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兼顧求全和求真,分層次地揭載全部存世唐詩的文本變化以及各類傳訛、依托、疑偽、確偽的作品
求全與求真是斷代詩文全集編纂中兩難的選項。即便如唐詩,從宋代以來已經(jīng)經(jīng)過無數(shù)學者殫精竭慮地搜尋考訂,我自己也已經(jīng)從役逾三十年,但當我近年利用各種手段參取文獻,逐篇逐句地從唐宋元至明初典籍中校錄唐詩時,幾乎每天都仍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盡管我現(xiàn)在的工作不以唐詩輯佚為目標,但有新發(fā)現(xiàn)總是高興的。雖然絕對的全并不容易達到,相對的全確比前人有很大的推進。
古今校勘的基本原則是以對校為主,重視他校和本校,慎用理校,且在底本確認后,他本錯訛不校,異文兩通者不校,底本可通者不改。在唐詩校定中情況就有些特殊。除有大量宋元舊本存世的杜、韓等集外,多數(shù)唐集以明、清本為主,且各本因襲的情況很多見,對校的意義遠遜于他校??紤]到前述之諸多因素,當然更好的辦法是區(qū)別對待,每一首詩確定底本和參校本。在此有許多變通。如今人整理唐集一般選擇收羅作品較完整的文本為底本,我則覺得應該考慮文本的形成過程和如何更接近作者寫作之原貌。如陸龜蒙詩,當然以二十卷本的《甫里集》收詩較備,但詩歌的文本業(yè)已經(jīng)過宋人的改寫。我的辦法是以《笠澤文藪》為第一部分,《松陵集》為第二部分,其次再據(jù)《甫里集》來補充,可以盡可能地將作者寫詩的原貌表達出來。如許渾的詩,則以烏絲欄詩真跡為第一部分。張籍、王建、元稹、權德輿、劉長卿詩的寫定,則首先以宋刻殘本為依據(jù)。
在異文記錄方面,我以為宜寬不宜窄。遍校群書留下記錄很不容易,除了確鑿的傳鈔、刊本誤字,如《文苑英華》明閩刻的誤文而確信不是《英華》原書的異文,《四庫》本涉及民族問題的率意改寫,當然一律不取,其馀在文本流傳過程中形成的文字差異,仍以詳盡記錄為宜。
一詩互見多人之詩,大約十之八九可以得到明確鑒別。而世傳唐詩而今確定為唐前宋后作品者,亦一概剔除。以上兩類詩均編入存目,以保存后人可以覆按的記錄。
問題是各類傳訛、依托、疑偽的作品,許多屬于疑似之間,欲刪除而并無確證,欲保存則怎么也不像。一代文獻的全面董理,董理者必然見到無數(shù)泥沙俱下,要每一首每一句都穩(wěn)妥帖當,實在不是很容易的事。我現(xiàn)在考慮了許多特殊處理的辦法,以求分層次地說明變化的軌跡,斷而不刪,存而有別,以便學者取資。
本文的內容今后計劃寫成十萬字以上的詳盡說明。本來僅擬寫成二三千字的提綱,寫出了就長了,大多仍只能點到為止,無法一一舉例,幸祈鴻博諒察。
2014年8月30日于復旦大學光華樓
(2014年9月斯坦福大學歐洲與中國寫本討論會論文,收入《歷史傳統(tǒng)與當代語境——〈陳伯海文集〉出版研討會紀念集》,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