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詩與《文選》注
杜甫自稱“熟精《文選》理”(《宗武生日》),其詩歌中有諸多詞語典故來源于《文選》一書。這已是杜詩研讀中的常識,前代學(xué)者并為此撰有專論。然而,正如在經(jīng)學(xué)傳授中經(jīng)與傳注已儼然成為一體,作為文學(xué)教科書的《文選》與其注釋,在唐人習學(xué)中也是不可分離的。杜詩用《選》,正是這二者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極好例證。對杜詩某些語意的解釋,不但須著眼于《文選》作品,而且須從《文選》注入手。
《舊唐書·儒學(xué)傳》“曹憲”載:“所撰《文選音義》,甚為當時所重。初,江淮間為《文選》學(xué)者,本之于憲,又有許淹、李善、公孫羅,復(fù)相繼以《文選》教授,由是其學(xué)大興于代?!?sup>《舊唐書·經(jīng)籍志》著錄了李善、公孫羅兩家注本,說明二人著作在開元前已取代曹憲舊注廣泛流傳?!缎绿茣に囄闹尽酚种泤窝訚?、劉良、張銑、呂向、李周翰等《五臣注文選》三十卷,“開元六年,工部侍郎呂延祚上之”。開元六年(718)杜甫年七歲,在他讀書期間,五臣注本也已流行于世。日本所傳《文選集注》一書保留了少量公孫羅注,在規(guī)模上似不足以與傳世的李善注和五臣注相比,且尚未發(fā)現(xiàn)與本文論題直接相關(guān)的材料,故本文討論內(nèi)容僅限于杜詩與李善注和五臣注的關(guān)系。
一、杜詩與《文選》李善注
杜詩引經(jīng),均嚴格依照唐代官修《正義》,與《正義》所據(jù)傳、注相一致。杜甫同時代人亦莫不如此,絕少例外。但清代注家如仇兆鰲等人,在注杜時卻每轉(zhuǎn)取宋以后之說,或別出異解,造成不必要的歧義。同樣道理,杜詩用《選》雖不必如引經(jīng)義那樣嚴格,但在一般情況下也不會違背唐及前人之注,因此注杜如果與《文選》注釋義相出入,其說也很難成立。
杜詩有字面取《文選》注而非《文選》原文之例。如《憶昔二首》之二:“小臣魯鈍無所能,朝廷記識蒙祿秩?!彼巍斗珠T集注》(偽)洙注引劉楨《贈五官中郎將》詩“小臣信頑魯”,仇兆鰲注引劉詩則改“頑魯”為“魯鈍”。今按《文選》此詩李善注:“《論語》曰:參也魯??装矅唬呼?,鈍也。魯與鹵同。”可見杜詩“魯鈍”乃取李善注所引孔注,非徑取劉楨原詩。劉楨原詩“頑魯”,建州本校:“善作鹵字?!笨梢娊癖尽棒敗弊郑鄵?jù)善注改。仇注為牽合杜詩字面而改動劉詩原文,使讀者忽略杜詩擷取《文選》注文的事實,實不可取。
又如《劉九法曹鄭瑕丘石門宴集》:“晚來橫吹好,泓下亦龍吟。”仇注引《說文》:“泓,水深處?!?sup>所引《說文》非原文,亦不理會杜詩以“泓下”為詞。今按“泓下”一詞當出自《文選》潘岳《笙賦》“泓宏融裔”李善注:“泓宏,聲大貌?!墩f文》曰:泓,下深也。”以“泓下”為詞僅見于杜詩,似有誤斷注文之嫌(當然也可能是詩人有意為之),同樣是用李善注文而非《文選》原文。
出自《文選》作品的詞語,有些釋義多有歧異,注家由于未充分注意李善注,而導(dǎo)致某些不必要的歧解乃至誤判。例如《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騎驢三十載,旅食京華春?!薄斗珠T》蘇定功注及《九家集注》趙次公注皆引曹丕《與吳質(zhì)書》“旅食南館”,但未作進一步釋義。仇注謂:“《儀禮》:尊士旅食于門。鄭注作眾食解。”正確給出了“旅食”一詞的原始出處和釋義。但接下來卻又引鐘繇表“旅食許下”及曹丕書“旅食南館”,謂“作旅寓之食解矣”。此為仇注別出心裁,且與前一釋義相矛盾。今按《文選》曹丕《與朝歌令吳質(zhì)書》李善注:“《儀禮》曰:尊士旅食于門。鄭玄注曰:旅,眾也。士眾(食),謂未得正祿,所謂庶人在官者?!?sup>仇注正抄自此注?!秲x禮·燕禮》原文作“旅食于門西”,可見仇注是據(jù)舊注查到《文選》,又據(jù)李善注追溯至《儀禮》原文。但既然此詞出自《文選》作品,就應(yīng)據(jù)李善注仍用《儀禮》“士眾食”之義,也唯有這樣解釋,才與此詩中“殘杯冷炙”的描寫更相吻合。近人注本反而多從仇注“旅寓之食”之解,大都沒有復(fù)查《文選》原文及李善注,不免望文生義。
異解紛紜之例莫如《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蚩尤塞寒空,蹴踏崖谷滑?!庇嘘P(guān)其中“蚩尤”所指,《分門》洙注:“《黃帝玄女之宮戰(zhàn)法》曰:黃帝與蚩尤對,九戰(zhàn)九不勝。三日三夜,天霧冥冥?!妒贰罚狐S帝殺蚩尤于涿鹿,后冢上常有赤氣出,如匹絳帛,民呼為蚩尤旗。又星名?!?sup>《分門》趙次公注:“蚩尤,乘輿前導(dǎo)之旗也?!f注乃引蚩尤之戰(zhàn),又指為星名,非是?!?sup>此宋諸家之說。清錢謙益注:“《皇覽》:蚩尤冢在東郡壽張縣闞鄉(xiāng)城中,高七丈,民常十月祀之,有赤氣出,如匹絳帛,民名為蚩尤旗。余按此正十一月初,借蚩尤以喻兵象也?!币詾榇司浒抵赴驳撋脚褋y。近人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引吳北江說,引《古今注》黃帝與蚩尤戰(zhàn)、蚩尤作大霧說,謂此句以蚩尤代指霧。俞平伯亦謂:“蚩尤作霧,即用作霧之代語?!?sup>不難看出,錢注所引“蚩尤旗”之說已見于《分門》洙注所引《史》,“蚩尤作霧”說也見于洙注所引《黃帝玄女之宮戰(zhàn)法》中,均已被趙次公否定。清朱鶴齡注則引《韓非子》“畢方并轄,蚩尤居前”,及揚雄《甘泉賦》“蚩尤之倫,帶干將,秉玉戚”。今按趙次公及朱鶴齡兩人所據(jù),均為《文選》及注?!段倪x》揚雄《羽獵賦》:“蚩尤并轂,蒙公先驅(qū)。”李善注:“《韓子》曰:黃帝駕象車,異(畢)方并轂,蚩尤居前?!?sup>趙次公所謂“乘輿前導(dǎo)之旗”,即據(jù)此為說。朱注則直接引《韓非子》。五臣呂延濟注:“謂乘革車,使蚩尤挾車轂,旄頭為先驅(qū)也。”在句意解說上似更扣緊《羽獵賦》原文。又揚雄《甘泉賦》“蚩尤之倫,帶干將而秉玉戚兮”李善注:“《西京賦》曰:蚩尤秉鉞,奮鬣被般。”意謂《甘泉賦》與《西京賦》意同,均以蚩尤代指衛(wèi)士。此義與《羽獵賦》“乘輿前導(dǎo)之旗”之義稍有不同。朱鶴齡將二說并列,蓋謂導(dǎo)旗、秉鉞其義互兼。浦起龍《讀杜心解》襲其說,謂此四句狀旌旗衛(wèi)士之盛。
以上諸說中,錢謙益所倡兵象說近人多予否定,而蚩尤代霧說的最大問題則在于找不到其他書證,杜甫之前和之后都沒有人這樣使用這個典故。我們可以參考杜甫同一時期的其他作品,《朝獻太清宮賦》:“虛閶闔,逗蚩尤。”《天狗賦》:“蚩尤之倫,已腳渭戟涇?!焙笠焕鲇凇陡嗜x》無疑,前一例用法略同《羽獵賦》,均無所謂兵象或作霧之義。此詩“塞寒空”亦狀旌旗蔽天,故此句應(yīng)從趙次公注,用《羽獵賦》及李善注義。
二、杜詩與《文選》五臣注
晚唐李匡乂《資暇集》稱:“世人多謂李氏立意注《文選》,過為迂繁,徒自騁學(xué),且不解文意,遂相尚習五臣者,大誤也?!虼硕课宄颊?,方悟所注盡從李氏注中出。開元中進表,反非斥李氏,無乃欺心歟!且李氏未詳處,將欲下筆,宜明引憑證,細而觀之,無非率爾?!?sup>這可能講的是中晚唐的情況,說明當時有批評李善注而推重五臣注的風習。杜甫讀書的開元時期,恐并非如此。李善注在總體上堪稱詳善,五臣注以釋述作意、補善注之不足為主,所持異說并不多。杜甫在寫作中應(yīng)是首先參照李善注,今從杜詩用《選》的大量例句中推勘,可以印證此點。但杜詩中也有多處例證顯示,五臣注也在他參考之列。
例如《韋諷錄事宅觀曹將軍畫馬圖》:“騰驤磊落三萬匹,皆與此圖筋骨同?!薄袄诼洹背雠嗽馈堕e居賦》:“石榴蒲桃之珍,磊落蔓衍乎其側(cè)?!薄段倪x》李善注:“磊落,實貌?!蔽宄紖窝訚ⅲ骸袄诼渎埽姸嗝??!?sup>杜詩此句似作眾多解。
又如《戲題畫山水圖歌》:“舟人漁子入浦溆,山木盡亞洪濤風。”《楚辭·九章·涉江》:“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王逸注:“溆浦,水名。”《文選》呂延濟注:“溆亦浦類也。”謝靈運《登石室飯僧》:“迎旭凌絕嶝,映泫歸溆浦?!币嘧鞯孛谩6旁婎嵉蛊滢o,不作地名,蓋取五臣注。
又《秦州見敕目薛三璩授司議郎畢四曜除監(jiān)察與二子有故遠喜遷官兼述索居凡三十韻》:“仰思調(diào)玉燭,誰定握青萍?”自注:“劍名。”《文選》陳琳《答東阿王箋》:“秉青萍干將之器?!崩钌谱⒁秴问洗呵铩罚骸扒嗥?,豫讓之友也?!眳窝訚ⅲ骸扒嗥?、干將,皆劍名也。”杜詩用同五臣注。
又《短歌行贈王郎司直》:“仲宣樓頭春色深,青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吾老矣?!薄段倪x》王粲《登樓賦》李善注:“盛弘之《荊州記》曰:當陽縣城樓,王仲宣登之而作賦。”五臣劉良注:“仲宣避難荊州,依劉表,遂登江陵城樓,因懷歸而有此作。”今按《水經(jīng)注》漳水:“漳水又南徑當陽縣,又南徑麥城東,王仲宣登其東南隅,臨漳水而賦之?!?sup>李善注同《水經(jīng)注》?!斗捷泟儆[》卷二七江陵府:“仲宣樓,在府城東南隅。后梁時高季興建,名以望沙樓。”《清一統(tǒng)志》卷二六五安陸府:“按仲宣樓,《荊州記》以為當陽城樓,與《水經(jīng)注》合。唐劉良《文選注》以為在江陵,明王世貞以為在襄陽,諸說不同,自以在當陽者為定論?!?sup>可知仲宣樓在唐時已有當陽、江陵二說之不同。杜甫此詩的作地命意因此也有異說。朱鶴齡認為《方輿勝覽》所載江陵仲宣樓乃后梁所建,引之非是,因而否定此詩作于江陵,但杜甫又未曾往當陽,只好含糊謂此詩作于荊南。其實,《文選》劉良注說明唐時江陵已有仲宣樓,后梁高季興當為改建。仇兆鰲謂:“全詩皆贈司直語,……仲宣樓乃送別之地,蔡氏謂公欲依司直者非是。高歌望子蓋望司直遇合,朱氏謂望其早還江陵者非是?!?sup>杜甫下峽行程諸家考證一致,別無歧說。此詩為詩人在仲宣樓送別王郎之作無疑,只可能作于江陵。這是杜詩參用五臣注的一個顯例,否則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杜甫又有《舍弟觀歸藍田迎新婦送示兩篇》:“此時同一醉,應(yīng)在仲宣樓?!薄兑褂辍罚骸疤旌鑫讔{,醉別仲宣樓?!彼敢矐?yīng)是江陵仲宣樓。當然,就此詩來說,詩人并非在李善注和五臣注之間有意軒輊,而只是靈活采用與其寫作時地相切合之說而已。
三、杜詩與《文選》注疑似不合之例
杜詩中也有一些用例似與《文選》注不合,以下略作分析。
《瘦馬行》:“當時歷塊誤一蹶,委棄非汝能周防。”語出王褒《圣主得賢臣頌》:“過都越國,蹶如歷塊。”《文選》呂延濟注:“蹶,疾也。言過都國疾如行歷一小塊之間。”杜詩蹶字義不同。《說文解字》:“蹶,僵也。一曰跳也?!?sup>《方言》:“跌,蹶也?!?sup>《禮記·曲禮》:“足毋蹶?!弊ⅲ骸磅?,行遽貌。”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四六:“《說文》:蹶,僵也。僵,卻偃也?!稜栄拧罚乎?,動也。案蹶,驚駭急疾之意也,蹶非此也?!?sup>是蹶有跌仆、行遽二義。杜詩用跌仆義,五臣注則取行遽義,當與王褒原文更為吻合。杜詩疑另有所據(jù),否則當屬誤用或有意變化,如杜用“樹羽”之類。唐人如范傳正《贈左拾遺翰林學(xué)士李公新墓碑》:“歷塊一蹶,斃于空谷?!?sup>與杜詩義同,是唐人本有此種讀解。
又《海椶行》:“左綿公館清江濆,海椶一株高入云。”左思《蜀都賦》:“于東則左綿巴中,百濮所充?!薄段倪x》呂向注:“綿,歷也。巴中,地名?!笔俏宄甲⒉灰宰缶d為地名(綿州)。然唐人每用“左綿”字,張說《送嚴少府赴萬安詩序》:“蜀門勝地,邑雄左綿。”常袞《授杜濟東川防御使制》:“左綿之東,地方千里?!?sup>杜詩屬襲用,可見呂向注并不代表唐人意見?!斗珠T》師注:“綿州,涪水所經(jīng)。涪居其右,綿居其左,故曰左綿?!?sup>據(jù)唐人用例,綿州以東為東川,所以稱左綿。
又《昔游》:“伏事董先生,于今獨蕭索?!鲛纪迩?,有興入廬霍。”朱鶴齡注此詩:“董先生即衡陽董煉師也。漢武移南岳于霍山,故衡、霍之稱相亂?!绒纪迩?,有興入廬霍’,即《憶昔行》所謂‘更討衡陽董煉師,南浮早鼓瀟湘舵’也?!?sup>蓋謂此詩“廬霍”實指衡山。今按“廬霍”并稱,出謝靈運《初發(fā)石首城》:“游當羅浮行,息必廬霍期?!薄段倪x》李善注:“廬、霍,二山名也?!毕乱稄]山記》及《爾雅》“霍山為南岳”郭璞注:“今在廬江西?!?sup>謝詩二山并稱,則又出于郭璞《江賦》:“衡霍磊落以連鎮(zhèn),巫廬嵬崫而比嶠。”其中出現(xiàn)“衡霍”連稱?!段倪x》李善注釋此:“《周禮》曰:荊州之鎮(zhèn)山曰衡山。鄭玄曰:在湘水南。鎮(zhèn)山名安地德者也?!稜栄拧吩唬夯羯綖槟显?。郭璞曰:今在廬江西?!?sup>《爾雅·釋山》“霍山為南岳”郭璞注:“即天柱山。灊水所出?!?sup>李善注所引與此互有出入。以霍山為南岳,在漢武帝時?!稘h書·郊祀志》:“上巡南郡,至江陵而東。登禮灊之天柱山,號曰南岳?!?sup>《風俗通義》卷十:“南方衡山,一名霍山?;粽?,萬物盛長,垂枝布葉,霍然而大。廟在廬江灊縣?!?sup>此漢人稱霍山(天柱山)為衡山。郭璞《江賦》稱“衡霍”,即沿漢人之稱,實亦指一山,即天柱山,所以與“巫廬”對舉。而且《江賦》所賦為江水,亦不應(yīng)遠涉湘水以南之衡山。而李善此注分別引《周禮》鄭玄注及《爾雅》郭璞注,明顯是把“衡霍”理解為二山,即湘水南之衡山與廬江西之霍山,與《江賦》原意實有出入。不過,李善注的誤會反過來也說明,對唐人來說,衡山、霍山并不相亂,霍山已不再被稱為衡山。
總結(jié)以上所說,漢代曾稱霍山為衡山,晉人仍襲用這一說法,但無論漢、晉二代,都無反過來稱湘之衡山為霍山之說。至唐代,霍山亦不再稱為衡山。唐人稱衡山,均指湘之衡山;固然有襲《江賦》用“衡霍”之語,但并無以霍山直接代稱衡山之例?!稜栄拧め屔健沸蠒m疏乃謂:“云衡、霍一山二名者,本衡山一名霍山。漢武帝移岳神于天柱,又名天柱亦為霍,故漢以來衡、霍別耳”,“竊以璞言為然?!魇呛馍揭幻粢?。”似乎湘之衡山亦稱霍山。此宋人之說,唐以前文獻并無此種說法。所謂衡、霍之稱相亂,實出于后人對前代文獻的誤解。至于杜甫此詩,則明言“廬霍”,連“衡”字都沒有出現(xiàn),何來衡、霍相亂之說?唐人言“廬霍”,均與六朝人同,謂廬山與霍山(天柱山)。李白《題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夤緣泛潮海,偃蹇陟廬霍?!被矢θ剑ㄒ蛔鲃㈤L卿)《送康判官往新安》:“猿聲比廬霍,水色勝瀟湘。”王季文《九華山謠》:“丹崖壓下廬霍勢,白日隱出牛斗星?!别ㄈ弧端统G迳先诉€舒州》:“常說歸山意,誅茅廬霍前?!?sup>從詩題即可看出,諸詩之“廬霍”均不能解作衡山。況且以“廬霍”之霍為衡山,“廬”字亦無法交待:廬山與霍山隔江相望,可以并舉;與衡山則相距遙遠,如何并稱?《昔游》舊編入秦州詩,朱鶴齡注為將此詩之“董先生”與《憶昔行》之“衡陽董煉師”相牽合,而提出所謂衡、霍相亂之說。仇兆鰲亦從朱注,謂霍山在衡陽,改編此詩入夔州詩。二人牽強為說,實不足據(jù)。
《文學(xué)遺產(chǎn)》2013年第4期
- 李詳《杜詩證選》,收入《李審言文集》,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金啟華《廣杜詩證選》,收入《杜甫詩論叢》,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李文在列舉《文選》原文時且多次引用“善注”。
- 《舊唐書》卷一八九上,中華書局1975年,第4946頁。
- 《日本國見在書目》著錄“《文選音義》十三,曹憲”。陳翀先生撰《曹憲籍貫行歷新證及其〈文選〉佚注匯考》(未刊),從釋中算《妙法蓮華經(jīng)釋文》、釋信瑞《凈土三部經(jīng)音義集》所引菅原是善《東宮切韻》、釋杲寶《大日經(jīng)疏演奧鈔》中輯得曹憲《文選音義》軼文八十五則??梢姴軕棥段倪x音義》仍有流行。
- 《新唐書》卷六十,中華書局1975年,第1622頁。
- 見周勛初《唐鈔文選集注匯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
- 其例如注《送長孫九侍御赴武威判官》“驄馬新鑿蹄”,引宋人“攻鑿其蹄”之說;《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舟泊常依震”,引宋儒先天八卦震為東北之說,皆不足據(jù)。
- 《四部叢刊》影印《分門集注杜工部詩》卷十三,第23頁。
- 仇兆鰲《杜詩詳注》卷十三,中華書局1979年排印本,第1165頁。
- 《四部叢刊》影印《六臣注文選》卷二三,縮印本第440頁?!段倪x》李善注的版本問題十分復(fù)雜,有關(guān)李善注原貌的討論可參考傅剛《文選版本研究》下篇,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185頁以下。本文可能涉及《文選》版本異文之處不多,故所引李善注及五臣注仍據(jù)《四部叢刊》影印建州本《六臣注文選》,同時參考胡克家刻李善注《文選》。
- 《杜詩詳注》卷一,第14頁。
- 此據(jù)胡刻本(卷十八,中華書局1977年影印,第262頁)。建州本無“說文曰”以下文字。
-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釋此:“下深謂其上似淺狹,其下深廣也。”仇注大概不懂“下深”之意,而臆改為“水深處”。
- 《分門集注杜工部詩》卷十七,第3頁。
- 郭知達《新刊校定集注杜詩》卷一,中華書局1982年影印。
- 《杜詩詳注》卷一,第76頁。
- 《六臣注文選》卷四二,第787頁。
- 《分門集注杜工部詩》卷十二,第20頁。
- 《分門集注杜工部詩》卷十二,第20頁。
- 錢謙益《錢注杜詩》,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排印本,第36頁。
- 高步瀛《唐宋詩舉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49頁。
- 《說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詩》,收入《杜甫研究論文集》第二輯,中華書局1963年,第15頁。
- 朱鶴齡《杜工部詩集輯注》卷三,河北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排印本,第105頁。
- 《六臣注文選》卷八,第168頁。
- 見《韓非子·十過》,又見《論衡·紀妖》。
- 《六臣注文選》卷八,第169頁。
- 按《文選》編次,張衡《西京賦》在前,所以李善注在此引《西京賦》,實際情況應(yīng)是張衡《西京賦》意同《甘泉賦》。
- 浦起龍《讀杜心解》卷一,中華書局1978年排印本,第23頁。
- 《資暇集》卷上,《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85年,第4—5頁。
- 《六臣注文選》卷十六,第292頁。
- 《六臣注文選》卷三三,第623頁。
- 《續(xù)古逸叢書》影印《宋本杜工部集》卷十,商務(wù)印書館1957年,第25頁。此為杜甫自注,他本多刊落。
- 《六臣注文選》卷四十,第750頁。
- 《六臣注文選》卷十一,第207頁。
- 《水經(jīng)注》卷三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623頁。
- 《方輿勝覽》,影印《四庫全書》本,第471冊,第778頁。
- 《清一統(tǒng)志》,影印《四庫全書》本,第480冊,第164頁。
- 《杜工部詩集輯注》卷十八,第742頁。
- 《杜詩詳注》卷二一,第1886頁。
- 《六臣注文選》卷四七,第884頁。
- 《說文解字》卷二下,中華書局1977年,第47頁。
- 《方言》卷十三,《叢書集成初編》本,第119頁。
- 《十三經(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1239頁。
- 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四六《大智度論》第十六卷,臺灣大通書局影印麗藏本,1985年,第985頁。
- 翁方綱《石洲詩話》卷六:“《山寺》:老杜頻用樹羽字,皆未妥?!鄙w與“崇牙樹羽”原義不同。
- 《全唐文》卷六一四,中華書局影印本1983年,第6199頁。
- 《全唐文》卷二二五,第2274頁。
- 《全唐文》卷四一三,第4232頁。
- 《分門集注杜工部詩》卷二四,第11頁。
- 《杜工部詩集輯注》卷五,第204頁。
- 《六臣注文選》卷二六,第500頁。
- 《六臣注文選》卷十二,第237頁。
- 《十三經(jīng)注疏》,第2618頁。
- 《漢書》卷二五,中華書局1964年,第1243頁。
- 王利器校注《風俗通義校注》,中華書局1981年,第447頁。
- 如杜甫《送王十六判官》:“衡霍生春早,瀟湘共海浮?!笔且浴昂饣簟敝负馍?,屬用語連及。用語連及一般是取第一字之義,故不能以“衡霍”單指霍山。
- 《十三經(jīng)注疏》,第2618頁。
- 見《全唐詩》卷一八四、二五〇、六〇〇、八一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