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012年2月

我們才被顛上浪尖，這艘30英尺（9米）長的玻璃鋼大劃艇又猛地撞向了浪底。當(dāng)阿拉弗拉海的海水掀到我身上時，我思索著，這是否就是邁克爾·洛克菲勒的死亡方式。浪頭又陡又急，我思緒飛轉(zhuǎn)，眼前浮現(xiàn)出邁克爾成為神圣的阿斯馬特殺戮和屠宰儀式受害者的畫面。1959年的《美國人類學(xué)家》（American Anthropologist）雜志曾詳細描述過這種古老的儀式，如果他們殺死了邁克爾，應(yīng)該會遵循這樣的方式。

“如果他們殺死了他”，我來這兒就是為了查明這點。好在海浪將我拉回了現(xiàn)實，劃艇迎面沖向海浪。威倫姆先是踩足了油門，然后減速以減少船身遭受海浪的沖擊。他熟悉這塊水域，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劃艇變得越來越難控制。天色越來越亮，在阿斯馬特，你必須跟著海潮的方向航行，所以我們選擇在凌晨3點30分離開阿奇（Atsj）村。明亮的月亮又大又圓，就像昏色的太陽，給樹木留下影子，給船頭激起的浪花鍍上了銀色。南十字星就在頭頂，像一串圣誕燈一樣銳利，小蝙蝠在劃艇前后翻飛。我們在開闊的海面上不斷晃動，海水從舷邊灌入艇內(nèi)。于是，夜色的美麗讓位于恐懼。我爬上前，鉆到一塊塑料篷布下面，摸到了我的旅行袋。我找到了那個裝著衛(wèi)星電話的自封塑料袋，并將其插入我的口袋。這時，又一個浪頭打了過來，我全身濕透了。

阿馬茲、馬努和威倫姆在阿拉弗拉海的大劃艇上。

我本沒想到要帶上那個電話，但出發(fā)前的最后一秒，我想如果因為一個電話而死該有多么愚蠢。如果1961年的邁克爾·洛克菲勒在船翻之后擁有一個無線電臺，也許就不會失蹤。

我們正穿過新幾內(nèi)亞南岸貝奇河（Betsj River）的河口，這里是澳大利亞的北面。阿拉弗拉海滾滾涌動上千英里，將迎面撞上印度尼西亞巴布亞省（Indonesian Papua）的濕地。這里，海水與陸地的界限難以分辨，上千條河流從新幾內(nèi)亞中部的大山上奔流而下，帶著滾滾泥沙匯流到了淺藍色的阿拉弗拉海。那些凹凸不平、利齒般的陡峭山峰可高達1 600英尺（487.68米）。山峰俘獲了厚厚的、濕潤的熱帶云層，形成小溪交錯匯流而下。隨著地勢變得平坦，溪流越來越大，彼此交纏蜿蜒而下。地勢平坦得迅速且突然，距離海邊100英里（160公里）的陸地找不到一座山、一塊巖石，甚至一塊鵝卵石。

阿拉弗拉海的潮水漲落高達15英尺（4.57米），這種磅礴的水勢變化使海浪每天都會涌入平坦的沼澤地。海水淹沒這塊陸地，讓其變成了水與樹木的冥府。你可以泛著獨木舟穿梭其間，就像漂流在一個無土栽培的花園里。紅樹林纏雜在一起，苔蘚根掛在藤蔓和附生植物上，一叢叢竹子高高矗立。史前植物般的聶帕櫚葉子有30英尺（9米）長，在微風(fēng)下沙沙作響，它們那黑色而隆起的樹根相互纏繞。高聳的鐵木伸出水面，顏色是濃茶一般的棕色。潮退后，地面會留下許多閃光的淤泥。如果不小心踩上去，它會淹沒到你的膝蓋。淤泥給人的感覺就像水一般清涼。扭動著的彈涂魚和指甲般大小的小黃螃蟹讓這里生機勃勃。

如果你從飛機上俯視，只能看見大地如一片平坦、密不透風(fēng)的綠毯，且被諸多相互連通的蜿蜒流向各個方向的棕色河道切割。如果你從船上或者河岸平視，你會發(fā)現(xiàn)這塊土地如此平坦，以至于總能看見廣袤的天空垂于頭頂，云層變幻不定，一層覆蓋一層呈現(xiàn)出各種形狀，白蠟色的怒云間露出一塊塊的藍天。忽而大雨從天而降，傾瀉如注。如此多的雨量，如此大的雨滴，帶著如此巨大的力量砸向大地，你將驚嘆于大氣竟能承受住這等考驗。很多時候，這里會有太陽雨，天氣炎熱而潮濕。天微微發(fā)亮?xí)r，這里一片寂靜。你能聽到樹葉沙沙作響，河水細細流動，魚兒撲通跳出水面，鳳頭鸚鵡發(fā)出尖叫，以及船槳破水而入的和音。夜晚的星星清晰而明亮，銀河懸于頭頂，像西米布丁那樣白厚。在那些美好的夜晚，甚至能看到無聲閃電沿著地平線閃爍，似乎那里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不過不在此處。阿拉弗拉海擁有大海的全部性格：呈現(xiàn)出藍色，時而平坦寧靜時而狂野暴怒。一股頑固的熱氣流會推著它沖向3英里（4.8公里）寬的河口，產(chǎn)生沸騰的渦流。人們可以在這里感受到原始的、宏大的、遠離塵世的世界。

這樣的阿斯馬特成就了一個完美的“圣地”。這里可能有你需要的一切，它如同一個培養(yǎng)皿，孕育著蝦、螃蟹、魚、蛤蜊、貽貝和蝸牛。15英尺（4.5米）長的鱷魚在河岸覓食，烏黑的鬣蜥攀附在被連根拔起的樹上曬太陽，叢林里有野豬、似負鼠的袋貂以及似鴕鳥的鶴鴕。西米棕櫚的莖可以搗碎成可食用的白色淀粉，這成了天牛幼蟲的食物。在這里，河流就是可通航的高速公路。一群群色彩艷麗的紅綠鸚鵡飛過，犀鳥長著5英寸（12.7厘米）長的鳥喙和藍色脖子，白色的大葵花鳳頭鸚鵡和國王鳳頭鸚鵡爭賽著自己的華麗頭冠。

秘密、鬼神、法則、風(fēng)俗，則來自那些被海洋、山丘、淤泥地以及叢林隔絕了不知多少年的男人和女人們。

50年前，這里沒有車輪，沒有鋼或鐵，甚至沒有紙。今天，這里依然沒有公路，沒有汽車。在這塊1萬平方英里（25 899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有一座簡易機場，在主要“城市”阿加茨（Agats）之外。這里沒有手機基站。

海浪翻涌，劃艇左右搖晃，我努力地思索辦法以處理當(dāng)下的困境。劃艇為玻璃鋼構(gòu)造，可以勉強漂浮于海面。我思索著，如果我們的劃艇被海浪掀翻，我能爬到船上某個水面之上的地方撥通衛(wèi)星電話嗎？我該給誰打電話？即使我聯(lián)系上在美國的朋友和家人，此時的他們正值午夜，又如何為我提供幫助？此外，習(xí)慣用手機的我，此時腦子里可沒保存大部分人的電話號碼。我們當(dāng)時在河口的南側(cè)，靠近海岸，但事實上，這里并無海岸——只有被淹沒的海岸線和沼澤。我能爬上其中一叢搖晃著的紅樹林嗎？最瘋狂的是，這恰恰就是洛克菲勒在50年前試圖航行的地點。

那年，他23歲，剛從哈佛畢業(yè)，他是紐約州長納爾遜·洛克菲勒（Nelson Rockefeller）的愛子。7個月的冒險經(jīng)歷讓他畢生難忘，將他從一個整潔的大學(xué)生變成了一個邋遢的攝影師和藝術(shù)品收集者。在那瞬間，與我們的劃艇一樣，他的船被海浪拋起，接下來天翻地覆。之后，洛克菲勒向海濱游去，一去不還。他就像人間蒸發(fā)般消失了，即使人們調(diào)用了船、飛機、直升機，數(shù)千名本地居民在海岸和叢林沼澤里苦苦搜尋了兩周，也未發(fā)現(xiàn)他或者他尸體的任何蹤跡。在他身上發(fā)生的事情是簡單且乏味的，我來到50年前的事發(fā)地，感覺更加真實。這不是電影，不會伴有預(yù)兆般的音樂。一個惡浪打來，我只能緊緊抓住船，不知漂向何方。

洛克菲勒的官方死亡原因是溺死，但是，坊間流傳著大量猜想?！八唤壖芰?，被關(guān)了起來”、“他變成了當(dāng)?shù)厝?，自愿住進了叢林中”、“他被鯊魚或者鱷魚吞食”、“他成功游到了海岸邊，卻被當(dāng)?shù)氐陌⑺柜R特獵頭者殺死并被吞食”。有關(guān)它的故事越來越離奇。他的戲劇般的情節(jié)被搬上了百老匯的舞臺。人們?yōu)樗墓适戮帉懥艘槐拘≌f、譜寫了一首流行搖滾歌曲。20世紀(jì)80年代，倫納德·尼莫伊（Leonard Nimoy）還主演了一部關(guān)于該故事的三集電視劇。我第一次與邁克爾相識源自一張照片，我被他的故事深深吸引。在那張照片里，他留著胡子，半跪著舉起他的35mm相機，在當(dāng)時被稱為荷屬新幾內(nèi)亞（Dutch New guinea）的地方，在土著們的眾目睽睽之下攝影。當(dāng)時，他在巴列姆山谷（Great Baliem Valley）的高地拍攝一部名為《死鳥》（Dead Birds）的紀(jì)錄片。這是一次極具突破性和爭議性的人種學(xué)調(diào)查，調(diào)查對象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石器時代的文明，牽涉到一段持續(xù)的部落戰(zhàn)爭。那些山、霧，嘶喊尖叫著用矛和弓箭攻擊彼此的赤裸男人，讓我著迷。同讓我著迷的，還有與來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接觸的這個大膽構(gòu)想。我20多歲那年，曾試圖前往當(dāng)時一個被稱為伊里安查亞（Irian Jaya）的地方探險，但大額的旅費對于年輕的我來說太過昂貴。最終，我只能在婆羅洲（Borneo）短暫停留，將其作為替補方案。我模仿洛克菲勒那張照片的樣子作過一次拍攝——當(dāng)時我們的年齡相差無幾，我對著印度尼西亞婆羅洲（Indonesian Borneo）一個達雅族（Dayak）孩子的眼睛舉起了相機。

我有一半猶太血統(tǒng)，來自中產(chǎn)階級家庭，接受過公共教育，但并非名門出身。洛克菲勒的旅程讓我產(chǎn)生了共鳴。我知道他的想法，他為什么會去那里，至少知道一部分原因。他不僅是為了收集那些當(dāng)時所稱的“原始藝術(shù)品”，而是為了親自去嘗、嗅、看、撫摸那個世界，那個更古老更不“文明”的世界，一個與他所處的世界迥然不同的新世界。這是與“他者”（Other）的一次會面。而我想知道他是否如我一樣也想知道，“他者”會怎么說起他或者說起我們。他也許不僅希望與其互動，還想去看看這些赤身裸體獵取人頭的男人是否為一面反映自我的鏡子，透過鏡子去觀察所有復(fù)雜技術(shù)和文明之前的自我。去看看那里是否還有一些亞當(dāng)?shù)暮圹E——夏娃偷嘗蘋果之前的世界。去看清特權(quán)和傳統(tǒng)之前的自我，邁克爾·洛克菲勒的自我——之前之后的自我是一樣的嗎？還是不同？

邁克爾將前往源頭處，去他的父親（強硬的州長和總統(tǒng)候選人）做夢也沒想過的地方探求新知。還有什么能比這個更能讓同樣也在收集“原始藝術(shù)品”的父親感到驕傲呢？邁克爾絕不會只從畫廊或者跳蚤市場收集原始藝術(shù)品，他會徑直走向創(chuàng)作者的發(fā)源地，去理解這些藝術(shù)品，將全新的藝術(shù)家群體介紹給世界。

我花了很多時間分析那張照片并思索邁克爾在阿斯馬特的所見所感，思索他的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以及我是否能解決這個謎團。他被綁架或者逃走的傳言沒有道理。溺水而亡是不可信的，畢竟，他身上綁著漂浮裝置，人們并未找到他尸體的任何痕跡。至于鯊魚吞食的說法也難有說服力，盡管鯊魚有著恐怖的名聲但它們很少在這片水域出現(xiàn)并攻擊人類。如果以上推論皆為真，就意味著他并未在游泳中罹難，而是發(fā)生了更多的不為人知的事情。一定有人知道些什么，而這種“更多的不為人知的事情”絕對是所有旅行者的噩夢。當(dāng)時，也許發(fā)生了一些沖突，產(chǎn)生了一些誤解。阿斯馬特人是浴血勇士，但荷蘭殖民當(dāng)局和軍隊在邁克爾失蹤時已在該區(qū)域駐扎了近10年時間。在這段時間內(nèi)，阿斯馬特人從未殺過一個白人。如果，邁克爾死于謀殺，勢必會引起核心沖突。這是西方人與“他者”從哥倫布第一次航行到新世界起就一直發(fā)生著的沖突。我找到一種似乎有說服力的觀點：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偏遠地區(qū)，洛克菲勒家族的權(quán)力和財富并不為那里的人所知，因此他們不會有絲毫顧忌的行為。但這又有多少可信度？

邁克爾的失蹤是一個謎。謎的本義就是未曾愈合的傷口，是沒有結(jié)案的事件。我們渴望得到答案，失蹤的想法讓人感到不安。畢竟，我們一直受著偉大的存在主義問題的困擾——“我們是誰？我們從哪里來？我們將到哪里去？”從生日到婚禮、從畢業(yè)日到葬禮——幾乎所有的典禮都是以一種公開或象征性的方式提出這些存在主義問題。邁克爾·洛克菲勒失蹤后，盡管他的家人宣布了他的死亡消息，為他舉行了追悼會并在他們的自家大院留了一塊墓地，但墓地里并無尸體。沒人能確切地說出他的真實遭遇，也沒有報紙刊發(fā)訃告。鬼魂是死去卻不能解脫的人留下的靈魂，是未定的死亡。同為旅行者，我曾作為記者頻繁穿梭于世界的邊緣；我曾搭乘巴士穿越阿富汗；我曾在剛果遭遇過憤怒的戰(zhàn)士；我曾陷入過上百次瘋狂的境地。我知道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對。為了探求真相，我坐立不安、困擾不已。邁克爾·洛克菲勒就是一個鬼魂。他的雙胞胎妹妹瑪麗（Mary）一生都生活在悲痛、失落和真相缺失中。她接受過精神治療，也參加過愈傷儀式，但絲毫沒有幫助。我確信，解決這個謎不僅是解決了世界上最著名的懸案之一；解決這個謎還相當(dāng)于舉行了一種儀式——一個說出故事結(jié)局、讓一個生命永遠解脫的儀式。

我開始在荷蘭殖民地檔案和傳教士記錄里四處查閱文件。我的收獲遠超想象。就在邁克爾失蹤幾周之后，在那些派去搜尋他的船只、飛機和直升機返航之后，新的情報開始浮出水面。人們后來也展開過一系列新的調(diào)查，一頁頁的報告、電報和信件對這個案件進行了激烈討論。文件來自荷蘭政府、能講阿斯馬特語的傳教士和天主教會，但沒有一份文件曾對大眾公開。曾參與過這些調(diào)查的關(guān)鍵人物沉默了50年，但他們還活著，我發(fā)現(xiàn)他們終于肯開口了。

海浪撞擊劃艇，劃艇劇烈搖晃。風(fēng)越刮越大，盡管我們正在接近海岸，但威倫姆還是無法找到節(jié)奏。海浪太過洶涌、陡峭，又急又猛。威倫姆和我的翻譯兼向?qū)ОⅠR茲·歐旺（Amates Owun）商量了一會兒，接著，阿馬茲用他那蹩腳的英語說道：“冬天，許多船都會在這遇上麻煩，但在這片水域之下有一輛巴士?！?/p>

“巴士？”我時常拿不準(zhǔn)阿馬茲說話的意思，他有限的英語表達能力只是部分原因，主要原因源自他的阿斯馬特思維，他知曉一個我從未進入甚至從未了解的世界。在阿斯馬特的主要小鎮(zhèn)阿加茨鎮(zhèn)上有一個小且奇妙的博物館，那里裝滿了祖先柱、盾牌、鼓、矛、船槳、頭骨和面具。夜晚時分，對我來說，這就是個漆黑、大門緊鎖的地方。但對阿斯馬特人而言，這個博物館充滿了刺耳的嘈雜聲，聲音來自戰(zhàn)鼓和高聲呼喊的靈魂，他們被嵌在了那些雕刻里。所以，如何理解“巴士”？數(shù)百英里內(nèi)連一輛汽車或一條公路都沒有，更別說巴士了。

“巴士，你說的是長著輪子能搭人的家伙？”我說。

阿馬茲用他右手的食指殘端指向水面（一個月前，在一次打斗中這根食指被人咬掉了兩寸）。他臉部狹長、雙眉緊靠，他長著阿斯馬特人特有的大嘴巴和高顴骨。他缺了幾顆牙齒，剩下的幾顆因為經(jīng)常嚼檳榔呈現(xiàn)出棕色。他雖有6英尺（1.82米）高，但卻瘦得像根竹竿。我望向他所指的地方，只看到了海浪、天空、濃云和一塊塊藍色，哪有什么巴士的蹤影。

“是的，”他說，“‘Bimpu Bis’，大巴士，就活在這塊水域之下。當(dāng)人們遇上麻煩時，它就會浮出水面載著人們到達海岸。很多人都接受過它的救助。邁克爾·洛克菲勒那時并不知道有這輛巴士的存在?！?/p>

我點燃了一支丁香卷煙——我們都在不停地抽煙——并緊握住口袋里的衛(wèi)星電話，就像握住了自己的護身符。我無法理解阿馬茲的話。我在浪花中瑟瑟發(fā)抖，我餓極了——米飯和零星的幾頓魚可提供不了多少卡路里，我愿意為一塊牛排付出一切。我的腿腳布滿了紅色的蜇傷。我們迎著浪花快速駕向海岸。我們發(fā)現(xiàn)沼澤和植物墻出現(xiàn)了一個窄窄的開口，進入這個開口后，風(fēng)浪瞬間變小了，水面也開始變得平靜。我嗅到了煙味和尿味，這是人的味道。我們繞過一個小彎，看到前面幾百碼處矗立著8棟房子——棕櫚葉做成的屋頂和墻，細長的柱子將房屋撐離水面10英尺（3米）高，每棟房子都有3英尺（0.9米）寬的陽臺。一些女人赤裸著上身，她們和孩子在一棟房子歇息，男人們則聚在邊上的另一棟房子里。沒人和我們說話，也沒人迎接我們。我們的船漂向男人們的那棟房子，沒人關(guān)注我們。我們系好船，我抓起一袋煙葉和一些煙卷紙，爬上竹片和藤蔓編制而成的門廊。這里沒有釘子，沒有自來水，沒有電，除了“人與人的接觸”和“聲音可以傳遞的距離”，這里與世界其他地方?jīng)]有任何聯(lián)系。周圍很安靜，只能聽到鳥鳴的聲音。陽臺上的男人赤裸著上身，穿著破爛的運動短褲。我和他們一一握手，他們的手堅韌、粗糙、干燥。他們摸了摸自己心臟的部位，這是從印度尼西亞穆斯林那里學(xué)來的姿勢。我的身上又濕又臟，我非常疲倦。于是，我癱坐下來，給他們散煙。我們坐在一起抽煙，凝視著新的一天清晨的綠色沼澤地。我有上千個問題想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