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7日,星期二
起來晚了……將近七點時,塔瑪斯開始舔舐它的爪子,它在用一種委婉的方式告訴我:“該起來了?!毙褋砗螅饷纟Z毛似的大雪密集地下著。此時雪變得稀疏了,風大了一些,看上去我要第一次在這房子里被大雪封鎖上幾天。這真是令人興奮,心情剛好和外出遠征或探險相反!激動的是突然間我成了一個自給自足的囚犯,我不必再在十一點時惦記著去取信,時間不復存在,內心世界向外敞開著。白皚皚的田野在彌漫飛舞的雪花中顯得那樣美,皚皚白雪襯托出似炭筆細致勾勒的樹枝灌木。自然,如果駐足傾聽的話,那寂靜,雪的寂靜會成為催眠曲。
還算幸運,昨晚我沒有忘記給鳥食槽里加鳥食。今早我首先看到一只藍松鴉,它頂冠聳起,瞧上去裝扮華貴。還有金翅雀,幾十只山雀及一只麻雀。我敲敲玻璃,肥胖的灰松鼠們慌張?zhí)幼?,匆忙之間一個倒在另一個身上。
在三層樓上的這間房里,我四下瞧瞧,感到格外愉悅。這是一個美好的工作場所,四周木板漆成柔和的棕色。最為愉悅的是居高臨下(房子建在山坡上),兩側跟樹頂齊平,我寫作時坐的那面,朝外望去田野連著大海。居住在跟樹頂平齊的高處很美,更美的是,放眼望去,可以一覽開闊的景象。我能住在這里是多么幸運!每天我都這樣講,想來仍然似乎是個奇跡……富有想象力、好心的朋友把它讓給了我,我好不容易下決心離開了納爾遜。這決心下對了,我決不會后悔。
一人獨自生活也有不利之處……我承認我的確有些擔心,害怕跌倒之后連續(xù)幾天沒有人發(fā)現(xiàn)。一天來來回回在四段樓梯間跑上跑下,地下室樓梯又很陡。我想起了沃特曼女士,她住在弗利灣一幢小房子里,跌倒摔傷了臀部,二十四小時內沒有人發(fā)現(xiàn)。當然,如果瑪麗——莉知道我在家,她會注意到屋子里沒開燈。還有,每當我處于困境中,雷蒙德靠著他的第六感覺總會不期而至。有一天,我穿戴好準備外出演講,衣服背后的拉鎖被纏住了,我朝窗外望去,雷蒙德正從草坪上走過來!真是神奇之人!
人到了六十歲的時候,內心深處總會有一種深深的顧慮,那就是對死亡的恐懼……或者我應該這么說,是怕死得不體面,讓人嫌棄,諸如長期臥病,讓人照看。實際上有時想到塔瑪斯,我不由嚇出一身冷汗,萬一我跌倒摔斷了脖子,塔瑪斯可就出不去了。為什么我要說這些?這是因為我們把這些事情埋藏在心底,從不流露出來。如果這些事情從不提起,記日記又有什么用?
從很大程度上來講,生活的實質就是面對它的歡樂與憂愁。沒有憂愁,生活也就沒有什么滋味。但一個人的確會感到所有生物都格外脆弱——植物、動物、人——都面臨一種威脅,都會輕易地由于澆水過多、被肉食禽獸捕捉、心臟病突發(fā)而窒息死亡。布蘭波叼進來的那些老鼠,身上均無什么傷痕,我估計是受驚而死的,可憐的小家伙們。
我在這里的歡樂是無限的。所以,承受一些痛苦憂愁也是很公平的。然而最近幾年來,我一直強烈意識到,從現(xiàn)在起就要做好死的準備,一定要考慮死亡,而且要盡量把事情辦得周到些。我年輕時,死亡是一個浪漫的夢,每逢感情受挫,就像渴望睡眠一樣渴望死去。誰會怕死?十九歲時會這么說。我們害怕我們所不能想象的。對仍未發(fā)生或描述過的事情,根本沒法想象。我們走向死亡,卻意識不到這點……可我們卻明白,當我們年齡越來越大時,對生活強烈的愛必須和一種更強大的超然意識結合起來。抑或是我們所依賴的起了什么變化?
那時我又沉陷到弗羅里達·斯科特——麥克斯韋爾的杰作《歲月的尺度》里。過去四五年來,有兩三本書確實一直在滋養(yǎng)我的心靈,這本書就是其中之一。整部書都是那樣親切地娓娓道來,我很想抄幾頁下來??山裉煳业美^續(xù)寫伊麗莎白·鮑恩。寫作已進行得很順利,勢頭良好。起初我對她記憶繁多不知從何處下手,總在琢磨怎樣將她塑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