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岳

（岱宗夫如何）

“岳”字已難著語，“望”字何處下筆？試想先生當(dāng)日有題無詩時，何等經(jīng)營慘淡。〇此詩每二句作一解讀。

岱宗夫如何？

一字未落，卻已使讀者胸中、眼中，隱隱隆隆具有“岳”字、“望”字。蓋此題非此三字，亦起不得。而此三字非此題，亦用不著也！〇“夫如何”，猶云：“一部十七史，從何說起？”一題當(dāng)面，心手茫然，更落筆不得，恰成絕妙落筆。此起二語皆神助之句。

齊魯青未了。

凡歷二國，尚不盡其青，寫“岳”奇絕，寫“望”又奇絕。〇五字何曾一字是“岳”？何曾一字是“望”？而五字天造地設(shè)，恰是“望岳”二字。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二句寫“岳”。岳是造化間氣所特鐘，先生望岳，直算到未有岳以前，想見其胸中咄咄！“割昏曉”者，猶《史記》云：“日月所相隱辟為光明也。”一句寫其從地發(fā)來，一句寫其到天始盡：只十字寫“岳”遂盡。

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

二句寫“望”：一句寫望之闊，一句寫望之遠(yuǎn)。只十字寫“望”亦遂盡。〇從來大境界，非大胸襟未易領(lǐng)略，讀此四句益信。

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翻“望”字為“凌”字，已奇；乃至翻“岳”字為“眾山”字，益奇也。如此作結(jié)，真是有力如虎。〇而庵說曰：“鐘神秀”者，“神”言變化不測，“秀”言苞含萬有。山之后曰“陰”，日光之所不到，故“昏”；山之前曰“陽”，日光之所到，故“曉”。望岳則見岳之生云，層層浮出來，望者胸為之蕩。望之既久，則見歸鳥，眼力過用，欲閉合不得，若眥為裂者然。“眥”，眼兩眶紅肉也?！蹲犹撡x》云：“弓不虛發(fā)，中必決眥。”“入”字如何解？日暮而歸鳥入望，其飛必疾，望者正凝神不動，與岳相忘，但見有物一直而去，若箭之離弦者然。又，鳥望山投宿，若箭之上垛者然。此總形容望之出神處。說“決眥”字、“入”字確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