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頻換閣臣 黨爭不息
內(nèi)閣大學士被稱為“閣臣”,明后期的一些史書中也稱之為“相”。明后期的內(nèi)閣實際上成了明廷的政治中樞。崇禎皇帝自然特別重視閣臣的選用,外廷臣僚也圍繞閣權(quán)明爭暗斗,黨爭不息,閣臣頻頻更換。崇禎帝在位十七年,閣臣換了五十個,致有“崇禎五十相”之譏。在這“五十相”當中,周延儒、溫體仁和楊嗣昌在位最久,影響最大,但下場都很可悲。閣臣頻換,實際上反映了崇禎帝一直未能建立起穩(wěn)定的施政中心,這是導致明朝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
第一節(jié) 整頓內(nèi)閣
在明代,內(nèi)閣事權(quán)有一個逐漸上升的過程,到崇禎時已儼如過去的丞相。隨著魏忠賢及其閹黨的覆滅,崇禎初年建起了一個以東林黨人為主的內(nèi)閣,有人稱之為“東林內(nèi)閣”。
由丞相到內(nèi)閣
在近代,內(nèi)閣是個很普通的名詞。中國的內(nèi)閣最初產(chǎn)生于明永樂年間。內(nèi)閣的出現(xiàn)是中國官制史上的一個重大現(xiàn)象。它與丞相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這里有必要簡單回顧一下內(nèi)閣的產(chǎn)生和事權(quán)變化的大體脈絡(luò),這樣人們就會很清楚,崇禎年間許多重大政治斗爭為什么大都是圍繞內(nèi)閣展開的。
在中國封建社會里,一直存在著皇權(quán)和相權(quán)的矛盾。從二者消長的過程來看,皇權(quán)在一天天上升和強化,相權(quán)則一天天下降和衰落,到明代就為內(nèi)閣所取代。
秦漢時期相權(quán)最重。丞相“掌丞天子,助理萬機”,入則參與廷議,出則號令百官,事無不統(tǒng),負有第一線的責任。丞相是所謂“三公”之一,但事權(quán)最重。丞相上朝,皇帝還要從御座上站起來,表示一下。皇帝如果在路上遇到丞相,還要下輿打一下招呼?!柏┫嘤胁?,皇帝法駕親至問疾”。這種待遇是后世丞相所不敢想望的。正因如此,所以有人稱秦和漢初是丞相責任制時期,應(yīng)該是有一定道理的。
漢武帝感到相權(quán)太重,便用近侍分奪丞相的權(quán)力。他在內(nèi)廷設(shè)尚書臺,實際上就是他的內(nèi)廷秘書處,用來參決機務(wù),甚至還用宦官參與其間。尚書臺的地位日益顯赫,相權(quán)隨之日益低落。東漢時,尚書臺的職權(quán)進一步擴大,尚書成了事實上的丞相,“三公”形同虛設(shè),即所謂“雖置三公,事歸臺閣”,“三公論道而已”。所謂“事歸臺閣”,就是歸尚書臺。
隋唐時行三省制度,三省長官同為丞相,相互牽制,誰也不能專權(quán)。一般都有四五人同時為相,多時達十余人。他們同時議事,最后由皇帝裁決。唐中期以后,皇帝還常常派親信“同平章事”、“參知政事”,即同丞相們一起處理章奏等事,參與知道政府事務(wù)。后來,這些人也漸漸成了“相”。即使原來的三省長官,如果沒有這些頭銜,也不敢執(zhí)政事。與秦漢時相比,這時的相權(quán)大為削弱了。
宋代的君主專制發(fā)展到一個新階段。宋太祖趙匡胤在稱帝后的第二天,耍了個小花招,要丞相范質(zhì)把章奏送到他跟前,趁機讓宦官把他的座位撤掉。于是成為定制,以后丞相在廷上答話,再也不能“坐而論道”了,而必須恭恭敬敬地站著回答,即所謂“立而陳言”。另外,皇帝對相權(quán)還進行了分割,分軍事權(quán)給樞密院,分財政權(quán)給三司使,丞相只管行政。這還不夠,還必須由皇帝“差遣”,方可任事。否則,不管什么官職,都無權(quán)行事。
到了明代,君主專制發(fā)展到登峰造極的程度。與此相適應(yīng),延續(xù)了千余年的丞相制度也被廢除了。洪武十三年(1380),丞相胡惟庸以謀反罪伏誅,朱元璋乘機“罷丞相不設(shè)”,一切出自“宸裁”。他還把這一點立為“祖訓”:“以后嗣君毋得議置丞相。臣下敢有奏請設(shè)立者,處以極刑。”這樣,明代的皇帝就不僅是“代天行命”的君主,而且是事必躬親的行政首腦。
因政務(wù)繁忙,皇帝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朱元璋便又設(shè)了“四輔官”,讓他們“侍左右,備顧問”。這些人品級低,沒實權(quán),對皇權(quán)構(gòu)不成威脅。四輔官的設(shè)置實際上是向內(nèi)閣制度的一個過渡。
明成祖即位后,命解縉等七人“入直文淵閣,諸六部大政,咸共平章”。于是,在中國官制史上就進入了有內(nèi)閣的時代。不僅明清兩代有內(nèi)閣,連北洋政府時期設(shè)的國務(wù)院也稱內(nèi)閣。閣臣也稱殿閣大學士,其職權(quán)經(jīng)歷了一個由小逐步增大的過程。
閣權(quán)漸重
起初,內(nèi)閣大學士不僅品級低,而且事權(quán)也不重,遠不能與古代的丞相相比。首先,明代的內(nèi)閣不是一級正式官署,沒有法定的政治權(quán)力。以前,六部尚書是丞相的下屬,丞相可以直接對他們發(fā)號施令。六部有什么事,也直接向丞相請示和回報。但內(nèi)閣根本沒有這種權(quán)力,六部直接向皇帝請示和回報,不經(jīng)過內(nèi)閣。
其次,內(nèi)閣大學士的品級很低,“終明之世不過正五品”。明代的官階分九品,一個五品官只是個中級官員。以前,丞相都是當朝一品,位極人臣。而在明代,就品級和事權(quán)來看,大學士反在六部尚書之下。因此,《明史·職官志》上說:“雖居內(nèi)閣,官必以尚書為尊?!眱H就此也可以看出,內(nèi)閣初設(shè)時的事權(quán)是不會很大的。
宣德時,閣權(quán)明顯上升。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內(nèi)閣獲得了“票擬”權(quán),即對臣下的各種章奏擬出處理意見。按照慣例,內(nèi)閣的票擬只有經(jīng)過皇帝的“批紅”后才能付諸實施。但是,皇帝的批紅往往徒具形式,尤其是懶得理事的皇帝,自己連勾上一筆也不愿干,就讓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代勞。因此,一般都是按照內(nèi)閣票擬的意見來執(zhí)行。這看來似乎只是初步處理意見,皇帝擁有最后的決定權(quán)。既然皇帝基本上都是按照票擬的意見來決定,那么,內(nèi)閣的票擬就顯得特別重要了。終明之世,票擬一直是內(nèi)閣最主要的權(quán)力。二是宣德時內(nèi)閣成員的品級明顯提高。這主要是因為當時“三楊”當國,他們都兼有師、保、尚書等頭銜,故多是一品或二品大員。這并不是大學士本身品級的提高,而是具體的大學士個人的品級本來就高,這樣一來,內(nèi)閣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也就大為提高了。這種狀況在宣德以后基本上保留了下來。
起初,內(nèi)閣大學士們都是一起議事,并沒有首輔、次輔之分,故誰也無法專權(quán)。明中期以后,內(nèi)閣中出現(xiàn)首輔,其余的大學士都唯首輔馬首是瞻。票擬一般也由首輔一人執(zhí)筆,其余大學士只能議論議論。因此,首輔的權(quán)力就顯得特別突出。在外人的心目中,這些首輔就如同過去的丞相。嘉靖時出了個嚴嵩,萬歷初出了張居正,他們都是歷史上著名的權(quán)臣,也都是內(nèi)閣首輔。這就使內(nèi)閣的地位越發(fā)顯得尊崇。
還有一個引人注目的現(xiàn)象,即自正德以后,明代的皇帝越來越懶得理事。正德皇帝就不大喜歡在京師住,討厭繁雜的政務(wù),忽而去張家口,又忽而南下蘇杭。日常政務(wù)基本上就是靠內(nèi)閣處理。嘉靖皇帝信道教,終日在宮廷里做齋醮,竟然一連十幾年不上朝。萬歷皇帝即位時才十歲,政務(wù)基本上都由內(nèi)閣首輔張居正來處置。至此,內(nèi)閣首輔的權(quán)勢已與古代的丞相相差無幾。
正因如此,內(nèi)閣首輔之權(quán)就成了爭奪的焦點。在魏忠賢擅權(quán)時,魏廣微原為南京禮部侍郎,因與魏忠賢是同姓同鄉(xiāng),故魏忠賢很快將他提升為禮部尚書,并進入內(nèi)閣。魏廣微儼如魏忠賢的家人,在致魏忠賢的信札上書“內(nèi)閣家報”,時人稱他為“外魏公”。魏忠賢欲分內(nèi)閣首輔之權(quán),遂矯旨,票擬事“令眾輔分任”,從而使并不是首輔的魏廣微也有了票擬權(quán)。這樣,魏忠賢行私就更加方便了。
在天啟、崇禎年間,內(nèi)閣首輔與其他大學士在辦公地點上也有了明顯的區(qū)別。在東閣直房前第一間是首輔辦公之處,其他大學士不得隨意進入。如一時沒有明確誰為首輔,即使在眾大學士中資歷最老者也不敢居此。當崇禎六年(1633)六月周延儒被罷后,溫體仁事實上成了內(nèi)閣首輔,但沒有明確他為首輔,所以他一直不敢在那第一間房辦公。這種狀況延續(xù)了將近一年。第二年端陽節(jié),照例對閣臣有賜宴。這一天一個司禮太監(jiān)來到內(nèi)閣,口稱溫體仁為首輔,溫體仁這才敢在首輔房辦公。這種辦公地點的差異清楚地表明,內(nèi)閣首輔的權(quán)力和地位已經(jīng)明顯地突出起來。
崇禎初對內(nèi)閣的調(diào)整和東林內(nèi)閣
崇禎帝繼位時,內(nèi)閣中有四人:黃立極、施鳳來、張瑞圖、李國。其中,黃立極為內(nèi)閣首輔。天啟五年(1625),當時魏忠賢氣焰正盛,黃立極因是魏忠賢的同鄉(xiāng),以禮部尚書銜入閣,第二年即代顧秉謙居首輔位。可以看得出,這基本上是魏忠賢留下來的班子。對此,崇禎帝心里自然也很清楚。但是,當滿朝基本上都是魏忠賢私黨的情況下,崇禎帝也像起初安撫魏忠賢那樣,對內(nèi)閣成員也沒有立即進行大的調(diào)換。崇禎帝即位不久,就陸續(xù)不斷地有人彈劾內(nèi)閣成員。例如,監(jiān)生胡煥然即對黃立極等四人大加指責,說他們身居內(nèi)閣,“漫無主持”,甚至迫害元老重臣,建生祠,頌魏閹,“靡所不至”。盡管胡煥然的指責句句是實,但崇禎帝并未對黃立極等人治罪,反而將胡煥然申斥一通,并將其除名。黃立極心不自安,遂上疏乞休,崇禎帝還以“優(yōu)詔報之”,要其繼續(xù)理事。天啟七年(1627)十一月,這時崇禎帝繼位已三個月,鑒于黃立極連疏乞去,崇禎帝遂允其罷職家居,而由施鳳來繼為首輔。與此同時,來宗道和楊景辰兩人同時入閣。
關(guān)于為魏忠賢撰碑文頌德一事,黃立極和施鳳來等四人曾一起上疏,極力向崇禎帝辯解,說他“實未嘗為忠賢作碑文”,而是由魏忠賢門下的食客游士所為,其后加入他們的名字。至于票擬,“一言不合,則令改票,甚則嚴旨督責……臣等不盡受罪”。他們稱魏忠賢猶如虎狼,“虎狼之性,愈觸則愈怒”,故“不得已,徘徊其間,冀有毫發(fā)之益于國”。從中可以看出,黃立極等對在魏忠賢擅權(quán)時的一些作為,能推則推,不能推則說“不得已”。有些事可能的確出于不得已,有些事則是有意助紂為虐,他們本人就不是有氣節(jié)之人。例如,施鳳來,《明史》上說他“素無節(jié)操,以和柔媚于世”,魏忠賢生祠上的碑文“多出其手”。大學士張瑞圖擅長書法,故碑文多為張瑞圖書寫。對于他們四人,崇禎帝采取逐步更換的辦法予以清除。在他們四人當中,李國雖是魏忠賢的同鄉(xiāng),但比較持正。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胡煥然因彈劾他們四人而被逐,李國后又上疏為胡煥然說話,說他忠心可嘉,又讓他回到國子監(jiān),“時人稱為長厚”。他于崇禎元年五月罷歸,此前還上疏推薦韓和孫承宗,亦為人所稱道。
崇禎帝在賜死魏忠賢以后,覺得可以對內(nèi)閣整頓一下了。天啟七年(1627)十一月底,崇禎帝命廷推閣臣。當時廷推了十二人,以供崇禎帝點用。但這次崇禎帝卻沒有像過去的皇帝那樣去圈點,而是獨出心裁,以枚卜法來定,如同老百姓所說的抽簽,或稱之為拈鬮、抓鬮。崇禎帝為慎重其事,將有關(guān)大臣召至乾清宮,首先焚香拜天,大概是希望神靈能在冥冥中相助,使他選出治國安邦的賢才。隨后,將廷舉的十二人各書名字于紙上,再團成一丸,將十二個紙丸放在一個金瓶子中。崇禎帝用兩支筷子伸入瓶中去夾,一連夾出四丸,展開一看,是錢龍錫、李標、來宗道和楊景辰四人。這時,有的大臣提出,國事多難,請再增加兩個閣臣。崇禎帝馬上答應(yīng),遂又夾出兩丸,得周道登、劉鴻訓兩人。于是,這次枚卜共得六人入閣。他們六人中有的當時就在京師,即來宗道、楊景辰,他們二人于十二月即入閣辦事。其余四人有的在外地為官,有的家居,即派人召他們?nèi)刖?。這六人都以禮部尚書銜入直文淵閣。
崇禎帝用枚卜的方法來選閣臣,在常人看來,頗有些荒唐色彩。這本來是件非常重要、非常嚴肅的事情,怎么能用這種碰運氣的辦法來挑選呢?挑選閣臣,應(yīng)看其才能、品望,用枚卜的辦法怎么能保證選出賢才呢?這種辦法以前只有荒唐的后唐皇帝采用過,得盧文紀為相,除身材魁偉、聲音洪亮以外,才能平平。崇禎帝是歷史上采用這種辦法的第二人。不無巧合的是,這兩人都是末代皇帝。實際上,崇禎帝采用這種辦法有他獨特的考慮。當時雖除掉了魏忠賢,但閹黨勢力仍然很大,門戶之見仍深,選閣臣這件事如處理不好就會引發(fā)新的政爭。至于能否一定得賢才,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破門戶之爭。用這種枚卜的辦法,的確可以有效地防止外廷的門戶之議。
對于一個皇帝來說,用枚卜法選閣臣畢竟不是英明之舉,甚至令人感到滑稽可笑,所以免不了遭人非議。這次枚卜剛過,外廷就流傳開一個笑話,說崇禎帝第二次枚卜掣簽時,夾出來的本來是王祚遠,但這張紙卻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刮去。人們慌忙四下尋找,卻沒有找到,崇禎帝只好再夾一枚。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張紙落在了施鳳來身后。王祚遠的這個閣臣居然被莫名其妙的一陣風給刮跑了。這就更增加了這次枚卜的荒唐色彩。
從這次枚卜所得的六位閣臣來看,的確良莠不齊,其中還有閹黨余孽。如來宗道,他原在禮部為官,曾上疏為崔呈秀之父請恤典,其中還有“在天之靈”的話,當倪元璐在疏中提及此事時,來宗道不以為恥,反而笑著說:“他何必多嘴多舌,詞林故事,只是為了一杯香茶罷了。”對這件事,他就這么輕描淡寫地一語掩過,人們?yōu)榇朔Q他為“清客宰相”。崇禎帝后來欽定逆案,來宗道還是因此事而被列入。
與來宗道同時入閣的楊景辰也素無操守。當魏忠賢編《三朝要典》時,他任副總裁,一切都按魏忠賢的意旨辦,還曾三次上疏,為魏忠賢歌功頌德。后來也因此而被列入逆案。
周道登不是閹黨,天啟五年還曾被魏忠賢罷職為民,但他“無學術(shù),奏對鄙薄,傳以為笑”。崇禎帝就曾當廷取笑過他。因此,周道登至少說不上是個賢才。
在這六個新閣臣中,李標、錢龍錫、劉鴻訓比較清正有為。黃立極辭去后,施鳳來繼為首輔。三個多月后,李標入朝,施鳳來和來宗道同時罷去,李標繼為首輔。此時有錢龍錫、劉鴻訓同心輔佐,政事稍清。崇禎元年十二月,韓奉召入閣,因系元老重臣,李標遂避讓,以韓為首輔。這些人大都和東林聲氣相通,故人們稱之為東林內(nèi)閣。
這個東林內(nèi)閣在協(xié)助崇禎帝撥亂反正、處置閹黨方面起了很大作用,給人們帶來了一線希望。也正是在這段時期,崇禎帝顯得剛果有為,在人們的心目中樹立起了一個不壞的形象。但是好景不長,這個局面只維持了大約兩年,以袁崇煥被殺為轉(zhuǎn)折點,內(nèi)閣中的東林正人被貶黜殆盡。有的閣臣敢做敢當,但只在位半年多就被罷去了。
例如,新入閣臣劉鴻訓,天啟末年被魏忠賢罷斥為民。崇禎帝枚卜他入閣,起為禮部尚書兼內(nèi)閣大學士。遣人召見,他堅辭不出,連召三次,終于在崇禎元年四月還朝,入閣辦事。當時“忠賢雖敗,其黨猶盛”,新進言官不斷上疏彈劾閹黨。因這時的內(nèi)閣成員大都和閹黨共過事,故態(tài)度曖昧。劉鴻訓入閣后,態(tài)度堅決,旗幟鮮明,“毅然主持”,連續(xù)斥逐了楊維垣、楊所修、孫之獬、阮大鋮、賈繼春等人,致使“人情大快”。正因如此,一些閹黨余孽便集中力量攻擊劉鴻訓,說他出使朝鮮時,滿載貂皮、人參而歸。起初,崇禎帝對劉鴻訓較為信任,將攻擊劉鴻訓的張捷、史等貶逐。有些事劉鴻訓當廷力爭,崇禎帝有時則固執(zhí)己見,不予允準。劉鴻訓無可奈何,下朝后發(fā)議論道:“皇上畢竟是沖主!”意思是崇禎帝畢竟年輕,處事不明。這在后人看來算不了什么,但在當時就屬于大不敬,弄不好會丟腦袋。這話終于傳到崇禎帝耳中,令他十分氣惱。當時雖沒有馬上發(fā)作,但對劉鴻訓來說卻埋下了禍害的種子。
崇禎元年十月發(fā)生了紛紛揚揚的改敕書案。按照舊例,提督京營的不兼掌巡捕軍。當時張慶臻提督京營,敕書中卻有“兼轄捕營”的話,掌巡捕軍的鄭其心以侵職上訴。那么,“兼轄捕營”的話是怎么加到敕書中去的呢?從程序上來看,初稿由兵部提出,送內(nèi)閣裁定,再交內(nèi)閣中書繕寫。查原稿,上有劉鴻訓批給西司房的話,繕寫人為西司房中書舍人田佳璧。這四個字就是田佳璧加進去的,田佳璧則說是劉鴻訓所指使。一些素對劉鴻訓有成見的人見有機可乘,遂借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對劉鴻訓大加攻擊。盡管劉鴻訓極力否認,但也是有口說不清。崇禎帝認為這是一件罪不容恕的大事,對劉鴻訓的連續(xù)申辯不予置理。一些大臣為劉鴻訓開脫,認為沒有確證。崇禎帝愈加憤怒,要處劉以極刑。幸“賴諸大臣力救,乃得稍寬”,劉鴻訓被謫戍邊疆。
劉鴻訓從入閣到被逐,只半年時間。他起初堅辭不出,入閣后力斥閹黨,敢作敢為,卻又很快被逐。從這件事可以看出,盡管當時崔、魏等人已被除掉,但他們的余黨在朝中仍有很大的勢力。劉鴻訓這次被治罪,實際上就是這些人暗中謀劃的結(jié)果。另外,也可看出崇禎帝用人不專。劉身為內(nèi)閣重臣,說用就必須上任,說不用則一腳踢開,甚至在沒有確鑿證據(jù)的情況下嚴加治罪。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劉鴻訓曾上疏“請帝久任責成”,他自己首先就未能“久任”,自然也無“成”可“責”了。
東林內(nèi)閣中聲望最高的是韓。他在光宗時即為大學士。光宗在位僅一個月即死去,他以顧命大臣的身份輔佐熹宗天啟皇帝。后來,魏忠賢感到韓不依附自己,就用同鄉(xiāng)同姓的魏廣微入閣,并要分韓的票擬權(quán)。韓感到事關(guān)重大,便連疏求去。這正中魏忠賢下懷,不僅許韓去職,不久還將韓“削籍除名”,又誣他受賄,致使其家人數(shù)人系死獄中。崇禎帝即位后,久聞韓清正,便召韓入朝。魏忠賢余黨楊維垣上疏極力反對,使韓入閣受阻。心向東林的大臣連連上疏,請求崇禎帝立即召用韓。崇禎不顧某些人的反對,遂遣人召韓回朝。崇禎元年十二月,韓入閣復為首輔。一天,崇禎帝對韓說:“票擬時務(wù)要消除門戶之見,開誠布公,和衷共濟,以求處置不出偏差?!表n極以為是,并進言說:“內(nèi)閣議事,多關(guān)系到機密要務(wù)。諸臣相互酌議,不必讓外人知道誰贊成、誰反對。至于內(nèi)閣諸臣,從早到晚入直朝房,勢不能報謝賓客。凡是商議政事,都應(yīng)到朝房相商,禁止一切私邸交際。”崇禎帝深以為是,遂諭令百官遵行。
當劉鴻訓因改敕書案而遭重譴時,韓極力論救。再加上當時廷臣間的相互攻訐,崇禎帝非常生氣,當廷訓諭群臣道:“進言者不憂國而植黨,自名東林,于朝事何補?”這話說得很重,顯然有責備東林結(jié)黨之意。韓身為內(nèi)閣首輔,被公認為東林領(lǐng)袖人物,他不會不知道崇禎帝這些話的分量。為此,他特地向崇禎帝上揭帖,專講植黨事。其中說道:“人臣原不應(yīng)以黨事君,人君也不可以黨疑臣。總當詳核人品,辨別賢奸,然后舉措才能得當。若大廷上妄起戈矛,宮府中橫分這黨那黨,恐非朝廷之福?!?sup>韓的這些話的確是不刊之論,崇禎帝也挑不出毛病。但這些話是針對崇禎帝的訓諭所發(fā),所以他還是老大的不高興。由崇禎帝的訓諭可以看出,他對東林黨已有警惕之心,人們已隱約看到東林內(nèi)閣短命的征兆。
韓老成持重,處處從大局出發(fā),悉心輔佐。盡管他被人稱為東林的領(lǐng)袖人物,但他的確不“以黨事君”,對各種政務(wù)秉公處置,聲望頗高。他入閣后處理的第一件政務(wù)就是定逆案一事,對那些不得已附和過崔、魏而沒有明顯惡績的人,他則不予列入,盡可能不廣加株連。為此,崇禎帝一再責備他“怕樹怨”。在崇禎帝力主下,列入的名單不得不越拉越長。
當東林內(nèi)閣形成之時,內(nèi)憂外患交相逼迫,不僅朝政混亂,而且外患日益嚴重。新興的滿清勢力不時內(nèi)擾,兵餉匱乏,邊兵不時發(fā)生嘩變。同時,陜西等地的農(nóng)民起事如星星之火,大有燎原之勢。當此多難之際,崇禎帝身為一個年輕皇帝,極力振刷,力圖挽回頹勢,重振朝綱。他在清除閹黨的基礎(chǔ)上建立起東林內(nèi)閣,相互配合,朝政一時頗有振作。
當時從邊事上來看,最大的威脅是遼東的滿清勢力。這時皇太極已稱大清皇帝,與明王朝徹底地分庭抗禮,并要取明朝而代之。就在崇禎帝即位的同一年,皇太極派兵征服了李氏朝鮮,使朝鮮由明的藩屬變?yōu)榍宓姆獙?。朝鮮原來是牽制清的力量,這時卻變成了清的后方,不時為清助兵助餉。這使遼東的局勢變得更加嚴峻。東林內(nèi)閣推薦名將袁崇煥督師遼東,遼東危局一時有所改觀。崇禎帝如果對袁崇煥“久任責成”,遼東的戰(zhàn)局當不至于崩潰成后來的那種樣子。只可惜崇禎帝對袁崇煥任用了不到兩年時間,即將袁崇煥下獄處死,遼東的局面遂一發(fā)不可收拾。此是后話,其中緣由留待專章敘述。
東林內(nèi)閣對軍政中的一些弊端盡力進行整飭。在保證各重鎮(zhèn)兵額不減的情況下,清汰冒額冗兵。原來,各鎮(zhèn)為了多領(lǐng)軍餉,就故意增添兵額。例如,實有兵員兩萬,但向兵部領(lǐng)餉的兵額可能會有三萬,甚至四萬。不少驛站的驛卒也有類似情況。經(jīng)過一番清查,減少了一些冒額兵員,使民困稍解。
另外,崇禎帝雖撤回了監(jiān)軍宦官,卻不斷地派出旗校偵察邊情,意在防備邊將欺瞞。宣府是邊地重鎮(zhèn),自然在重點偵察之列。宣府巡撫李養(yǎng)沖為此上奏道:“旗校往來如織,蹤跡難憑,且慮費用太繁,無力應(yīng)付?!背绲澋蹖Υ怂坪醮蠡蟛唤猓湍美铕B(yǎng)沖的奏疏給李標看,并問道:“邊情危急,朕遣旗校偵探,怎么能說是偽呢?更何況祖宗朝即設(shè)立了廠衛(wèi),又為的是什么呢?”李標回答說:“事情本來就應(yīng)該慎重。李養(yǎng)沖的意思是,不賄賂這些旗校的話,擔心每天都有誹謗他的話;賄賂吧,則又沒有那么多錢財?!?sup>崇禎帝感到說得有理。大學士錢龍錫對此事也進諫說:“按照舊例,廠衛(wèi)旗校只在都城內(nèi)外刺事,如要遠遣邊地,恐難以委信?!?sup>在這些閣臣的極力勸諫下,崇禎帝便暫時停止了派旗校偵察邊事的舉動。對于邊疆將領(lǐng)來說,這為他們解除了一個心腹之患,可以更專心于防務(wù),而不必再擔心廠衛(wèi)特務(wù)對他們的監(jiān)視了。
在韓等人的主持下,引入正人,抑制邪黨,平反冤獄,革除弊政,朝政頓顯清明。崇禎帝在位十七年,只是這最初的二三年顯得剛果有為,為后人所稱道。但是,隨著袁崇煥事件的發(fā)生,短命的東林內(nèi)閣也就土崩瓦解了,朝政又陷入紛爭多事的泥潭。
第二節(jié) “皇帝遭瘟了”——周延儒與溫體仁之爭
崇禎帝在懲治魏忠賢和閹黨的同時,建立起東林內(nèi)閣,朝政為之稍清。但東林內(nèi)閣只維持了大約兩年的時間即垮掉,其關(guān)鍵事件是袁崇煥一案。隨后是周延儒當政,溫體仁先是與周延儒相結(jié),卻暗中排陷周延儒,終于取而代之。溫體仁欲翻逆案,雖一再受阻,但朝政日非,故民間傳言:“皇帝遭瘟了?!币庵赋绲澋蹖櫺艤伢w仁,政事日益敗壞。
錢謙益遭斥與東林內(nèi)閣的瓦解
崇禎元年十月,入閣僅半年的劉鴻訓被罷職。這是東林內(nèi)閣遭受到的第一次打擊。十一月間,崇禎帝第二次枚卜閣臣。首先由廷臣會推,共推舉十一人。他們是:成基命、錢謙益、鄭以偉、李騰芳、孫慎行、何如寵、薛三省、盛以弘、羅喻義、王永光、曹于汴,崇禎帝本來要像上次那樣通過枚卜增加閣臣,但是,他看到這個會推的名單后不大滿意。這是因為,他滿以為禮部右侍郎周延儒會被推上來,但因周延儒資望輕,故未入廷推之列。這使崇禎帝產(chǎn)生了疑心,再加上一些人風言風語,便懷疑廷臣結(jié)黨,故意排斥能臣。這時,禮部侍郎溫體仁揣摩崇禎帝的心意,相信崇禎帝對這次會推已生疑心,再加上自己未被推上,正一肚子怨氣,遂上疏彈劾被會推上的錢謙益,說他關(guān)節(jié)受賄,結(jié)黨營私,不應(yīng)該入閣臣選。
錢謙益是明末清初的大名士,與東林黨人關(guān)系密切,門生故吏遍天下。溫體仁疏中所指,原是多年前已結(jié)案的一件往事。天啟二年(1622),錢謙益主持浙江鄉(xiāng)試,錢千秋中舉。錢千秋在首場文章結(jié)尾處用了一句俚語:“一朝平步上青天?!逼鸪蹂X謙益沒有發(fā)覺,給事中顧其仁察覺此事,錢謙益也馬上警覺起來,感到其中定有奸人指使。錢謙益遂馬上上疏揭發(fā)此事,錢千秋被遣戍邊,連幾個指使的人也一起受到懲處。錢謙益本人也以失察受到奪俸的處分。崇禎帝為此親自召集百官當庭對質(zhì)。錢謙益與溫體仁互相攻訐,自然難有結(jié)果。崇禎帝問溫體仁:“疏中謂結(jié)黨,奸黨是誰?枚卜大典,是誰一手操縱?”溫體仁回答道:“錢謙益一黨甚多,臣不敢盡言。這次枚卜,皇上務(wù)求真才,其實由錢謙益一伙操縱?!边@時吏科都給事中章允儒當廷奏道:“關(guān)于錢千秋一案,早已了結(jié)。溫體仁品望甚輕,所以會推不與。如錢謙益果有關(guān)節(jié)之事,為何不糾于枚卜之前?現(xiàn)在會推名單已上,點或不點,一聽皇上裁定?!睖伢w仁馬上反駁道:“從這個言官所說可以看出,他正是錢謙益一黨。在未枚卜之前,不過是冷局,參劾他有何用處?今會推之疏已上,參劾于此時,正為了使皇上能選用賢人?!闭略嗜逡膊皇救?,大聲駁斥道:“小人從來就善以結(jié)黨之罪陷害君子。昔日魏廣微欲驅(qū)逐趙南星、楊漣等,魏忠賢就在會推疏中加一個黨字,致使這些人全被削奪。此事留傳至今,為小人陷害君子之榜樣!”章允儒越說情緒越激動,崇禎帝卻勃然大怒道:“胡說!御前奏事,怎能如此放肆!拿了!”但一時卻無人承旨。崇禎帝大聲喊道:“錦衣衛(wèi)何在?”錦衣衛(wèi)指揮使這才將章允儒扶出。
對這次枚卜風波,廷臣大都知道是溫體仁在挾私報怨,基本上沒有人幫他說話。如果說有的話,那就是也沒有被會推上的周延儒。他稍后對崇禎帝說:“皇上反復詢問,諸臣不敢言。一是怕冒犯天威,二是礙于情面??傊X千秋一案關(guān)節(jié)是真,錢謙益不能辭其咎?;噬喜槐卦賳栔T臣?!背绲澋凵钜詾槭?,遂對廷臣斥責道:“朕要六部九卿會推閣臣,竟推這種人!會推一定要公,會推不公,還不如不會推!”周延儒遂又奏道:“大凡會推,皇上明旨下九卿科道,以為極公。不知外廷只沿舊套,只是由一兩個人把持,別人不敢開口,就是開口也不行,徒然言出禍隨?!睖伢w仁隨后奏道:“臣孑身孤立,滿朝盡是錢謙益之黨。今不只錢謙益恨臣,凡錢謙益之黨無不恨臣。臣一身豈能當眾怒……請皇上罷臣歸里,以避兇鋒?!边@時錢謙益也伏地待罪。崇禎帝命錢謙益回籍聽勘,曾駁斥過溫體仁的章允儒、瞿式耜和房可壯等俱降三級,調(diào)外聽用。
這次枚卜風波反映出幾個令人憂慮的跡象。其一,崇禎帝自以為察察為明,實際上剛愎自用,對紛繁的政事缺乏準確的判斷力。關(guān)于錢千秋于浙江鄉(xiāng)試中用俚語一事,本算不了什么大案,何況錢謙益本人也揭發(fā)了此事,受遇奪俸的處治,此案已結(jié)多年,與這次枚卜并無關(guān)系。溫體仁挾私報怨,翻出這筆老賬借口發(fā)難,用意奸險。連與溫體仁較親近的吏部尚書王永光也不支持溫體仁。但崇禎帝剛愎自用,不聽多數(shù)朝臣的意見,以溫體仁為是,貶逐大臣多人。既失于明察,又不愛惜人才。
其二,崇禎帝在懲治閹黨的同時,起用的多是東林黨人。他特別忌恨臣下結(jié)黨,這成了他的一塊重大的心病。而“東林”的名字早已大著,許多人以附東林擊閹黨而自豪。那么,這些人就特別容易被人攻擊為結(jié)黨。從這次枚卜風波中可以看出,崇禎帝對東林黨是否結(jié)黨營私已心存芥蒂,并未能推誠任用。韓入閣后就明顯地感覺到了這個問題,所以他對崇禎帝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人臣不可以黨事君,人君亦不可以黨疑臣。”這話的主要意思是要崇禎帝不要動不動就懷疑他們結(jié)黨。
由于枚卜風波,這次會推的十一個大臣皆未入閣,即這次會推的結(jié)果全部被崇禎帝所推翻。十一月發(fā)生了枚卜風波,十二月韓回朝,李標禮讓韓為內(nèi)閣首輔。這時內(nèi)閣只有韓、李標、錢龍錫、周道登四人。第二年一月,周道登罷職家居。周道登入閣后沒有什么大的作為,且奏對顯得粗俗鄙薄,崇禎帝甚至當廷拿他取笑。例如,有一次崇禎帝御講筵,問周道:“宰相需用讀書人,當作何解釋?”周道登一時答不上來,就說:“容臣到閣中查明,再來回奏?!背绲澋勖鎺ёI笑,周道登極為難堪。崇禎帝又有一次問他“近來臣下奏事,其中多有情面二字,什么叫情面呢?”周道登回答說:“情面者,面情之謂也。”眾人都暗暗發(fā)笑。崇禎二年一月,也就是枚卜風波發(fā)生兩個月后,有人彈劾周道登,說他袒護兵部尚書王在晉,隨即將周道登罷職。這時,內(nèi)閣就只剩下三人了。
崇禎二年(1629)十月,清兵繞過山海關(guān),分三路攻明,直達北京近郊。袁崇煥急忙從山海關(guān)率師入援。崇禎帝誤中皇太極的反間計,認為袁崇煥與清通謀,便將袁崇煥逮治下獄,后被處死。袁崇煥素與東林友善,他原被魏忠賢貶謫家居,因錢龍錫等推薦,四月間重被起用,督師遼東。既然袁崇煥以敗壞封疆罪被逮治,一些素與東林為敵的人便乘機大作文章,謂袁崇煥各種大罪皆錢龍錫所指使。這時攻擊錢龍錫最力的是御史高捷和史。這二人曾被吏部尚書王永光所引用,但被閣臣錢龍錫所阻。當袁崇煥案發(fā)生時,高捷和史已復為御史,二人便極力借題發(fā)揮,大攻錢龍錫。再加上定逆案時,錢龍錫在閣臣中態(tài)度最為堅決,故“奸黨銜之刺骨”。他們甚至暗中策劃,要另定一個新的逆案,以袁崇煥為首,以“(錢)龍錫等為逆黨”,以新逆案與舊逆案相抵。崇禎帝見那么多人彈劾錢龍錫,遂于當年十二月將錢龍錫放歸故里。當處死袁崇煥后,崇禎帝又將錢龍錫長系獄中,數(shù)年后將他遣戍定海衛(wèi)。
錢龍錫被罷是對東林內(nèi)閣的重大打擊。在錢龍錫被罷的同時,周延儒以特旨入閣。一個月后,即崇禎三年元月,內(nèi)閣首輔韓也罷去,由李標代為首輔。至此,和李標同時枚卜入閣的六人中已有五人罷去,他亦不自安,遂連疏乞休。三月間,崇禎帝命他罷職家居。至此,曾給人以很大希望的東林內(nèi)閣徹底瓦解,圍繞著內(nèi)閣的斗爭進入了一個新時期。
周延儒掌閣事
崇禎二年(1629)十二月,即在錢龍錫被罷的同時,周延儒以特旨入閣。第二年六月,溫體仁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辦事。九月,周延儒為內(nèi)閣首輔,直到崇禎六年(1633)六月罷職,任首輔約三年的時間。溫體仁因借助周延儒之勢得入內(nèi)閣,故兩人的關(guān)系起初頗為密切。但不久溫體仁即想取而代之,故兩人又明爭暗斗起來。周延儒起初喜與東林交游,但在枚卜風波中配合溫體仁攻擊錢謙益等人,從此不為東林所喜,他也轉(zhuǎn)而與東林為仇。
周延儒天性機警,善于揣度別人的意旨,見機行事,這是他獲得崇禎帝信任和倚重的重要原因。崇禎帝即位不久,即召周延儒為禮部右侍郎。崇禎元年冬天,錦州駐兵以缺餉嘩變,督師袁崇煥急請朝廷發(fā)餉。崇禎帝召集諸大臣,問他們應(yīng)如何處置此事。因連年用兵,戶部錢糧虧空甚多,無錢糧可支,所以大家都請求發(fā)內(nèi)帑銀。所謂內(nèi)帑,即藏于內(nèi)府供皇室花用的銀錢。自萬歷以后,大量應(yīng)該入戶部的銀錢轉(zhuǎn)歸了內(nèi)府,故內(nèi)帑儲積越來越多,外廷財政則越來越吃緊。正因如此,自萬歷以來各種加征名目繁多,弄得民不聊生?;实垡晝?nèi)帑猶如自己的家私,對發(fā)內(nèi)帑充軍餉十分心痛。崇禎帝也不例外,對諸大臣請發(fā)內(nèi)帑顯出老大的不高興。周延儒揣摩透了崇禎帝的心思,便不附和諸大臣的意見,獨自奏道:“國家設(shè)置關(guān)門,昔日防敵,今日卻要防兵。寧遠駐兵發(fā)生嘩變,急忙增撥兵餉;錦州駐兵發(fā)生嘩變,又急忙增撥兵餉。這樣一來,各地就要紛紛效尤了。到那時,又有多少內(nèi)帑可撥!”崇禎帝看到周延儒的意見與眾不同,也頗合自己的心意,就問周延儒:“你認為應(yīng)該怎么辦呢?”周廷儒回答說:“事情緊急,不得不發(fā)兵餉,但應(yīng)有個經(jīng)久之策?!背绲澋凵钜詾槭牵剡^頭來責備諸臣,說他們不知憂國,沒有長遠的謀劃。幾天后,崇禎帝又召問周延儒,周延儒說:“發(fā)銀不如發(fā)糧,山海關(guān)銀不缺,只是缺糧。士兵為什么發(fā)生嘩變?發(fā)生嘩變必有隱情,怎么能知道不是驕兵悍將故意相煽惑以要挾袁崇煥呢?”這話也極合崇禎帝的心意,因為他也早就懷疑這是邊將要挾所致。崇禎帝感到周延儒見識過人,便對他格外倚信。因此,他雖不在會推之列,崇禎帝還是以特旨命其入閣,不久又提升他為內(nèi)閣首輔。
崇禎三年一月,內(nèi)閣首輔韓罷職回籍,由李標代為內(nèi)閣首輔。兩個月后李標罷去,成基命繼為內(nèi)閣首輔。周延儒一直覬覦首輔一職,便唆使親信不斷彈劾成基命。崇禎帝也屬意于周延儒,故成基命僅任首輔半年,即為周延儒等人所逐。于是,周延儒如愿以償,登上了首輔的寶座。
崇禎帝見周延儒問答敏捷,所言多與自己的心意暗合,故對他格外倚重。有一次,崇禎帝將周延儒單獨召至文華殿,密談至半夜才出來,所談內(nèi)容外人密不得知。這引起了一些朝臣的疑慮。御史黃宗昌上疏,彈劾周延儒諸品行不端事,稱此等人不應(yīng)受如此倚信。御史李長春也上疏彈劾,謂周延儒獨自與皇帝密談不合常典。南京給事中錢允鯨也上劾章,謂周延儒與閹黨要員馮銓一直友善,讓周延儒入閣柄政,他一定要為閹黨翻案。對這些接二連三的劾章,周延儒感到很恐慌,一面上疏辯解,一面請求罷歸。崇禎帝正對他傾心倚重,認為某些人出于嫉妒,故意傾陷,所以對周延儒好言勸慰,不許罷去,還為他加上了頗為榮寵的太子太保的頭銜。
崇禎三年(1630)六月,溫體仁入閣,表面上與周延儒頗為親近,諸事秉承周延儒的意旨去辦。周延儒也想引溫體仁為助,故入閣之初兩人的關(guān)系頗為密切。溫體仁和吏部尚書王永光千方百計為逆案翻案,便拿王之臣和呂純?nèi)鐏硗妒瘑柭?。這兩人都曾任官兵部,袁崇煥死后,遼東危機,他們說這兩人邊才可用。在溫體仁和王永光的活動下,周延儒起初也支持起用這兩個人。王之臣在天啟時被魏忠賢用為兵部尚書,呂純?nèi)缫苍员渴汤烧粕袝?,是殘害東林名士周順昌的重要幫兇。這兩人都被列入逆案,如他們能被重新起用,就標志著逆案已被推翻,其他人也可以被起用。從表面上看,這只是兩個人能否被起用的問題,實際上關(guān)系到閹黨和東林的激烈斗爭,對整個政局都將產(chǎn)生極大的影響。
對此,反對最激烈的是講官文震孟。他上疏說:“群小合謀,欲藉邊才翻逆案。天下有無才誤事之君子,必無懷忠報國之小人。今有平生無恥、慘殺名賢之呂純?nèi)纾璐蟪紴樵?,詭辯稱冤。王永光為六卿之長,竊威行私,對人用舍顛倒,無事不專而濟以狠,發(fā)念必欺而飾以樸?!彼谑柚羞€舉了幾個具體事例,直刺王永光等人,言辭極為激烈。王永光大窘,上疏辯解。崇禎帝不但沒有懲治王永光,反而對他好言勸慰,要他安于職守,而對文震孟卻大加責備,說他“任情牽詆”,意思是他不負責任,任意攻擊大臣。這件事雖不了了之,但對阻止王永光等人翻逆案的陰謀發(fā)揮了很重要的作用。
周延儒本來也支持溫體仁和王永光這樣做,這時他的一個親信對他說:“他們將要推翻逆案,可外人要把這個罪名安到你頭上了?!敝苎尤羼R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當崇禎帝問周延儒這兩人是否能起用時,周延儒故意沉吟了一會兒,然后一字一板地說:“如果能重新起用王之臣,那也就能為崔呈秀雪冤了!”崇禎帝頓時省悟,態(tài)度堅決起來,不許任何人為逆案中人物翻案。溫體仁、王永光等人對周延儒改變態(tài)度十分痛恨,但又無法明言,便在暗中極力搜求周延儒隱事,待機而發(fā)。
周延儒的確有許多惡行。崇禎四年(1631),崇禎帝經(jīng)廷試點陳于泰為狀元,而陳于泰乃是周延儒的姻亞,即其妻妹之丈夫。京都人議論紛紛,認為周延儒在其中發(fā)揮了不可告人的作用。周延儒用張廷拱為大同巡撫,孫元化為登萊巡撫,兩人都是周的私人。周延儒原籍宜興,其家人子弟橫行鄉(xiāng)里,無惡不作,致使鄉(xiāng)人無以泄憤,竟在夜間將周家的宅院燒掉,并掘毀了他的祖墳。周延儒的哥哥周素儒無尺寸之功,竟以錦衣衛(wèi)千戶的頭銜冒領(lǐng)錢糧。他還任用家人周文郁為副總兵。溫體仁暗中唆使親信上疏,彈劾周延儒。但崇禎帝對周正傾心相倚,故不為所動。有時周延儒不自安,上疏請罷,崇禎帝還要好言慰留。
崇禎五年(1632)春天,登州(今山東蓬萊)被叛將李九成攻陷,巡撫孫元化被囚。周延儒推薦兵部侍郎劉宇烈前往視師,亦勞師無功。登州是軍事重鎮(zhèn),它被叛將攻陷引起滿朝震驚,認為這是繼遼東失陷后的又一重大變故。溫體仁感到機會已到,便暗中唆使許多言官連疏彈劾周延儒。御史余應(yīng)桂還揭露說,周延儒曾收受巨盜神一魁的大量賄賂。給事中李春旺更直截了當,謂周延儒應(yīng)立即罷去。周延儒不自安,連疏乞休。崇禎帝仍好言慰留,但內(nèi)心終不能不有所動,對周延儒的眷倚之情有所減輕。
不久,溫體仁指使宦府太監(jiān)王坤上疏,彈劾周延儒包庇佞臣。盡管明代宦官弄權(quán)的事很多,但以前從來沒有宦官彈劾大臣的先例,至多只是利用各種方便條件向皇帝進讒言,沒有像外廷朝臣那樣上疏彈劾大臣。為此,給事中傅朝佑上疏糾劾,“中官不當劾首揆,輕朝廷,疑有邪人交媾”。副都御史王志道說得更為激切,謂中官彈劾首輔敗壞了紀綱法度。這時崇禎帝已重新起用宦官監(jiān)軍,對宦官正大加倚信,見言官動不動就指斥內(nèi)臣,大為不快。一天,崇禎帝召廷臣于平臺,拿著王志道的奏疏訓諭道:“朕遣用內(nèi)臣,原來就是出于不得已,早已說得很明白。你等不自己省察自己,反而借王坤奏疏大做文章。朕已責王坤誣妄。你等上疏參劾,動不動就牽連內(nèi)臣,難道以前懲治那些人都是因為內(nèi)臣嗎?”王志道頗剛直,當即回奏道:“王坤彈劾輔臣,舉朝惶惶,都在為朝廷的紀綱法度擔憂。臣在為朝廷紀綱法度惜,并不是為以前被懲治的諸臣惜!”崇禎帝面有怒色,又訓諭道:“廷臣關(guān)于國家大計不進一言,只是一用內(nèi)臣監(jiān)視,不利于徇私作奸,便借王坤之疏來要挾朝廷,真是巧佞!”這時崇禎帝一直對著王志道進行申斥,氣氛十分緊張。周延儒遂出班奏道:“志道并不是專論內(nèi)臣,實際上也在責臣等失職。”崇禎帝怒意稍有緩解,接著又對著王志道說:“自己不修職業(yè),卻故立高論,沽名釣譽,怎么能勝任言官掌風憲的職責呢?”王志道雖未當廷受懲,但感到崇禎帝對自己難以相容,回來后便草疏,引罪乞罷。崇禎帝遂馬上準其請,令其致仕回籍。
此事前前后后溫體仁都在場。他平時對周延儒顯得挺親近,在這關(guān)鍵時刻,周延儒本來希望他能幫自己說上幾句,結(jié)果溫體仁卻無一言相助。這使周延儒對溫體仁漸生不滿,開始對他有所提防。
到崇禎六年(1633),溫體仁與周延儒的矛盾已日益公開化,溫體仁加快了傾陷周延儒的步伐。他指使給事中陳贊化上疏,狠狠地參了周延儒一本。疏中說:“周延儒豢養(yǎng)了個游客李元功,他借周延儒的權(quán)勢在外招搖謀利。陛下降特恩,今天下停刑,平反冤獄,李元功在外邊卻說成是周延儒之功,向平反的囚犯索取賄賂。周延儒目無陛下,謂陛下對某事處置不當,他即封還原疏,皇上即或改或留,他似乎頗有回天之力。他還說:‘皇上乃羲皇人也!’此話滿朝皆知,決不是某些小人輕易泄露出來的吧!”這道奏疏實在是擊中了要害。崇禎帝是個自尊心極強的皇帝,即使明明處置錯了的事,他也決不肯認錯,甚至把錯的責任推給臣下。他剛愎自用,決不許大權(quán)旁落。周延儒居然在外邊說他是“羲皇上人”,實際上就是說他是不管事的傀儡!這真是大逆不道。周延儒得知此疏后,馬上上疏,請崇禎帝將他罷職,放他回籍。在明代,閣臣被劾后,一般都上疏乞休。如不是特別大的罪過,皇帝都溫旨慰留。這次周延儒乞休也不是出于真心,他本來希望崇禎帝照例要對他慰留。溫體仁早就垂涎首輔之位,便巧弄機權(quán),票擬準予休告。旨出后,周延儒大感意外,對此毫無思想準備,頗不能堪。他已明知溫體仁在百般傾陷自己,對此十分痛恨。他不希望溫體仁代自己為首輔,便謀于某些內(nèi)臣,想讓他們勸崇禎帝召回原大學士何如寵,讓何如寵任首輔。以前,周延儒經(jīng)常借內(nèi)臣之助以示威權(quán),把政事反復歸之于崇禎帝喜怒無常,而實際上閣權(quán)仍在某種程度上受內(nèi)臣操縱。周延儒不時借助內(nèi)臣達到私人目的,溫體仁也擅長此道。這次由溫體仁票擬,司禮太監(jiān)代帝批紅,周延儒即被立即罷去。周延儒欲引用何如寵來壓溫體仁的計劃也落了空,只好悻悻離去。溫體仁遂繼為首輔。
溫體仁亂政
從表面上看,溫體仁待人謙恭和氣,實際上城府甚深,性情剛猛,一旦與人結(jié)怨,則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他在枚卜風波中鋒芒畢露,使錢謙益不僅未能入閣,反而被罷職家居。這一來,溫體仁就等于公開與東林為敵。他入閣后力圖為逆案中人物翻案,但逆案乃崇禎帝所欽定,態(tài)度堅決,凡入逆案的人物都不得起用。因此,溫體仁在朝中頗感孤立。他不但不隱諱這一點,反而把這看成是自己的一種資本,經(jīng)常在崇禎帝面前提及。他對崇禎帝的心理揣摩得很清楚,崇禎帝最恨植黨,自己孤立正表明無此嫌疑。崇禎帝也念他孤立無援,所以處處對他袒護有加。溫體仁心里很清楚,與自己為敵的人很多,所以處處謹慎,不敢收受任何賄賂。這種經(jīng)濟上的清白也成了他的一項重要資本。在貪官污吏誅不勝誅的情況下,崇禎帝對溫體仁不貪墨頗為欣賞。因此,盡管內(nèi)閣中斗爭激烈,云譎波詭,而溫體仁在內(nèi)閣竟達七年之久,任首輔達四年。這在崇禎年間的閣臣中是極其罕見的。
溫體仁一直在覬覦首輔的職位。他表面上對周延儒頗友善,而暗中卻極力排陷周延儒。在溫體仁入閣一事上,周延儒極力支持,自恃有恩于溫體仁,所以起初對溫體仁沒有戒心。實際上溫體仁始終沒有放棄過排陷周延儒的機會。例如,大學士錢龍錫因受袁崇煥一案牽連,被逮治下獄,論以死罪。后來錢龍錫被免死出獄,周延儒對錢龍錫說:“那天皇上對你的事極為震怒,要立置典刑,解救十分困難?!边@顯然是討人情的話。而溫體仁后來卻對錢龍錫說:“那天皇上并沒有發(fā)怒?!?sup>他對周延儒的說法還故意表現(xiàn)出輕蔑的樣子。于是,凡是與錢龍錫友善的人都對周延儒大為鄙視。溫體仁暗中挖周延儒的墻角,表面上不動聲色,實際上頗有成效。
溫體仁既然已開罪東林,便極力引用逆案中的一些人物。他入閣不久,原吏部尚書王永光罷去,他便推薦自己的同鄉(xiāng)閔洪學為吏部尚書。閔洪學自然也以溫體仁為后臺,兩人互相配合,排除了不少異己。溫體仁凡是想除掉哪個大臣,就先由閔洪學以吏部的名義提出,他自己在內(nèi)閣“陰護其事”,故每每得手。御史高捷、史與閹黨關(guān)系密切,前因薦舉逆案中人物被罷,溫體仁又重新起用二人為御史,引為心腹,經(jīng)常密謀于暗室。溫體仁如要排陷某人,這兩人往往充當馬前卒。他深知崇禎帝剛愎自用,動輒發(fā)怒,這為溫體仁排陷異己提供了可資利用的好機會。溫體仁越是想排陷那個人,就越是裝出對那人很寬厚溫和的樣子,說不定什么時候拿這人的某件事“中上所忌,激使自怒”,即觸動崇禎帝的忌恨之處,讓崇禎帝發(fā)怒,對那人進行嚴懲。他自己卻躲在陰暗處,不露山,不顯水。時間一長,人們便對他的真面目有所認識,私下里稱他為“柔奸”。
崇禎七年(1634)八月,亦即溫體仁任內(nèi)閣首輔的第二年,崇禎帝命臣下會推吏部尚書。二十一日天氣晴好,崇禎帝特御平臺,召五府六部九卿和科道官員面對。剛過了中秋節(jié),天高氣爽,崇禎帝這天的精神也顯得特別好。他先是面諭群臣道:“吏部尚書乃用人的官,需要天下第一才品。如按過去的舊辦法會推,不過只由一兩個人把持,稱某某人精心為國等,也就完了,哪里稱得上會推呢?今天由朕親自主持,卿等明舉所知。”首輔溫體仁已預知此事,便預先告知了高捷等人,并唆使高捷推薦逆案中人物呂純?nèi)?,以試探崇禎帝對逆案的態(tài)度是否有所軟化。高捷果不負溫體仁所望,首先出班奏道:“近年來諸臣黨同伐異,誤盡朝廷。如在外廷會推,大家自然瞻前顧后,有誰敢犯忌呢?今蒙皇上親臨召對,諭臣等各舉所知,務(wù)得天下第一才品,這就需要不計舊嫌,容臣下破格推舉?!背绲澋鄞驍嗔怂脑?,說道:“舉賢才不因他過去做過什么,卿等盡管舉來?!边@時溫體仁首先推舉了謝升、康世濟等十余人。也不知他們是作的怎樣的一種配合,高捷卻獨薦呂純?nèi)?、康世濟兩人。當眾人推舉過后,高捷又上奏道:“臣舉此兩人,皆舉朝大臣所不欲用者?!彪S后將自己的奏本呈上。
崇禎帝停了一下,回頭問科道言官:“你們怎么不推舉呢?”吏科都給事中盧兆龍奏道:“會推大典,科道依例不得舉薦。九卿推舉,如得當,則聽皇上點用;如不當,臣等則予糾劾?!背绲澋凵钜詾槭?,便拿起高捷的奏疏細看,隨后問道:“呂純?nèi)缡悄姘钢杏忻娜宋?,高捷如何推舉他呢?”高捷遂出班奏道:“呂純?nèi)缬胁庞衅?,臣所深知。逆案中之所以將他列入,是因為說他為魏忠賢頌德。今紅本具在,并沒有一字相及,怎么能用為魏忠賢頌德的罪名來對他治罪呢?”崇禎帝說:“他自己申辯過,但既已入逆案,不可由他來開其端?!边@時崇禎帝用目光掃了一下言官:“科道對此怎么說?”盧兆龍遂奏道:“諸臣推薦,都有本有末,聽皇上裁奪。至于高捷推舉呂純?nèi)?,欽定逆案有名。臣等正要糾劾,剛才已蒙圣諭,皇上已有明鑒,臣等不敢再有他議?!备呓菘闯绲澋鄣膽B(tài)度比較溫和,還不肯就此罷休,便又接著奏道:“臣實見呂純?nèi)缜鍒?zhí)可用。今棄之草野,實為可惜。”御史張三模接著奏道:“廷推吏部尚書,事關(guān)重大。即使呂純?nèi)绮粦?yīng)列入逆案,也應(yīng)先昭雪后起用。呂純?nèi)缡欠裾尜t,姑且勿論,既然已身負重累,現(xiàn)在就起用他怎么能服人呢?況且逆案早已欽定,如這個口子一開,逆案中人物要翻案的就會越來越多?!?/p>
在一般人看來,事情到此也就可以了結(jié)了。但是,一則由于崇禎帝這天心情比較好,沒有立即對高捷等人進行嚴厲申斥;二則由于高捷為呂純?nèi)绲热朔感那?,并自恃有溫體仁的暗中支持,所以高捷敢于頑固地堅持己見。他不但不就此罷休,態(tài)度反而越來越激動起來。他繼續(xù)朗聲奏道:“臣實知呂純?nèi)缡钦尜t,故從公推舉。即使在欽定逆案中,也應(yīng)加以區(qū)別。倘皇上用他不效,我愿加倍接受懲罰?!彼A艘幌?,接著又奏道:“小民作奸犯了死罪,朝廷五年大審,每年熱審,唯恐冤枉了他。何況大臣呢,如何能久蒙冤屈?”給事中孫晉見高捷的氣焰如此之盛,十分氣憤,對高捷申斥道:“高捷如此狂妄,怎么能這樣比呢!今天皇上為重視冢臣(吏部尚書)之選,特召諸臣會推,怎么能以釋放罪犯來比喻呢?”給事中盧兆龍接著附和道:“臣任清江知縣時,記得呂純?nèi)缱o送惠王(神宗第五子常潤)就國時,沿途騷擾萬狀。只這一件事已見其不賢。況且屈身干魏忠賢,其人品已盡人皆知?!敝链?,又有七八個言官連連奏言,謂呂純?nèi)缟碓谀姘福瑪嗖豢善鹩?。高捷猶呶呶不休,百般巧辯!給事中姜應(yīng)甲還對高捷厲聲斥責道:“高捷竟推舉這種人,心跡可知,居然還敢在皇上面前巧辯不已!”朝廷上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溫體仁在旁邊一言不發(fā)。崇禎帝的臉色顯得格外陰沉,立命高捷下去。接著命將各人的奏本讓諸臣傳閱,隨即退朝。這時溫體仁指使任大理卿的同鄉(xiāng)朱大啟,要他極力保薦謝升和唐世濟。溫體仁利用身居內(nèi)閣首輔的有利條件,內(nèi)外配合,終于使謝升被任用為吏部尚書,唐世濟為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掌任命官員,都察院掌糾察,都是十分顯要的職位。溫體仁將這兩個職位交由同黨執(zhí)掌,這為他日后行私提供了極大方便。
溫體仁處心積慮地要翻逆案,幾次以呂純?nèi)缫话竵碓囂?,試圖以此案為突破口。當時之所以將呂純?nèi)缌腥肽姘福锩菫槲褐屹t歌功頌德。但是,呂純?nèi)缫蟊椴榧t本,他并沒有直接稱頌魏忠賢,而稱頌的是其他宦官,只是言辭特別令人肉麻,這大概是當時將他列入逆案的主要原因。當他于天啟時護送惠王就藩,還有太監(jiān)劉興、趙秉彝同行?;爻?,呂純?nèi)缭趶兔柚袑λ麅扇藰O力褒美。其中有這樣的話:“其愛地方也,即一草一木亦恐傷;其自愛也,受一薪一水就像對自己的玷污。仁聲遠布,清節(jié)可師?!敝劣谫澝牢褐屹t,人們在邸報中看到,他稱“廠臣之選良才”“廠臣之率屬嚴”等語。邸報所傳抄的這些話應(yīng)來自復命疏中。但查檔案中紅本,卻已見不到這兩句話了。在天啟皇帝死時,呂純?nèi)缛伪渴汤?,許多人懷疑他“密弄神通,私行改換”。也就是說,呂純?nèi)缧嵊X靈敏,怕直接稱頌魏忠賢的言辭在新皇帝登極后于己不利,便暗中打通關(guān)節(jié),將那些不利的言辭改掉。定逆案以后,呂純?nèi)缇妥プ∵@一點欲翻逆案,在朝廷上數(shù)次引起爭論。這次溫體仁支持高捷重提此案,經(jīng)過深思熟慮,居心險惡。幸賴崇禎帝對自己欽定的逆案態(tài)度堅決,溫體仁的陰謀才未得逞。
在毀《三朝要典》和定逆案的過程中,倪元璐在某種程度上發(fā)揮了中流砥柱的作用。這時溫體仁欲借當政之機,推翻逆案,引用私人,倪元璐就成了他的眼中釘。溫體仁暗示一些言官,意思是要他們上疏彈劾倪元璐。但是,倪元璐抨擊閹黨,為人正直,在朝中聲望頗高,崇禎八年(1635)升為國子監(jiān)祭酒。在當時,這是極負清望的職務(wù)。倪元璐看到,溫體仁暗中支持推翻逆案,繼上“制實八策”后又上“制虛八策”。用近人的話說,就是“務(wù)實”和“務(wù)虛”之意。其中有一策名為“申公議”,即直指溫體仁和高捷為呂純?nèi)绶姘敢皇?。這話正擊中他們兩人的痛處,溫體仁便指使高捷再上一疏,反駁倪元璐。崇禎帝鑒于逆案并未翻成,況且溫、高都矢口否認要推翻逆案,而倪元璐又極負時望,故將他們雙方的奏疏都輕輕地放在一邊,未作任何處置。
有一天,崇禎帝在倪元璐的名下寫了一個“閣”字,并要溫體仁獻上倪元璐的履歷。崇禎帝的意思已很明顯,即準備點倪元璐入閣。于是溫體仁愈加恐慌,因而更加緊了對倪元璐的攻擊,必欲除去而后快。既然言官中無人愿出頭彈劾,溫體仁找到了武人劉孔昭。他是明初開國功臣劉基的后裔,世襲為誠意伯。溫體仁察知他不愿在外任職,便許他掌京營作為誘餌,要他出疏彈劾倪元璐。劉孔昭欣然應(yīng)允,上疏攻擊倪元璐有“冒封”之罪,即其妻陳氏尚健在,而其妾王氏又冒充繼室,又得誥封,敗壞禮法,罪在不赦。崇禎帝正要重用倪元璐,這時卻突然收到這道奏章,大感疑惑,遂命吏部查核。倪元璐的同鄉(xiāng)官員劉宗周等人紛紛上言,謂陳氏早已因過被休,王氏繼為正妻,并不是妾。其堂兄御史倪元珙亦親自作證。倪元璐回家取出所給誥敕,交朝廷查驗,的確不算“冒封”。崇禎帝降旨,要“該部議處”。部議不得不如實呈報,未擬治罪。但溫體仁趁掌票擬之機,擬旨道:“登科錄二氏并列,罪跡顯然,何待行勘?!背绲澋鄞蠊P一勾,倪元璐即“冠帶閑住”,雖仍然保有官爵虛名,但不再任職理事。就這樣,溫體仁不明不白地將政敵擠出朝廷。
倪元璐的下場還不是最壞的,有的人往往因多年前的一件小事被提出,即大加懲治,甚至被治以死罪,更見溫體仁的刻薄和陰毒。例如,崇禎八年(1635),溫體仁導演了一起鄭鄤案。原來,大學士文震孟為人剛直,有古大臣之風,在給崇禎帝進講《春秋》時,隱刺溫體仁。溫體仁不能堪,遂慫恿給事中許譽卿上疏,彈劾文震孟,使之罷去。對此,朝中許多大臣哄然不平,議論紛紛。庶吉士鄭鄤激于義憤,在下邊說了一些刺激溫體仁的話。溫體仁知道后十分痛恨,即指稱鄭鄤曾“杖母”,大不孝,將其下錦衣衛(wèi)獄。溫體仁所指鄭鄤“杖母”之事發(fā)生在三十年前。鄭鄤是孝廉,鄭鄤之父看中了一個婢女,其正妻吳氏得知后,對這個婢女大加虐待。鄭鄤父子便假借乩仙為名,謂吳氏待此婢女過于殘忍,當有大災(zāi)臨頭。吳氏十分害怕,便交給這個婢女一根竹杖,讓她抽打自己,借以贖罪。當這個婢女正輕輕地抽打吳氏之時,鄭鄤在一邊掩嘴偷笑。吳氏馬上意識到,這是鄭鄤父子制造的惡作劇,并在朝臣中到處訴說。此事已過去了三十年,溫體仁又提出來指責鄭鄤,雖系小事,但極為有效。因為當時朝政日非,天下多事,崇禎帝接受一些大臣的奏議,“方欲以孝悌厲天下”。按照封建道德,孝是頭等大事,一個人在家要孝敬父母,在朝忠于天子。如果一個人蒙上不孝的惡名,不論他成就了多么大的事業(yè),也定然為人所不齒。在崇禎帝提倡孝道的風頭上,溫體仁指責鄭鄤“杖母”,時機的選擇正恰到好處。這一招果然厲害,崇禎帝聞報頓時大怒,不待佐證,也不等刑部審訊,亦不容鄭鄤申辯,立命將鄭鄤磔殺。
這件事竟連累到常州的錢霖父子。錢霖與其子錢尚賓為爭奪一個美貌的侍女竟動起手來,錢尚賓用刀將父砍傷。他們父子后行賄官府,此事已了結(jié)。掌刑部獄的吳孟明知鄭鄤冤枉,未立即將鄭鄤處死,而上疏為其申辯說:“按照刑律,如要對一個人以忤逆不孝治罪,只有父母首告。今鄭鄤父母早死,此事又發(fā)生在數(shù)十年前,無從查驗。如真要以孝悌風勸天下,今有錢霖父子相毆,遠近駭聞。為什么要舍眼前的錢霖父子,反而去追論數(shù)十年前的鄭鄤一事呢?”當時錢尚賓為應(yīng)天通判,錢霖為舉人。崇禎帝聞言,立命將錢尚賓處死,錢霖遣戍,鄭鄤也不得減刑。這時,溫體仁反而指責吳孟明不能治獄,將其革職。
由這件小事可以看出,溫體仁排斥異己可謂不擇手段。由這樣的人任內(nèi)閣首輔,自然要導致朝政日非。在他任首輔的四年間,看不到他有任何建樹,反而經(jīng)常看到他以細故整人。在此期間,清兵兩次越關(guān)內(nèi)犯,李自成等農(nóng)民軍的聲勢日益浩大,并掘毀了鳳陽皇陵,許多朝臣為此受到嚴懲。但溫體仁卻一直泰然無事。時間一久,溫體仁的真面目漸有暴露,崇禎帝終于將他逐出內(nèi)閣。
溫體仁之敗
盡管有不少人攻擊溫體仁,但崇禎帝一直不為所動。直到崇禎十年(1637),崇禎帝才將溫體仁逐出內(nèi)閣。至此,溫體仁在內(nèi)閣七年,任首輔四年,是崇禎年間在內(nèi)閣時間最長的一個。崇禎帝對他從倚信到罷逐,這中間經(jīng)歷了一個曲折的過程。
在中國古代,一個皇帝死后,繼位的皇帝要馬上組織重臣為上一個皇帝修“實錄”。明神宗死后,光宗繼位;光宗死后,熹宗天啟皇帝即命臣下修《光宗實錄》。光宗雖在位只一個月的時間,但自爭“國本”以后,“妖書”案和習稱的“三案”都是圍繞著他而展開的。起初,《光宗實錄》由禮部侍郎周炳謨等撰修,由大學士葉向高、韓為總裁,對幾個大案都秉筆直書,尚稱公正。到天啟六年時,隨著魏忠賢、崔呈秀權(quán)勢的上升,感到《光宗實錄》中的記述對自己不利,便由崔呈秀上疏,說“實錄不實”,請旨重修。于是,《光宗實錄》被重修一遍,對“三案”等大案的記述都改為閹黨的意思。崇禎帝繼位后,存于皇史宬的《光宗實錄》就是被崔、魏等改修過的本子。崇禎八年,少詹事文震孟上疏,謂現(xiàn)存的《光宗實錄》“皆祖《三朝要典》之邪說而應(yīng)和之”,并列舉出許多條荒謬記述,請崇禎帝頒詔重修,以昭后世。崇禎帝見疏后心里頗有所動,便特御平臺,召廷臣面議。溫體仁奏道:“今要典已毀,是非已明。今又屢奉皇上申飭,便可垂示萬古。”崇禎帝交溫體仁票擬,其中說道:“諭旨明申,即為定案,實錄不必議改?!标P(guān)于議改實錄的這件大事,就這樣被溫體仁給閹割了。這實際上就是當時人所說的“奸人護奸”。但自文震孟疏請改修實錄以后,崇禎帝感到文震孟忠心可嘉,有意大用,不久便點他入閣為大學士。此事被溫體仁所阻,在某種程度上暴露了他“奸人護奸”的真面目。
以前,在講筵上不講《春秋》。崇禎帝覺得講《春秋》有利于治亂,現(xiàn)正天下多事,或可從《春秋》中得到某些啟示。于是,崇禎帝命選擇通曉《春秋》的人進講。文震孟是治《春秋》的名家,因性情剛直,為溫體仁所忌,故被溫體仁隱而不舉。次輔錢士升提起文震孟,溫體仁雖然心里不高興,但還是故意裝出很吃驚的樣子說:“哎呀!如不是你提醒,差點漏了此人。”遂由文震孟進講《春秋》。當時,溫體仁排斥異己,狠毒刻薄,許多大臣被他以小過逮系獄中。文震孟在講“魯論”時,對“君使臣以禮”一句大加發(fā)揮,反復規(guī)勸。這實際上指出了崇禎帝的一個大弱點,因為崇禎帝不愛養(yǎng)人才,朝中大臣往往因一件小事即被重譴,甚至殺頭。溫體仁利用了崇禎帝的這個弱點,極力排斥不附己的臣僚。經(jīng)文震孟如此一講,崇禎帝頗有所感悟,馬上降旨,將尚書喬允升、侍郎胡世賞等釋放出獄。崇禎帝還命溫體仁進一步詳查,看哪些人屬于冤案,以盡快從獄中放出。這本來是個平反的好機會,但溫體仁從中百般阻撓,只放出了少數(shù)幾個人。
文震孟在進講時,崇禎帝有一次將一只腳蹺起,放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平時他們是君臣,但在這種場合講官就是老師。這種蹺起二郎腿的姿勢顯然是一種對老師不恭敬的表現(xiàn)。這時文震孟正講《五子之歌》,便一字一板地吟道:“為人上者,奈何不敬?”并用目光盯住崇禎帝的那只腳。古人的袖子寬大,崇禎帝趕忙用袖子將蹺起的腳蓋住,然后徐徐地放下。文震孟的目光這才轉(zhuǎn)向別處。此事一時在朝中傳開,人們紛紛贊嘆道:“這才是真講官!”
崇禎八年(1635)七月,崇禎帝特點文震孟入閣。文震孟連上兩疏固辭不就,崇禎帝不許,他只好入閣任事。當時溫體仁恰巧因事請假回籍,回京后文震孟已入閣。文震孟素以剛直著名,平時對溫體仁多有微詞,溫體仁對文震孟入閣自然是老大的不高興。但溫體仁老于世故,表面上裝出一副很高興、很歡迎的樣子,謂內(nèi)閣中有了文震孟這樣的能臣,各項政務(wù)一定會處置得更允當。溫體仁還表現(xiàn)出一副虛懷若谷的樣子,每當票擬時,都一再征求文震孟的意見,耐心商量。文震孟有什么主張,也直言不諱,溫體仁也盡可能地多予采納。即使溫體仁已擬出初稿,文震孟認為不妥,溫體仁便加修改。兩個人一時合作得似乎頗為和諧。文震孟私下對外廷大臣說:“溫公虛懷若谷,并不專橫,為什么外人都說他奸呢?”大學士何吾騶私下對他說:“此人城府極深,不可輕信?!边@樣過了十余天,溫體仁發(fā)現(xiàn)文震孟所擬有疏忽處,即令文震孟改擬。如有不從,溫體仁則擺出首輔的架子,徑直抹去。文震孟大為羞惱,便把許多要處理的奏疏一股腦兒扔在溫體仁面前,溫體仁也不在乎。這時,文震孟才大體看清了溫體仁的真面目。
不久,因鳳陽皇陵被農(nóng)民軍掘毀,許多大臣因此獲罪,獨溫體仁安然無事。給事中許譽卿氣不過,便連連上疏彈劾溫體仁,謂溫體仁身為首輔,難辭其咎。但崇禎帝卻不予置問。許譽卿的言辭也越來越激烈,其中有這樣的話:“皇上臨御多年,用法嚴明,卻只對誤國的輔臣不加置問?,F(xiàn)在那么多大臣相繼被逮治,而輔臣溫體仁卻從容上朝,下朝后還洋洋自得,難道他就可以超然事外嗎?”溫體仁十分慍惱,便指使吏部尚書謝升,由謝升上疏,彈劾許譽卿百般鉆營,謀求美官。溫體仁利用首輔之權(quán),馬上票擬,將許譽卿貶逐為民。文震孟極言許譽卿忠貞可任,冒死言事,不應(yīng)被貶。但溫體仁一意孤行,不予置理。文震孟憤然說道:“言官被逐為民,這是天下極榮耀的事,幸賴溫公玉成了他?!睖伢w仁聞知后不但不惱怒,反而暗自高興,因為文震孟的話顯然有責備皇帝之意。溫體仁遂將文震孟的話告訴了崇禎帝,并在旁故意激崇禎帝之怒,說道:“這是什么話!”崇禎帝果然大怒,立命文震孟落職閑住。文震孟從入閣到被逐,只在內(nèi)閣三個月的時間,是崇禎朝在閣時間最短的閣臣。文震孟素負雅望,“有古大臣風”,但這么短的時間即被逐出,人們都為他抱不平,感嘆其才未盡其用。與此同時,溫體仁的奸詐刻薄也被越來越多的人所認清。
人們看到,崇禎帝對溫體仁傾心相倚,難以將溫體仁馬上驅(qū)逐,便利用各種場合揭露溫體仁。其中,羅喻義譏諷溫體仁一事就頗令溫體仁難堪。羅喻義是禮部右侍郎,充日講官。有一次為崇禎帝進講《尚書》,先撰講稿,其中許多話論及時事。有一句令溫體仁特別不能忍受,即謂“左右之不得其人”,顯然在暗指自己。講稿照例要先交內(nèi)閣審閱,溫體仁大為不快,命正字官要羅喻義改正。羅喻義頗剛直,自認無錯,不需更改,便徑直赴內(nèi)閣找溫體仁。溫體仁知來者不善,不予接見。羅喻義就隔著窗戶大聲指責溫體仁,語言尖刻,頗多羞辱之詞。溫體仁大為慍惱,遂向崇禎帝訴道:“按照舊例,只有在經(jīng)筵上進規(guī)多,正講少;而日講則正講多,進規(guī)少。今羅喻義進日講,卻使用經(jīng)筵的辦法,要他刪改,反而遭到他的侮辱。望圣上裁斷?!背绲澋鬯烀舨坎樽h。羅喻義奏辯道:“講官進講,于正文外旁及時政,亦是舊制。臣引申正義,輾轉(zhuǎn)進規(guī),希望對時政有所裨益。溫體仁將這些內(nèi)容刪去,臣擔心愚忠不能上達,致開罪輔臣。今講稿俱在,望皇上明察。”吏部按照溫體仁的意旨,擬將羅喻義革職閑住。就這樣,羅喻義為進講的事丟了官。但他“雅負時望”,為此事被溫體仁所傾陷,人們大都為羅喻義而惋惜,而對溫體仁的非議越來越激烈。
溫體仁的名聲本來就不好,隨著被他排陷的人越來越多,名聲自然更壞。既然靠正常的途徑攻不倒他,人們就用別的形式對他進行攻擊。
新安千戶楊光先深惡溫體仁之奸,遂擬劾章一道,盡揭溫體仁奸狀。為了顯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便命人抬一口棺木隨其后,口稱為朝廷除奸,志在必死。溫體仁又羞又惱,便說楊光先奸人可憎。溫體仁的話先入為主,崇禎帝對楊光先抬棺上朝極為惱怒,認為是奸人借此邀譽,實在可惡。他連楊光先劾章也不看,便命人將楊光先拿下,廷杖八十,遣往遼西極偏遠處戍邊。
山東滋陽(今兗州)知縣成德為官清正,廉潔自持,從不向上官行賄,且又“賦性峭直”。原任大學士文震孟多次稱贊成德,說他是個難得的好官,但因溫體仁等的攔阻,成德一直不得升遷。當御史禹好善巡撫山東時,成德只以常禮相見,未向上進獻錢物。禹好善認為成德傲慢,對自己有失恭敬,便上疏對成德進行彈劾。這時恰巧成德有疏上朝,彈劾溫體仁。對溫體仁來說,禹好善彈劾成德的奏疏猶如救命稻草,馬上擬旨,將成德遣戍邊疆。成德的母親氣憤不過,便親自進京,等溫體仁上朝時,攔住溫體仁大罵,并用斷瓦碎石投擊。溫體仁狼狽萬狀,慌忙離去。他受此羞辱,又氣又惱,馬上具疏奏聞。崇禎帝心里雖感到事情唐突,但眼看著自己的首輔受此委屈,自然產(chǎn)生幾分同情,便命五城兵馬司將成德之母逐出京城。此后溫體仁上朝,即有五十名錦衣衛(wèi)人員護送,以免路上再遭此類羞辱。此事一時傳遍朝野,人們對成德之母倍加稱贊,謂此舉不減于南宋初年施全刺殺秦檜。用這兩件事類比,溫體仁自然就成了臭名昭著的大奸臣秦檜了。這件事對溫體仁的打擊很大,情緒好長時間振作不起來。
當時京城里流傳著一些俚語,猶如現(xiàn)在的民謠,不少是嘲弄溫體仁及其一伙的。溫體仁是烏程人,人們便稱他為烏龜;和他同在內(nèi)閣的王應(yīng)熊是巴縣人,與溫體仁同惡相濟,人們便稱他為王巴;同在內(nèi)閣的吳宗達是宜興人,漫無主張,平時只是秉承溫體仁的意旨辦事,被稱為篾片,俗語即婦女的陰道。禮部尚書黃士俊出身狀元,左侍郎孔貞運出身榜眼,右侍郎陳子壯出身探花。鑒于他們沆瀣一氣,人們便將他們串綴一起,編成一首俚語:“禮部重開天榜,狀元、榜眼、探花,有些惶恐(黃、孔);內(nèi)閣翻成妓館,烏龜、王巴、篾片,總是遭瘟(溫體仁)?!边@段俚語在京師一時傳為笑談。它雖然出自輕薄人之手,但亦可從中看出,人們對溫體仁一伙已何等鄙視。
在溫體仁當政期間,不僅遼東危急,而且全國各地的農(nóng)民起事風起云涌,籌餉成為朝廷的頭等大事。各地將領(lǐng)紛紛請求撥餉,為此不時發(fā)生兵士嘩變,因而兵餉事也是最容易遭人攻擊的事。當崇禎帝向溫體仁問兵餉事時。溫體仁總是推托說:“臣早晚以文章待罪內(nèi)閣?;噬喜恢疾拍艿拖?,將臣提升至如此顯位。今盜賊日眾,臣實在是萬死不足以塞責。臣自知愚鈍寡謀,只求票擬無期罷了。至于兵餉之事,一聽皇上裁奪?!庇腥斯魷伢w仁,說他窺伺崇禎的心意進行票擬。溫體仁卻說:“臣的票擬多不合皇上心意,經(jīng)常由御筆改定,哪里能窺伺皇上的心理呢!”這類話頗能迷惑崇禎帝,以至稱贊溫體仁“樸忠”。盡管不斷有人彈劾溫體仁,但崇禎帝對他卻長期倚信不衰。
溫體仁心里很清楚,自己排陷的人很多,這些人都時刻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所以行事格外謹慎。按照明制,閣臣可以上密揭言事。溫體仁稱內(nèi)閣為機密之地,應(yīng)嚴禁泄密。凡內(nèi)閣密揭皆不發(fā),也不在內(nèi)閣存檔。他的本意是借以滅跡,使外人不知自己傾陷人的詳情。他因在內(nèi)閣時間長,彈劾他的章奏不可勝計。大名士劉宗周彈劾他有十二大罪,六大奸情,皆有所指。但崇禎帝卻不為所動,還常以溫體仁孤立無黨相解脫,甚至懲治奏言者,借以安慰溫體仁。為此,有的人因為彈劾溫體仁而被當廷杖死。
崇禎十年(1637),張漠儒上疏,彈劾錢謙益、瞿式耜居鄉(xiāng)不法,并支持張溥、張采等人組織復社,結(jié)黨倡亂,擾亂民心。溫體仁對錢謙益、瞿式耜素有舊怨,遂擬旨將兩人逮系詔獄,并要借此興大獄。錢謙益感到形勢極為嚴重,便求解于司禮太監(jiān)曹化淳。張漠儒偵知此事,密告溫體仁。溫體仁將此情況又密告崇禎帝,欲連同曹化淳一起治罪。崇禎帝將溫體仁的密奏告訴了曹化淳。曹化淳頗為恐慌,便自請親行究查。經(jīng)一番密查,曹化淳將張漠儒各種奸貪情事掌握得一清二楚,并掌握了他和溫體仁密謀的奸情。至此,崇禎帝才恍然大悟,原來溫體仁也有黨。這時,撫寧侯朱國弼恰上一疏,再次彈劾溫體仁。崇禎帝立命將張漠儒用大枷夾死。溫體仁很恐慌,便佯稱有疾引退。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崇禎帝一定會對他慰留。當宦官到他家中傳旨時,他正拿著筷子吃飯,一切都好像泰然無事。當他聽到將他罷職放歸故里時,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掉到地上。至此,溫體仁八年的內(nèi)閣生涯宣告結(jié)束。在這八年間,朝政敗壞,天下多事,崇禎帝要當一個中興之主的希望破壞殆盡。
第三節(jié) 頻換首輔,朝政日非
從崇禎十年溫體仁去位,至崇禎十四年周延儒再次入閣,四年時間換了五個首輔,平均每個首輔任職不足一年。首輔掌中樞大權(quán),如此頻繁更換,自然談不上久任責成,所以這些首輔都顯得庸碌無為。張至發(fā)繼溫體仁為首輔,不久罷去,以后由孔貞運、劉宇亮、薛國觀、范復粹相繼為首輔。在此期間,各地的農(nóng)民起事已成燎原之勢,清兵長驅(qū)內(nèi)犯,明廷戰(zhàn)和舉棋不定,而朝野卻黨爭不息,借機發(fā)難,朝政日益敗壞。薛國觀依重楊嗣昌,戰(zhàn)場上連遭敗績,薛國觀還因此丟了腦袋。
張至發(fā)“遵旨患病”
張至發(fā)原是外廷臣僚,不出身翰林。他在外地任多年知縣,崇禎五年時起為順天府丞。以前,內(nèi)閣大學士基本上都來自翰林,以文墨為長。只是在嘉靖年間,許讚以外僚入閣,算是破了例。崇禎帝打破常規(guī),用外僚張至發(fā)入閣,并還讓他繼溫體仁當了首輔,說偶然也不偶然。這是因為,崇禎帝已在位十余年,用了那么多閣臣,但敗事者多,成事者少。這也就成了他頻頻更換閣臣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使他在認識上發(fā)生了一個變化,認為“翰林不習世務(wù),思用他官參之”。也就是說,這些擅長舞文弄墨的翰林官員缺乏實踐經(jīng)驗,應(yīng)該參以了解下情的人。更有甚者,有些出身翰林的大學士居然連票擬也擬不好。這不能不令崇禎帝大為失望。
例如,曾與溫體仁一起在內(nèi)閣供事的鄭以偉以博學著稱,“書過目不忘,文章奧博,而票擬非其所長”。有一次,奏疏中有“何況”二字,鄭以偉誤以為是個人名,在票擬中要將“何況”捉拿提問。崇禎帝見此票擬又好笑,又好氣,親自改正后駁回。鄭以偉見此,羞慚得無地自容,對人感嘆道:“吾富于萬卷,窘于數(shù)行,乃為后進所藐!”崇禎帝從此對翰林詞臣產(chǎn)生了輕視之意,“自是詞臣為帝輕……而閣臣不專用翰林矣”。
崇禎八年(1635)六月,崇禎帝要增加閣臣,改變了以前枚卜的辦法。因為他有意要選拔外僚入閣,便不經(jīng)會推,自行召集廷臣數(shù)十人,交給每人一道奏疏,由每人擬旨一道。崇禎帝親自審閱,在外僚中就選中了張至發(fā)。溫體仁罷后,內(nèi)閣中以張至發(fā)的資格為老,由他行首輔之職,但未明確由他就首輔之位。這種狀況頗令人尷尬。明眼人都清楚,崇禎帝對張至發(fā)并不倚重,不想讓他名正言順地當首輔。有的親近人勸張至發(fā):“以稱病為宜?!睂τ趶堉涟l(fā)來說,這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可以避免尷尬之苦,免得別人說他貪圖祿位,又可以顯得主動讓賢,由崇禎帝挑選信任的人任首輔,面子上也下得來。但張至發(fā)有些執(zhí)迷不悟,沉吟半天后說道:“無奈我的身體頗健壯。”友人用不無挖苦的語氣與人談及此事,謂這些實際上是奴才的高官都不肯稱病,并舉出宋代的蔡京來相比喻。蔡攸曾為其父蔡京診脈,說蔡京脈勢舒緩,不宜勞累。蔡京自稱無病,還說:“此兒想用病嚇唬我,要我罷職。”這成了歷史上貪圖祿位的典型事例。張至發(fā)的才能遠不能與蔡京相比,但貪圖祿位的心理則是一致的。
張至發(fā)在內(nèi)閣代行首輔事權(quán),一遵溫體仁所為,無任何建樹,而才智機變又遠不及溫體仁。當為太子進講官時,許多人建議任用大儒黃道周,卻為張至發(fā)所阻。一個言官為此上疏,彈劾張至發(fā)有意摒棄賢良。張至發(fā)大怒,連向崇禎帝上兩道奏章,極力詆毀黃道周和這個言官。一個形同首輔的大學士與一個言官互相糾劾,許多人便譏笑張至發(fā)氣量狹小,無大臣體。張至發(fā)的聲望本來就不高,這時更加一落千丈。
崇禎十一年(1638)四月發(fā)生了內(nèi)閣泄密案,成為張至發(fā)被罷的直接原因。原來,檢討楊士聰彈劾吏部尚書田惟嘉,指斥他賣官受賄。此疏到內(nèi)閣后,張至發(fā)感到此疏關(guān)系重大,先抄一份,送給了田惟嘉,讓他早有準備,以便辯駁。沒料到田惟嘉不等旨下,就上疏為自己申辯。這一來,泄密的事便暴露無遺。崇禎帝對此很氣惱,便命田惟嘉自陳泄密緣由。田惟嘉回道,是寫本人所送。崇禎帝追問道:“既然是寫本人所送,那就指名速奏。”田惟嘉又回道,天似亮非亮時有人在門外喊,稱有人誣陷你家主人,快快取去。守門人趕快去開門,則那個人已經(jīng)離去,把寫本擲在門檻內(nèi)。很明顯,田惟嘉為了不牽連張至發(fā),胡亂編造,如同兒戲。楊士聰遂又上一疏,謂田惟嘉說謊欺君。崇禎帝遂降嚴旨,命田惟嘉“據(jù)實回奏,不許一毫支飾”。田惟嘉窘迫萬狀,遂上疏請罷。崇禎帝即準其“解任回籍”。田惟嘉雖未直接將張至發(fā)出賣,但崇禎帝心里已明白,此事定與張至發(fā)有牽連。崇禎帝對張至發(fā)本來就不甚倚信,此事發(fā)生后,就下決心將張至發(fā)逐出內(nèi)閣了。只是因為尚沒有適當?shù)慕杩?,所以才拖延了?shù)天。
數(shù)天后,原總督楊鶴被復官爵。他因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事失敗被遣戍,數(shù)年前已死。內(nèi)閣中書黃應(yīng)恩撰文時,鑒于楊鶴之子楊嗣昌已入朝受重用,便極力為楊鶴褒美,百般為他洗刷過惡。崇禎帝見文大怒,因為楊鶴前罪即由他親定,如此褒美楊鶴,豈不等于以前處置有誤。因此,崇禎帝立命將黃應(yīng)恩逮治下獄。張至發(fā)勸其他的大學士上疏論救,別人不聽,他自己便連上三疏,極力為黃應(yīng)恩辯解。這時,大理寺副丞曹荃上了一疏,謂黃應(yīng)恩以重金行賄,希求免受重懲,其中就包括張至發(fā)。張至發(fā)又連疏請勘,并稱自己當去位,但并沒說自己有病。忽然得旨,崇禎帝命他“回籍調(diào)理”。以前友人勸他稱病辭位,他不肯;這時未稱有病,崇禎帝卻要他回家養(yǎng)病。此事一時成為京師人的笑料,謂張至發(fā)“遵旨患病”。
孔貞運徒得佳譽,劉宇亮督軍現(xiàn)丑
崇禎帝罷逐張至發(fā)后,即以孔貞運為內(nèi)閣首輔。他是孔子的六十三代孫,這種特殊的身世也成了他分外受器重的一個原因。在崇禎帝即位的頭一年,他就被提升為國子監(jiān)祭酒。他曾向崇禎帝進講《書經(jīng)》,受到特殊禮遇。唐代的孔穎達曾向皇帝進講《孝經(jīng)》,歷史上傳為佳話。今孔貞運向崇禎帝進講《書經(jīng)》,崇禎帝以孔圣人的后裔進講,特從優(yōu)賜予孔貞運一品服。這種禮遇是別的講官所沒有的。人們心里都很清楚,崇禎帝特別禮遇孔貞運,是為了借此向世人顯示,他分外尊崇儒學,尊崇孔子。這在當時對收攬人心是有益處的。
孔貞運于崇禎九年六月入閣。當時溫體仁千方百計要嚴厲懲治復社中人,而孔貞運起初卻盡力營救,盡可能從寬發(fā)落。溫體仁對此很生氣。孔貞運知道后即不敢再為復社開脫,一切都順著溫體仁的意旨去辦。張至發(fā)去位后,孔貞運升至首輔,馬上向崇禎帝上揭帖,極力論救鄭三俊和錢謙益,使他們兩人得到從寬發(fā)落。這兩人被稱為東林首腦人物,孔貞運從論救兩人中贏得了不少聲譽。
崇禎帝擔心臣下結(jié)黨營私,故親自考選諸臣。這種事原應(yīng)由吏部主持,崇禎帝這時親自主持,顯然是對臣下的不放心。崇禎帝將自己考選的結(jié)果交內(nèi)閣再議。孔貞運和大學士薛國觀很謹慎,對崇禎帝的考選結(jié)果有所更動。但是,當圣旨頒下后,孔貞運和薛國觀所更改的部分又全被抹去??棕戇\作為內(nèi)閣首輔,見此情狀頗為難堪。這表明,崇禎帝不僅對吏部不信任,對內(nèi)閣也不信任。
有一天,新任御史郭景昌到朝房拜謁孔貞運,兩人討論了一陣政事艱難??棕戇\大概說到興頭上,指著崇禎帝交辦的許多事說,說說容易,做起來很難。沒想到這個新御史居然馬上翻了臉,謂孔貞運少君臣之禮。他回去后馬上上了一疏,對孔貞運大加彈劾。崇禎帝看這個新御史一上任就彈劾內(nèi)閣首輔,且所據(jù)只是兩人私下的交談,很不愉快,便立命給予郭景昌奪俸的處治。孔貞運在這件事上雖受到崇禎帝的保護,但已不能安于其位,遂上疏乞休。他于崇禎十一年四月任首輔,六月即罷去,在首輔位上只兩個月。
崇禎十一年(1638)六月,劉宇亮接孔貞運為內(nèi)閣首輔。九月,清兵大舉內(nèi)犯,崇禎帝憂心如焚。劉宇亮對崇禎帝的這種心情揣測得很清楚,便自請親去督察軍情,以為帝分憂。崇禎帝自然十分高興,即革去總督盧象昇,命劉宇亮代往督察,忽而又將劉宇亮改為總督。這一改,其職責就迥然不同了??偠揭H自領(lǐng)兵御敵,而督察只是監(jiān)督考察一下,并不承擔具體責任。劉宇亮對這種改變極為恐慌,馬上找薛國觀和楊嗣昌密謀,并且自己親上一疏,謂不宜任總督,由薛、楊兩人代為解脫。于是,崇禎帝仍命盧象昇留任總督,劉宇亮仍任督察。當劉宇亮剛到保定時,就聽到盧象昇已戰(zhàn)死。劉宇亮到安平時,偵騎報告說,大隊清兵馬上就要來到,大家頓時嚇得面如土色。劉宇亮也顧不上首輔的身份了,慌忙逃往晉州避難。當劉宇亮一行趕到晉州城下時,知州陳弘緒卻閉門不納。城中的將士和百姓還歃血盟誓,決不讓外邊的一兵一卒入城。劉宇亮吃了這么大的一個閉門羹,十分惱火,用箭將命令射入城中,命馬上打開城門,讓自己進入,否則軍法從事。陳弘緒亦命人傳下話來:“督師前來是為了御敵,今敵人馬上就要來到,為什么要躲避呢?如果缺少糧餉,可以責于有司;如要進城,則不敢從命?!眲⒂盍劣中哂謵?,遂上一疏,對陳弘緒大加彈劾。崇禎帝遂將陳弘緒逮治。晉州許多士民赴京訴冤,有上千人愿意代陳弘緒受刑。崇禎帝見此情況,便對陳弘緒減輕處罰,降級調(diào)往別處。這件事使崇禎帝對劉宇亮也產(chǎn)生了懷疑,認為他只會說大話罷了,并不是成事之人,名為督察,實際上擾民而已。
第二年正月,劉宇亮到天津,見諸將奮勇殺敵者少,畏葸退避者多,遂上疏彈劾。其中提到,總兵劉光祚臨陣逗留,貽誤軍機。這時在京主持內(nèi)閣事務(wù)的是薛國觀和楊嗣昌,他們正想找機會傾陷劉宇亮,以便取而代之,便擬嚴旨,命將劉光祚軍前斬首。這時,劉光祚恰巧在武清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勝仗。劉宇亮先將劉光祚逮系于獄,隨后上一疏,為劉光祚述武清之功,以求寬宥。薛國觀擬嚴旨,責備劉宇亮兩疏前后矛盾,玩弄國法,有大不敬之罪。劉宇亮上疏辯解,經(jīng)九卿科道合議,擬將劉宇亮落職閑住。崇禎帝鑒于清兵未退,便命劉宇亮“戴罪圖功,事平再議”。不久,劉宇亮即罷職回籍。薛國觀如愿以償,接劉宇亮為內(nèi)閣首輔。劉宇亮在首輔任上只半年的時間。
薛國觀弄權(quán)遭戮,范復粹請旨回鄉(xiāng)
崇禎十二年(1639)二月,薛國觀代劉宇亮為內(nèi)閣首輔。在天啟時,他配合魏忠賢攻擊東林甚力。崇禎帝繼位后,大治魏忠賢閹黨,他又轉(zhuǎn)過來大攻閹黨。例如,陜西巡撫喬應(yīng)甲即閹黨成員,薛國觀首上劾章,說他“納賄縱盜”,使喬應(yīng)甲被罷職,并籍其家。因有如此表現(xiàn),故在定逆案時未被列入。溫體仁當政時,因素與東林為仇,故引薛國觀為同道,使薛國觀日益受重用。
當薛國觀為首輔后,盡仿溫體仁所為,而才智卻不如溫體仁。崇禎帝為政察察,朝中大臣動輒得罪,薛國觀不僅不從寬解脫,反而顯得特別刻薄,有時故意摘引一些小事,激崇禎帝發(fā)怒,致使一些大臣受到嚴懲。這是他日后下場特別可悲的重要原因。
有一天,崇禎帝與薛國觀議及朝政,感嘆朝臣多貪墨,治不勝治。薛國觀回答說:“假如廠衛(wèi)得人,他們安敢如此!”當時,提督東廠的太監(jiān)王德化就在場,一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于是,東廠人員就嚴密偵伺薛國觀的一舉一動,將其受賄諸事密告崇禎帝。崇禎帝起初對薛國觀頗為倚信,此后則漸有戒心,變得越來越疏遠。
崇禎年間內(nèi)憂外患不已,各地紛紛要求增兵增餉,并發(fā)生了多起因缺餉而嘩變的事件。因此,國用不足成了崇禎帝的一大心病。盡管不斷向全國加征,但仍是嚴重不足。崇禎帝向薛國觀問及此事,薛國觀建議,向大臣和勛戚借銀。他還進一步說道:“在外群臣,由臣等負責辦理;而在內(nèi)勛戚,非皇上獨斷不可?!彼€以武清侯李國瑞為例,說他儲積甚豐,借四十萬兩銀子當不為難。李國瑞是崇禎帝曾祖母家的后人,其弟李國臣與兄不和,詭言其父有銀四十萬兩,自己應(yīng)得其半,愿捐出以助軍需。崇禎帝聽信了薛國觀的奏言,即命勛戚捐資助餉,不助者則限期嚴追。李國瑞為了顯示自己的確無銀可捐,就把家中的各種器物擺到街上,公開叫賣,以換銀助餉。崇禎帝聞知后大怒,立命奪去李國瑞爵祿,致使李國瑞驚悸而死。為此,各家勛戚人人自危。這時恰巧皇五子生病,這些勛戚便串通宦官和宮女,倡言崇禎帝的曾祖母已為九蓮菩薩,在半空中發(fā)話,責備崇禎帝薄待外家。先降災(zāi)于皇五子,如不改弦易轍,就使其五個兒子盡死?;饰遄庸凰廊?,崇禎帝十分惶恐,急忙封李國瑞才七歲的兒子為侯,并歸還所獻的金銀。這件事使崇禎帝大受刺激,認為是薛國觀害己,便伺機要嚴懲薛國觀。
行人吳昌時素與薛國觀不合,在考選時擔心遭薛國觀暗算,便通過守門人求見薛國觀,意在通融。薛國觀偽裝熱情,擬第一,應(yīng)入吏科。但數(shù)天后旨下,吳昌時僅得禮部主事。吳昌時大為怨恨,認為薛國觀有意賣己,便和東廠官員一起,揭發(fā)薛國觀受賄諸事。這更加堅定了崇禎帝要嚴懲他的決心。
崇禎十三年(1640)六月,楊嗣昌出京督師,臨行上奏疏一道。崇禎帝命擬諭旨。薛國觀將所擬諭旨進上,大不稱帝意。崇禎帝又將薛國觀貪墨諸事一一抖出,命九卿科道議罪。起初眾臣不解崇禎帝的心意,擬罪甚輕。崇禎帝遂命再議,終于將薛國觀奪職放歸。盡管這樣,崇禎帝仍覺得處治過輕,怒意不解。
當薛國觀離京時,大車小輛,珍寶甚多。東廠人員一直跟隨偵伺,盡得薛國觀受賄諸事。崇禎帝聞報后,立命將薛國觀處死棄市。薛國觀原以為必不會被處死,所以監(jiān)刑人到他家門口時,他還在鼾睡。門人叫醒他后,告訴他來人都穿緋紅色衣服,薛國觀大驚道:“我必死無疑了?!被琶χg連自己的帽子也找不到了,便拿仆人的一頂小帽戴于頭上。宣詔后,薛國觀嚇得渾身發(fā)抖,只是囁嚅道:“吳昌時殺我!吳昌時殺我!”在明代,首輔為一朝重臣,即使有罪,也大都能依禮回籍。嘉靖時只有內(nèi)閣首輔夏言被處死,至此又有薛國觀重蹈舊轍。薛國觀固然受賄有據(jù),但照通常情況,不至于被處死。人們都揣測,崇禎帝因皇五子死,對薛國觀有私憤,認為薛國觀死得有些冤屈。
崇禎十三年(1640)六月,范復粹繼薛國觀為內(nèi)閣首輔。他于崇禎十年八月進入內(nèi)閣,是繼張至發(fā)之后又一批進入內(nèi)閣的外僚之一。當時,崇禎帝希望閣臣能熟知六部情事,故每部選一人入閣:劉宇亮來自吏部,程國祥來自戶部,方逢年來自禮部,楊嗣昌來自兵部,蔡國用來自工部。因刑部無人,范復粹便以大理寺少卿進入內(nèi)閣。從內(nèi)閣人員的選拔來看,只有方逢年出身翰林,其余五人都是外僚,基本上按照每部一人的規(guī)則進行選拔。這顯然是崇禎帝對內(nèi)閣的一種改革。
范復粹才能平平,但不有意傾陷他人,持論較為公允。當崇禎帝即位之初,有人攻擊袁崇煥為閹黨所包庇,不可重用。范復粹毅然上疏,謂“袁崇煥功在全遼”,這類攻擊實屬“持論狂謬”,為袁崇煥重新被起用起了好作用。
范復粹剛就首輔之位,給事中黃云師就在一道奏疏中說:“宰相需有才、識、度,三者缺一不可?!碑敃r首輔就被外人習稱為宰相。范復粹感到這是在說自己不稱職,十分生氣,便向崇禎帝自陳道:“才、識、度,三者臣一項都不具備,請予罷職,以讓賢者?!背绲澋蹖Ψ稄痛夂醚晕苛簦鴮S云師則訓斥一通,說他過于苛求。不久,御史魏景琦上疏,彈劾范復粹“學淺才疏,遺譏海內(nèi)”。崇禎帝仍對范復粹持保護態(tài)度,而對魏景琦則訓斥他不識大體,妄加詆毀,并將他下吏部議處。
崇禎十四年(1641)一月,李自成農(nóng)民軍攻陷洛陽,將崇禎帝的叔父福王處死。當時崇禎帝剛大病一場,在乾清宮左室召對廷臣,說到福王被害一事,淚眼汪汪。范復粹大概覺得,福王差一點兒沒有被立為太子,崇禎帝的父親光宗差一點兒沒有被廢掉,此即延續(xù)多年的紛紛揚揚的“國本之爭”。他誤以為崇禎帝對福王并沒有什么感情,就說道:“這是天數(shù)?!背绲澋埏@得有些不高興,冷冷地看了范復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雖說是天數(shù),也賴人力予以挽回。”這實際上就是責備大臣無能,不盡心任事。范復粹半天沒答上話,只有連聲說“是”而已。
不久崇禎帝病愈,認為這是天下人的福氣,遂大赦天下,命范復粹錄囚,即查驗獄中囚犯,該減刑的減刑,該釋放的釋放。范復粹將前兵部尚書傅宗龍等許多人放出,減刑的也很多。因此,不少人稱贊范復粹是個清正的官員。
范復粹看到天下多事,自己實在無力回天,又不斷有人說他學識淺薄,故連疏乞休。崇禎十四年五月,范復粹致仕回籍,在任一年。不久,周延儒復入閣為首輔,這就到了崇禎朝的末期。
楊嗣昌無首輔之名、有首輔之實
自溫體仁罷去,至周延儒再次入閣為首輔,其間四五年時間,首輔頻頻更換,都沒有什么大的建樹。楊嗣昌于溫體仁當政后期即為兵部尚書,溫體仁罷后不久又入閣為大學士,參預機務(wù),深受崇禎帝倚信。此時遼東危急,李自成等農(nóng)民軍縱橫馳騁于中原大地,兵部權(quán)勢尤重。正因如此,楊嗣昌以內(nèi)閣大學士兼掌兵部,權(quán)勢極盛,雖無首輔之名,卻有首輔之實。
楊嗣昌的父親是楊鶴,因鎮(zhèn)壓農(nóng)民軍無功被判死罪。楊嗣昌連上三疏,請代父死。崇禎帝頗受感動,遂將楊鶴減死遣戍。他們父子原與東林友善,后因為一個列入逆案的鄉(xiāng)人訴冤,遂與東林產(chǎn)生了隔閡。
崇禎九年(1636)十月,原兵部尚書張鳳翼死去。崇禎帝感到廷臣中沒有能勝任兵部尚書一職者,便想起了楊嗣昌。于是,下詔起用在家為母守喪的楊嗣昌為兵部尚書。楊嗣昌連上三疏堅辭不出,崇禎帝卻堅執(zhí)不允,楊嗣昌只得走馬上任。他在家數(shù)年間博覽文籍,善詩詞文章,又能說善辯。崇禎帝與他一交談,感到此人滿腹經(jīng)綸,大加喜愛,并頗有感觸地說:“只可惜用卿太晚了!”別人奏對,崇禎帝不時要他簡明,而對楊嗣昌的奏對卻不厭其詳,所請求諸事無不應(yīng)允。原兵部尚書張鳳翼較為柔弱,對兵事無所區(qū)劃。楊嗣昌一上任就銳意振刷,崇禎帝越發(fā)認為他是個能臣。當時天下已殘破不堪,如楊嗣昌果能扭轉(zhuǎn)這個局面,自不失為一個功臣。實際情況卻是,他不僅沒能扭轉(zhuǎn)這種局面,也沒能延緩這種危機,反而加深了這種危機,使明王朝加速走向了滅亡。這在以下幾個方面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
首先,楊嗣昌主張加征練餉,民不堪命,天下加速走向崩潰。此前,明廷已加征遼餉和剿餉,按畝加征,全國的老百姓已苦不堪言。老百姓種田不勝加征之苦,便棄田四處流浪,其中很多人就加入了農(nóng)民軍的行列。這正是越剿農(nóng)民軍聲勢越大的重要原因。本來已民窮財盡,楊嗣昌又議加征,無異于火上澆油。楊嗣昌提出四項加征措施。第一謂“因糧”,即按照各地原額稅糧以外,“量為加派”;第二謂“溢地”,即民間田地除納稅田以外,還有一些未納稅的土地,要“核實輸賦”;第三謂“事例”,即富民可以納銀為監(jiān)生,只限一年,用后人的話說就是賣官;第四謂“驛遞”,通過裁減驛遞,將省下的銀子充作軍餉。崇禎帝居然批準了楊嗣昌的奏請,還冠冕堂皇地說什么“不集兵無以平寇,不增賦無以餉兵”。這次加征弄得天下騷然,民怨沸騰。這正如禮部右侍郎莊德璟所說:“嗣昌倡聚斂之議,加剿餉、練餉,致天下民窮財盡,皆為盜。”這話實在是一針見血。
其次,練兵擾民,徒費兵餉。楊嗣昌鑒于各地農(nóng)民起事此起彼伏,即要各地練兵自保。但在當時那種山河破碎的情況下,練兵徒有虛名,各鎮(zhèn)報一個練兵數(shù)額,以作為請餉的口實?,F(xiàn)有的兵士尚不得練,組練新兵談何容易!現(xiàn)額官兵亦缺額缺餉,哪有力量組練新兵!結(jié)果是,這里報抽練兵馬五萬,那里報抽練十萬,實際上一個也沒抽練。這正如莊德璟所責問的那樣:“今所練兵馬安在?……原額兵馬俱不問,并所抽亦未練,徒增餉七百余萬,為民累耳!”
再次,楊嗣昌紙上談兵侃侃,但實際上卻一誤再誤。面對日益強大的農(nóng)民軍,楊嗣昌獻上“十面張網(wǎng)”之策,說來頭頭是道。崇禎帝聽得頗有些心花怒放,以為消滅農(nóng)民軍指日可待。楊嗣昌還推薦熊文燦為督師,代己在前線指揮。但熊文燦實際上并不知兵,一意主撫,“十面張網(wǎng)”的策略很快即陷于破產(chǎn),而楊嗣昌還極力代他掩飾。有一天崇禎帝問及此事,楊嗣昌在回奏時引了孟子的一句話:“盈城盈野,善戰(zhàn)者服上刑?!睂嶋H上是為熊文燦主撫失事開脫。崇禎帝聽了大不高興,當場詰責道:“今天下一統(tǒng),與孟子列國兵爭時不同,今不過一屬夷小丑。縱不能伸大司馬九伐之威,也不該說這種話!”崇禎帝說這話時聲色俱厲,楊嗣昌嚇得叩首謝罪。
崇禎帝的另一大憂患是遼東的滿清勢力。楊嗣昌身為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對此一無籌劃,在暗中支持互市議和,甚至借天象示變來隱喻,但并未形成穩(wěn)定明確的策略。結(jié)果是戰(zhàn)不勝而和不成,遼東的形勢日益危急。
尤為誤事的是,當時兵連禍結(jié),楊嗣昌為推卸責任,就據(jù)軍中的報告,事事“請旨授方略”。等旨下時,軍前形勢已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故一再貽誤軍機。這主要是為自己推脫責任。
最后,楊嗣昌用心詭秘,排斥異己而又不動聲色。當時兵事正急,楊嗣昌身為兵部尚書,權(quán)力尤顯威重。他又是內(nèi)閣大學士,參預中樞機密,更使他增加了排斥異己的資本。
例如,余應(yīng)桂為御史時,曾彈劾楊嗣昌之父楊鶴,說他曾向周延儒行重賄。后來,余應(yīng)桂升任湖廣巡撫,因守城有功,崇禎帝在他期滿時兩次延期留任,楊嗣昌表面上佯作支持。當楊嗣昌的親信熊文燦上疏彈劾余應(yīng)桂“后期誤事”時,楊嗣昌在崇禎帝面前極論余應(yīng)桂罪責深重。退朝后,楊嗣昌馬上又上疏請罪,說道:“應(yīng)桂前任御史,曾參臣父,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很顯然,他這是為了在世人面前顯示,自己是為國事,而不是為私仇。他把這種私家仇恨明白地告訴崇禎帝,并以請罪的形式上達,既顯示了自己不報私仇,又顯得自己光明磊落。越是這樣,越顯得余應(yīng)桂的罪責屬實。果然,沒過幾天,余應(yīng)桂就被逮治下獄?!捌滢D(zhuǎn)移之機甚秘,甚捷,人不得而測之也”。
明代的官員大都希望在吏部或兵部,而不愿在刑部。有些人雖在刑部任職,但也時刻鉆營,希望能盡早調(diào)往別部。刑部郎中張若麒和沈迅得知,楊嗣昌與黃道周不和,便與楊密謀,由張若麒上疏彈劾黃道周,楊答應(yīng)將張、沈二人調(diào)往兵部。張若麒連上兩疏,在楊嗣昌的配合下,使黃道周被逐。張、沈二人本想很快就可進入兵部,但卻好久沒有音信。二人便親自到兵部,向職方郎中趙光汴催促此事。第二天,兵部諸臣集中議事,趙光汴出班說道:“本司現(xiàn)有缺員,聞得老先生要調(diào)二人來?!睏钏貌鹱黧@奇地說:“哪有此事!”趙光汴就將昨天張、沈二人來見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楊嗣昌感到露了餡,臉色頓變道:“還有這種人!我要參劾他?!?sup>但兩人不久還是調(diào)轉(zhuǎn)到兵部,成為楊嗣昌傾陷其他人的得力幫手。
崇禎十一年延推閣臣,大名士黃道周當時任少詹事,亦在被推之列。但是,崇禎帝卻點楊嗣昌等人入閣,而將黃道周排除在外。事后,黃道周同日上三疏,分別彈劾楊嗣昌、陳新甲、方一藻,而主要矛頭還是針對的楊嗣昌。他在疏中說,楊嗣昌在兵部任事兩年,先有“十面張網(wǎng)”之策,后有與清和款之議,皆無成效,“才智亦可睹矣”,不當入內(nèi)閣。
黃道周以前在彈劾溫體仁時,曾說他連鄭鄤都不如,為鄭鄤被治罪而鳴不平。這成了楊嗣昌攻擊黃道周的重要口實。楊嗣昌在攻擊黃道周的奏疏中說:“鄭鄤?wù)饶?,禽獸不如。今黃道周又不如鄭鄤。”他還佯裝請求罷免。崇禎帝好言慰留,還對他分外倚信。
七月五日,崇禎帝召內(nèi)閣和諸大臣于平臺,與黃道周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論辯,起因就是黃道周彈劾楊嗣昌一事。這時楊嗣昌已進入內(nèi)閣,他也是個飽學之士,早已在崇禎帝跟前灌輸了許多對黃道周不利的話。因此,崇禎帝一開始就針對黃道周責問起來:“凡無所為而為者,謂之天理;有所為而為者,謂之人欲。你一日上三疏,正當廷推不用之時,果然無所為乎?”
黃道周態(tài)度堅定地說:“臣所上三疏皆為國家綱常,自信無所為?!?/p>
崇禎帝反問道:“為什么以前不奏言呢?”
黃道周回答道:“以前還可以不言,當點他入閣后再不言,以后更無當言之日?!?/p>
崇禎帝訓諭道:“清固美德,但不可傲物飾非。”黃道周所對答多不合崇禎帝心意,故一再遭受崇禎帝訓斥。黃道周在這種場合不僅不為所屈,反而據(jù)理力爭。崇禎帝幾次氣得臉色都變了,其余大臣不敢插一言,只偶爾聽到楊嗣昌向黃道周發(fā)難,氣氛顯得異常緊張。黃道周針對楊嗣昌說道:“只有孝悌之人才能經(jīng)綸天下,發(fā)育萬物。不孝不悌者,根本既無,安有枝葉?”
楊嗣昌出班奏道:“臣不生于空桑,豈不知父母!只是念及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君臣自應(yīng)在父子之前。何況列國時之君臣,可舍此去彼。今天下一統(tǒng),君臣無所避于天地之間……當臣抵京時,聽說黃道周人品學問俱優(yōu),為人宗師,竟沒想到還不如杖母的鄭鄤!”
崇禎帝接著說道:“是啊,朕正要問他這件事呢!”便回過來問黃道周:“你以前說溫體仁不如鄭鄤,如何解釋?”
關(guān)于鄭鄤一事,當時幾乎成了不孝的典型。黃道周一時也解釋不清,便不無詭辯地說:“我是說他的文章不如鄭鄤?!?/p>
崇禎帝進一步追問道:“你為鄭鄤鳴屈,豈不是朋比?”
黃道周顯然有些被動,只應(yīng)對道:“臣是否這類惡人,眾人必察?!?/p>
崇禎帝繼續(xù)追問道,“你說陳新甲走邪徑,托捷足,有何根據(jù)?你所說叩頭折枝的人是指的誰呢?”
黃道周一時語塞,只說是:“人心邪,則行徑皆邪?!?/p>
崇禎帝與黃道周詰問良久,黃道周強梗不屈,崇禎帝感嘆道:“少正卯當時也被稱為名人。他五大惡俱全:心逆而險,行僻而堅,言偽而辨,順非而澤,記丑而博,但仍不免被孔圣人殺掉?!边@里顯然是把黃道周比成了少正卯。這話已極為嚴厲,黃道周已面臨少正卯的下場。
黃道周這時倒顯得很鎮(zhèn)靜,仍在抗辯:“少正卯心術(shù)不正,臣心正,無一絲一毫為私?!?/p>
崇禎帝這時怒容滿面,從御座上站了起來,到里間停了片刻。平臺上眾大臣都屏住呼吸,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不敢插一句話,都為黃道周捏一把汗。崇禎帝從里間出來后,立命黃道周退下,候旨處治。黃道周卻繼續(xù)辯解道:“臣今日不盡言,臣負陛下;陛下今日殺臣,陛下負臣!”
崇禎帝怒氣沖沖地說道:“你一生學問,只是為了成此佞臣!”并喝令退下。
既然被明確地說成是“佞臣”,黃道周大概在劫難逃了。他遂跪奏道:“臣敢將忠、佞二字剖析言之。如果說人在君父面前敢言為佞,那么,在君父面前獻諛進讒就是忠嗎?如忠佞不區(qū)別開,邪正也就混淆了,那又怎么能使天下大治呢?”
經(jīng)黃道周這么一說,崇禎帝頗有點兒心動,說道:“本來是這個道理。我并不是隨便加你頭上一個佞字。我問的在此,你答的在彼,不是佞又是什么呢?”崇禎帝這里的“佞”就成了詭辯的意思,比佞臣的佞罪輕多了。崇禎帝再次喝令黃道周退下。
這時楊嗣昌插話道:“人心刻薄到如此地步,真是太過分了!黃道周如此放肆,怎么能不加以矯正呢?”
崇禎帝本想嚴懲黃道周,但因他在士人中聲名甚高,故多有顧慮,未立即懲治。楊嗣昌則想趁機除掉這個政治對手,于是便以張若麒調(diào)往兵部為誘餌,促使他上疏彈劾黃道周。張若麒在疏中說:“今黃道周及其徒黨廣布流言,虧損圣德。舉古今未有的好話都歸于黃道周,不好的話則歸于君父?!彼€請崇禎帝將前日召對始末公之于天下,以免黃道周及其徒黨借以蠱惑四方。崇禎帝遂命楊嗣昌擬諭旨,傳諭廷臣,戒諭眾人不可與黃道周相朋比,洋洋數(shù)百言。黃道周則被貶六級調(diào)外。楊嗣昌如愿以償,又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
盧象昇也是一個有節(jié)操的能臣。崇禎十一年底清兵內(nèi)犯,盧象昇主戰(zhàn),楊嗣昌主議和,二人所議多不合。盧象昇當面斥責楊嗣昌為秦檜。楊嗣昌又羞又惱,便反問道:“難道你就是岳飛嗎?”崇禎帝命盧象昇督師御寇,楊嗣昌卻用主和的高起潛監(jiān)盧象昇軍。楊、高二人對盧象昇處處掣肘,甚至要諸將“勿輕戰(zhàn)”。諸將本來就怯懦,有了兵部尚書楊嗣昌的這種指示,大家更觀望不前,使清軍長驅(qū)直入,連破許多城池。盧象昇喪服出征,義無反顧,以大義激勵將士,在前線奮勇殺敵。他雖說督天下兵,實際上所領(lǐng)兵不足兩萬。再加上楊嗣昌不及時增援,盧象昇終于戰(zhàn)死陣中。這正如《崇禎實錄》中所說:“蓋楊嗣昌中之也?!奔礂钏貌幸庀荼R象昇于死地。于是人們紛紛議論,謂盧象昇果然成了岳飛,楊嗣昌果然成了秦檜。
清兵內(nèi)犯,農(nóng)民軍的聲勢越來越大,楊嗣昌本人未受懲處,而是將責任都推卸到前線將領(lǐng)身上。崇禎帝命楊嗣昌議諸將失事之罪,結(jié)果有三十六員將領(lǐng)同日被處死棄市,其中包括頗為驍勇的祖寬等人。為此,廷臣議論紛紛。楊嗣昌無奈,只好親自出京督師。崇禎十四年三月,楊嗣昌因?qū)掖螒?zhàn)敗,襄陽、洛陽相繼失守,兩藩王被農(nóng)民軍處死。他自知罪責難逃,遂自殺于夷陵軍中。
第四節(jié) 再用周延儒
在溫體仁被罷后的四年間,不計閣臣的更換,僅內(nèi)閣首輔就接連不斷地更挨了五人。他們大體上都沿襲了溫體仁的一套做法,政事日益敗壞。崇禎帝對他們都不滿意,這時便又想起了周延儒。與此同時,周延儒的一些親信也極力活動,利用各種手段打通關(guān)節(jié),使周延儒于崇禎十四年二月再次被召入閣。周延儒再任首輔之初,一反溫體仁等人所為,廣泛起用東林正人,平反冤獄,天下欣欣望治。但好景不長,由于他弄權(quán)過甚,同黨胡作非為,后竟被崇禎帝處死。至此,明王朝也到了徹底覆滅的前夜。直到崇禎帝吊死煤山前的兩個月,他還在更閣臣,換首輔,致使歷史上有“崇禎五十相”之譏。也就是說,崇禎帝在位十七年,竟然先后更換過五十個內(nèi)閣大學士。
周延儒再起
起初,周延儒與東林諸人的關(guān)系頗密。后因配合溫體仁攻擊錢謙益,遂與東林的關(guān)系大為疏遠。在他任首輔時曾主會試,點選的張溥、馬世奇等人都是東林,與東林的關(guān)系稍有修復。張溥還是著名的復社的首領(lǐng)。周延儒失勢家居后,內(nèi)心頗為慚愧。他看到,溫體仁等人不僅排陷自己,而且將名聲甚高的正人鄭三俊、劉宗周、黃道周等人都排斥在外。張溥等人頗為憂慮,便和吳昌時、馮銓等人相商,互相配合,為周延儒再次入閣造勢。張溥親自去宜興周延儒私宅,誠心誠意地對他說:“公若再出為相,改變以前的做法,可以重新獲得賢明的美譽?!敝苎尤逡采钜詾槿弧S谑?,張溥等人就內(nèi)外配合,展開了再推周延儒入閣的活動。
在輿論上起作用最大的是張溥所領(lǐng)導的復社。在明末,隨著政治的腐敗和社會動亂的加劇,江南的士大夫紛紛繼東林而起,成立了名目繁多的文社。崇禎初年,以張溥、張采為首,聯(lián)合多家小的文社,合為復社。它并不是純粹的文化團體,而是積極參與政爭,主張改良政治,挽救明王朝的滅亡。復社就是僅次于東林的一個政治團體。他們經(jīng)常舉行大會,指點江山,品評人物,有時一次到會人數(shù)竟達數(shù)萬人。顯然,這是制造輿論的大好場所。他們有的是社會名流,有的是在職官僚,他們的聲音很快就能傳到朝廷。由于復社和東林一脈相承,政見一致,所以溫體仁等人對他們恨之入骨,幾次策劃興大獄,要嚴懲復社諸人,但由于多種原因而未能遂愿。盡管如此,復社還是有樹黨的惡名,隨時都可能禍從天降,遭受嚴厲打擊。也正是由于這種原因,復社迫切希望內(nèi)閣中能有自己的代言人,于是就又找到了周延儒。特別是對于張溥來說,周延儒是他的座主,即周延儒主會試時他舉的進士,步入仕途,所以就更賣力地為周延儒奔走。
另一個極力為周延儒奔走的人是吳昌時。此人雖與東林關(guān)系密切,但為人貪墨狠愎。他原任禮部文選郎,每公務(wù)之余便到宦官住處刺探消息,和廠衛(wèi)特務(wù)機構(gòu)暗中多有來往,對宮中的動態(tài)十分清楚。這也就成了他的一項政治資本,利用各種渠道為周延儒游說。他還用重金打通關(guān)節(jié),推薦周延儒入閣的呼聲日高。另外,馮銓也極力為周延儒出謀劃策。他與周是“同年”,即一同舉的進士,關(guān)系密切。馮銓雖辭官家居,但影響仍在。在他們內(nèi)外配合下,崇禎帝遂于崇禎十四年二月下詔,召周延儒再次入閣。周延儒于九月至京,遂為首輔。
和周延儒同時被召的還有張至發(fā)和賀逢圣。當時朝政混亂,天下土崩瓦解,事不可為,所以張至發(fā)堅辭不出。賀逢圣勉強至京,但馬上稱病回籍,并未任事。只有周延儒喜氣洋洋,再次入閣秉政。但周延儒的兒子周奕封卻不喜,極力勸其父不要再出。他說夜里做了一個夢,已死去的母親披散著頭發(fā)抱著他哭泣,絕不可赴京,若赴京必有大難。但周延儒權(quán)力欲極強,不肯聽兒子的勸告。后來周延儒果然被崇禎帝處死。人們紛紛議論,周延儒似乎很精明,反不如兒子和張至發(fā)有見識。
當周延儒再次被召時,張溥等人以數(shù)事與他相約。周延儒慨然說道:“我自當銳意實行,以謝諸公?!碑斔腴w后,盡反溫體仁等人所為,革除多種弊政,的確給人一種新的氣象。崇禎帝對他也顯得特別信任,所奏請無不允。于是,周延儒再次入閣不久就連續(xù)辦了數(shù)件好事,例如,由于連年加征加派,各地都有大量的“積逋”,即累年欠繳的賦稅。以前,朝廷一再嚴命各地方官,限期追繳“積逋”。這成了擾亂民生的一大弊政。當時全國凋蔽不堪,民窮財盡,老百姓不堪加征之苦,便紛紛逃亡,許多人便加入了農(nóng)民軍。有的地方官比較賢明,實在不忍心對老百姓過分相逼,追繳不足額,因而受到嚴懲。周延儒經(jīng)奏請崇禎帝,將民間“積逋”盡數(shù)免除。凡遭兵荒、水旱災(zāi)荒的土地,亦免當年賦稅。江南五府因遭大水,當年漕糧無法完額,欠額部分許用明年夏麥代漕糧。凡是遣戍以下的罪犯,皆得寬宥,許還原籍。以前,言官以東林為多,很多人以言事獲罪,這時也得以被重新召還。周延儒還向崇禎帝奏道:“老成名德,不可輕棄?!庇谑牵H孚眾望的鄭三俊被起用為吏部尚書,劉宗周掌都察院,范景文起為工部尚書,倪元璐起為兵部侍郎。這些人都頗為清廉強耿,以前都被貶謫回籍。這時又受如此重用,朝野充滿了稱頌之詞。當時,像傅宗龍、金光辰、文震孟等被冤大臣,都陸續(xù)被平反,很多人還重新受到重用。這為奄奄一息的明王朝帶來了一線生機。因此,清人在編《明史》時,將周延儒列入“奸臣傳”,后人對此多有不平。
周延儒鑒于閣臣多缺,同時也想建立一個自己的班底,故請崇禎帝增補閣臣。崇禎十五年(一六四二)六月,崇禎帝命會推閣臣。此事自然由吏部主持。當時的吏部尚書是李日宣,在會推名單中有外僚房可壯、張三謨、宋玫。當時正值考核期,御史廖惟一和姻親陳演私下請托房可壯,希望他能幫助開脫,或許還能升職。但房可壯沒有答應(yīng)。于是,廖惟一和陳演就廣布流言,謂此番會推實由房可壯等三人操縱。這話也傳到了崇禎帝耳中,所以崇禎帝格外留意此事。等會推名單進上,崇禎帝見果有房可壯等三人,頓時大怒。第二天,崇禎帝身穿青袍,于中左門召見廷臣。大臣們一見崇禎帝這身裝束,心里都直打鼓,感到氣氛不妙,今天一定有大臣受重懲。這一天,崇禎帝還特命太子和太子的兩個弟弟到場。這三個小孩子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說一句話,只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旁邊站著。
崇禎帝首先嚴厲詰責吏部尚書李日宣:“有人說,寧背君父不背私交,寧壞公事不破情面。這是什么話!朕屢加戒諭,有的人置若罔聞。今日枚卜大典,命眾臣會推,自當至公至謹。但有的人徇情行私,像房可壯、張三謨、宋玫這樣的人都推上來了,這豈是大臣之道!”崇禎帝越說越生氣,嗓門越來越高,不僅訓斥李日宣,還訓斥了兩個吏科給事中。在盛怒之下,崇禎帝命將李日宣等立置典刑。周延儒出班論救,崇禎帝才答應(yīng)從輕發(fā)落,將李日宣逮系獄中。這樣一來,吏部尚書一職即成空缺,崇禎帝便對禮部左侍郎王錫袞說:“吏部印你先掌著!”于是,王錫袞在一瞬間由禮部左侍郎變?yōu)槔舨孔笫汤伞2痪?,周延儒向崇禎帝薦舉鄭三俊,使鄭三俊得為吏部尚書。周延儒還向崇禎帝奏請點選閣臣,以備大用。崇禎帝遂點蔣德璟、黃景昉、吳甡三人入閣。這三人資歷都較淺,自然唯周延儒馬首是瞻。
“朕以天下聽先生”
到崇禎十五年時,天下已崩壞不堪,崇禎帝的心情也格外陰郁和沉重。舉目四望,到處烽火連天,山河破碎,天下幾乎無一處清靜之地,延祚近三百年的明王朝已“昏慘慘似燈將盡”。崇禎帝見周延儒才思敏捷,上任不久即引用一批頗享眾望的正人,故對周延儒抱的希望越來越大。他希望周延儒能重振朝綱,挽救明王朝的危亡。內(nèi)閣首輔換了那么多,都不稱意,看來還都不如周延儒。因此,崇禎帝這時對周延儒特別倚重,所奏請幾無不允,待周的禮節(jié)也格外重。
崇禎十五年元旦,崇禎帝在朝賀畢即走下寶座,面南而立,對內(nèi)臣道:“召閣臣來?!敝苎尤迓暑I(lǐng)幾個閣臣由殿東門走入,由內(nèi)侍引至殿檐,向崇禎帝行叩頭禮,跪以候命。崇禎帝說:“閣臣到西班來?!卑凑罩袊糯牧曀?,室外以東為左,西為右。室內(nèi)相反,以入門為用,在北屋正房內(nèi)以西為左,東為右。明清都以左為尊,室內(nèi)自然以西為尊。崇禎帝讓周延儒等閣臣到西班來,是在以師席禮遇他們。周延儒等人不明白崇禎帝的意思,幾個人想分成東西兩班。崇禎帝又說道:“閣臣到西班來?!彪S后有一個小宦官走下來,領(lǐng)著眾閣臣上去。崇禎帝鄭重地對他們說:“自古以來,賢明的帝王都崇師道?,F(xiàn)今稱講官為先生,猶存崇師道之遺意。卿等即朕之師,正要在歲首吉日向卿等致敬意?!背绲澋坜D(zhuǎn)過身來,首先向周延儒作了一揖,并說:“朕以天下聽先生。”隨后又向諸閣臣作了一揖。周延儒和諸閣臣受此重禮,十分惶恐,馬上跪下。崇禎帝很鄭重地說:“經(jīng)書上說,修身也,尊賢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朕之此禮原不為過?!彼A艘幌?,接著又說道:“自古以來,凡君臣志同道合,天下未有不太平的?!痹捳f到這里,辭意特別重,似若有所指,也似乎是一種期望。崇禎帝最后又說道:“職掌在部院,主持在朕躬,調(diào)和在卿等。”周延儒等在那里跪著,都不知該說什么,只是靜靜地聽崇禎帝的訓諭。這時還是周延儒答了句話:“臣才疏,實不敢當此禮?!背绲澋刍卮鸬溃骸跋壬请拊摼吹?。”并要諸閣臣起來。諸閣臣這才站起,又一起轉(zhuǎn)到下邊,再次向崇禎帝叩頭。
在古代,尤其是在君主專制主義發(fā)展到登峰造極的明代,臣下在皇帝面前都是“跪稟萬歲”,從未有皇帝向臣下作揖行禮的。崇禎帝居然向周延儒等行揖禮,這是對臣下曠世未有的禮遇。它實際上并不是因為崇禎帝禮賢下士,而是因為當時天下崩壞,希望眾閣臣能齊心協(xié)力,以挽救明王朝的危亡。崇禎帝尤其對首輔周延儒抱的希望更大,所以才說出了“朕以天下聽先生”那樣激動人心的話。希望大,失望也大,在周延儒極為榮寵之時,也為他日后的悲劇埋下了禍根。
當時崇禎帝對周延儒眷倚最深,一般人認為是不可能之事,他也能三言兩語予以化解,挽回帝意。其中最為人稱道的一件事就是論救黃道周。當時已決定將黃道周謫戍辰州,蔣德璟以辰州遼遠,擔心黃道周一介書生,體質(zhì)孱弱,難勝其苦。鑒于崇禎帝對黃道周怒意未消,也不敢直諫,便找周延儒商量,看能否奏請皇上,將黃道周改戍一個比較近的地方。周延儒說道:“皇上如果要用他,也就用了,何必改變戍守的地方呢?”有一天,崇禎帝偶爾與周延儒說到岳飛的事:“怎么能得到像岳飛那樣的將領(lǐng)呢?”周延儒巧妙地回答道:“岳飛自是名將。但岳飛破女真的事,史書記載多有夸張。即如黃道周之為人,傳之史冊,不免說:其不用也,天下惜之?!背绲澋勰徊徽Z。在這里,周延儒將黃道周與岳飛并列,天下人都會為他們未被重用而惋惜。岳飛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殺掉,黃道周也不明不白地被謫戍。這時,崇禎帝不會不想到,自己難道就是那個受后世指責的宋高宗嗎?于是,他剛回宮中即傳出旨來,命黃道周以原官復職,仍任少詹事。以前多少人為黃道周上疏請命,都未奏效,有的人還因此受到懲處。而周延儒在閑談之時,三言兩語就使黃道周得救,并官復原職,這使?jié)M朝大臣驚異不已。
周延儒為張溥、張采恢復了名譽,也被士人稱為一大善舉。在周延儒再相以前,他們二人受到很多攻擊,謂他們結(jié)黨惑眾,擾亂民心。張溥已于崇禎十四年病死,張采也稱病回鄉(xiāng)。這時,給事中姜埰等人連續(xù)上疏,謂張溥品行高潔,其所撰經(jīng)史有功圣學,宜備皇上一夜觀。有一天,崇禎帝在經(jīng)筵上問及二人。周延儒回答道:“這兩人是讀書的好秀才?!背绲澋塾謫枺骸皬堜咭阉溃瑥埐墒莻€小臣,言官為什么屢次推薦他們呢?”周延儒說:“這兩人好讀書,寫得一手好文章。這些言官在當舉子時常讀其文,又以其才未得其用,所以感到可惜?!背绲澋壅f:“也未免偏激。”周延儒答道:“誠如皇上所諭,張溥和黃道周都有偏激的毛病。只是因為他們好讀書,所以為他們惋惜的人多?!背绲澋埸c頭稱是,并頒詔,征求張溥遺書。于是,有關(guān)官員先后進上張溥的著作多卷。崇禎帝留宮觀覽。自此以后,張溥、張采和復社的名譽得以恢復,沒人再公然上疏對他們進行攻擊。
周延儒另一大善舉是,經(jīng)奏請崇禎帝,禁止廠衛(wèi)特務(wù)機構(gòu)刺臣民隱事?!皬S”指東廠,“衛(wèi)”指錦衣衛(wèi),合稱“廠衛(wèi)”。錦衣衛(wèi)始設(shè)于朱元璋時,它除了侍衛(wèi)皇帝、掌管詔獄以外,還負責偵緝臣民隱事。東廠始設(shè)于永樂時,由內(nèi)廷宦官提督,更是地道的特務(wù)機構(gòu)。魏忠賢在天啟年間之所以能那樣權(quán)勢熏天,主要原因就是因為他掌管東廠,故習稱他為“廠臣”。廠衛(wèi)互相牽制,也互相勾結(jié),在明代做了許多令人觸目驚心的壞事。大臣們都唯恐開罪了這些特務(wù),他們隨時都可以置自己于死地。正因如此,大臣們整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生活在這些特務(wù)的包圍之中,救過唯恐不及,自不敢勇于任事。這種現(xiàn)象愈到明后期愈加嚴重。周延儒之所以能夠再次入閣,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得益于廠衛(wèi)的幫助。當時吳昌時與廠衛(wèi)關(guān)系密切,經(jīng)行賄通融,廣造輿論,終于使崇禎帝再次召見周延儒。對廠衛(wèi)的諸多危害,周延儒心里十分清楚。既然廠衛(wèi)能幫助自己入閣,也可能隨時將自己一腳踢開。周延儒便趁崇禎帝對自己倚重之時,極陳廠衛(wèi)刺事之害。崇禎帝便聽從了周延儒的奏請,下令禁止廠衛(wèi)刺事,“都人大悅”。但是,這也給周延儒埋下了災(zāi)禍的種子。
“朕恨其太使乖”
周延儒于崇禎十四年二月奉召,九月到京,至崇禎十六年五月被罷去,實際任內(nèi)閣首輔只一年零八個月。他罷去半年后又被賜死,是被崇禎帝賜死的第二個內(nèi)閣首輔。周延儒的下場之所以如此可悲,是由多種原因造成的。
第一,廠衛(wèi)特務(wù)在明代得勢了近三百年,連嚴嵩、張居正那樣權(quán)傾一時的大臣都懼怕他們?nèi)?,這時竟被周延儒給削去了刺事之權(quán),心里對周延儒自然十分痛恨。掌錦衣衛(wèi)的是駱養(yǎng)性,他本來是周延儒所推薦的,但也因此而對周延儒大為不滿。他和東廠宦官相勾結(jié),暗中偵伺周延儒隱事,利用各種方便的渠道密傳給崇禎帝。當時,廠衛(wèi)雖被停止刺事,但機構(gòu)仍在,仍具有相當大的能量和影響。他們齊心傾陷周延儒,逐漸使崇禎帝減少了對周延儒的倚信。他們到底向崇禎帝報告了多少周延儒的隱私事,今人已難詳考。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在傾陷周延儒的過程中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而這種作用是外臣所無法起到的。更何況,崇禎帝生性多疑,時刻警惕著臣下結(jié)黨營私,感到用廠衛(wèi)刺事作用很大。因此,表面上他雖然禁止廠衛(wèi)刺事,讓外臣放心任事,但暗中并未完全禁止。再加上周延儒好弄權(quán),也并不清廉,這就必然給廠衛(wèi)提供許多攻擊他的口實。
第二,吳昌時挾勢弄權(quán),殃及周延儒。
在周延儒再次入閣的過程中,吳昌時立下了汗馬功勞。吳昌時任禮部郎中,這是個閑職,他尚感不滿意,極力想改任吏部。他曾說:“倘有一日能任吏部郎中,今生就可以死而無憾了?!痹谥苎尤宓谋幼o下,吳昌時果然得改任吏部,時在崇禎十五年八月。當時正值臺省“年例”,即考選臺省言官之時,吳昌時為排除異己開始大動手腳。他自恃有周延儒的支持,又與廠衛(wèi)暗中相通,“于是事權(quán)在手,呼吸通天,為所欲為矣!”在吳昌時主持下,借“年例”之機一次貶逐言官十人。言路一時為之大嘩。紛紛上疏彈劾吳昌時,連及周延儒。給事中吳麟徵等一批言官甚至齊集吏部,要與吳昌時面議。他們援引歷年舊例,一次只罷去二三人,指責吳昌時弄權(quán)營私。吳昌時態(tài)度蠻橫,毫無悔過之意。一個御史不勝其憤,居然拿起一個小凳子朝吳昌時打去。吳昌時一邊慌忙躲避,一邊嚷道:“你怎么能這樣對待我!我要把你們都罷掉!”這一來眾言官更加惱怒,遂與吳昌時有勢不兩立之勢。這自然也牽連到周延儒。
御史蔣拱宸上疏彈劾吳昌時“內(nèi)有通內(nèi)一事”。所謂“通內(nèi)”,即與宮內(nèi)宦官相勾結(jié)。這類事最為崇禎帝所忌恨。于是,崇禎帝召府部和科道官一起廷訊。這一天崇禎帝還讓太子和定王在一旁陪訊。一上來氣氛就很緊張,崇禎帝聲色俱厲,大聲喝道:“傳吳昌時來!”當問及“通內(nèi)”一事時,吳昌時矢口否認:“祖宗之制,交結(jié)內(nèi)侍者斬,法極森嚴。臣雖不才,安敢犯此?”
崇禎帝見吳昌時還敢嘴硬,立命蔣拱宸上來對質(zhì)。蔣拱宸沒見過如此嚴厲的場面,又一時舉不出具體的人來,嚇得渾身發(fā)抖,跪在那里說不出一句話來。崇禎帝見此情景愈加惱怒,斥退蔣拱宸。這時崇禎帝的主意已定,不待蔣拱宸對質(zhì)也要對吳昌時嚴懲。而吳昌時自恃沒有確切的佐證,故態(tài)度頗強硬,并說:“皇上如果一定要用這種罪名懲治臣下,臣下如何敢違抗圣意?自應(yīng)承受。如要臣下屈招,則實在不能!”崇禎帝遂命內(nèi)侍對吳昌時用刑。閣臣蔣德璟出班奏道:“殿廷上無用刑之例,請將吳昌時付法司究問?!?/p>
崇禎帝不為所動,怒氣沖沖地說:“此輩奸黨手段通天,若離開此地三尺,誰敢據(jù)法從公究問?”蔣德璟又奏道:“在殿廷上用刑,實在是三百年來未有之事?!背绲澋鄞驍嗨脑挘湫χf道:“吳昌時這廝,也是三百年來未有之人!”蔣德璟只好叩頭而退。幾個內(nèi)侍上來,對吳昌時用夾刑,致吳昌時兩脛骨被夾斷,昏迷不省人事。崇禎帝命將吳昌時下錦衣衛(wèi)獄。經(jīng)錦衣衛(wèi)嚴加刑訊,吳昌時始終不招認。又對吳昌時兩個家人嚴訊,也未招出。隨后有旨,將吳昌時移送法司治罪。人們覺得,吳昌時這樣就不至于被殺了。沒想到不數(shù)月旨下,命將吳昌時斬首。吳昌時前前后后的確有許多不光彩的舉動,他的失勢和受懲自然連累到周延儒。
第三,黨爭不斷,臣僚相傾,周延儒就成了這類政爭的犧牲品。
周延儒這次再相,一反溫體仁等所為,廣引東林,部院九卿科道都有較大幅度的更換。這樣,周延儒雖籠絡(luò)了一大批人,但也開罪了一大批人。這些人時時刻刻在觀察風向,伺機待動。這種黨爭自萬歷以來就從來沒有停止過,崇禎時雖變得比較隱蔽,但激烈程度卻絲毫未減,往往一出手就想致人于死地。
周延儒這次入閣即任首輔,卻又不能善待同僚,在其他內(nèi)閣大學士面前傲氣十足。這使一些人對他懷恨在心,總想伺機傾陷他。例如,大學士陳演,他比周延儒這次入閣還早一年,資格比周延儒老。但是,周延儒對他不僅沒有應(yīng)有的尊重,反而視之如屬吏。這使陳演對他恨之入骨。外廷一有風吹草動,他就暗中配合。陳演還時刻覬覦著首輔的寶座,這也使他在傾陷周延儒的活動中特別賣力。
崇禎十五年冬季,清兵內(nèi)犯,逼至京師。崇禎帝召求直言,官民言事者可報名會極門,即日召對。行人司副熊開元欲論劾周延儒,即日請見。熊開元請密論軍事,崇禎帝命左右退去,獨留周延儒在場。熊開元不敢盡言,只說了一些軍事方面的事就走了出來。過了十余天,熊開元又請召見。崇禎帝在德政殿獨坐,周延儒領(lǐng)熊開元來到殿內(nèi)。熊開元奏道:“《易經(jīng)》上說:‘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埵纵o暫退?!敝苎尤暹€算知趣,當即請求退出,但崇禎帝不許。熊開元只好奏道:“陛下求治十五年,天下日益混亂,必有其故?!背绲澋蹎柕溃骸捌涔拾苍?”熊開元答道:“陛下臨御以來,輔臣換了數(shù)十人,不過陛下說賢,左右的人說賢而已,未必國人皆說賢。輔臣是天子的心膂股肱,而任之卻如此容易。庸人在高位,相繼為奸。人禍天殃,接連不斷。倘有言官揭發(fā)他們的罪狀,不是被殺就是被貶斥,致政事敗壞不可救矣?!背绲澋鄯磸驮憜柶渌?,他就是不明言。崇禎帝懷疑他要推薦什么人,他也說沒有,只是用眼頻頻掃視周延儒。周延儒看出了熊開元的用意,請求退出。崇禎帝說道:“天下不治,都是朕之過錯,與卿等何干!”不讓周延儒離開。熊開元見此情景,便撕破臉面,直接論及首輔:“陛下令大小臣工不時面奏,而輔臣卻不離左右,誰還敢講真話以招禍呢?況且昔日輔臣重刑厚斂,摒棄忠良,賢人君子都攻擊他們。今日輔臣奉行德政,賢人君子皆其所引用,偶有不平,只能私下感嘆而已?!毙荛_元本來要攻擊周延儒,但在周延儒在場的情況下,又不得不假惺惺地說他幾句好話。即所謂“偶有不平”,他也未說出實質(zhì)性內(nèi)容。崇禎帝責備熊開元有私心,熊開元予以辯解,周延儒顯得頗有風度,也幫著熊開元開脫。
熊開元仍不肯罷休,再次請崇禎帝遍召廷臣,看輔臣周延儒是否賢?!氨菹氯绮幻鞑欤瑢⒗糁活櫱槊?,行賄賂,失地喪師的人都可以不被治罪,誰還肯為陛下捐軀報國呢?”周延儒奏道:“情面不是沒有,但賄賂則絕無。”熊開元以清兵內(nèi)犯為由,詰責周延儒和各督撫罪責難逃。崇禎帝命熊開元退下,補一疏奏上。當熊開元將正式奏疏獻上時,其中卻沒敢提及周延儒的其他事。當時清兵尚未退,崇禎帝正焦慮萬分,見疏大怒,立命錦衣衛(wèi)逮治。掌錦衣衛(wèi)的駱養(yǎng)性是熊開元的同鄉(xiāng),這時正對周延儒一肚子氣,反而借審熊開元之機,將周延儒的許多隱私事揭發(fā)了出來。崇禎帝雖然沒有立即懲治周延儒,但對周延儒已產(chǎn)生了戒心。
第四,周延儒在視師時避敵不戰(zhàn),謊報軍功,這成為他失勢的直接原因。
崇禎十五年十月二十日是周延儒五十歲誕辰,不僅外廷大小官員準備大舉慶祝,連內(nèi)廷周皇后等也備了壽儀,上下都準備為周延儒添壽。恰在這時,清兵大舉入塞,十一月已逼近京師,滿朝驚慌,京師戒嚴。對于周延儒來說,不僅慶壽活動未能舉行,反而為此丟了腦袋,添壽不成,反成減壽。
十一月中旬,清兵已達京師南郊。崇禎帝聞報后十分震怒,“謂邊將不足恃,邊撫無可依”,更恨情報不能及時上達,立命將負有直接責任的兩巡撫和一鎮(zhèn)將逮治下獄。一天,崇禎帝坐文華殿,命內(nèi)臣傳諭百官,有獻良策者可直入勿禁,并命天下推薦可堪大任的良將。根據(jù)各處報告,有一天居然被清兵攻陷二十六座城。周延儒身為首輔,面對此情此景甚感無光,便仿效楊嗣昌故伎,在石虎胡同建大法道場,請僧道百人誦經(jīng),以求神靈在冥冥之中給予護佑。
第二年三月,清兵深入到山東一帶。莒州一帶春暮草茂,正宜牧馬,清兵久久不去。四月五日下午,崇禎帝御平臺,召見周延儒和諸閣臣,辭色俱厲,說道:“朕欲親征!”周延儒立即覺察到話中有話,便跪下稟告:“臣愿代替皇上前往?!背绲澋蹧]有說話,仰臉看了看天。又搖了搖頭。周延儒站起來后,陳演接著跪下說道:“首輔閣務(wù)殷繁,臣可以去?!背绲澋廴該u了搖頭,沒有說話。陳演站起,蔣德璟又跪下道:“臣實在可以前往。”崇禎帝仍搖頭不語。
這時,周延儒不明白崇禎帝的心意到底如何,心里有些發(fā)慌,便又跪下,表示愿代皇上親征。崇禎帝冷笑了一聲說道:“先生果真愿意去嗎?朕在宮中看過奇門,出師正應(yīng)在此刻。一出朝門即往東走,一定不要往西轉(zhuǎn)?!敝苎尤鍥]想到弄假成真,當時就不得不謝恩而出,連家也沒敢回。他按照崇禎帝所囑往東走,在齊化門城樓上暫住了一夜,第二天上一疏,請調(diào)派隨行科道人員。這時,四鎮(zhèn)的勤王兵已趕到,便隨周延儒一起進駐通州。
當時清兵主力已南下山東一帶,在通州等地已基本上無什么大仗可打。周延儒坐守通州,每天接受四鎮(zhèn)將領(lǐng)的參拜。他們深知周延儒在朝廷中的分量,自己日后的進退榮辱似乎都系于周延儒一身。因此,四鎮(zhèn)將領(lǐng)還輪流設(shè)宴,以宴請周延儒及隨征的科道言官。這四鎮(zhèn)將領(lǐng)是劉澤清、唐通、周遇吉和黃得功,他們還隨陪征的四言官陪酌周延儒。如此宴請,你來我往,似乎沒有一點戰(zhàn)爭的氣氛。周延儒先是上疏,為勤王四將領(lǐng)加官晉職,繼而為隨征的四言官上功。每天早、晚各上一疏,皆報大捷,實際上并未出城打仗。如此過了一個月,到五月六日,清兵已退回關(guān)外,周延儒與諸將領(lǐng)大聚會飲,以“慶太平”。五月十日,周延儒整師回京。他先入文華殿,崇禎帝拉住他的手慰勞備至。十五日,崇禎帝賜閣臣羊酒,除首輔外,還有陳演、蔣德璟等。陳、蔣二人堅辭,自謂“伴食無狀,貽皇上憂”,正愧疚不已,不敢受此厚遇。崇禎帝見此景況,便收回成命。這時,崇禎帝不斷收到臣下奏疏,謂周延儒未加敵一矢,卻連疏報捷,欺蒙皇上。真相逐漸大白,周延儒的末日也就到了。
五月二十三日,崇禎帝傳諭大小九卿,于平臺候旨。旨出,原來是對周延儒的處置。其中說道:“首輔周延儒奸貪詐偽,大奸負朕,議罪回奏?!边@時周延儒還在內(nèi)閣,由兩人扶出,用小轎拾回家中。第二天,諸臣會集西掖左府空室,這里正是往日周延儒神氣活現(xiàn)地向諸臣發(fā)話之處,這時變成了對他進行口誅筆伐的場所。這天周延儒也上疏請罪,自請戍邊。崇禎帝還算給他留了不小的面子,賜路費銀一百兩,許乘驛傳回籍。
周延儒罷后,彈劾他的章奏接連不斷,主要是說他貪墨,許官受賄等。另一件令崇禎帝惱火的事是周延儒“通內(nèi)”,即周延儒曾向崇禎帝的愛妃田妃獻繡鞋一雙。一天,崇禎帝去田妃宮中,見一雙新繡鞋精美異常。拿起仔細一瞧,上邊有一行小字,用金線繡成,乃“周延儒恭進”五字。崇禎帝頓時大怒,當時將田妃呵斥一通,嚇得田妃連忙叩頭謝罪。崇禎帝拂袖而去,自此數(shù)月不予召見。崇禎帝起初尚沒有處死周延儒的打算,經(jīng)大臣連疏彈劾,再加上“通內(nèi)”這件事,崇禎帝便下決心要處死周延儒了。
七月二十五日,崇禎帝在廷訊吳昌時的同時,命緹騎南下逮治周延儒。當時,原已致仕的大學士王應(yīng)熊被召,擬再次入閣。周延儒知道崇禎帝對自己極為惱怒,便在路上極力拖延,以便王應(yīng)熊先入京,由他代為解脫。但此事被大學士陳演偵知,便告訴了崇禎帝。崇禎帝立即降旨,收回成命,要王應(yīng)熊不必進京,立即返回故里。周延儒的這個計劃落了空,心里更加緊張,只好硬著頭皮進京,被安置在正陽門外的一座古廟中。周延儒上疏乞哀,有的大臣也上疏論救,皆不許。十二月七日降旨,對周延儒勒令自盡。掌錦衣衛(wèi)的駱養(yǎng)性親去傳旨,當時周延儒已睡下。兩個仆人將他從床上扶起聽旨,先是列舉了他數(shù)端罪狀,下邊話鋒一轉(zhuǎn),有“姑念”二字。駱養(yǎng)性念到此處停了停,周延儒也為之一振,感到定會不死,連連叩首謝恩。當駱養(yǎng)性念到“著勒令自盡”時,周延儒一下子癱倒在地。周延儒的兩個隨從在室內(nèi)來回走動,看樣子想偷偷逃掉,被錦衣衛(wèi)人員當即逮系。當周延儒在內(nèi)閣時,駱養(yǎng)性平時稱他為老師。此時此刻,駱養(yǎng)性也稍稍動了惻隱之心,沒有立即逼周延儒自盡。周延儒的弟弟一直跟著,這時二人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周延儒向弟弟囑咐身后之事,頗為悲愴。不知不覺天色將明,駱養(yǎng)性還要回去復命,害怕復命遲了會受懲罰,就跪在門外催促:“老師,天明矣!老師,天明矣!”周延儒已感到無法再拖,便自縊而死。駱養(yǎng)性進去驗尸,周延儒四肢尚暖潤如生。駱養(yǎng)性擔心周延儒不死,那可是掉腦袋的事,便兇相畢露,在周延儒的腦門上又釘進一顆大鐵釘,這才回去向崇禎帝復命。當日得旨,許將周延儒的尸體解下,讓家人收尸。比起薛國觀來,周延儒的這種下場還算好,因為薛國觀被賜死后,停了一個月才許收尸,遍體蛀蟲,尸朽莫辨,臭氣滿室。
當周延儒被逮治時,他就感到大事不妙,便將自己所住的閣樓盡行焚掉。他平生所積的各種財寶都放在閣樓上,不是最上乘的寶物則不放樓上。例如,極為珍貴的紫貂皮就有十幾張,清河人參有一株竟重達十兩。這些寶物都被付之一炬,火焰呈五種顏色。
周延儒固然有不少惡跡,但作為內(nèi)閣首輔,還不至于罪至死。但崇禎帝終于將他賜死,與崇禎帝痛恨他的行事作風有關(guān)。當周延儒被放歸后,有一天崇禎帝與閣臣說到周延儒:“朕恨其太使乖!”蔣德璟將這話傳給了周延儒。周延儒說:“侍候如此英主,不使乖不行??!”所謂“乖”,大體就是指耍權(quán)術(shù)。周延儒以耍權(quán)術(shù)得再相,又終以耍權(quán)術(shù)而身亡。
崇禎五十相
崇禎帝經(jīng)過頻頻更換閣臣之后,本來希望周延儒能為他重振朝綱,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周延儒也有許多欺蒙不法行為。至此,崇禎帝對外廷臣僚更加失去了信任,總懷疑他們結(jié)黨誤國。于是,“朕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就成了掛在他嘴邊的一句口頭禪。這時,他對內(nèi)臣越來越倚重,對外臣越來越疏遠,對閣臣仍繼續(xù)頻繁更換。當周延儒被罷去并繼而被賜死之后,僅僅三個月,崇禎帝本人也于煤山自縊。在此期間,他又換了兩個內(nèi)閣首輔和數(shù)名閣臣。至此,他先后任用過五十個大學士。
周延儒被罷后,崇禎帝命陳演為首輔。陳演才能平庸,學識淺薄,但卻善于交結(jié),造成了他的一項重要資本。他剛?cè)牒擦衷壕团c內(nèi)臣相交結(jié)。當崇禎帝策問閣臣時,內(nèi)廷宦官探聽到崇禎帝將要問的幾條內(nèi)容,私下告訴了陳演,所以陳演的答對頗合崇禎帝的心意。崇禎帝感到陳演是個人才,便于崇禎十三年四月點他入閣。
在周延儒被罷后,崇禎帝最倚信的就是陳演。這時李自成建立襄陽政權(quán),繼而攻陷陜西,然后分兩路進攻京師。大明王朝已危如累卵。身為內(nèi)閣首輔的陳演一無籌劃,只知道廣為結(jié)納,請托受賄。原來依靠周延儒的臣僚這時大都轉(zhuǎn)到陳演的門下。崇禎十七年(1644)二月,李自成大軍將逼近京師,舉朝惶惶,廷議將吳三桂一軍轍至山海關(guān)固守,入援京師。陳演堅執(zhí)不可。崇禎帝決計實行。陳演不自安,遂上疏求去。崇禎帝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當他入辭時,自稱“佐理無狀,罪當死”。崇禎帝憤怒地斥責道:“你死也不足抵罪!”揮手命他離去。他因家中財寶太多,未能馬上起行。他本想盡快離開京師這塊是非之地,但一個多月后李自成農(nóng)民軍就進了北京。他的那些財寶都成了李自成的戰(zhàn)利品,他本人也成了農(nóng)民軍的刀下鬼。
崇禎帝命魏藻德接任陳演為首輔。他是崇禎十三年的狀元,三四年間即升至內(nèi)閣首輔,可謂升遷神速。崇禎帝對他的信任是從殿試時開始的。當時崇禎帝想得異才,召新進士四十八人于文華殿,親行策問。崇禎帝所提問題是:“今日內(nèi)外交訌,何以報仇雪恥?”魏藻德答以“知恥”。崇禎帝深感滿意,遂點他為狀元。崇禎十六年五月,即周延儒被罷的同一個月,魏藻德進入內(nèi)閣。崇禎帝對他的期望很大,但失望也大。魏藻德在內(nèi)閣一無建樹,碌碌無為。如果說他有所建樹的話,也只是一味“令百官捐助而已”。他任首輔只一個多月,京師即被李自成攻陷。他本人被農(nóng)民軍追贓助餉,拷掠致死。
除魏藻德于周延儒被罷后入閣以外,崇禎帝又先后選用了四個內(nèi)閣大學士:李建泰和方岳貢于崇禎十六年十一月入閣,范景文和丘瑜于崇禎十七年一月入閣。當后兩人入閣時,明王朝離滅亡也就只剩兩個月了。這幾人除李建泰以外,都當了李自成的俘虜。李建泰較有心計,在李自成向京師逼近時,自請出京督師。他處處逗留,實際上什么仗也沒打,只是為了自己逃命。
崇禎帝在臨滅亡前的幾個月內(nèi),又連換兩個首輔,新用五個閣臣。至此,“崇禎五十相”就足足夠數(shù)了。這種情況在歷史上是極其罕見的。
造成這種情況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朋黨之爭,有時激烈,有時和緩,但自萬歷以后從來就沒有止息過。有時表面上看似緩和,實際在暗中仍很激烈,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人一旦陷入朋黨之中,則無是非可言。只要是自己的同黨,即使辦了壞事也極力庇護;只要不是自己的同黨,即使辦了好事也百般誹謗,甚至將功說成過。一旦某朋黨掌權(quán),則極力呼朋引類,排斥異己。另一朋黨則伺機待發(fā),時刻謀劃著怎么樣可以取而代之。為了傾陷對方,什么樣的手段都敢用。各黨中都有一些狡黠貪墨之人,這些人也就往往成了對方攻擊的缺口。缺口一旦被打開,馬上就株連到大批同黨。如此明爭暗斗,反反復復,集中表現(xiàn)在閣臣的任用上,就出現(xiàn)了“崇禎五十相”的可悲景象。內(nèi)閣是朋黨斗爭的焦點,所以閣臣就更換得特別頻繁。這正像在崇禎時曾任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的王世德所說:“如其人是自己的同黨,則極力庇護他,他所干的禍國殃民的事都可以不問;如其人不是自己的同黨,他縱然有可用之才,也一定要多方排陷他,務(wù)置之死地而后快,至于國家大事則在所不顧?!?sup>王世德曾親自參與刑訊系于詔獄的朋黨,他對此深有感觸。在這種情況下,大臣們救過唯恐不及,自然不肯勇于任事。崇禎帝在那里走馬燈似的更換閣臣,但政事卻一天比一天敗壞。
這些大臣在朝中都表現(xiàn)得一本正經(jīng),但在私下排陷對方時則兇相畢露,無所不用其極。像捕風捉影,造謠中傷,編寫順口溜壞人聲譽等,在當時司空見慣。在崇禎十五年枚卜時,京師中流行一種所謂“二十四氣”之說,顯然是沒被會推上的人所編造。這“二十四氣”是:“殺氣吳甡,棍氣孫晉,戾氣金光宸,陰氣章正宸,妖氣吳昌時,淫氣倪元璐,瘴氣王錫袞,時氣黃景昉,膻氣馬嘉植,賊氣楊枝起,晦氣王士镕,霸氣倪仁楨。疝氣周仲連,糞氣房之祺,痰氣沈維炳,毒氣姚四季,逆氣賀王盛,臭氣房可壯,望氣吳偉業(yè),雜氣馮元飆,濁氣袁愷,油氣徐汧,穢氣瞿式耜,尸氣錢元憲。各有諢號”。從名單中可以看出,其中良莠不齊。像吳昌時,的確“妖氣”十足,而瞿式耜和倪元璐等則是清正有氣節(jié)的名臣。這“二十四氣”之說顯然是朋黨斗爭的產(chǎn)物。
另一方面的原因在崇禎帝本人。他生性多疑,用人不專,又不善于駕馭群臣,只一味以重刑懲治。實際上,朋黨之爭在歷史上多有所見,倘駕馭無術(shù),的確可以給朝政造成很大的破壞。倘遇到英明之主,駕馭有方,則不至于造成很大的危害。例如,清乾隆年間,以張廷玉和鄂爾泰為首的兩黨明爭暗斗,但乾隆皇帝明察秋毫,沉機獨斷,重大節(jié)不計小過,使兩黨都爭著為國立功,黨爭并未給乾隆朝造成大的危害。崇禎帝則缺少這種氣度和謀略,忌恨結(jié)黨而又的確有黨,一有表現(xiàn)則非罷即殺,這就必然造成閣臣的頻頻更換,使他在位十七年間始終未建立起一個穩(wěn)定的中樞機構(gòu)。
崇禎帝在頻頻更換閣臣的同時,大概也感到人才難得,所以有一次召問諸臣:“怎么樣才能選拔到人才呢?”剛復職不久的黃道周說道:“樹人如樹木,須養(yǎng)之數(shù)十年。近來人才遠不及古,況摧殘之后,必深加培養(yǎng)。這話實際上是說,崇禎帝不知愛養(yǎng)人才,而只知“摧殘”人才。幸好這一次說得較委婉,崇禎帝沒有治他的罪。黃道周的話說出了崇禎帝在用人方面的一個很大的弱點。
由于崇禎帝頻繁更換閣臣,有的閣臣只在職幾個月,故對崇禎帝到底用了多少閣臣難以確知。正因如此,后人在有關(guān)的記載中說法不一。有的書上說成四十多相,有的經(jīng)過一番考證,說實為四十九相。連《明史·李標傳》中也說:“先后易置宰相,幾五十人?!备嗟氖腔\統(tǒng)地稱為“崇禎五十相”。孫承澤在崇禎時曾任給事中,入清后官至吏部左侍郎,熟悉明末史事。他在《春明夢余錄》中詳列崇禎帝所用閣臣名單,的確是五十人。因此,后人所稱“崇禎五十相”并非言其大概,而是確指。
崇禎帝在位十七年,用了“五十相”,不少史書稱這種現(xiàn)象為“自古所無”。崇禎帝身處多事之秋,急于求治,求治不成則歸罪閣臣。于是,更換閣臣殆無虛日。結(jié)果是,崇禎帝越是頻頻更換閣臣,中樞政事就越是紊亂和敗壞,因而也就越發(fā)加速了明王朝的滅亡。
- 杜佑:《通典》卷21。
- 《明史·職官志》。
- 孫承澤:《春明夢余錄》卷23,“內(nèi)閣”。
- 《明史》卷306《閹黨列傳·顧秉謙傳附》。
- 文秉:《烈皇小識》卷4。
- 《明史》卷306《閹黨列傳·黃立極傳》《閹黨列傳·施鳳來傳》。
- 《明實錄》天啟七年十二月條。
- 《明史》卷251《李國傳》。
- 談遷:《國榷》卷88,天啟七年十一月“己卯”。
- 《明史》卷306《閹黨列傳·來宗道傳》。
- 《明史》卷251《周道登傳》。
- 《明史》卷251《劉鴻訓傳》。
- 《明史》240《韓傳》。
- 《明史》卷251《李標傳》。
- 《明史》卷251《錢龍錫傳》。
- 文秉:《烈皇小識》卷2;《明史》卷308《奸臣列傳·溫體仁傳》《奸臣列傳·周延儒傳》。
- 文秉:《烈皇小識》卷1。
- 《明史》卷251《錢龍錫傳》。
- 《明史》卷308《奸臣列傳·周延儒傳》。
- 《明史》卷251《文震孟傳》。
- 《明史》卷308《奸臣列傳·周延儒傳》。
- 文秉:《烈皇小識》卷3;《明史》卷308《奸臣列傳·周延儒傳》。
- 文秉:《烈皇小識》卷3;《明史》卷308《奸臣列傳·周延儒傳》。
- 《明史》卷308《奸臣列傳·溫體仁傳》。
- 文秉:《烈皇小識》卷3;《明史》卷308《奸臣列傳·溫體仁傳》。
- 文秉:《烈皇小識》卷2。
- 《明史》卷265《倪元璐傳》。
- 文秉:《烈皇小識》卷4;《明史》卷308《奸臣列傳·溫體仁傳》。
- 《明史》卷251《文震孟傳》;文秉:《烈皇小識》卷3。
- 《明史》卷251《文震孟傳》。
- 《明史》卷258《許譽卿傳》、卷251《文震孟傳》。
- 《明史》卷216《羅喻義傳》。
- 文秉:《烈皇小識》卷4。
- 文秉:《烈皇小識》卷4。
- 《明史》卷308《奸臣列傳·溫體仁傳》。
- 《明史》卷251《鄭以偉傳》。
- 文秉:《烈皇小識》卷5。
- 《明史》卷253《張至發(fā)傳》;文秉:《烈皇小識》卷5。
- 《明史》卷253《張至發(fā)傳》。
- 《明史》卷253《薛國觀傳》。
- 《明史》卷253《范復粹傳》。
- 《明史》卷252《楊嗣昌傳》。
- 《明史》卷251《蔣德璟傳》。
- 《明史》卷251《蔣德璟傳》。
- 文秉:《烈皇小識》卷5。
- 《明史》卷260《余應(yīng)桂傳》;文秉:《烈皇小識》卷5。
- 《明史》卷267《沈迅傳》;文秉:《烈皇小識》卷6。
- 《明史》卷255《黃道周傳》。
- 《崇禎實錄》卷11。
- 計六奇:《明季北略》卷17《召周延儒》。
- 文秉:《烈皇小識》卷7。
- 文秉:《烈皇小識》卷7;《明史》卷308《奸臣列傳·周延儒傳》。
- 《崇禎實錄》卷15;夏允彝:《幸存錄》。
- 《明史》卷288《文苑列傳四·張溥傳》。
- 《明史》卷308《奸臣列傳·周延儒傳》。
- 文秉:《烈皇小識》卷8。
- 《明史》卷258《熊開元傳》;《崇禎實錄》卷15。
- 計六奇:《明季北略》卷19《周延儒續(xù)記》。
- 計六奇:《明季北略》卷19《周延儒續(xù)記》;文秉:《烈皇小識》卷8;《崇禎實錄》卷16。
- 《明史》卷253《陳演傳》。
- 《明史》卷253《魏藻德傳》。
- 王世德:《崇禎遺錄·序》。
- 抱陽生:《甲申朝事小記》卷3《二十四氣》。
- 計六奇:《明季北略》卷14《黃道周經(jīng)筵應(yīng)對》。
- 王棠在《知新錄》卷13中稱:“崇禎一朝共四十四相,何其多也!”李慈銘在《崇禎五十相考》(見《越縵堂日記補》丙集)中稱:“以上計四十九相,言五十相,舉其略也?!苯?jīng)筆者核查,李文所舉缺黃立極一人。如此,亦恰為“五十相”。徐鼒《小腆紀年》卷1稱:“帝求治太急,先后易置宰相,凡五十人?!?/li>
- 孫承澤:《春明夢余錄》卷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