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庚辰本是己卯本以后的重定本

（一）關(guān)于“閱評”和“定本”的概念問題

在討論庚辰本是己卯以后的重定本這個問題的時候，先要弄清楚幾個概念，然后才能進(jìn)一步討論這個問題本身。這就是：一、“脂硯齋凡四閱評過”的“閱評”兩字的概念；二、“己卯冬月定本”和“庚辰秋月定本”的“定本”兩字的概念。

什么叫“閱評”？大家知道，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這種形式，是明末以來十分流行的評論戲劇、小說、詩文的一種形式。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是這種文藝評論方式的繼承和發(fā)展。上述這些概念，事實(shí)上從那時起，就已經(jīng)不斷被人們運(yùn)用了。例如明末沈泰編的明代的雜劇總集《盛明雜劇》一、二兩集，共收六十個雜劇，其中有五十六種都署明某某人“”（“”即“撰”，有的雜劇前則寫“某某著”），某某人“評”，某某人“閱”。例如集中第一種《高唐夢》，在卷首就寫：“新都伯玉汪道昆，瑯琊敬美王世懋評，西湖長吉黃嘉惠、林宗沈泰閱?！逼溻潘姆N，有的寫某某人“原本”，某某人“重編”，某某人“批點(diǎn)”，某某人“參評”；有的則把“評閱”兩字用在一起，寫某某人“評閱”；有的還稱某某人“編次”，某某人“評點(diǎn)”?？傊@六十種雜劇的卷首，都清楚地把“撰”、“閱”、“評”三者的意思表示得十分明確，“撰”的意思不說自明；“評”自然是指“批評”或“評點(diǎn)”，也就是加評語；“閱”的意思是指“審閱”（按“審閱”的意思，并非如現(xiàn)在所理解的“審查”，其意思也就是“閱”，不過為了尊重這個“閱”者，所以稱“審閱”）。也有一個人既“評點(diǎn)”又“審閱”的，所以即稱“評閱”。以上是表現(xiàn)在六十種明雜劇刊本卷首的情況。我們再舉明末另一個大評論家和民間文學(xué)的搜集整理者馮夢龍的例子。馮夢龍一生搜集、編輯、刪改、出版了不少流行于民間的戲劇、小說、筆記之類的作品，他自編和經(jīng)他改編刪定的劇本，總稱《墨憨齋定本》。這個《墨憨齋定本》現(xiàn)存十四種，除了其中有兩種是他自己的作品外，其馀經(jīng)他刪改定的劇本，在卷首統(tǒng)統(tǒng)寫明某某人“創(chuàng)稿”或“草剏”，“東吳龍子猶詳定”或“同郡龍子猶更定”，或“古吳龍子猶竄定”，或“同邑龍子猶重定”。很明顯，這里的“定”字的意思，是指作品正文的修改，經(jīng)修改定稿了的，就稱“更定”“詳定”“重定”或“竄定”。全部經(jīng)他文字上推敲刪改定稿的劇作，就總稱為《墨憨齋定本》。例子還可以舉很多，但問題已經(jīng)很清楚了，就不用辭費(fèi)了。這就是說，所謂“閱評”，是指閱讀和評點(diǎn)，即在閱讀以后加各種形式的批語；而所謂“定本”，是指正文的修改定稿。這樣說來，所謂“脂硯齋凡幾閱評過”這句話的確切的意思，就是指脂硯齋已第幾次閱過和加了批語，而所謂“己卯冬月定本”和“庚辰秋月定本”，就是指己卯年（乾隆二十四年）的冬天改定的本子和庚辰年（乾隆二十五年）的秋天改定的本子。這里的改定，是指《石頭記》正文的改定而不是指那些批語的改定，這是不言而喻的。

當(dāng)然，就“閱評”和“定本”這兩個詞來說，它們各自的概念，具如上述，不能混為一談。但如就這兩件事（改定正文和加批語）來說，則脂硯齋完全可以一身而二任，既改定正文又加批語，這是并不矛盾的。我們這樣說，并不是說這定稿的工作，曹雪芹完全交給了脂硯齋，自己完全不管了，我們當(dāng)然不是這個意思。我認(rèn)為這定稿工作，主要還是曹雪芹本人，脂硯齋當(dāng)然也可以參予其事，但他的主要任務(wù)，是提意見幫助定稿和寫批語。另外，由于這“閱評”和“定本”畢竟是兩件事，因之完全可以在一定的時間內(nèi)，既“閱評”又“定本”，也可以只“閱評”不“定本”或只“定本”不“閱評”，這一點(diǎn)也是不難理解的。在弄清楚了上述這些情況以后，現(xiàn)在我們可以進(jìn)而討論關(guān)于《石頭記》的“閱評”和“定本”問題本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