要總結(jié)了杜集??钡钠呤姆N體例,但文中涉及到的校勘也多以所見的宋元舊本為依據(jù),尤其多以《宋本杜工部集》為考辨“釋例”的主要依據(jù)[108]。
最后,現(xiàn)代古籍校讎大家王叔岷先生《論校詩之難》中談到:
大體說,校經(jīng)、史、子、集四部的書,校史書比較容易,校經(jīng)書和子書比較難。因?yàn)樾J窌歉鶕?jù)事實(shí);校經(jīng)書和子書是重在義理,義理比事實(shí)難于把握。但校集部即文學(xué)作品最難,因?yàn)槲膶W(xué)重在情,尤其是詩的微妙處,更往往超忽常情。
清朝乾、嘉時代,是??惫艜臉O盛時代,但偏重在經(jīng)、史兩方面,子書不太受重視,??蔽膶W(xué)專集的尤其少。民國以來,??弊訒臐u多,研究文學(xué)專集的頗為普遍,但能從??比胧值膮s很少。從??比胧秩パ芯抗诺湮膶W(xué),尤其是詩的專集,還是一個豐富廣大的園地。[109]
古代學(xué)者在古籍四部中往往重視對經(jīng)部和史部的校勘,不甚重視子部,而集部尤甚。因此,前人在集部校勘上所獲得和積累的經(jīng)驗(yàn)也比較薄弱。尤其對詩集的??保绕鹌渌康墓偶?眮碇v因?yàn)閷ο蟮奶厥庑远绕滹@得困難,因此,古人??痹娂趯?shí)踐和理論的總結(jié)上則更顯單薄。錢謙益作為一位著名學(xué)者,不僅博覽群書,經(jīng)綸滿腹,更握有較為科學(xué)的??彼枷牒头椒ǎ欢绕潆y得的是他又是一位著名的詩人,更能“增加推敲煉字修詞的經(jīng)驗(yàn),細(xì)心體會詩的微妙”,能將才、學(xué)、識三者兼于一身,故而能夠達(dá)到王叔岷先生所說的“由執(zhí)著而超執(zhí)著”[110]的學(xué)術(shù)境地。因此,雖然牧齋考證杜詩異文不多,但其對異文是非考辨中體現(xiàn)的成就和思想為我們今天考證杜詩異文的是非問題樹立了可資借鑒的典范,并具有方法論的意義,這也是《錢注杜詩》一書給我們現(xiàn)代學(xué)術(shù)一點(diǎn)重要的啟示。
總之,《錢注杜詩》在版本??鄙险\為杜集大開生面,尤其是在杜詩校勘實(shí)踐中形成的??彼枷牒头椒ㄊ侵档么髸貢摹?/p>
[1][清]于敏中、彭元瑞等著,徐德明校點(diǎn)《天祿琳瑯書目》卷四《周易輯聞》云:“考鏤版書籍,始于周顯德間,或據(jù)柳玭之言,以為唐已有之。而刊行大備,要自宋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97頁。
[2][宋]汪應(yīng)辰《書少陵詩集正異》,《汪文定公集》卷十,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刊本。
[3]《錢注杜詩》,第5頁。
[4]《宋本杜工部集》載王洙《序》,張?jiān)獫?jì)輯《續(xù)古逸叢書·集》,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21頁。
[5]《宋本杜工部集跋》:“自后,補(bǔ)遺、增校、注釋、批點(diǎn)、集注、分類、編韻之作,無不出于二王之所輯梓?!保ǖ?49頁)按此篇跋文《宋本杜工部集》題為張?jiān)獫?jì)撰,而顧廷龍先生之子顧誦芬所編“蕓香閣叢書”《顧廷龍文集》中亦收錄此文,題《影印宋本杜工部集跋》,并注云“代張?jiān)獫?jì)”,本文即從其說。上海科學(xué)技術(shù)文獻(xiàn)出版社2002年版,第267—269頁。
[6]《續(xù)古逸叢書·集》,第121頁。
[7]《續(xù)古逸叢書·集》,第344頁。
[8][宋]李綱《梁谿集》卷一百三十八,《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26冊,第574頁。
[9]宋徽宗政和六年(丙申,1116)黃伯思作《跋洛陽所得杜少陵詩后》:“政和二年夏,在洛陽,與法曹趙來叔因檢校職事,同出上陽門,于道北古精舍中避暑。于法堂壁間弊篋中得此帙。所錄杜子美詩頗與今行槧本小異,如‘忍對江山麗’,印本‘對’乃作‘待’;‘雅量涵高遠(yuǎn)’,印本‘涵’乃作‘極’,當(dāng)以此為正。若是者尚多。予方欲借之,寺僧因以見與,遂持歸校所藏本,是正頗多。但偶忘其寺名耳。六年二月十一日,舟中偶翻舊書見之,因題得之所自云。山陽還丹陽,是夕宿揚(yáng)州郭外,長睿父題?!保ǎ鬯危蔹S伯思撰《東觀馀論》,中華書局1988年據(jù)《古逸叢書三編》影印本)伯思之書雖不傳,其杜詩??鼻闆r于此略見一斑。
[10]杜詩在宋代社會上的普及,當(dāng)始于熙寧(1068—1077)前后?!盾嫦獫O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二引宋蔡居厚(生活于1100年前后)《蔡寬夫詩話》云:“景祐(1034—1038)、慶歷(1041—1048)后,天下知尚古文,于是李太白、韋蘇州諸人,始雜見于世。杜子美最為晚出,三十年來,學(xué)詩者非子美不道,雖武夫女子,皆知尊異之。李太白而下,殆莫與抗?!保ǎ鬯危莺凶爰?,廖德明校點(diǎn),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4年版,第145頁)此后,杜詩在社會上確立了其他詩人“殆莫與抗”的地位。
[11][宋]阮閱編,周本淳校點(diǎn)《詩話總龜后集》卷十八《正訛門》引《正異》特多,可參考。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6年版,第108—112頁。
[12][宋]黎靖德編,王星賢點(diǎn)校《朱子語類》,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3327頁。
[13][宋]魯訔編次,[宋]蔡夢弼會箋《杜工部草堂詩箋》卷首,《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21—22頁。
[14]莫礪鋒《論宋人校勘杜詩的成就及影響》,《杜甫研究學(xué)刊》2005年第3期,第2頁。
[15]蘇舜欽編《杜子美別集》,其自述編纂經(jīng)過說:“杜甫本傳云‘有集六十卷’,今所存者才二十卷,又未經(jīng)學(xué)者編輯,古律錯亂,前后不倫。蓋不為近世所尚,墜逸過半。吁,可痛閔也!天圣末,昌黎韓綜官華下,于民間傳得號《杜工部別集》者,凡五百篇。予參以舊集,削其同者,馀三百篇。景祐初,僑居長安,于王緯主簿處又獲一集。三本相從,復(fù)擇得八十馀首。”(《題杜子美別集后》,《蘇學(xué)士文集》卷十三,[宋]蘇舜欽撰,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四部叢刊》據(jù)涵芬樓藏白華書屋刊本)王欽臣《王氏談錄》云:“公言校書之例,它本有語異而意通者,不可取信,蓋不可決謂非昔人之意,俱當(dāng)存之。但注為‘一云’、‘一作’(二字已上謂之云,一字謂之一作)。公自校杜甫詩,有‘草閣臨無地’之句,它本又為‘荒蕪’之‘蕪’,既兩存之。它日,有人曰為‘無’字以為無義。公笑曰:‘《文選》云:“飛閣下臨于無地”,豈為無義乎?’”(《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62冊,第583頁)
[16]余嘉錫著《目錄學(xué)發(fā)微·目錄書之體制》,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80—81頁。
[17]宋張耒《明道雜志》:“讀書有義未通,而輒改字者,最學(xué)者之大病也。”《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五據(jù)嚴(yán)有翼《藝苑雌黃》引張耒語,第31頁。
[18]《四庫存目叢書·集部》第四冊,據(jù)陜西省圖書館藏清刻本影印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編,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468—469頁。
[19][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四《集部·別集類存目》,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1532頁。
[20]今檢《宋本杜工部集》、《錢注杜詩》(吳若本)、《分門集注杜工部集》、《杜工部草堂詩箋》、《王狀元千家集注杜工部詩史》等皆未有作“蒪”者。
[21]如宋汪辰《書少陵詩集正異》指出蔡興宗《正異》即有此弊端:“世傳杜詩,往往不同。前輩多兼存之。今皆定從某字,其自任蓋不輕矣。詩以氣格高妙,意義精遠(yuǎn)為主,屬對之間,小有不諧,不足以累正氣。今悉遷就偶對,至于古詩亦然,若止為偶對而已,似未能盡古人之意也?!Ы鹳I馬鞭,百金裝刀頭’,言其服用之盛爾?!枢l(xiāng)歸不得,地入亞夫營’,言故鄉(xiāng)方用兵爾。今悉以他本改作‘馬鞍’、‘故園’,固未知其孰是。其說則云:‘若千金買鞭,以物直校之非也。若故鄉(xiāng)為營,則營亦大矣?!说热ト。撬^不以辭害意也。律詩全篇屬對,固有此格,非盡然也。如‘宓子彈琴邑宰日,終軍棄英妙時’,‘黃峽峽西船不歸,赤甲山下行人稀’,皆律詩第一聯(lián)也,今改作‘年妙’、‘人行’以就偶對。若他本不同,定從其一,猶不為無據(jù)。此直以己意所見,徑行竄定,甚矣其自任不輕也?!墩悺吩疲嚎计鋵賹κ聦?shí),當(dāng)作‘年妙’。且英妙者,猶少俊云爾,不惟無害于事實(shí),亦未嘗不對也。閩中所刻《東坡杜詩事實(shí)》者,不知何人假托,皆鑿空撰造,無一語有來處。如引王逸少詩云‘湖上春風(fēng)舞天棘’,此其偽謬之一也。今乃用此改‘天棘夢青絲’為‘舞青絲’。正使實(shí)有此證,猶未可輕改,況其不然者乎?余謂不若于杜集之后,附益以《重編年譜》,各卷《敘說》、《目錄》、《正異》等,以存一家之說,使覽者有考焉可也,未可以為定本?!保ā段亩肪硎┒孙L(fēng)北宋王安石實(shí)開其端,據(jù)《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九引《蔡寬夫詩話》云:“今世所傳《子美集》,本王翰林原叔所校定,辭有兩出者,多并存于注,不敢徹去。至王荊公為《百家詩選》,始參考擇其善者,定歸一辭?!保鬯危莺凶爰?,廖德明校點(diǎn)《苕溪漁隱叢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4年版,第59頁。
[22]楊文生著《楊慎詩話校箋》,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87—188頁。
[23]《第六絃溪文鈔》卷一《校書說二》,《叢書集成初編》本,1936年版,第23頁。
[24]葉德輝著《書林清話》,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180—181頁。
[25]《書林清話》,第180—181頁。
[26]《日知錄集釋》卷十八,第672—673頁。
[27]《絳云樓題跋》,第35—36頁。
[28]原載《杜詩引得》(特刊14,1940)首頁,又載《洪業(yè)論學(xué)集》,第302—349頁。洪業(yè)先生后發(fā)表《再說杜甫》一文,對先前錢謙益?zhèn)卧臁皡侨舯尽钡腻e誤觀點(diǎn)進(jìn)行了“變更”,原載《清華學(xué)報(bào)》新十卷第二期,1974年7月,第53—60頁;又載《洪業(yè)論學(xué)集》,第427—433頁。
[29]元方《談宋紹興刻王原叔本〈杜工部集〉》,《文學(xué)遺產(chǎn)》增刊第十三期1962年;曹樹銘《宋本〈杜工部集〉非“吳若本”考》,《杜集叢?!?,中華書局香港分局1972年版;鄧紹基《關(guān)于錢箋吳若本杜集》,《江漢論壇》1982年第6期;蔡錦芳《吳若本與〈錢注杜詩〉》,《杜甫研究學(xué)刊》1990年第4期;岳珍《“吳若本”〈杜工部集〉刻工考》,《杜甫研究學(xué)刊》1999年第4期。日本學(xué)者對此問題也有十分深入的探討,這方面可以參考黑川洋一《關(guān)于王洙本〈杜工部集〉本的流傳》,《杜甫之研究》,《東洋學(xué)叢書》創(chuàng)文社1977年版;安東俊六《“甲本=重刻王琪本”說質(zhì)疑》,《杜甫研究》,日本風(fēng)間書社1986年版;長谷部剛,李寅生譯《簡論〈宋本杜工部集〉中的幾個問題——附關(guān)于〈錢注杜詩〉和吳若本》,《杜甫研究學(xué)刊》1999年第4期等等。
[30]錢謙益《吳江朱氏杜詩輯注序》:“余箋解杜詩,興起于盧德水,商榷于程孟陽,已而學(xué)子何士龍、馮己蒼,族子夕公,遞代讎勘,粗有成編,猶多闕佚,投老空門,不復(fù)省視?!庇謸?jù)清初談遷《棗林藝蕢》“文瞽”條:“華亭唐汝詢仲言,五歲目盲,父兄抱膝上授詩,好聽授,博通經(jīng)籍?!蹲⑻圃娊狻肺迨恚畵?jù)該博,著《編蓬》、《姑蔑》等集。鹺使楊鶴旌其廬曰‘耳學(xué)淹通’,捐俸刊其書。嘗過常熟錢氏,酒間誦《子虛》、《上林》諸賦,杜、白諸長篇,不遺一字。留校杜詩,時有新義,如解‘溝壑疏放’之句,云出于向秀賦‘嵇志遠(yuǎn)而疏,呂心放而曠’,亦前人所未及也?!保ㄖ芫S德集校《全明詩話》第六冊,齊魯書社2005年版,第4429頁)則參與校注杜詩的工作有何士龍、馮舒(字己蒼)、錢龍?zhí)瑁ㄗ窒⑻迫暝?、朱鶴齡等人,皆一時之選。不過,杜詩??彼枷雱t當(dāng)屬牧齋,并對諸人有所影響。
[31]《錢注杜詩》附錄,第715頁。
[32][清]錢曾撰《述古堂藏書目》,《叢書集成初編》本據(jù)《粵雅堂叢書》本排印,1935年版。今按錢曾述古堂藏書的一個重要來源即為錢謙益絳云樓焚燼(事在清順治七年,1650)之馀書,遵王《寒食行》小序云:“寒食夜,忽夢牧翁執(zhí)手諈諉,歡逾平昔。覺而作此,以寫余懷?!薄敖{云脈望收馀燼,緗帙縹囊喜充牣。盡說傳書與仲宣,只記將車呼子慎。”自注云:“絳云一燼之后,所存書籍,大半皆趙元度脈望館校藏舊本,公悉舉以相贈。”另外,在絳云樓未燼之先,遵王從牧齋借鈔之本當(dāng)亦復(fù)不少。謝正光箋校,嚴(yán)志雄校訂《錢遵王詩集箋校》(增訂版),2007年,第260—261頁。
[33][唐]杜甫撰,[宋]郭知達(dá)編《新刊校定集注杜詩》,中華書局1982年據(jù)南宋寶慶元年(1125)刻本影印。
[34][清]錢曾著,[清]管庭芬、章鈺校證《讀書敏求記校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400—401頁。
[35][清]錢謙益撰,[清]陳景云注《絳云樓書目》,《叢書集成初編》本據(jù)《粵雅堂叢書》本排印本,1937年版。
[36]《草堂詩箋》中所收錄的六首逸詩未收錄其中,是因?yàn)檫@六首詩并已出現(xiàn)在《草堂詩箋逸詩拾遺》之前的《錢注杜詩》卷十八的《附錄》中:《軍中醉飲寄沈八劉叟》,見“他集互見四首”;《過洞庭湖》,即“吳若本逸詩”《舟泛洞庭》,注“一作《過洞庭湖》”;《送惠二歸故居》,即“吳若本逸詩”《聞惠二過東溪特一送》;《絕句三首》,即“吳若本逸詩”《絕句九首》所錄三首。并且除《軍中醉飲寄沈八劉叟》一首外,都有注明“草堂本”云云。
[37]《杜集書錄》內(nèi)編卷二,第74頁。
[38][韓]閔庚三《朝鮮刊杜詩集源流考》(南京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論文,1998年6月)認(rèn)為:“高麗本草堂詩箋,原為宋坊刻,流傳朝鮮后,朝鮮世宗十三年(1431)曹致能在密陽據(jù)以覆刻?!蹦笼S所據(jù)之高麗本當(dāng)即此本。
[39]《杜集書錄》卷十一,第673—674頁。不過,從下文看,對杜詩“分類始于陳浩然”的判斷,仇兆鰲應(yīng)該是有其根據(jù)的。
[40][宋]佚名編《分門集注杜工部詩》,上海涵芬樓借南海潘氏藏宋刻本影印,上海書店1989年據(jù)商務(wù)印書館1926年版重印《四部叢刊初編》本。
[41]張忠綱等編著《杜集敘錄》,齊魯書社2008年版,分別見第22—23、72—73頁。關(guān)于陳應(yīng)行和陳浩然的考證,可見該書及張伯偉先生《論〈吟窗雜錄〉》一文第一節(jié)“《吟窗雜錄》的作者”。載張伯偉著《中國詩學(xué)研究》,遼海出版社2000年版,第26—30頁。
[42]《四部叢刊初編》一〇八—一〇九,上海書店1989年據(jù)商務(wù)印書館1926年版重印本。
[43]或見于《朱子語類》卷一百四十《論文下》:“杜詩最多誤字,蔡興宗《正異》固好而未盡。某嘗欲廣之,作《杜詩考異》,竟未暇也。如‘風(fēng)吹蒼江樹,雨灑石壁來’,‘樹’字無意思,當(dāng)作‘去’字無疑,‘去’字對‘來’字。又如蜀有‘漏天’,以其西北陰盛,常雨,如天之漏也。故杜詩云‘鼓角漏天東’,后人不曉其義,遂改‘漏’字為‘滿’,似此類極多。”第3327頁。
[44][宋]司馬光編著,[元]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6835頁。
[45]《絳云樓題跋》,第181頁。
[46][宋]朱熹撰,曾抗美校點(diǎn)《昌黎先生集考異》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頁。
[47]《昌黎先生集考異》卷一,第3頁。
[48]黃庭堅(jiān):“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薄洞鸷轳x父書》,《豫章黃先生文集》卷十九,《四部叢刊初編》本,上海書店1989年據(jù)商務(wù)印書館1926年版重印本。
[49]據(jù)郭在貽先生對《全唐詩》所錄杜詩異文初步的統(tǒng)計(jì),竟多達(dá)三千五百馀條。參見《杜詩異文釋例》,原載《草堂》1982年第2期,又載郭在貽著《訓(xùn)詁叢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88頁。
[50]錢基博著《版本通義·敘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頁。
[51][清]陳揆編《稽瑞樓書目》,《叢書集成初編》本據(jù)《滂喜齋叢書》本排印本,1939年版。
[52]《書林清話》卷九“吳門書坊之盛衰”條,第254頁。
[53]《書林清話》卷十“藏書偏好宋元刻之癖”,第291頁。
[54]《書林清話》,第275—276頁。
[55]謝正光編著《明遺民傳記資料索引》,新文豐出版公司1980年版,第13—14頁。
[56][清]毛晉撰,潘景鄭校訂《汲古閣書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57]參見曹之《毛晉考》,載曹焜主編,曹培根編著《常熟藏書家藏書樓研究》,上海文化出版社2002年版,第107—159頁。
[58][清]孫從添撰《藏書記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9頁。
[59][清]于敏中等著《天祿琳瑯書目》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97頁。
[60]《宋本杜工部集》附,《續(xù)古逸叢書》本,第349頁。清毛扆編《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亦略載此跋?!秴矔沙蹙帯窊?jù)《士禮居叢書》本排印本,1937年版。
[61]潘祖蔭著《滂喜齋藏書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72—73頁。按此書實(shí)際的撰寫者為葉昌熾(1849—1917)。
[62][清]陸心源撰《儀顧堂題跋》十六卷,《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據(jù)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藏清刻《潛園總集》本影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930冊,第118—119頁。
[63][日]吉川幸次郎《我的杜甫研究》,載《國外社會科學(xué)》1981年第1期,第58頁。
[64]原刻本《錢牧齋先生箋注杜工部集》卷十五后題:“三原縣孫枝蔚豹人氏、常熟縣毛扆斧季氏同校?!薄独m(xù)修四庫全書》第1308冊據(jù)康熙六年季氏靜思堂刻本影印,第263頁。
[65][清]沈德潛(1673—1769)編《清詩別裁集》(原名《國朝詩別裁集》),中華書局1981年據(jù)乾隆二十五年(1760)教忠堂重訂本影印本,第150頁。
[66]簡秀娟著《錢謙益藏書研究》,漢美圖書公司1991年版,第344頁。
[67][清]錢曾撰,《叢書集成初編》本據(jù)《粵雅堂叢書》本排印,1935年版。
[68]《述古堂藏書目》編成于清康熙八年(1669)。錢曾《述古堂藏書目序》“己酉(康熙八年)清和,詮次家藏書目”云云,可證其當(dāng)時還未得此影宋抄本《杜工部集》。
[69]《讀書敏求記校證》,第366—367頁。
[70][清]張金吾撰《愛日精廬藏書志》三十六卷《續(xù)志》四卷,《續(xù)修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據(jù)華東師范大學(xué)圖書館藏清光緒十三年吳縣靈芬閣集字版校印本影印,第925冊,第474頁。
[71]《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第2026頁。
[72]錢、毛二人曾在康熙三年參與《錢注杜詩》的??惫ぷ?,其時斧季已存有毛晉遺留給他的劉臣影宋鈔本《杜工部集》,但當(dāng)時斧季卻沒有利用影宋鈔本對《錢注杜詩》進(jìn)行??保纭跺X注杜詩》卷十七《太歲日》“天邊梅柳樹”句,《宋本杜工部集》卷十七“梅”作“野”;《續(xù)得觀書迎就當(dāng)陽居止正月中旬定出三峽》“傷神散北吁”句,宋本“吁”作“眸”;《書堂飲既夜復(fù)邀李尚書下馬月下賦絕句》“久拼野鶴如霜髩”句,宋本“霜”作“雙”等等,《錢注》均未出??庇洠恢喂?。
[73]關(guān)于季振宜的傳記資料可參見朱宗宙《清代揚(yáng)州著名藏書家——季振宜》(《揚(yáng)州大學(xué)學(xué)報(bào)[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04年04期)、吳永勝《季振宜藏書考》(暨南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07年5月)等。
[74]這方面的情況主要可以參見以下論文:周勛初《敘〈全唐詩〉成書經(jīng)過》,《文史》第九輯,1980年3月;佟培基《季振宜與〈全唐詩〉》,《中州學(xué)刊》1983年第2期;段筱春《季振宜〈全唐詩〉流傳經(jīng)過新證》,《圖書館論壇》2002年第3期。
[75][清]錢謙益、[清]季振宜遞輯《全唐詩稿本》,《明清未刊稿匯編》第二輯,屈萬里、劉兆祐主編,聯(lián)經(jīng)出版公司1979年版。又《全唐詩季振宜寫本》,《故宮珍本叢刊》第621—632冊,共十二冊,故宮博物院編,海南出版社2000年版。其中《杜工部集》見第2冊(《叢刊》第622冊)第303—370頁,第3冊(《叢刊》第623冊)第1—173頁。
[76]錢曾《述古堂藏書目序》:“丙午(1666)、丁未(1667)之交,胸中茫茫然,意中惘惘然,舉家藏宋刻之重復(fù)者,折閱售之泰興季氏?!痔旃珣z予佞宋之癖,假手滄葦,以破予之惑與?”
[77][清]黃丕烈(1763—1825)《季滄葦書目跋》:“詳載宋元板刻,以至抄本,幾于無所漏略?!駵嫒斨畷?,已散失殆盡,而每從他處得之,證諸此目,若合符節(jié)。方信藏書不可無目,且書目不可不詳載何代之刻、何時之抄,俾后人有所征信也?!眹?yán)佐之先生說:“從黃丕烈的話里似乎可以體味到,即便是如今看來如此淺略的版本著錄,在當(dāng)時要被藏書家編目所接受,仍非輕易?!保▏?yán)佐之編著《近三百年古籍目錄舉要·季滄葦書目》,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第38頁)的確,書目著錄版本肇始于宋代尤袤的《遂初堂書目》,隨著雕版印刷的推廣和學(xué)術(shù)發(fā)展,至清代初年發(fā)展成為以常熟為中心,藏書家編目錄著錄版本尤其是宋元舊版本的傾向,具有代表性的如錢曾《述古堂宋本書目》,徐乾學(xué)《傳是樓宋本書目》,毛氏《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以及《季滄葦書目》等等,這的確體現(xiàn)了當(dāng)時人重視宋板的時代和地域特征。
[78][清]季振宜撰《季滄葦藏書目》,《叢書集成初編》本據(jù)《粵雅堂叢書》本排印,1935年版。
[79]后引錢箋“滹南遺老詩話云云”,最后又有一段增加“齊梁以來,文士嘉(疑當(dāng)作喜)為樂府辭,然沿襲之久,往往失其命題本意,《烏將八九子》但詠烏,《雉朝飛》但詠雉,《雞鳴高樹顛》但詠雞,大抵類此。而甚有并其題失之者,如《相府蓮》訛為《想夫憐》,《楊婆兒》訛為《楊叛兒》之類是也。蓋辭人例多事,語言不復(fù)詳研考,雖李白亦不免,此惟老杜《兵車行》、《悲青坂》、《無家別》等數(shù)篇,皆因事自出己意立題,略不更蹈前人陳跡,真豪杰也”一段。
[80]《全唐詩》,中華書局1985年版。
[81]《錢謙益藏書研究》,第345頁。
[82]《版本通義·敘目》,第1頁。
[83]《全明詩話》第五冊,第4428頁。
[84]《讀書敏求記校證》,第371—372頁。
[85]《絳云樓題跋》,第109頁。
[86]葉啟發(fā)《郋園讀書記跋》,見葉德輝撰《郋園讀書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759頁。
[87]《讀書敏求記校證》卷二之下,第176—177頁。
[88][清]洪亮吉著,陳邇冬校點(diǎn)《北江詩話》卷三略謂:“藏書家有數(shù)等:得一書必推求本原,是正缺失,是謂考訂家;次則辨其板片,注其錯訛,是謂校讎家;次則搜采異本,上則補(bǔ)石室金匱之遺亡,下可備通人博士之瀏覽,是謂收藏家;次則第求精本,獨(dú)嗜宋刻,作者之旨意縱未盡窺,而刻書之年月最所深悉,是謂鑒賞家;又次則于舊家中落者,賤售其所藏,富室嗜書者,要求其善價(jià),眼別真贗,心知古今,閩本蜀本,一不得欺,宋槧元槧,見而即識,是謂掠販家?!比嗣裎膶W(xué)出版社1998年版,第46頁。
[89]《全明詩話》第二冊,第1135—1136頁。
[90]《全明詩話》第二冊,第1018頁。
[91]《全明詩話》第二冊,第1074頁。
[92]升庵此說當(dāng)本自元方回《瀛奎律髓》的意見,《宋本杜工部集》作“春”字,并無異文。具體情況可參見拙文《“綠垂風(fēng)折筍,紅綻雨肥梅”試解》,載《文學(xué)批評叢刊》第10卷第1期,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第293—294頁。
[93]《全明詩話》第二冊,第849頁。胡應(yīng)麟《詩藪》內(nèi)編卷四云:“論詩最忌穿鑿,‘朝廷燒棧北,鼓角滿天東’,燒與滿氣勢相應(yīng),而元晦以為‘漏天’;‘關(guān)山同一照,烏鵲自多驚’,照與驚偶儷相當(dāng),而用修以為‘一點(diǎn)’。二君非不知詩者,朱乃偶爾失忘,楊則好尚新僻?!睍r人亦指出升庵論詩有“好尚新僻”之旨趣。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74頁。
[94][清]張廷玉等撰《明史》卷一百九十二《楊慎傳》:“明世記誦之博,著作之富,推慎為第一,詩文外雜著至一百馀種,并行于世?!敝腥A書局2003年版,第5083頁。
[95]《書林清話》卷六“宋刻書多訛舛”條引此,第158頁。
[96]余嘉錫著《余嘉錫論學(xué)雜著》,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569頁。
[97]對此清初杜詩學(xué)者陳訏從詩意角度對仇注提出了反駁,參見拙文《陳訏批〈杜詩詳注〉》,《中國古典文學(xué)文獻(xiàn)學(xué)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程章燦編,鳳凰出版社2006年版,第98—208頁。
[98]《杜甫詩選注》,第233頁。
[99]《目錄學(xué)發(fā)微·目錄書之體制·版本序跋》,第84頁。
[100]再如《杜詩提要》卷二《遣興五首》(“蟄龍三冬臥”、“昔者龐德公”、“陶潛避俗翁”、“賀公雅吳語”、“吾憐孟浩然”):“《遣興五首》,以四古人二時人自況。后二首,漸有歸鄉(xiāng)之感。賀是遇而歸鄉(xiāng)者,故曰‘山陰一茅屋,江海日清涼’,有羨詞。孟是不遇而歸者,故曰‘每望東南云,令人幾悲吒’,有慨詞。五首相承而下,總為不遇而發(fā),而自寓之意自在言外,故皆謂之‘遣興’,錢箋編次誤?!保ǎ矍澹輩钦疤抖旁娞嵋?,清雍正年間(1723—1735)山雨樓刻本)今按錢箋(卷三)依據(jù)吳若本編次,后三首為“我今日夜憂”、“蓬生非無根”、“昔在洛陽時”,與《宋本杜工部集》卷三正同,吳瞻泰擅自割裂舊本的次序,把《遣興五首》(“天用莫如龍”)的后面三首與此詩的前二首歸為一處)以就詩意(所謂“五首相承而下”),也體現(xiàn)了他不夠重視版本的思想。
[101]《湖南圖書館古籍線裝書目錄》:“《杜工部集》十八卷,唐杜甫撰,清杭世駿抄本,6冊,清杭世駿錄清王士禛、屈復(fù)批,葉德輝、葉啟發(fā)跋,432/31。”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853頁。
[102]參見周采泉《杜集書錄》卷五對此本之著錄,第230—232頁。
[103]載《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二十三冊下冊,中華書局1987年影印本。
[104]程千帆、徐有富著《校讎廣義·??本帯返谝徽隆缎?睂W(xué)的界義與功用》,齊魯書社2001年版,第33頁。
[105]《洪業(yè)論學(xué)集》,第347頁。
[106]當(dāng)然,作為早期受過西方系統(tǒng)教育并研治西洋史和神學(xué)的洪業(yè)先生,其后來提出整理杜集的??彼枷耄矘O有可能受到西方??睂W(xué)的影響。西方??睂W(xué)有所謂“折中法”、“譜系法”和“底本法”等文本??钡脑瓌t和方法。其中,“底本”(copy—text)是英國目錄學(xué)家羅納德·麥克羅(Ronal McKerrow, 1872—1940)于1904年提出來的一個概念,通常是指“某部作品的整理者所選取的早期文本,以作為其整理本的基礎(chǔ)”(參見W·W·格雷格《底本原理》,蘇杰編譯《西方??睂W(xué)論著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7—174頁)。洪業(yè)先生或亦受到這一原則和方法的直接影響。
[107]蕭滌非著《蕭滌非文選》,山東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版,第313頁。
[108]王利器著《王利器論學(xué)雜著》,北京師范學(xué)院出版社1990年版,第117—147頁。
[109]王叔岷著《斠讎學(xué)》(補(bǔ)訂本)附錄,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439、443頁。
[110]《斠讎學(xué)》(補(bǔ)訂本)附錄,第4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