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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茶飄香

遠方有座城 作者:張惜妍


奶茶飄香

有人把新疆文化比喻為“奶茶文化”,這在伊犁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歷史長河里,伊犁曾經(jīng)是絲綢北路重鎮(zhèn),東西方文化薈萃之地。一江春水向西流的伊犁河穿城而過,47個民族和諧共處的人文景觀已經(jīng)成為伊犁獨特的一張旅游名片。如果說一個地方的文化是地域造就的,一個地方的飲食習(xí)慣也是地域造就的,那么伊犁多民族混居的地域文化特性中最突出的草原文化就濃縮在一碗奶茶里,在每一個陽光初照的早晨,呈現(xiàn)在老百姓的餐桌上。

晨曦微白的時刻,伊寧慢慢醒來。盛過奶茶的碗還沒有涼透,我就腳步匆匆往上班的地方趕去。臨街有很多店鋪,大部分房門緊閉,只有飯館正是最忙碌的時候。做餐飲這一行最辛苦,店主們凌晨五六點就要起來準備一天的食材。蓮蓮奶茶館已經(jīng)沒有位置可坐了,門口等著的人不時焦灼地朝門里張望,即使著急,也不另找一家隨便將就。這家奶茶館在伊寧市已經(jīng)開了二十年了,從勝利街搬到十五小附近,生意從來都是這般紅火。熱騰騰的大碗奶茶上浮著奶皮子,白胖胖的花卷,洋芋片、白菜粉條、辣子肉片,不知道暖過多少伊寧人的肚子。這樣的早餐慣壞了多少男人的胃,女人在家準備的早餐偏偏不吃,隔三差五邀幾個哥們到蓮蓮奶茶館扎扎實實吃一頓,尤其是前一晚喝多了以后。也正是這些挑剔的嘴巴和厚道的心腸支撐了蓮蓮奶茶館二十年,也將會繼續(xù)支撐它成為伊寧市的百年老店吧。

對于土生土長的新疆人,喝茶與吃飯同等重要,《唐史》就有“嗜食乳酪,不得茶以病”的記載。民間相傳“一日三餐有茶,提神清心,勞動有勁;三天無茶落肚,渾身乏力,懶得起床”。直到今天,伊犁人走親訪友,攜帶的禮品里少不了茯磚茶和冰糖。人們見面相邀時的話依然是“閑了到家里喝茶來”。我喜歡這樣的話語——直爽、親切,帶著茶葉的清香。無論社會怎樣發(fā)展,世俗如何變遷,那些樸實的、扎根在民間的盤根錯節(jié)的傳統(tǒng)文化,就像一碗奶茶,沉淀著一個地方最悠久的民間智慧。奶茶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它好像從來沒有改變過簡單的配方,依然沿襲誕生之初的味道。草原文化也一樣,在天山腳下的這片土地上依然保留著它最本真的核心。

世居在這片土地上的哈薩克族、維吾爾族、蒙古族、回族……無論是在遷徒與戰(zhàn)爭中還是在往來與交融中,都充當著民族文化傳播者的角色。奶茶既是家常便飯,也是禮儀的表達方式,不自覺地把本民族的心理稟賦表露出來,同時感覺和譯讀著對方身上的文化特質(zhì),互相啟發(fā)、互相影響。久而久之,伊犁就形成了一個內(nèi)容豐富的精神家園,在此生活著的人,不可避免地浸染了奶茶的混合文化,成為一個“奶茶人”。

在我眼里,媽媽就是一個典型的“奶茶人”,當她抱著織了一半的毛衣一邊穿針引線一邊看電視的時候,那張面孔和其他的漢族女人沒有什么區(qū)別;當她戴著頭巾穿著長裙,蹲在母牛肚子下面擠牛奶的時候,她和巷子里的回族大媽們沒有一點差別;當她帶著我去參加維吾爾朋友家的婚禮,操著和她們一模一樣的語言談笑風(fēng)生,甚至眉飛色舞的表情都像復(fù)印出來的。幼年的我常常懷疑媽媽是從《西游記》里走出來的,她怎么就那么能耐呢,出現(xiàn)在不同的場合總是不同的聲音和樣子。

灶臺上沸騰著一壺釅釅的茶,盆子里微火烤著牛奶,上面鋪著一層焦黃的奶皮子,那就像一幅靜物畫,懸掛在我的記憶里。媽媽燒的奶茶很香,她總是毫不吝嗇地把一勺勺奶皮子打散在奶茶里。到了冬季,家里誰要是得了感冒,媽媽就在奶茶里放一些白胡椒面或是丁香粒,奶茶里略帶一絲辣味。我不愛喝,趁媽媽不注意就想溜,她拽著我的小辮子,不顧我的掙扎按住我的頭給我灌下去。后來我才知道,這也是伊犁民間治療感冒的一個偏方,發(fā)汗排毒,增加體內(nèi)熱量,提高御寒力。

奶茶和馕已經(jīng)伴隨這片土地上的人世世代代生活了幾百年。女人們都會燒奶茶,每個女孩子結(jié)婚以后,要給她的丈夫精心燒奶茶,像他的媽媽燒得一樣好。然后,她們會有孩子,孩子又會喝同樣的奶茶,燒同樣的奶茶,代代延續(xù)。

伊犁人就是這么固執(zhí)地年復(fù)一年喝著奶茶,不會費神去想將來口味會不會改變。當純白高貴的牛奶緩緩注入粗糙價廉的茶水里,就像綺麗的憧憬在現(xiàn)實生活里打著旋,所表達的意愿是,美好的日子就在當下,始于手邊這一碗飄香的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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