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冠群山的你，是否總猶抱琵琶半遮面

北緯30度被人們稱為一條神秘的線，這條線將世界上的奇觀都連在了一起。這條線在我國，從海平面橫穿到世界屋脊，從舟山群島到長江中下游平原，到四川盆地，再到青藏高原，如同這中國版圖腰間的一條玉帶，將普陀山、黃山、廬山、峨眉山、金沙江、瀾滄江、怒江、貢嘎雪山……這些盛景神奇地連在了一起。

在一個人的旅行世界中，如果可以走過這條線上的大部分風(fēng)景，我想，他心中對世界的感悟一定會很豐滿、很深厚。這條線上的風(fēng)景，我第一個去的地方是黃山，現(xiàn)在回憶起來，她對于我的旅行世界，的確有著特殊的意義。

那，如同一種開啟。

黃山在安徽的南部，離我的老家河南南部不遠(yuǎn)，那一年夏天，我和母親一起去黃山旅游。那時網(wǎng)絡(luò)還不發(fā)達(dá)，也還未開始流行旅游攻略，所以，盡管“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的美名早就深入我心，但其實心中對于黃山的印象還是模糊的。最深刻的，莫過于記憶中兒時從祖輩家中的掛歷、年畫中看到的“黃山迎客松”的圖畫。

當(dāng)年的道路還沒有修得像現(xiàn)在這么好，幾百公里路，汽車大概要開一整天時間。隱約記得，一早就出發(fā)，到黃山腳下時已是夜晚，行程的勞頓讓身體和內(nèi)心都需要休息和補充養(yǎng)分?？墒牵估锏狞S山，看不見什么風(fēng)景，內(nèi)心中所有對美景的期待，必須先放在心中?！把舆t滿足”——心理學(xué)上的這個觀點，用在旅行中，有時的確是一種很好的調(diào)節(jié)。

小時候的我有點恐高，在去黃山之前只坐過一次索道，當(dāng)時人幾乎是僵直在椅子上，任纜車滑過一路，周遭美麗的風(fēng)景幾乎無一印象。黃山那種廂體式、透明玻璃、徹底懸空的索道，讓人還未登上，就已經(jīng)有些腿軟。但是，當(dāng)我伴隨著索道的運行跨越萬丈山谷時，所有預(yù)料之中的恐懼都未發(fā)生。因為，整個人的身體，從內(nèi)到外都被從未見過的美景所帶來的歡喜、興奮徹底填滿了。

那是一種從未見過的廣闊。

那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綠色。

那是一種從未見過的裸石。

那是一種從未見過的山谷。

那是一種從未見過的一切。

通透的藍(lán)天白云下是綿延的群山，山上裸露的花崗巖和翠綠的樹林形成了格外美麗的景色，藍(lán)、白、灰、綠這四種色彩被造物主潑墨成了最美的國畫。我記得，所有的人都在嘖嘖贊嘆并環(huán)顧四周，取景拍攝。我還記得，我是多么興奮地去拍攝那些震撼人心的照片。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的旅行世界中，真正對于美的概念，開始萌發(fā)了。

黃山有三大主峰，分別是蓮花峰、天都峰、光明頂。我們第一個到達(dá)的是蓮花峰。山中的天氣時常變換，這時還是晴空，一會兒就會陰雨。我們在蓮花峰下的蓮花嶺時，云雨飄起，方才還廣闊的山間，頃刻間云霧繚繞。仰望蓮花峰，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了它的風(fēng)姿。

在細(xì)雨中，我們開始登山。

蓮花峰海拔1864.8米，算是平原地區(qū)海拔很高的山了，但由于起步時就已在半山，似乎并未覺出有太多挑戰(zhàn)。沿著蜿蜒但并不陡峭的山石小道上行，登臨的途中可以看到很多松樹。那些松樹的形狀奇特，造型各異，它們生長在同一座山上，卻每一株都有著不同的獨特生長環(huán)境。

有些平地而起，但因山石阻擋，枝干扭轉(zhuǎn)成各式各樣的虬狀，顯出格外剛強的生命力；有些則是從山石中間的縫隙中生長出來，它們沒有自下而上的常規(guī)成長空間，只好橫著枝干，但也正是如此，在登山的途中，那些橫到山路邊的松枝，會從臉頰邊掠過，成為你與這絕色美景的親密接觸。

細(xì)微的陰雨使登山的過程多了許多清涼之感，也讓腳步不那么勞累。就在這不緊不慢之間，走過奇松，穿過洞穴，邁過層層臺階，蓮花峰頂?shù)脑坪Ｓ橙胙鄣琢?。如果說在索道上看到的美不勝收的連綿美景是一幅清晰的國畫，那么，蓮花峰頂放眼望去的景致就是一幅無比寫意畫。因為有陰雨，天空中的主角變成了層層的云，地面上的山由翠綠變成深綠，這強烈的對比讓人的眼眸停留在如此充滿意境的山景之中。憑著透過陰云的幾縷微光，能數(shù)出那層巒疊嶂的層次，從近到遠(yuǎn)，第一層深綠、第二層淺黑、第三層隱約、第四層模糊。

在蓮花峰頂四周的鐵索上，掛滿了銅鎖，那是很多游人留下來的。那一把把牢固相扣的銅鎖，包含了父母為孩子祈求長命的哺育之情，包含了情侶或夫婦祈求同心的愛戀之情，也有為家人或親友祈求幸福的血脈之情。

登頂蓮花峰后的這些年，在很多地方的標(biāo)志景點中，都曾看到游人扣上的各種各樣的鎖，但至今印象最深的，依舊還是第一次在蓮花峰頂上看到的那一片。中國人認(rèn)為血濃于水，也最講求永結(jié)同心，鎖住就意味著堅固、堅牢，這種骨子里的向往、期待，與大自然的美景共同呈現(xiàn)出來，令人絲毫不覺得有任何的突兀，相反會覺得這是“天人合一”最合適的展現(xiàn)。

黃山的天氣，果真是半日陰雨半日晴。走下蓮花峰時，已是雨過天晴?；厥籽鐾?，蓮花峰峻峭高聳，主峰的周圍是一個個矗立的、向上簇?fù)淼男》濉Ｄ欠路鹗顷柟庀碌纳徎?，是陽光下仰天開放的蓮花。那一刻我第一次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美景，什么是真正的大好河山。

在蓮花峰之南，是黃山的另一主峰——天都峰。與蓮花峰的美形成對比的，是天都峰的“險”。出于對黃山景區(qū)生態(tài)的保護(hù)，蓮花峰和天都峰是輪流開放的，我們?nèi)サ臅r候，天都峰正值封山時期，因此無法攀登，頗有遺憾。但這卻給了我們更多的時間去遠(yuǎn)眺它的峻峭險奇。

視線中的天都峰，裸露的山石較多，完全是一堆千仞之高的巨石緊簇而成。七月的熱烈陽光暴曬在天都峰的巖石上，山峰更顯得威聳、峻峭。那放眼望去全是巨石的山峰，讓人無法想像會有什么樣的道路可以攀登。據(jù)說，天都峰在古時確實無路可登，唐代的島云和尚曾歷經(jīng)千難萬險，攀崖至峰頂，成為可以考證的歷史中第一個登上天都峰的人，在他之后的很多年，能夠登臨的人也是寥寥無幾。近兩三百年，逐漸有人鑿石開路，裝置石柱、鐵鏈、扶欄，人們這才有了登山之路。

然而，有路并不代表著可以輕松攀登，天都峰上有一段極其險峻的山路，名曰“鯽魚背”。那是一段長10余米，寬僅1米的巖石，頗似魚背。那段路的兩側(cè)即是懸崖，登臨至此，縱使勇士也會心生畏懼。后來，我聽朋友談起過在天都峰開放之時攀登“鯽魚背”的情境，他說，從黃山回來，幾個月內(nèi)，腦子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不是秀美山景，而是在鯽魚背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蚌a魚背”只是天都峰險峻的一個代表，那山路上還有不少近乎直角的險路，它們共同成就了天都峰的險絕氣勢。

很多年后，我讀到徐霞客游記里描寫攀登天都峰的一段文字：

“至天都側(cè)，從流石蛇行而上。攀草牽棘，石塊叢起則歷塊，石崖側(cè)削則援崖。每至手足無可著處，澄源必先登垂接。每念上既如此，下何以堪？終亦不顧。歷險數(shù)次，遂達(dá)峰頂?！?/p>

徐霞客描繪的登天都峰的艱險、下天都峰的艱難，以及在天都峰頂看到的美景，成為了我心中的一個念想。

也許旅行中留下些遺憾，才會更令人難忘。看似缺失了一些景致未能體驗到，但全體驗到了，往往意味著記憶的封存。而因不圓滿而生的念想則反而會讓記憶中某處的美麗更加豐滿。

待到2015年，輪休后的天都峰就又要開放了。我期待著能去挑戰(zhàn)它。

從天都峰的腳下走到光明頂，又是一番新的體驗。光明頂海拔1860米，僅次于蓮花峰，但是它與天都峰、蓮花峰都不同，光明頂是平坦的、開闊的，一如它的名字。

光明頂論美不及蓮花峰，論險不及天都峰，但它的地形使得它成為了黃山看日出、觀云海的最佳地點。要說黃山的云霧真的是來去無定，我們到光明頂時，又是一片云霧升騰了。云霧時常將太陽遮掩起來，讓人如同進(jìn)入了山頂?shù)南删?；時常又露出縫隙，讓陽光穿過云霧，透過樹枝灑落下來。

安心地在光明頂休息片刻，體驗一種特別的感受。這光明頂，你看它時，并不震撼，但你在此處，能感受到日出日落、云起云散的壯美。

黃山的三大峰只是黃山綿延數(shù)百里美麗風(fēng)景的代表，但它們確實凝聚了黃山美、險、絕等最美的特征。

十幾年過去了，黃山的美依然在我心中，沒有絲毫的褪色，也許是因為那一次旅行，開啟了我對美好大自然的感悟。在黃山之后，我又去過了很多座山，單論山的奇美，的確無出其右者，如同徐霞客游記中所言：“薄海內(nèi)外，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下無山，觀止矣！”。

在黃山，當(dāng)“山登極頂我為峰”時，能感受到一望無邊的波瀾壯闊，而當(dāng)它“東邊日出西邊雨”時，又能體驗一種風(fēng)光旖旎、妙趣橫生的意境。黃山的美，不僅在于人們能看到的每一處，更在于她的變幻不定之處。秀冠群山的她，總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樣子，你看得到，但又看不全，但這正成就了她帶給旅行者的欣喜之感。

然而，這些對我而言，并不是黃山帶給我的最重要收獲。

那時還是用膠卷拍攝風(fēng)景的年代，只能有限地拍攝一些著實不愿放棄的景色，而且心中的未知要等到照片沖洗出來的那一刻才能解開。那是一種已經(jīng)找不回的感覺了。如今，攝像技術(shù)發(fā)達(dá)，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拍攝各種場景和模式的照片，即刻查閱、即刻修改、即刻分享，這種便捷讓旅行更加豐富，但也少了很多等待。社會越發(fā)達(dá)，風(fēng)景越易得，那種期待感很難再復(fù)制了。就如同很久以前愛上了一個姑娘，縱有千言萬語，卻都無法實時告訴她內(nèi)心所想，只有讓郵差跨越千山萬水，傳去心中的只字片語。但那種感覺，一定更刻骨銘心。

那一次是唯一一次和母親一起登山，當(dāng)時未曾覺得有什么特殊，但是這么多年過去后，才回顧出它的意義。因為后來，母親的腿關(guān)節(jié)犯了病，多走臺階就會吃力，所以無法再攀登高山，和母親一起爬山則成了一種奢望。盡管我們一起又去過了很多地方，但回憶起當(dāng)年在黃山，母子兩人鼓勵著、比拼著攀登到蓮花峰頂?shù)哪莻€經(jīng)歷，竟已經(jīng)很難再現(xiàn)了。我想，倘若可以，你一定要趁自己還年輕、趁父母未老，創(chuàng)造并珍惜和父母一同看風(fēng)景的機會。

因為，有些情愫，在一個人的一生中，只會出現(xiàn)在某個階段，在那個階段，你遇上了什么，它可能就是這一生僅有的一次經(jīng)歷。

我很感激，是美麗的黃山帶給了我有關(guān)旅行的那些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