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關(guān)于“脂硯齋凡四閱評過”的問題
在己卯本殘存的第十一至二十回,第三十一至四十回,第六十一至七十回這三個十回的總目頁上(按即己卯本原裝的第二、四、七三冊),都寫有“脂硯齋凡四閱評過”這一行字。根據(jù)這一情況,可知己卯本全書八冊,每冊卷首的十回總目上,都寫有這一行字。前面已經(jīng)論證過庚辰本是據(jù)己卯本過錄的,現(xiàn)在檢查庚辰本,在每十回前的總目上,確實都有“脂硯齋凡四閱評過”這一行字,全書八個十回共八條這樣的字。對于這一行字,吳世昌同志說:
全書(按:指庚辰本)每一冊上《石頭記》題下“脂硯齋凡四閱評過”這條小字簽注,也是從另一個不相干的底本上抄襲來硬加上的。因為,第一,如果此條為正文底本所原有,則既稱“四閱評過”,何以第一冊中的前十回,第二冊中的第十一回,全無評注?這十一回,分明是從一個連“一次”也沒有“評過”的白文本抄來的,怎能充作“四閱評本”?第二,全書各回的首頁在回目右上方均有書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著重點原有——引者)卷之……”,可見此書原名為“重評”本,不是“四閱評”本?!爸亍敝环褐浮爸貜?fù)”,不必限于“再評”或“四評”。第三,若以書中可考的評語而論,則又不止“四閱評過”而已。除甲戌以前和甲戌“再筆”的兩閱評語而外,尚有“己卯”、“壬午”、“乙酉”、“丁亥”這些年份,又有“乾隆二十一年(丙子,1756)五月初七日對清”的日期。可見脂硯齋至少“評”“閱”了六次,校對(可能又評閱)了一次。把它僅僅稱為“四閱評過”的本子,也是不對的??傊?,這些藏主或書賈加上去的簽條名稱,和有正本的書題上所標(biāo)的“國初鈔本”一樣,必須嚴(yán)予考察,再定取舍(如認(rèn)“國初鈔本”為可靠,則《紅樓夢》的著作年代將上推至順治年間),不應(yīng)當(dāng)無批判地人云亦云,造成研究工作上的混亂現(xiàn)象。
吳世昌同志認(rèn)為庚辰本上這條“脂硯齋凡四閱評過”的題詞,“是從另一個不相干的底本上抄襲來硬加上的”。說它是從另一個底本上抄來的,這句話有它的合理部分,但究竟從哪一個底本上抄來的呢?吳世昌同志并沒有弄清楚,現(xiàn)在我們可以明確地說,是從己卯本這一個底本上抄來的,但它既不是“另一個不相干的底本”,更不是“抄襲”和“硬加上的”,其理由下文還要談到,這里暫不詳論。接著,吳世昌同志列舉了三點理由,來證明它是“藏主或書賈加上去的簽條名稱,和有正本的書題上所標(biāo)的‘國初鈔本’一樣,必須嚴(yán)予考察,再定取舍?!眳鞘啦镜倪@三點理由和這個結(jié)論,我感到確實“必須嚴(yán)予考察”,才能定其“取舍”。那末,我們就來分析一下這三點理由罷。第一,吳世昌同志認(rèn)為庚辰本第一至十一回,“分明是從一個連‘一次’也沒有‘評過’的白文本抄來的,怎能充作‘四閱評本’?”事實是庚辰本從頭至尾,從第一回至八十回(其中原缺的兩回當(dāng)然不計在內(nèi)),都是從己卯本抄來的,并沒有另外根據(jù)什么“連‘一次’也沒有評過的白文本”。全部八十回(內(nèi)缺第六十四、六十七兩回)是一個整體,它是脂硯齋凡四閱評過的本子,這是“嫡真實事,非妄擬也”,怎能硬說它是“充作”“四閱評本”呢?第二,吳世昌同志認(rèn)為此書各回的首頁均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卷之”,可見此書原名為“重評”本,不是“四閱評”本。吳世昌同志的這個意見,不僅否定了庚辰本是“四閱評”本,實際上也同時否定了己卯本是“四閱評”本,因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卷之”這一行字,庚辰本是照己卯本過錄的,同時,按照吳世昌同志的意見,那末,可以稱為“重評”本的,只能是甲戌年第二次評的那個本子,除此以外,都不能叫“重評”本,而應(yīng)該叫三評本、四評本、五評本、六評本……殊不知所謂“重評”,正如吳世昌同志自己說的:“‘重’只泛指‘重復(fù)’,不必限于‘再評’或‘四評’?!眳鞘啦镜倪@段話說得多么正確?。∫粋€“重評”,實際上就包括了從再評到五評、六評甚至于更多的評。己卯和庚辰兩本在“重評《石頭記》”之外,又標(biāo)明“四閱評過”,正說明了“重評”的具體次數(shù),怎么反倒以“重評”來否定“四閱”呢?第三,吳世昌同志認(rèn)為以書中可考的評語而論,因書中有甲戌前、甲戌、丙子、己卯、壬午、乙酉、丁亥等紀(jì)年,“可見脂硯齋至少‘評’‘閱’了六次”,“把它僅僅稱為‘四閱評過’的本子,也是不對的”?!爸廄S至少評閱了六次”,吳世昌同志這句話說得又是很對的,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四閱評過”的這句話是寫在哪一年的評本上的。大家清楚,這句話最早見于己卯本上,后來又過錄到庚辰本上。為了便于說明問題,我們把脂硯齋歷次的評列一個簡表:
上面這個表說明,“丙子”那年的“對清”,只是“對清”正文,并沒有進(jìn)行“閱評”(吳世昌同志說丙子年的“校對(可能是又評閱)了一次?!币娗耙恰岸〕笾俅骸庇诌M(jìn)行了“閱評”,這樣,到己卯那次的“閱評”恰好是第四次。那末,“四閱評過”的話首先出現(xiàn)在己卯本上,不是合情合理嗎?前面已經(jīng)說過,庚辰本是據(jù)己卯本過錄的,由于在這么多的脂批中,沒有發(fā)現(xiàn)一條署庚辰年的批語,又由于從己卯開始有了各次評語的署年(己卯以前只有丁丑一條),而獨(dú)不見庚辰的批語,因此我們可以判斷庚辰這一年只是“定本”,而未加批。由此可知在庚辰本上仍過錄了“脂硯齋凡四閱評過”這一行字,是完全符合情理,切合事實的,怎么能不加分析地把它武斷為“藏主或書賈加上去的簽條名稱”呢?至于在庚辰本上有壬午、乙酉、丁亥的批,這怎么能成為否定“四閱評過”的根據(jù)呢?很明顯庚辰本上的朱批,是一個人的筆跡,雖然這些朱批的署年不同,但卻是一個人一手抄下來的。庚辰本的底本原是己卯年“四閱評過”的本子,這個本子上并沒有這些朱批,現(xiàn)在此書的藏者或抄者又在庚辰本上用朱筆過錄了另本上的己卯和己卯以下的三次脂批,形成了我們現(xiàn)在見到的庚辰本的樣子,這己卯以下的三次脂批,只能說明脂硯齋等人在己卯以后又批了三次;只能說明這個根據(jù)“四閱評”本抄下來的庚辰本,后來又增加了四閱以后的評語。它怎么樣也不能成為否定庚辰本原是四閱評本這個事實的根據(jù)。用四閱以后的三次評語來否定這個本子原是四閱評本,這是完全沒有道理的。而吳世昌同志卻用庚辰本抄定以后又繼續(xù)從別本過錄到這個抄本上來的己卯以及己卯以后的三次脂批,來否定己卯和庚辰是“四閱評過”的本子,這是既不顧歷史,也不講邏輯的做法。如果運(yùn)用這種邏輯和這種方法來討論這些《石頭記》的版本,難道能夠避免“造成研究工作上的混亂現(xiàn)象”嗎?歸根結(jié)蒂,我們認(rèn)為己卯本和庚辰本上的“脂硯齋凡四閱評過”這一條題記,是《石頭記》成書和評批過程中留下的一條重要的歷史記錄,它對我們深入研究《石頭記》的成書和脂硯齋的評批工作,具有很重要的意義。隨意把它宣判為“藏主或書賈加上去的簽條名稱”,甚而至于把它說成“和有正本的書題上所標(biāo)的‘國初鈔本’一樣”,這是對待這部古典名著的這一珍貴抄本不加分析的一種主觀評斷。大家知道有正本上的“國初鈔本”是有正書局的老板狄平子加的,這一行題簽的墨跡,也是狄平子的手筆。既然吳世昌同志斷定它與有正本的書題一樣,那末請問它是哪一個老板或哪一個藏主的手筆呢?
- 本表所列脂評的紀(jì)年,不限于庚辰本。因本表的目的是在弄清脂硯齋每次加評的年份,這樣方能弄清楚某年的評是第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