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維德什^[1]

給米哈爾·維勒斯查卡^[2]

如果有誰在諾沃格魯?shù)驴耍?/p>

走進伯烏齊拉黝黑的森林里，

我就請他看一看那個湖，

請他勒住一下他的坐騎。

希維德什露出自己的胸膛，

構成一幅巨大、圓圓的圖畫，

像冰雪結構的明鏡一樣平坦，

四周是稠密的、暗黑的松樹。

如果你在夜晚來到這里，

再把你的臉轉向著湖水，

無數(shù)星辰在你頭上、腳下閃耀，

一對月亮也放射著光輝。

多么稀罕！在你站立著的地方下面，

呈現(xiàn)出一片燦爛的平原，

蒼穹的那座透明的拱門，

也一直伸展到你的眼前。

你的眼力達不到對岸，

連天上、地下都不能分辨，

就好像掛在天空的中央，

或者是浮在碧藍的深淵。

在午夜的晴朗的時辰，

湖面的情景迷惑著心靈，

可是，只有最勇敢的人，

才敢于在這湖邊走動。

在那里，你可以聽到和看到，

魔鬼在爭吵、怪影在奔跑，

四周的一切都不息地顫抖，

連白天想起了也心驚肉跳。

有時，水里像城里一樣熱鬧，

火光和煙霧在空中飛旋，

戰(zhàn)爭的呻吟和甲胄的噼啪，

金鼓的轟鳴和婦女的叫喊。

忽而，煙云散了，喧嘩也靜下，

只有岸上的樅樹低低地呼嘯，

水里只聽到輕微的談話，

還有婦女的悲哀的禱告。

這是怎么的？各有各的說法，

可是誰也不曾到水里探詢，

種種的消息傳到人們的耳中，

誰又辨得出這是假是真？

有一位伯烏齊拉的鄉(xiāng)紳，

他的祖先是希維德什的領主。

怎么才能解答這湖里的秘密，

這位鄉(xiāng)紳早已在思來想去。

他吩咐到城里制造一些用具，

他付出了一筆不小的款子，

織成了一副巨大的漁網，

做成了一些木筏和船只。

我早知道：這樣浩大的工程，

沒有上帝保佑，就干不了，

他們在教堂里許下心愿，

徹林^[3]的神父也終于趕到。

他站在岸上，穿著法衣，

在胸前畫著十字，禱告上帝，

鄉(xiāng)紳就吩咐把船只放下，

漁網響著，緩緩地沉到水里。

網上的浮標漸漸漂開，

最后也沉入深深的水底，

魚從網里鉆出，網輕松地擺動，

網里一定沒有什么東西。

兩個人在岸上扳著網頭，

把深淵里的漁網拉了起來，

誰也不會相信我說的話，

這究竟撈到了什么妖怪？

撈起來的不是什么妖怪，

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

銀白的頭發(fā)被水淋得稀濕，

明亮的臉和珊瑚紅的嘴唇。

她走近岸邊，有些人轉身跑了，

有些人見了這怪事，非常害怕，

站在那里不動，蒼白了臉，

這時，她用溫柔的聲音說著話：

“你們知道，誰在這里放下船只，

誰就要得到不好的報應，

最勇敢的人來到這湖里，

也要被打入這萬丈的深井?！?/p>

“你這無禮的家伙和你們一群，

還有跟著來到這里的那些民眾，

這里原是你的祖先的領地，

你的身上也流著我們的血液?！?/p>

“本來要懲罰你們的好奇，

可是你們卻預先禱告過上帝，

上帝就借我的口告訴你們，

這一個奇異的湖泊的歷史?！?/p>

“在那布滿砂石的淺灘上，

在這水草和蘆葦叢生之處，

在你們的槳、櫓所及的水中，

曾經有過美麗的小城一座?！?/p>

“希維德什，以勇敢揚名于世，

無數(shù)財物堆滿了庫房，

以前在土汗公爵管轄之下，

一直是繁榮而又富強?！?/p>

“這黝黑的叢林也擋不住視線，

一直穿過這肥沃、優(yōu)美的平原，

就望見那時的立陶宛的首都，

諾沃格魯?shù)驴顺堑膲υ??！?/p>

“有一次，沙皇領著堅強的大軍，

將我們的孟陀克大公^[4]包圍，

災難籠罩了全立陶宛，

孟陀克大公也被迫撤退?！?/p>

當他的軍隊從邊境撤退，

就給我父親送來一角公文：

土汗公爵，馬上召集你的軍隊，

來保衛(wèi)我們的可愛的京城。’

土汗公爵接讀了這公文，

他立刻頒布了作戰(zhàn)的命令，

一下召集了五千名騎士，

配備著坐騎，武裝了全身。

“他們揮著長矛，舞著利劍，

土汗的旗幟在城門上飄動。

土汗公爵又回到了宮廷，

因為他左思右想，心事重重?！?/p>

“他對我說‘為了援助別人，

是否就得把自己的人民丟掉？

希維德什除了利劍和胸膛，

并沒有別的能防御的碉堡?！?/p>

這小城的軍隊如果分而為二，

那么怎能保衛(wèi)可愛的首都；

如果整個的軍隊都投入戰(zhàn)爭，

這城中的妻女又有誰來保護？’

我回答說：父親，你先不必悲傷，

去吧，向光榮召喚的地方前進，

上帝會保護我們，今天的夢中，

我看見了這城市的守護大神。

希維德什的利劍閃著光芒，

在黃金似的翼翅下掩藏，

他對我說，勇士們走出城外，

我就負起保護妻女的重擔?！?/p>

“土汗公爵聽了，就向軍隊趕去，

一直到黑暗的夜幕降下，

遠方響起了喧鬧的馬蹄聲，

到處是可怕的吶喊：‘烏拉！’”

“沖鋒的雷聲逼近了城門，

槍彈的風暴落向整個城市，

孩子、姑娘、老人和可憐的母親

都一齊向宮廷的地方聚集?！?/p>

“‘真殘暴，’他們喊著，‘把城門關上，

俄國人要來屠殺我們，

我們寧愿自己殺死自己，

與其在恥辱之中偷生。’”

這時候，狂怒變成了恐怖，

他們把財物堆積成山，

又用火炬燃燒著房屋，

可怕的聲音在那里大喊：

‘誰不自殺，誰就要被殺！’

我救護著，一切都無濟于事。

他們伸長了脖子，跪在門前，

別的人又拿來了銳利的斧子。

這都是罪惡：或者引來了強盜，

讓我們接受更殘酷的枷刑；

或者以自殺代替可怕的屠殺。

‘上帝呀，’我喊著，你救救我們！

“‘如果我們不能把敵人趕走，

那就要你保佑，讓死神快來，

最好讓你的雷電震死他們，

或者把我們在這里活埋。’”

“忽而，一道白光在前面一閃，

白天突然變成昏暗的黑夜，

驚惶的眼睛都向地面凝視，

世界在我面前漸漸地消失?！?/p>

“這就是過去的殘害和恥辱，

這周圍的青草，你一定看到，

它們都是希維德什的妻子兒女，

是上帝將她們變成了青草?！?/p>

“粉白的花朵在深淵上飄蕩，

像是一只只白色的蝴蝶，

當大雪將青青的草葉變白了，

它就像是樅樹的針葉?！?/p>

“這一幅有背于生前的道德的圖畫，

即使腐爛了，它也永不褪色，

它暗暗地生長，不再凋謝，

凡人的手掌不能將它采摘。”

沙皇和他的狐群狗黨看見了這，

鮮艷的花朵就是證明人，

一個采下花來，裝飾了鋼盔，

一個編成了花環(huán)，戴在頭頂。

可是誰要在這深淵里采摘，

病魔就一定要將他折磨，

憤怒的女神也要將他照顧，

發(fā)號施令的是那無情的花朵。

“雖然時間漸漸抹去了記憶，

但是懲罰的痕跡卻依然留存。

它還在傳說中放出光輝，

花朵也保有著‘沙皇’的名稱?！?/p>

這女人說完了，便緩緩離去，

同了船只和大網一起下沉，

只聽見了湖水的澎湃，

以及波浪沖擊湖岸的聲音。

大湖像氣管一樣破裂，

連眼睛也來不及將她追趕，

她沉下了，波浪掩蓋了她，

從此以后，她就不再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