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東京萬象

日本畫記 作者:[美] 蔣彝 著;梁貝特 譯


第一章 東京萬象

我曾四度出游日本。每次都是在東京下機,待上數(shù)日,再至他處。誠然,東京之大,令人難以置信。這里的人口也是世界各城市中最多的。1858年,有報道稱其人口有兩百萬,而如今,據(jù)稱已逾一千一百萬。在這百余歲的時光中,她的土地面積沒有擴大五倍,但昔日可供兩人分享的生存空間現(xiàn)必須承載十一人。誰承想,兩千多年前,東京還是個小村莊。15世紀,當(dāng)時的領(lǐng)主太田道灌在現(xiàn)今日本皇宮的所在地修筑了一個城堡。1603年,此處被幕府第一代將軍德川家康設(shè)為行政中心,擴建成江戶城。1868年,明治天皇從京都遷都至此,遂使東京成為日本全國的行政中心。東京也自此日趨繁榮。

在為期不長的四次游訪中,我發(fā)覺時下的東京紛繁復(fù)雜而難以捉摸。若非此前曾僑居歐美三十多載,或許我不能有此體會。東京不僅是首都,也是所有工商貿(mào)易總部的所在地。就像部分華盛頓與紐約的結(jié)合體,外加芝加哥和舊金山。在東京,我能尋到很多與我在巴黎、倫敦、柏林、紐約甚至北京或南京之所見的共通之處。不同的是,我在每個角落都會看到一張張如出一轍的日本人的面孔—盡管有部分年輕人和中年人已將頭發(fā)染成了咖啡、紅棕,甚至淺黃色。我在東京的時光為趣事充盈,只能在此記錄些許。

第一眼,我就被皇居前寬闊的廣場吸引了。我曾屢次行至那邊散步,寬敞的內(nèi)堀街后方,日比谷公園內(nèi)大面積的綠化帶使得廣場更顯開闊。這定是在明治初期就設(shè)計好了的。我很佩服那時擁有如此遠見的城市規(guī)劃者。廣場被劃分成四個近似方形的綠地,三田大街橫跨其間,與宮墻平行。每處綠地上,植有許多虬枝盤繞的松。我很以此為趣,因它們看上去像極了很多著名的日本屏風(fēng)畫中之松。屏風(fēng)畫可謂日本裝飾藝術(shù)中的一枝獨秀。我曾以為,日本屏風(fēng)畫的畫師們是為了裝飾目的首創(chuàng)了這種曲松造型。而今,直面著實物,我不禁對此興趣陡增。在全球各大首都,松樹并不多見。只有這些生長在皇居廣場上的松樹特別引人注目。

每次沿著廣場散步,我都會瞧見成百上千的車輛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區(qū)在三田大街上疾駛。街上的車水馬龍令我聯(lián)想到美國的高速公路。不過,在此處,你可以先等上一等再穿行過去。我想,明治天皇駕馭著白駒外出時,恐不曾料想,他皇宮前的交通會繁忙至此。我常駐足凝望著皇居護城河平靜的水面。偶爾會見幾只野鴨游過,來處未知,嘎嘎聲似響過我身后的行車聲。這感覺頗為奇特。某日清晨,我瞧見一對美麗的白天鵝朝著二重橋優(yōu)雅地滑行,登時為所到之處添了活力,又好似在守護著皇居。我有些詫異于未在廣場上見到很多鴿子,不似我在歐美國家的大城市中所見那般成群結(jié)隊。這是為何?此外,有人告訴我,在嚴冬時節(jié),這個廣場會被前來棲息的白色海鷗占據(jù),而這些海鷗只在此時現(xiàn)身。這就是日本人將海鷗叫作“首都之鳥”的原因。我又要問,這是為何?

皇居前一直站滿了人,而非鴿子。人們結(jié)隊而來,每一隊都由一名手持小旗幟的向?qū)ьI(lǐng)。這些人大都是婦女和兒童,以及身著校服的男女學(xué)生。他們齊刷刷地面向皇居,呈目瞪口呆狀,一臉敬畏的神情;且?guī)缀跞耸忠徊肯鄼C,從各個不同角度拍攝著宮墻之景。我得知,在“二戰(zhàn)”前,盡管來者不多,但所到之人都會來個深鞠躬,或行個禮,以示對里面的皇室居住者們的敬意。而皇居的守衛(wèi)們通常會將他們驅(qū)趕至一定的距離之外。

為此,我作了一首小詩:

蟠曲喬松禁外逢,

御溝水暖鴨從容。

游春仕女如蜂聚,

翹首宮門望九重。

我得悉,廣場的一處曾被鮮血浸染。1945年裕仁天皇通過廣播宣布投降后,一批文官和武士在此切腹以表其精忠愛國之心。切腹是日本傳統(tǒng)的剖開腹部的自殺儀式。這樣的事只可能在日本發(fā)生。如今,血跡已被沖刷干凈,并無蹤跡可尋。

我在東京第二常去之地是銀座。從六本木車站乘坐電車去那兒非常便利。我第一次去那邊,是為了從鳩居堂采購紙張。這是日本一家出名的文具店。行走在銀座,無論何時,我總會碰見比紐約時報廣場多得多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入夜后的時報廣場上會有更多的散步者,其中很多人說著外語;而在銀座,散步者幾乎皆為日本人,偶有冒出一張西方臉孔。怪就怪在,這些人幾乎是清一色的年輕人,似乎無論晚上還是日間都無所事事。我在四度出游日本期間,見證了四幢大樓的崛起,其中兩幢為新立的百貨大樓。新樓的興建似乎永無止境,各處時時刻刻都在施工。我的一位朋友,從事日本研究的作家和權(quán)威伊凡·莫里斯(Ivan Morris)教授在1964年寫道:

千舉萬變,不離其宗。在我的印象中,自明治時代起,東京就陷入了一種幾乎無止境的重建狀態(tài)中……這個城市唯一永恒不變的是,萬事都處在變化中—古希臘人“一切皆流,無物長住”的說法似乎于此尤其適用。我很難相信終有一日,這個城市會迎來收工的一天,就像(比如說)約五十年前巴黎建成的那番。東京的特質(zhì),好似紐約,在其無常;而若有人認為這兩座城市有魅力,這種“無?!保^對是其魅力的重要一部分。

東京百貨商店內(nèi)的一幕

據(jù)稱,銀座始建于1873年。是年,東京第一條街道—自新橋至京橋—兩側(cè)建起了磚砌的人行道和雙層樓房。如今,這些磚房已被鋼筋與玻璃幕墻搭建的摩天大廈和混凝土澆灌而成的人行道所替代。此處的大型百貨商店,似乎比其他任一城區(qū)都要來得多,而且總是擠滿了人,這些人幾乎全是日本人。在這些大商場中,典型的一幕是,會有兩位穿戴雅致的美麗女士,分別站在扶梯的兩旁,一邊向正被運載上行的主顧們鞠躬,一邊彬彬有禮地輕語著迎賓詞。扶梯的轉(zhuǎn)動,總是伴隨著顧客們與兩位年輕女士相互鞠躬致意之景,在我看來,好似扶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一經(jīng)歷促生了以下詩句:

行腳甫登自轉(zhuǎn)梯,

兩傍揖讓費猜疑。

衣襟重整將回禮,

早與伊人賦別離。

在任意一家美國的百貨商店里能購買到的任何物品,似乎日本的百貨商店都有出售。出于好奇,在東京大學(xué)的森口繁一教授及其夫人盛邀我赴府上共進晚餐時,我詢問了森口教授的女兒美智(譯音)小姐,現(xiàn)在的東京女性能否買到涂在身上的美黑霜,好使她看起來像是剛從海灘邊回來。她很快地回復(fù)道:“哦,是的。在銀座幾乎任何一家店都能買到美黑霜。”這令我大為吃驚,因我曾以為日本的女性特別愛惜她們白皙的肌膚,而且她們喜歡在驕陽下使用陽傘。除此以外,藝伎們更是連碰都不會碰美黑霜。年輕的美智用日文評論道:“我們又不是生活在過去的日本?!彼碾p親告訴我,事實上,她是位勤勉的歌舞伎和能劇學(xué)生。因此,我認為會有在東京買不到的物品,看來是大錯特錯了。

東京出售的鞋子數(shù)量甚豐,不僅種類繁多,風(fēng)格各異,材質(zhì)也是五花八門。我曾與伊凡·莫里斯探討為何日本人會如此在意他們腳上所穿之物。一進入日本的住宅或酒家,第一眼便能看見一排排的鞋子。入室前,會有人遞給你一個鞋拔用來脫鞋或穿鞋,有些鞋拔有著長長的柄。入室前先脫鞋的原因很明顯:地板上鋪著的榻榻米可不能染上污漬。然而,伊凡有一套有趣的理論。他認為,日本人天生就對鞋子無好感,尤其是那些皮革制的,因為他們認為皮革本身就招人厭。而依據(jù)經(jīng)驗,他發(fā)現(xiàn),如果有外國友人穿著皮鞋進入日本人家中,他們會非常驚恐不安。他還補充道,日本人發(fā)明長柄鞋拔是因為他們特別不喜歡讓自己的頭部離鞋子太近。莫里斯夫人信子是位土生土長的日本人,她卻指出,日語里稱呼鞋子的“靴”字是有個“革”字偏旁的。我笑道,這個字源自中文。中國人定是為了應(yīng)對雨水天氣,自古就用皮革制鞋。有意思的是,我注意到鮮有日本婦女在街道上穿高跟鞋行走,雖然這也可能是我的錯覺。我還注意到,乘坐列車時,日本婦女喜歡脫掉她們的鞋子,有些干脆雙腿收攏跪坐在列車座位上,有如坐在家中的榻榻米上。

銀座的柏青哥店

很多人反對現(xiàn)代東京發(fā)生的變化。然而,我們?yōu)楹蜗热霝橹鞯卣J為,東京得和世界上的其他城市完全不同?邁耶·夏皮羅(Meyer Schapiro)教授曾給我一份他1966年3月于東京舉辦的東西方藝術(shù)國際研究會上的發(fā)言稿“當(dāng)代社會的藝術(shù)規(guī)則”(“The Role of Art in Contemporary Society”),寫得很有意思。稿中言及:

在過去,藝術(shù)或服務(wù)于宗教、部落和城邦,或賦予一個貴族階級尊威。而如今,人們追求的是藝術(shù)本身,藝術(shù)純粹是個人的創(chuàng)造和悅?cè)说膶ο蟆麄儯ㄎ覀冞@個世紀的藝術(shù)家們)已經(jīng)首次開始欣賞各種或簡約或異常的藝術(shù)形式。為了取得更大范圍的認可和更多的鑒賞經(jīng)驗,必須相信受過教育的自由人能過得更好,能通過美識、理解和善意,更好地認識自身。

雖然他并未太多言及我們現(xiàn)代人需好好利用每一寸土地上的可用之物,和每一次經(jīng)驗所學(xué),以創(chuàng)造一種更好的生活方式,他似乎認為,所有發(fā)生在東京和現(xiàn)代日本的藝術(shù)運動的變化,是我們這個世紀自然的產(chǎn)物。邁耶與我偶爾會坐在一起隨意談?wù)撔┧囆g(shù)方面的話題。雖然他是個西方藝術(shù)史方面的權(quán)威,對東方藝術(shù)也同樣興趣盎然。因為他曾師從法國著名學(xué)者保羅·伯希和(Paul Pelliot)教授,后者是東方藝術(shù)(尤其是中國藝術(shù))的研究專家。邁耶對日本建筑也有著濃厚的興趣,不論舊式還是新式。已有很多人對于東京版的埃菲爾鐵塔頗為不滿,認為其破壞了城市的天際線。邁耶對此似乎并不怎么介意,甚至還為之畫了張素描。當(dāng)他把素描遞給我看時,我被他酒店窗外的景色震撼到了,便開口借來用作東京一角的插圖。

邁耶教授的東京塔素描

某日,正是在東京塔上,我看到了一則有關(guān)一處新建的現(xiàn)代日本文學(xué)中心的告示,中心即將面向公眾開放。我叫上了麥克米倫(Macmillan)日本分公司主管田所吉丸(譯音)君與我同行。正值大雨滂沱,我們叫了一輛出租車,還問了好幾次方向。雖然東京很現(xiàn)代化,卻是個連當(dāng)?shù)爻鲎廛囁緳C也不能輕松依地址找著地點的城市。最終,我們開到一處私人花園,步行了一段長彎道后到達一座新樓。在這樣一個雨天見到我們,負責(zé)展廳的年輕女士有些吃驚:因為來訪者只有我倆。櫥窗中展出的現(xiàn)代日本作家的手稿深深地吸引了我—盡管我看不懂。很多用日文漢字書寫的大作家的名字我很熟悉,因為我已讀過他們作品的英文版或中文版。這個現(xiàn)代文學(xué)中心是我在周游歐美各地所遇見的首個同類型機構(gòu),中心的董事會會長伊藤整為了籌建這幢新樓不辭辛勞,這是他取得的一個大成就。得知我已去中心參觀過,伊藤和他的夫人顯得非常高興。

伊藤夫婦居住在杉并區(qū)一棟舊式日本風(fēng)格的房子里。房子帶一個迷人的花園,距森口教授夫婦的住宅不遠。這兩處住宅,我都造訪過,并目睹了真正的日式生活方式。伊藤夫人在自家的花園里養(yǎng)了很多小型的花木盆栽。森口家的花園里有一個小活水池,池中盛開著不少紅睡蓮。兩戶人家都延續(xù)了他們國家的傳統(tǒng),女主人們也都燒得一手正宗日式料理。他們的殷勤款待,讓我真想也能按照傳統(tǒng)在中國招待他們一番。很遺憾,我無法回禮。

伊藤整

我和伊藤整熟悉起來還是通過一次關(guān)于他的作品的談話。他告訴我,他關(guān)于日本文學(xué)的見解很接近于范懷克·布魯克斯(Van Wyck Brooks)對于美國文學(xué)的論述。我便給他送去了布魯克斯的一系列書籍。我在1950年結(jié)識了布魯克斯,直至他1963年去世。通過伊藤君,我和森口夫婦更加熟絡(luò)起來,因為他們是同一時期作為訪問學(xué)者到哥倫比亞大學(xué)的。

某日,伊藤整想帶我參觀東京的一處超現(xiàn)代化建筑和一處非常復(fù)古的典型日式場所。他和他的次子伊藤禮將我?guī)е列麓蠊染频?,大家上到了頂層的旋轉(zhuǎn)餐廳,據(jù)說這是當(dāng)時日本唯一的一家旋轉(zhuǎn)餐廳。我們靠窗入座,往外眺望。隨著房間的緩緩轉(zhuǎn)動,伊藤整一一指出那些東京各處有意思的地方。整個環(huán)視過程持續(xù)了約一小時。之后,一輛出租車將我們一行三人帶往東京的一處舊城區(qū),那里有很多屋頂鋪瓦的日式老房子。我不知身在何處。我們進入其中一戶,小庭院內(nèi)一棵造型優(yōu)美的松樹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們穿過幾段狹窄的過道,一位身著和服的中年婦女愉快地向伊藤君迎上來。她將拉門推至一邊,領(lǐng)我們來到一間整潔無瑕的和室內(nèi)。帶靠背的坐墊(一項現(xiàn)代發(fā)明)早已擺放妥當(dāng)。我獲悉,這間名叫福田屋的酒家在日本文人中無人不曉,它只接待文士,已有近一個世紀了。谷崎潤一郎、川端康成、志賀直哉還有其他很多人頻臨此屋作短暫的休憩與娛樂。除了是一處文學(xué)地標(biāo)外,福田屋也以美食著稱,這一點立即就被證實了。在人口達一千一百萬的城市中心,竟能找到如此清靜的房間,實令人難以置信。伊藤君數(shù)度建議我在“啞行者系列”中加入關(guān)于日本或東京的一卷。顯然,他已經(jīng)為我計劃好了。

用餐進入尾聲,伊藤君告訴進屋來詢問食物是否合乎口味的老板娘,我是一名作家和書畫家。聞此,她非常開心,不住地跟我鞠躬,隨后端來一組筆墨硯臺以及兩張已經(jīng)裱在硬紙板上的紙。我問她是否已有喜歡的漢詩希望我來書寫,她便毫不猶豫地寫下了四行詩句。我在一張紙上書寫了這首唐詩,又在另一張紙上添了一小幅飛鶴素描。于我,這是個難忘的記憶。因為,很少有中國的店家能記住任何大詩人的名字,更別提詩詞了。

伊藤整是個非常體貼的人,告訴我還有時間看些景點,并讓他的次子伊藤禮代替他做我的導(dǎo)游。伊藤禮領(lǐng)著我擠過邊道中間攢動的男男女女,穿行在各條或?qū)捇蛘慕值郎稀D贻p的禮微笑著告訴我,晚間來銀座的人愈來愈多了。很多人頻繁出入咖啡館和酒吧。因為家中空間有限,不少人不過是四處閑逛,只待時間一到就回家上床休息。沒錯,東京是個非常擁擠的城市。

眼下,我們進入一條小巷,兩側(cè)都擺放著小方桌,每張桌上都立著一盞小巧的煤油燈。禮向我宣布:“這里是Tsuji-Uranai(辻占い),也就是算命街?!彼貏e希望我參觀下這兒,而且這地方少有外國人知道。每張桌子前都系著一塊布,布上有兩個日文漢字,不是“神易”,就是“周易”,兩者所指的都是著名的《易經(jīng)》,英文版書名Book of Change,幾年前已經(jīng)首印。

我看到一長須者坐在一張桌邊,對著兩位年輕女子口中念念有詞,一邊指著桌上的某個物品。另兩位“算命先生”未留胡子,因為是女性。還有一位身著黑色和服的年輕男子正靠墻而立,一邊看著書,一邊等著來客。我禁不住大聲道:“這跟上海的城隍廟太像了!”我很感謝伊藤禮領(lǐng)我到這個有趣的東京一角,因為它讓我不經(jīng)意地回想起我年輕時在上海的日子。

在神社祈福前的拍手禮

明治神宮距離我的下榻點乘出租車二十分鐘。抵達正門后,我跟隨著一大撥男孩和女孩,通過水泥筑的大鳥居,徑直走向神宮。拾級而上,幾步就入了庭院。

我見人們拉扯著一根粗大的鐘繩來制造鐘鳴,借此來向神(其實是明治天皇)表明自己的到來。隨后,他們雙手合十,再將些許硬幣投入安置在鐘下的木龕中,接著輕誦幾句禱文。對于人們拍手的不同方式,我饒有興趣,后來還憑著記憶作了數(shù)張素描。

在神宮的殿內(nèi),一位身著白衣的神官正在讀著一份文書,身后立著一對年輕夫婦。年輕的丈夫懷抱著一個差不多滿月的嬰兒。言畢,神官將夫婦二人領(lǐng)去在一頁紙上簽名。儀式似跟西方的洗禮類似,有可能是在做嬰兒的正式出生登記。在中國,還沒有官方的出生登記,這使得國人前往西方國家時很難提供自己的出生證明。儒家思想并不是一種宗教,因為沒有牧師、圣經(jīng)、布道或是定期的敬拜??讖R是為了紀念孔子這位中國最偉大的思想家而建的,但在那兒無人會去做出生和死亡登記。我們的生死都記錄在族譜上。

明治神宮是專為明治天皇和昭憲皇太后所建的,建成于1920年,包括內(nèi)苑、外苑在內(nèi),圈地逾一百萬平方米。從神宮的庭院出發(fā),我一路自尋到了寶物殿。殿內(nèi)陳列著天皇和皇太后的藏書,還包括他們的衣冠。最令我在意的是,我在皇室藏品中發(fā)現(xiàn)了好些漢文典籍,譬如,《貞觀政要》《唐鑒》《四書》《尚書》以及其他。顯然,天皇和皇太后都精通漢語詩詞。陳列櫥中的書箱看起來保存非常良好,雖然并無資料顯示其印制時間。天皇和皇太后都愛寫詩,兩人親筆御書的作品樣稿也陳列在內(nèi)。繼而,我移步去觀看描繪了明治維新運動的那幅西洋油畫。這幅名為《憲法發(fā)布式》的畫作,展示了皇太后及其親隨女侍和貴婦們都套著西式長禮裙,而天皇和他的大臣們都身著燕尾服的場面。他們的外衣真是徹底地大變樣?。∵@一切得以完成,需要很大的勇氣和冒險精神,去面對眾多堅守傳統(tǒng)的老頑固。我不禁好奇,明治天皇和整個日本是如何全身心地接受這個改變的。這在百年前的中國根本不可能發(fā)生。因為,任誰也無法想象,思想狹隘的慈禧太后會披上一條西式的長禮裙。

明治神宮

明治天皇就是降生于日本的神,而他所有的大臣都是出生在日本的公民。他們的話語毫不費力就傳入了所有日本人的耳中;后者毫不猶豫地緊隨他們的號令,就像遵從神的命令一樣。明治天皇不僅有著學(xué)習(xí)中國相關(guān)知識的超強天賦,也善于吸收西方知識。他有著接受其他思想并加以結(jié)合運用的智慧。在歷史進程中,很多統(tǒng)治者都僅僅因為過于頑固或思想狹隘而未成大器。有了明治天皇這樣一位擁有開明思想的偉大統(tǒng)治者,很多有識之士能在皇室的支持下進一步開拓思想。借此,日本業(yè)已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現(xiàn)代化國家。

相反,中國顯然無法像日本那樣進行任何改革。中國的皇帝們從未想過為人民的利益做點什么,因為他們一直處于擔(dān)心被自己所統(tǒng)治的人民推翻的恐懼中?;实蹖⒆约荷畈赜诒本┏蔷薮蟮幕蕦m禁地內(nèi),他的話語要花上幾周甚至數(shù)月,才能到達中國南部及其他偏遠地區(qū)。百姓們即使聽見了,也只會在暴力下屈從。而任何形式的改革,都是不可能的。清朝統(tǒng)治者們施行過的殘酷懲罰,可見乾隆皇帝在位期間的文字獄。當(dāng)時,很多無辜的文人并未做出絲毫犯上之舉就遭到殺害。

接下來看到的是嚴復(fù)的陳列櫥。嚴復(fù),亦名嚴又陵。他曾求學(xué)于格林威治的英國皇家海軍學(xué)院,時距伊藤博文侯爵赴英已有幾年。伊藤博文返回日本后,成為一名偉大的政治家;而嚴復(fù)返回中國后,在慈禧太后的命令下,被迫學(xué)起了中國古典文學(xué)。他從未通過清朝的科舉考試,更未得到有分量的一官半職得以利用他海事方面的知識。最終,嚴復(fù)成為一位專攻西方哲學(xué)和社會科學(xué)著作的杰出翻譯家。中國也曾出過像日本大思想家福澤諭吉那樣能干而具有革新意識的有志之士,比如說康有為和梁啟超。但在慈禧太后下了通緝令后,他們不得不為了活命而逃亡。

明治時期,中國外交官黃遵憲(1848—1905)曾在東京的中國大使館供職多年。他為明治維新所取得的成就深深折服,于是寫了四十卷日本詳史,以期在中國掀起一次革新運動。然而,黃遵憲返回中國后,他的著作多年無法出版。清朝統(tǒng)治者們向來抵觸異邦人,甚至排斥那些要求向其他國家學(xué)習(xí)的中國人。

福澤諭吉

日本人在書面記錄中使用漢字由來已久。到了明治維新時期,很多日本學(xué)者匯聚一堂,為新引入的西方術(shù)語制定合適的漢字表達形式。說來也怪,這些新造的詞在20世紀初又被中國人所使用,當(dāng)今中國報刊書籍中出現(xiàn)的相當(dāng)多的純科學(xué)和社會科學(xué)的新詞都源自日語。

某日清晨,海后宗臣教授來電,說要帶我去參觀東京的一些名勝。我倆曾于1967年在檀香山的東西方文化中心共事,同為高級專家。我高興地接受了他的邀請,并提議我們找找那個位于目黑火車站附近的古寺,那里還保存著一部分曾令其名噪一時的五百羅漢,即佛教尊者。這是小林文治教授告訴我的,他曾給一份建筑雜志寫過關(guān)于此廟的詳細介紹,但是我自己找不到它的所在地。海后教授從未聽說過此廟,很樂意同我一起尋找。出租車司機胸有成竹地將我們帶到一處名叫“目黑不動尊瀧泉寺”的寺廟外,但里面并無羅漢堂。寺院內(nèi)坐著的人大多年事已高,無人能指引我們?nèi)タ次覀兊挠^之物。

而后,我們自行上路,一前一后沿著一條狹窄的小徑前行。小徑的一邊遍布著墓石,多刻有日文漢字。其中一塊上了紅漆,特別醒目,上書:“甘薯先生”。看來,這個墓中葬著青木昆陽的遺骸。青木出生于1700年,是一位江戶商人之子。他曾在京都儒學(xué)家伊藤東涯門下學(xué)習(xí)過中國古典文學(xué),后被幕府雇為文庫司書,再往后又被委任負責(zé)政府的出版事務(wù)。當(dāng)他得知很多被流放并孤立在土地貧瘠的日本邊遠地區(qū)的犯人最終死于饑餓時,悲痛不已。于是,他就從薩摩縣拿了甘薯的種子,并在日本全國各縣區(qū)都種植上。此后,一旦遇上稻谷和其他莊稼歉收,人們就能快樂地以甘薯為食。因為到那時,甘薯已經(jīng)生長得遍地都是了。由此,青木昆陽開始被稱作“甘薯先生”。

許久之后,我們找到了那個有著五百羅漢的寺院。寺院名叫羅漢寺,也叫江戶羅漢寺。但一時之間,找不到人帶我們四下轉(zhuǎn)轉(zhuǎn)。顯然,這座寺院鮮為人知,并無游人常訪。我們望進本殿,但只能看到五百羅漢中的一些。正要離去時,一位老僧人現(xiàn)身和我們打了個照面,便做了我們的向?qū)?,將我們帶入本殿?nèi)—那里原有的五百羅漢僅存了約二百。每一尊羅漢像,都由僧人雕塑家松云禪師于17世紀雕成。在走訪了位于九州島豐后國的羅漢寺后,他產(chǎn)生了雕刻這些羅漢像的念頭,便在貞享年間(1684—1687)搬遷至江戶(即現(xiàn)在的東京)居住,時住在淺草的一處小寺院內(nèi)。為了追求藝術(shù),身無分文的松云禪師白天以托缽僧的身份出去化緣,晚上再進行雕刻工作。雕完五十尊羅漢像之前,其異乎尋常的工作方式已經(jīng)成為鄰里的常談。最后,此事傳入了德川綱吉將軍生母桂昌院的耳中。桂昌院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她資助了松云禪師一大筆錢用于他的雕刻工作。有了她做榜樣,不少人也紛紛解囊。1695年,松云禪師完成了五百尊羅漢的雕刻工作。我們的向?qū)А舅伦〕帧钢蛔鸨日嫒诉€大的雕像道,那代表著僧人雕塑家本人。有些羅漢像上標(biāo)有日文漢字名,其中一座據(jù)稱是以桂昌院為原型的。

那時,正值八月的暑日,住持還邀請我們?nèi)ニ亩U房喝了杯涼茶。離寺之前,我向住持請教他的名諱。他便坐下來,先用日文寫出,再換用中文。意料之外的是,他開始用帶著一口北京腔的流利中文與我對話。他告訴我,他在中國居住了二十年,是個歸化的中國人,曾當(dāng)過張作霖將軍的私人秘書。自二十多年前返日后,他未曾遇見過一位中國人或說過中文,直到這一刻。這是一個非常令他欣喜的時刻。而我,對于遇到中文如此了得之人,也很是開心。

海后教授對于找到五百羅漢寺甚是歡欣,提議再帶我去郊外的泉岳寺,那里埋葬著著名的四十七浪人。他解釋說,這四十七浪人都是無主人的武士,與作為家臣為領(lǐng)主效力的真正武士不同。那些沒有領(lǐng)主的武士就叫浪人。約二百年前,這四十七名勇者的領(lǐng)主為另一領(lǐng)主所害,使他們失去了主人。他們起誓要向那位迫害了自家主人的領(lǐng)主報仇,部署并等待了兩年,才得以兌現(xiàn)誓言。與此同時,他們的帶頭人大石內(nèi)藏助及其子大石主稅同他們的四十五位追隨者喬裝打扮,并過起了放蕩的生活,以免遭到任何懷疑。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他們放出信號,出其不意地沖入壞領(lǐng)主的府邸,取其首級,并帶至泉岳寺。在寺內(nèi),他們將頭顱洗凈后供在他們死去領(lǐng)主的墓前,作為自己忠誠的明證。一切都依計劃順利進行。他們知道自己所犯之事罪無可赦,都做好了準(zhǔn)備,最后切腹自盡,光榮死去。這四十七名勇士被一同葬在泉岳寺的側(cè)院內(nèi)。

我們進了展廳,那里陳列著四十七名浪人的木雕像以及各自的長袍、佩劍和其他遺物。每張臉都充滿了英雄氣概,就像歌舞伎表演中的演員的臉。位于展廳后方的地勢較高處,是四十七個墓冢的所在。我們拾級而上,看到有位年輕婦女正在兜售一包包的燃香。我們買下一些,點上后依次插在每座墓前的香爐中。我發(fā)現(xiàn),大石主稅死時年僅十五。其余的人大多也不過大他些許。我還發(fā)現(xiàn)另有一位名叫武林唯七的浪人,是著名的中國儒家哲學(xué)家孟子的后裔。

沿階而下時,海后教授指給我看那口用來清洗壞領(lǐng)主頭顱的水井。這口井由一圈石墻特別保護著,正對步道的還有一面木欄桿。這是由知名演員川上音二郎出資建造的。他在以此故事改編的歌舞伎劇《忠臣藏》中已經(jīng)領(lǐng)銜主演了十余年。這部劇年年都會翻新上演,用以喚醒日本民眾對于他們上級的忠誠感。

上午的觀光結(jié)束之際,我們?nèi)チ藴\草的狆屋餐廳吃壽喜燒作為午餐。狆屋是明治維新后第一家提供牛肉火鍋的餐館,并因此出名。在德川幕府“鎖國”時期,很少有西方人在大城市,比如東京和京都出沒,所以并無對牛肉的需求。此外,母牛和公牛都是用于耕地而非屠宰后食用。再者,佛教是禁止殺生的。維新變革之后,很多歐洲人進入日本居住,而牛肉是他們的主食。于是乎,人們開始喂養(yǎng)牛犢并將其留作食材。那時,在狆屋用餐的日本人都會被冠以“摩登”之稱。狆屋里也只有其提供的牛肉才是“摩登”的,因為餐館的內(nèi)部構(gòu)造包含隔間與榻榻米,還是傳統(tǒng)的日式餐館風(fēng)格。

白鳳佛

在夏威夷大學(xué)時,我結(jié)識了慶應(yīng)義塾大學(xué)的矢崎武夫教授及其夫人?,F(xiàn)在,他們想帶我去參觀東京一些不太尋常的地方。某個下午,矢崎夫人與一位名叫神戶三光(譯音)的男士開車帶我去了一處東京的遠郊。在那里,我們找到一座與世隔絕的寺廟,是天臺宗的仙臺寺,建于公元733年。我們沿著一條兩旁高樹林立的小徑而上,所見的第一個建筑為小型棚舍結(jié)構(gòu),周圍青竹環(huán)抱,更有許多麻雀繞翔。矢崎夫人稱,這是日本畫家們常繪的一種典型日式景觀。跟隨一干人等進入寺廟的本殿后,我們來到在殿正中祭臺左側(cè)的一個神龕邊。龕內(nèi)放置著一座雕刻精美的木制佛像,面部表情和手勢與奈良著名的沉思中的釋迦牟尼像類似,雖然這一佛像的雙腿不像大多數(shù)的佛像那樣是盤著的。這尊名叫“白鳳佛”的雕像,雙腿都向下伸直,坐姿與埃及的國王王后一致。

本殿一側(cè)有個小庭院,院內(nèi)有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勾起我極大的興趣。它看起來像棵美國的木蘭,但是標(biāo)簽上寫的是“泰山木”,即來自泰山的樹。我在猜這棵樹是否真的來自中國山東省的泰山上。我試著要給它畫張素描,但在小庭院中看不清全貌,便作罷了。

柏青哥玩家們

主殿外不遠,有個就餐處,很多人在吃蕎麥面。這座寺廟的蕎麥面非常出名。蕎麥面是一種顏色深綠、由蕎麥制成的面條,被認為營養(yǎng)非常豐富,會被盛在一個小竹篦上端出。入口處有一架大型的水車,緩緩地轉(zhuǎn)動著,推動水車的水流也為此處添了一份愜意。這家酒館叫“一休庵”,這個名字使我想起日本著名的一休和尚,他很機智幽默,曾經(jīng)被足利將軍下令去捉住一只畫在屏風(fēng)上的老虎。將軍是在測試他的智商。一休和尚一口答應(yīng)下來,叫人拿來繩子,拉直后站在屏風(fēng)前,說道:“如果您能把這只老虎趕出來,我就能捉住它!”顯然,一休和尚勝出了。

回到市內(nèi),矢崎夫人與我跟隨矢崎教授去了著名的“金色不如歸”。這家餐館在封建時代就很受歡迎。那時,在一天的狩獵尤其是獵鷹活動結(jié)束后,很多武士會來此休憩。我們一行三人占了一間一塵不染的小房間,房間對面是一片開闊的區(qū)域,植有松柳。好些身穿和服、已經(jīng)用餐完畢的人正在露天廣場上漫步,就像他們在封建舊時代那樣。矢崎教授說,他選定在“金色不如歸”用晚餐,因為這家餐館因其特供食物而聞名,已推出很多菜式,且從舊時起就擅長素餐。每道菜都被盛在一個精美的瓷碗中,一一地端上來。我嘗到一道醋味很濃的菜,使我當(dāng)下就詢問男女主人日語中是否有一個專有名詞或表達方式形容“妻管嚴”的丈夫。矢崎夫人開懷一笑,為我寫下了三個字“恐妻家”,稱這是一個戰(zhàn)后才出現(xiàn)的新詞。我之所以問這個問題是因為,眾所周知,日本婦女在任何事情上都遵從于她們的丈夫。正當(dāng)時,一位女傭進來,將菜端到我們面前—先是放在我跟前,再是矢崎教授,最后是矢崎夫人。矢崎教授指出,與西方女士優(yōu)先的意識不同,日本的習(xí)俗是不先服務(wù)女士。聞此,我們都笑了。老一輩人還守著這個習(xí)俗,但年輕一代已經(jīng)做出了改變。我緊接著告訴他們?yōu)槭裁础按住睍屛姨岢鲞@么個問題。因為在中國,“吃醋”有嫉妒之意。而后,我不得不提及我在《倫敦畫記》中寫過的典故:

據(jù)說,唐朝有位著名宰相,從沒機會看漂亮女人一眼,因為他的夫人太善妒了?;实壅J為,他為朝廷鞠躬盡瘁,到了晚年,應(yīng)該享享福,于是送了兩名宮女給這自律甚嚴的人,畢竟他沒有子嗣得以傳宗接代。宰相不情不愿收下了宮女?;实壑浪刀市暮軓姡瑳Q定召她進宮。指著案上一杯毒藥,問她,愿意喝毒藥,還是愿意克制自己的嫉妒?她沒回答,只是走到案前,拿起杯子,一口喝干。皇帝搖搖頭,嘆口氣說:“我尚畏見,何況于玄齡?!弊詈?,大家發(fā)現(xiàn)杯里裝的不是毒藥,是醋。從此,醋成了“嫉妒”的代名詞。另外還有一種解釋,我們普遍認為,由于表情、聲音,愛嫉妒的女人有如咆哮的獅子,而且我們相信,獅子喜歡喝醋。[1]

歌舞伎劇場

當(dāng)我講完這個典故時,矢崎教授哈哈大笑著稱,“吃醋”這一說法于日本人并無太大內(nèi)涵,因為他們都愛吃腌制食品,而這類食品都有酸味。

某日,田所吉丸君與我一同去能樂堂觀看國際能劇俱樂部的表演。演出劇目是和泉流的狂言,以及喜多流的能劇《景清》。演員沉穩(wěn)的移步與巧妙的手勢,以及觀眾們的鴉雀無聲,讓吉丸君很是感動。然而,我無法跟上旋律,因為演員的每一個動作都有其象征意義。演出結(jié)束后,我邊指著人丸對她父親說的一段臺詞—“你故意對我不公,就是因為我是女兒身……因為我不是個你可以依靠的男孩?”—的英譯,邊跟吉丸評論說自己并不知道日本人也重男輕女。吉丸君笑道,在封建時代,日本人確實如此,因為他們都期望自己的兒子們成為武士。

一位著名的歌舞伎演員

吉丸君與我還去了歌舞伎劇場觀看怪談劇《四谷怪談》。深尾凱子先生寫道:

歌舞伎劇中最具代表性的《四谷怪談》,是一個關(guān)于怨靈的故事,講述了咒怨、謀殺與復(fù)仇等主題。這個關(guān)于悲情女主角阿巖及其怨靈的故事,并非毫無事實依據(jù)。大約在17世紀初期,住在江戶四谷左門町的田宮又左衛(wèi)門的女兒阿巖,因嫉恨對她不忠的丈夫而死,死后化作怨靈苦苦糾纏后者,終致其死。

有意思的是,我得知,演員們在出演此劇前,必須先去敬拜位于四谷的一座為了安撫阿巖怨靈而立的神社。該劇涉及很多舞臺技巧,出演怨靈的演員需要進行一些特技表演。所以,他們會前去祈求平安以及怨靈的守護。我被告知,歌舞伎怪談劇總是在夏季演出,為的是讓觀眾能被驚悚的效果嚇出冷汗。演出結(jié)束后,我跟吉丸君談到,自己并不覺著有“冷”些,他笑著回答,他也沒有。會否有可能是因為劇院里裝了空調(diào),并且舞臺燈光打得太亮了?

東京歌舞伎劇場的一部怪談劇

在澀谷車站,有一座忠犬八公的青銅雕像,近年來,已成為一處著名的地標(biāo)。另有一日,吉丸君的妹妹雅子(譯音)開車載著我們?nèi)タ此0斯菛|京大學(xué)一位教授的飼犬。每天早上,它都會陪主人從家中走到澀谷車站。每天傍晚,八公都會在那兒等待它的主人一起回家。年復(fù)一年,皆是如此。教授去世后,八公依然每日早晚來到車站,如此持續(xù)了數(shù)年,直至它死去。出入這個車站的人們都知道這只犬,而它對教授的忠誠也成了他們眼中的一個傳奇。最終,人們立了這個紀念像,而此處也開始作為情侶約見的場所而出名。當(dāng)我們?nèi)俗屑毝嗽斨@座雕像時,不少青年男女正圍站在旁,談笑風(fēng)生。那些青年男子留著與女孩子們相似的長發(fā),就連他們年輕的面孔也無法讓人分辨雌雄。我的友人們向我普及說,這些人都是日本的嬉皮士。我不禁感嘆,時尚竟能流行得如此之快。不過,我有些懷疑,我們東方人,日本人也好,中國人也罷,是否能真的像西方人那樣“嬉皮”?因為,蓄出濃密的胡須于我們并非易事。

忠犬八公

嬉皮士們

離開忠犬八公像,我們動身前往美麗的小石川后樂園。此庭園是由德川賴房初建,由他的繼承者光圀主持完工的。由于來自城市的蠶食,后樂園目前占地面積七公頃,不到原有占地面積(二十七公頃)的三分之一。不過,之于東京,它依然是一處很大的露天場地。這里有很多值得觀賞之景觀:假山、人工湖、泉水,以及精巧開鑿鋪著中式雕紋石板的曲徑。整個庭園布置嚴格遵照著簡潔、含蓄和注重意象的中式設(shè)計原則。傳言,庭園由光圀藩主府上的中國學(xué)者朱舜水(1600—1682)設(shè)計。

朱舜水還設(shè)計了位于御茶水附近的孔廟。在中國境外找到如此設(shè)計美觀、建造精良的孔廟,讓我對這位本國的偉大思想家更加推崇備至。我好好地參觀了這個廟,只有本殿未入,因為每次過去都殿門緊閉。自打離開中國,我一直在教授孔子的經(jīng)典文本。于是乎,我便作了如下一詩,半開玩笑地跟他抱怨:

杏壇設(shè)教我生遲,

入室升堂愧不知。

而今年年稱子曰,

最難說是圣之時。

杏壇是孔子給他的弟子們講學(xué)的場所。那些“入室”的弟子意味著是“好學(xué)生”,而那些“升堂”者則更為優(yōu)秀?!白釉弧笔窃谟涗浛鬃友孕械摹墩撜Z》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一個詞?!笆ブ畷r”被孟子用來贊頌孔子是睿智之人,形容他的思想切合時代且萬世皆可用。這首詩有趣的一面是,我在國內(nèi)并未受過教中文的訓(xùn)練,而今卻在拿自己所了解的中國經(jīng)典去教那些已成為孔子擁躉的西方人。

從孔廟出發(fā),我徑自走了很長一段路,來到東京的神田區(qū)。這個區(qū)以書店云集而出名,尤其是很多讓人眼前一亮的二手小書店內(nèi),可能找到一些很早就已絕版的中文書。有些書店還出售外文書,包括法語文學(xué)作品,以及德語的醫(yī)學(xué)書。求知的大殿堂—東京大學(xué),就坐落于旁。我仔細打量著著名的赤門:這是特意為迎娶第十一代德川將軍的女兒而建的。這一任將軍有二十七個女兒、二十八個兒子。這使我想起,傳說中,克里特島的國王米諾斯有八十多個兒子,而一份中國古代的記錄顯示,周文王有子逾百。這些傳說故事發(fā)生的年代都非常久遠。我不知道當(dāng)今為人父母者如何能照看為數(shù)眾多的兒女。赤門作為東京大學(xué)的象征,歷時已久。自此出發(fā),我在校園里逛了一圈。最令我感興趣的,是東大的花園。園內(nèi)一處深湖周身綠蔭掩映,怪石嶙峋,曲徑逶迤,不僅僅是種視覺上的享受,更有助思考時排除雜念。

寬闊的隅田川橫貫了整個城市,但從未像倫敦的泰晤士河、巴黎的塞納河以及羅馬的臺伯河那般擔(dān)起重任。許是在江戶時代,它的作用更突出,但現(xiàn)代的東京寸土寸金,隅田川的大部分河段都已被建筑遮擋掉了。好在,河上還有許多著名的橋,而我特別想見其中的兩座。第一座是言問橋,它的出名得益于日本“六歌仙”之一的在原業(yè)平。他是一位皇室子孫,也創(chuàng)作了很多戀歌。在原與當(dāng)時頗有勢力的一位領(lǐng)主十六歲的女兒相戀。領(lǐng)主卻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年幼的清和天皇—后者年僅九歲。她與情郎便計劃私奔,但被父親的士兵們捉住,最終成為清和天皇之后,陽成天皇之母。這位苦戀此女的年輕歌人常常在這座橫跨隅田川的橋上徘徊,并作了如下詩句:

不負其名之都鳥,

容吾一問,

吾愛之人,今昔何方?

都鳥指的是海鷗。在日語中,表示“容吾一問”之意的詞是“言問”,故此橋后來便更名為“言問橋”。即是說,此橋為“容我一問橋”。橋附近有家糕點店曾制作了一款名叫“言問糕”的點心,流行了好長一段時間。

觀音寺

我要見的第二座橋是淀橋,橋名源自一位在出嫁之日消失在橋下的年輕新娘。約五百年前,一位名叫鈴木九郎的武士,放棄了他的階位,搬遷至江戶的中野區(qū)。他財力雄厚,很快就在當(dāng)?shù)負碛辛嗽S多土地。但是他特別吝嗇,將所有的錢財分散埋在自己土地上的各處。因為無法自行埋錢,他便雇了其他人來幫他。錢被安全地埋藏好后,他立馬殺掉雇來的人,并將其尸首拋入橋下的河中。九郎的獨女小笹愛上了鄰里的一個年輕小伙子,他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不料,在婚禮前夜,一陣暴風(fēng)雨席卷了那個地區(qū),而小笹也離奇失蹤,尋無半點蹤跡。鈴木的鄰里們相信,有一條巨蛇從暴風(fēng)雨中現(xiàn)身,鉆進鈴木的宅邸,帶走年輕的新娘并載著她潛入橋下的河中。在他們看來,這一切都是對鈴木之惡行的懲罰。自打那時起,再也沒有年輕的新娘膽敢從橋上經(jīng)過,這座橋也被叫成“姿不見橋”而為人所熟知。后來,德川家光將此橋改名為“淀橋”,旨在抹除這段不好的記憶。但是,當(dāng)友人們帶著我四下尋找時,卻找不到這座橋所在的半點蹤跡。

之后,雅子開車帶著吉丸君和我去參觀淺草宏大的觀音寺。觀音寺附近人山人海,吉丸君與我推擠著在一條商店林立的拱廊內(nèi)穿行,雅子則必須待在車內(nèi)。突然進入我的視線的是一個披著黑色僧袍的高個男子,只見他頭戴一頂修邊的竹笠,右手搖著一只小鈴鐺,左手托著一口缽盂,緩緩而行。汗水從他的臉上淌下,因為他披了兩層厚厚的僧袍,外一件黑的,里一件白的,而八月的天甚是炎熱。吉丸君小聲告訴我,此人是幾年前來東京居住的美國人,后來轉(zhuǎn)信了佛教。他目前還是個大學(xué)生。

一位美籍佛僧

我們進入寺內(nèi)本殿前的庭院。那里燃著許多大香燭,燭光明亮,但我仍無法看到殿內(nèi)的觀音像。顯然,這里供奉的觀音像并不大。這座淺草觀音寺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推古天皇統(tǒng)治時期。相傳,有位叫土師中知的武士,有次與他的兩位仆人濱成、竹成一起捕魚。他們將網(wǎng)一次次撒向河中,折騰了一天,但未能捕到半條魚。而在準(zhǔn)備最后一次收網(wǎng)時,他們發(fā)現(xiàn)網(wǎng)中躺著一尊觀音金像。這尊金像很快就被供奉到此寺中,但從未對公眾展示過。

在一個特別的夜晚,吉丸君和雅子堅持要我和他們在椿山莊共進晚餐。這是一個在東京非常受歡迎的花園式酒店。我們于8時到店,先在花園內(nèi)走了走。然而,在黑暗中,我們什么也分辨不清,只見很多人頭和黑色的軀體在四處移走。大多數(shù)的漫步者同我們一樣,打著一盞小巧的紙糊燈籠,發(fā)出的燈光正好足夠照亮路徑的邊緣。而后,我們來到一個湖邊,人工打造的瀑布正氣勢磅礴地往里灌。吉丸君告訴我,這仍然是日本慶祝盂蘭盆節(jié)的部分儀式。在兜完花園一圈后,我們邁入了寬敞的餐廳,并被引導(dǎo)向我們的桌子。這其實不算是張桌子,而更像是建筑的一部分,我們圍坐四周,中央放著一個燒紅了的烤盤,外圍的空間用于擺放我們各自的餐具。一位身著黑色和服的女服務(wù)生為我們端來了好幾盤薄肉片和蘑菇以及蔬菜,并將這些食材放到烤盤上烤。這廂我們的筷子夾得飛快,那廂女服務(wù)生不斷添著肉和蔬菜。餐廳里的所有人都在用類似的方式進餐;每張“桌子”都有一名女服務(wù)生在伺候。在我看來,東京一定有很多剩余的男性勞動力,特別是,因為有足夠多的女性愿意參加工作。吉丸君嘴里嚼著一片燙口的肉,含混道:“我們正在吃成吉思汗套餐。”我指出,在中國,我們稱之為“蒙古焗”或“滿式烤肉”。這是一次有意思的經(jīng)歷。

在離開東京前往其他城市之前,我想找到浮世繪畫師葛飾北齋的墓冢。北齋不僅在日本非常出名,更是享譽整個西方世界。我曾在東京一家書店內(nèi)的一本書中見過他的墓地照片,于是便叫上在東京一所大學(xué)里教中文的友人謝國棟(譯音)先生,與我一同去尋找。雖然北齋為西方藝術(shù)世界所知已有近百年,但在東京,似乎無人知曉其墓之所在。好在,謝會日語。在他的幫助下,兩小時后,我們終于尋到了一個小寺廟,名叫誓教寺,位于臺東區(qū)一丁目的松谷。跟著標(biāo)識,我們來到一塊有些年頭、顏色發(fā)暗的墓碑前。碑上刻著六個漢字,讀作“畫狂老人之墓”。旁邊還立著兩塊木板,一塊刻著英文,另一塊刻著日文:

葛飾北齋1760年出生于江戶,卒于1849年,高壽九十。他是一位著名的浮世繪畫師。其作品“富岳三十六景”系列為國外收藏家青睞。

北齋之墓

寥寥數(shù)語,與其墓一般謙遜低調(diào)。不過,我認為,人們本應(yīng)為這位日本的杰出人物打造一座更令人肅然起敬的墓碑。

日本人稱葛飾北齋為“浮世繪畫師”,這個稱謂被用在了墓碑上?!案∈馈币鉃椤案〕辆凵⒉欢ǖ娜耸馈保案∈览L”即是關(guān)于人們?nèi)粘I畹睦L作。在其作品中,北齋用幽默的筆觸描繪了各類人群的情狀與生活經(jīng)歷。這些繪作的目的在于娛樂大眾,而之所以選用木版畫作為媒介,是因為其適合在民間流通。這些畫不僅僅在日本這個“浮世”中廣為流傳,更是聲名遠播至歐洲大陸。

正是通過北齋的繪作,日本的藝術(shù)和文學(xué)開始為全世界所認知。1856年,北齋的木版畫被巴黎版畫家費利克斯·布拉克蒙(Félix Bracquemond)偶然發(fā)現(xiàn),很快便成了后者每日觀摩之物。這些版畫隨后又于1862年,被蘇瓦夫人(Mme. Soye)及其丈夫通過兩人在里沃利路上所開的“中國之門”(La Porta Chinoise)這家店介紹給了印象派畫家。馬奈、高更、迪雷、德加,還有很多其他人,尤其是凡·高,都曾受北齋作品的影響。與此同時,日本的小說、詩詞和戲劇也慢慢傳入歐洲。

蘇瓦先生和蘇瓦夫人顯然是通過在他們店內(nèi)出售的中式物件開啟了收藏日本木版畫的風(fēng)潮。不過,中國的藝術(shù)品很少像北齋的作品那般筆感詼諧,刻畫出生活的全貌,包括其中的復(fù)雜與悲愴。我覺得這似乎挺理所當(dāng)然的。因為,任何文化下的藝術(shù),都是其創(chuàng)作者思想的再現(xiàn),是在該文化的傳統(tǒng)思想和思維定式的框架下塑造而成的,相應(yīng)地,也受特定的社會背景、地理環(huán)境和氣候條件的影響。日本人口稠密,主要集中在四大島上,民眾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注定比分散居住在遼闊大陸上的中國人更為緊密。因此,生活中的任何點滴都能喚起日本藝術(shù)家與作家們的情緒。日本的能劇和歌舞伎劇長盛不衰;紫式部早在11世紀就創(chuàng)作了小說《源氏物語》;而清少納言也是在11世紀寫出了日記文學(xué)《枕草子》;在勝川春章所生活的1726年至1792年間,浮世繪的創(chuàng)作已經(jīng)在日本流行開來。

春章被認為是“役者繪”新樣式的開創(chuàng)者。北齋起初跟隨春章學(xué)習(xí)了舞臺繪的手法,很快便通過其天賦與強烈的創(chuàng)新意識開拓了繪畫視域。在其一生中,北齋為五百本書籍創(chuàng)作了逾三萬幅繪作和插畫,此外,還留下了很多以他獨具匠心的風(fēng)格創(chuàng)作的繪畫。單從這一記錄就能看出,北齋定是將他生命中的每分每秒都用在了構(gòu)圖和作畫上—難怪他會被稱為畫狂老人。

中國未曾出現(xiàn)過一位像北齋這樣的人,其他國家亦不盡然??梢哉J為,北齋是有史以來最成功的畫家之一。因為,在其有生之年,北齋所有的繪作都得到了出版。即便如此,在九十高齡時,他仍期望能多活幾年來精進畫藝。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也歸功于日本社會的穩(wěn)定,能支持他實現(xiàn)目標(biāo)。北齋發(fā)現(xiàn),木版畫是展示他奇思妙想和對于生活的藝術(shù)感悟的最佳媒介,不僅契合自己的心意,更為觀畫者和收藏者們所喜愛。西方的油畫與中國的水墨畫在18世紀以前不易復(fù)制,因此在他鄉(xiāng)鮮有流傳。

早在593年,中國就已經(jīng)開始制作木版畫用以傳播繪有佛經(jīng)的水墨畫了。而以青銅、玉石、木塊和牛角(骨)刻章用印來顯示權(quán)威的做法,可能起源更早,能追溯至公元前4至前3世紀。出于傳播佛經(jīng)和佛祖生平事跡的需要,人們開創(chuàng)了在木版上雕刻漢字和畫線條的做法,以便得到大批量的拓印。所以,中國發(fā)明印刷術(shù)比西方早得多。不過,在中國,寫字繪圖與制作拓印木版畫的并不為同一人。日本的木版畫制作者,尤其是北齋,乃是親自設(shè)計、雕刻并進行拓印。在江戶時代,日本有一種木版畫是以墨印制出初稿,再人工添色;這種木版畫叫“江戶繪”。到了1764年,鈴木春信開始制作多色浮世繪。方式是,就同一款設(shè)計,制作數(shù)套木版畫,每一套用一種顏色,一一加印。自此,日本人更加致力于木版畫創(chuàng)作,日益完善這門藝術(shù),直到北齋邁入該領(lǐng)域。北齋的藝術(shù)天分使他得以在木版上將自己的雕刻技巧發(fā)揮得淋漓盡致,讓他對繪畫主題的藝術(shù)處理發(fā)揮出最大的優(yōu)勢。他既會設(shè)計雕刻,又懂拓印之法,能隨機調(diào)整這三道工序以求得最好的效果。我們只需淺談小部分北齋的作品,就能看出他頻繁地轉(zhuǎn)換作畫手法、構(gòu)圖方式和內(nèi)容形式。作為一名思想保守的中國人,我很遺憾,多年來我們在日本求學(xué)和生活的同胞們,無一人想過將北齋的木版畫介紹到國內(nèi)。在中國的公家或私人收藏中,找不到半幅北齋或任何其他日本藝術(shù)家所雕的木版畫拓印。一直以來,人們都錯誤地認為日本的大多數(shù)東西都來自中國,這使得國人有些自視清高,并對日本人民所獲成就及完善之處不加注意。雖然在16世紀晚期,中國確乎出現(xiàn)了一本彩色套印木刻畫本,叫作《十竹齋書畫譜》,但其所繪對象皆為花鳥,且出自二人之手—其中一位負責(zé)作繪與設(shè)計,而另一位進行雕刻與拓印。

與富田幸次郎先生就展出于波士頓美術(shù)館的北齋的“四季之晝夜”主題系列版畫原作(現(xiàn)已價值連城)進行探討時,我注意到一個很大的紅印,上書“吾妻師葛飾北斎翁”幾個漢字?!拔崞蕖眱勺衷跐h語中意為“我的妻子”,這使我感到困惑。但富田告訴我,在日語里,開頭兩字發(fā)音為“azuma”,指的是日本古時東部一帶。因此,大紅印的意思應(yīng)該是“葛飾北齋,一位吾妻郡畫師”。由此可見,我們不應(yīng)該認為日本的每樣事物都會和中國的完全一樣。因為,就連相同的文字,在兩國語言中也有不同的含義。

柏青哥玩家們

日本的浮世繪,以其獨特的構(gòu)圖技巧與色彩運用,經(jīng)北齋這樣的大師之手,成為將日本文化弘揚至世界各地的先驅(qū)。為此,我要向這位最靠近中國的鄰國的杰出人物致以深深的一躬。


[1] 蔣彝著,阮叔梅譯,《倫敦畫記》,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44—245頁?!幷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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