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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傳奇的開始

杜月笙全傳(超值白金版) 作者:任中原 編著


第三章 傳奇的開始

黃金榮的早年生涯

在杜月笙的生命歷程中,黃金榮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物,甚至可以說,沒有黃金榮,就沒有后來的杜月笙。

黃金榮的父親黃炳泉曾在蘇州城當捕快,很有一些名氣。后來黃炳泉因為辦錯了案,被炒了魷魚,滿懷失意來到上海淘金。黃炳泉沒有想到,上海沒有成全他,反而成為他兒子的福地。

黃金榮小時身子羸弱,整日哭啼,算命先生指點迷津說:只有送到寺廟寄養(yǎng)一段時間,托佑佛祖,黃金榮才能夠保命,愛子如命的父母趕緊照辦,所以黃金榮還有個“小和尚”的綽號。

黃金榮長大后,望子成龍的黃炳泉將他送進私塾,但是黃金榮頑皮好動,看見書本就頭疼,讀書對他說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他很快就成為輟學少年。不過黃金榮對寫字倒是情有獨鐘,晚年他曾得意地回憶:十五六歲他賺到的第一筆錢,就是過年給人寫斗大的福字。

少年黃金榮對讀書不上路,但是對麻將卻頗有天賦,大人搓麻時黃金榮就在背后興致勃勃地觀戰(zhàn),常常大人還沒看出好牌,他就在背后喊一嗓子:和了。后來他索性上了麻將桌,直接參與賭博。

17歲時,父親看黃金榮不學無術,為了能讓他將來有個謀生之計,就把他送到姐夫的裱畫店。但是,調漿糊、裁紙張,悶在屋里干雜活的生活對于黃金榮來說簡直是無聊透頂。好不容易熬了三年滿師后,父親又托人讓他進了一家百年老店萃華堂,結果沒干多長時間,黃金榮就半途開溜了。

父親無奈而憤怒地問:“你到底想做什么?”黃金榮堅定地表態(tài),他絕對不走姐夫的路。他覺得那不會有多大出息。事實上,他想做的是父親的職業(yè):捕快。昔日父親的捕頭威風,黑白兩道上來往的各路好漢,捉賊拿盜的刺激,那才是黃金榮向往的生活。子承父業(yè)也是好事,黃炳泉便想方設法給他在上海縣城衙門謀了個捕快職位。

在縣衙門當個小捕快遠遠沒有他想象中的風光。剛入行的小捕快,累活苦活當然少不了,那時的上海隸屬松江府,黃金榮經常要押解犯人或押送公務到松江府,上海到松江,來回70多公里,黃金榮經常是背著雨傘,提著燈籠,凌晨三四點就出發(fā),等辦完公務回來,已經是夜里八九點鐘了。捕快工作既枯燥又辛苦,黃金榮很快又辭職不干了。

不久后,父親黃炳泉也離開了人世,本來還算得上小康之家的黃家馬上墜入貧困,黃母靠給人洗衣服為生。

無所事事的黃金榮只得自尋出路。人往往到了適合自己的環(huán)境就會茁壯地成長,黃金榮也不例外,他很快發(fā)現,上海有一個地方對于天性難馴、無拘無束的他來說簡直就是天堂。

那就是洋涇濱。

上海延安東路原來是一條寬闊的河流:洋涇濱,是英、法租界的交界線。這一帶車水馬龍,商賈云集,茶樓酒肆遍地都是。和十六鋪一樣,這里也是藏污納垢之地,妓院、賭場、燕子窩比比皆是。

由于洋涇濱是英、法租界的交接處,河南的法租界巡捕不能涉足橋北英租界,河北的英租界也不能越界捕人,一河相隔,形同兩國,因此這里成為地痞流氓們大施威風的風水寶地。

經常來洋涇濱的商賈、旅販和農民,為了免遭麻煩,就主動向流氓行賄送禮來尋求庇護。這些流氓中的有勢力者往往成為團伙幫派的頭目,逐漸形成流氓中的小金字塔,小地盤服從大地盤,小頭目服從大頭目,產生出盤根錯節(jié)的地方惡勢力。

黃金榮憑蠻力、頭腦和社會經驗,拳打腳踢,在洋涇濱為非作歹,不久就闖出一片自己的小天地。

上海的租界

提到黃金榮的大亨生涯,就不能不提到上海的租界,因為沒有上海的租界,就不會有后來的流氓大亨黃金榮。黃金榮之所以能夠一度成為中國近代史上首屈一指的流氓大亨,靠的是三個背景,一個是幫會的背景,一個是國民黨的背景,還有一個就是租界的背景。黃金榮攀附上國民黨,那是1927年四·一二事變之后的事情了,當時黃金榮已經六十歲了,而在此之前,他就是憑借自己在幫會界和上海法租界的強大影響力而發(fā)跡的。因此,要想很好地審視黃金榮的一生,就必須對中國幫會的情況和近代租界的歷史有一定的了解?,F在,我們就來介紹一下上海租界的歷史。

所謂“租界”,顧名思義,簡單的理解也就是租用的地界,而詳細講來,這個詞并不像字面含義那樣簡單,而是專門指國家之間所建立的一種特別的土地使用關系。一般的,兩個國家在議訂租地或租界章程后,在其中一國的領土上為擁有行政自治權和治外法權(領事裁判權)的另一國設立的合法的外國人居住地,就是“租界”。租界的出現雖然是以兩個國家之間協(xié)商的方式來確定的,但是這種協(xié)商一般來講都不是平等的,因為顯而易見,一塊土地成為“租界”以后,本國政府也就失去了對該地的管轄權,因此,租界雖然名義上還是本國的領土,但實際上卻成了外國人完全占有的地方,這是對于國家主權的嚴重踐踏。而且,與一般的租借方式不同的是,“租界”這種“租”法一般都是不會付給租金的,或者只付給很少量的象征性的“租金”,所謂的“租界”實際上就是以暴力為后盾的一種強行占有。

對中國近代歷史稍有了解的人對“租界”這個詞都不會感到陌生,因為這個詞語是跟中國近代的百年屈辱史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的。實際上,租界也并非中國所特有,在其他一些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國家也出現過。

1840年,英國以戰(zhàn)爭的方式敲開了中國的大門,一場持續(xù)兩年的鴉片戰(zhàn)爭以中國的徹底失敗而告終,由此誕生的一個直接后果就是中國近代史上的第一個不平等條約——中英《南京條約》的誕生?!赌暇l約》當中非常重要的一項內容就是中國要向英國開放通商口岸,這次開放的通商口岸共有五個沿海城市,其中就包括上海。

上海通商之后,便有大量的外國了涌了進來,他們?yōu)榱嗽谥袊⒒顒訐c,從而為各種侵略活動提供更多的方便,就迫切地需要一塊屬于自己的專用地。于是,1845年,中國領土上的第一個“租界”就在上海誕生了。

1845年,清政府蘇松太兵備道宮慕久與英國領事巴富爾于這年的11月29日簽訂了《上海土地章程》。根據這個章程,南至洋涇浜(現在的延安東路)、北至李家場(現在的北京東路)、東至黃浦江、西至界路(現在的河南中路,1846年確定)的一塊面積約830畝的土地被租借給英國,每畝年租金1500文。顯然,這1500文租金不過是為了表示,這塊土地英國可是有償使用的,并不是“白占”。

這就是在中國出現的第一個租界——上海英租界。剛開始的時候,英國人還僅僅是在這塊土地上居住和從事商業(yè)、宗教等方面的活動,而這塊土地的領土主權、土地管轄權、司法權和行政權等還是歸清政府掌管的,也就是說,起初的租界還真的就僅僅是“租界”而已。不過,很快問題就出現了。隨著住在上海城內的外國僑民陸續(xù)遷入租界,巴富爾以防止華洋糾紛為名,與宮慕久協(xié)商后又規(guī)定,租界內不準中國居民居住,而后,規(guī)定進一步改得更加苛刻,華人只被允許白天進入租界做買賣,晚上必須回城,就連英國人雇的華人傭人也不得與主人同住。這樣,英租界就逐漸具有了英國人專屬領地的意味。

在英國人的帶頭作用下,1848年,美國人也在上海成立了一個租界,而第二年法國人也在英美兩國租界的南面成立了自己的租界。就這樣,上海在短短的幾年間出現了英、美、法三塊租界。從此之后,租界就在中國沿海各地以及幾個主要的內陸城市相繼出現。據統(tǒng)計,到1911年清政府滅亡前夕,中國共在10個城市出現了來自十余個國家的27塊租界。

在中國這些設有外國租界的城市當中,出現租界最多的是天津,最多時有9個國家在天津設立租界,天津簡直就成了中國的租界博物館。

隨著外國來華人員的增多以及活動范圍的擴大,后來租界的性質就很不同于上海英租界剛剛設立時候的情形了。在上海英租界成立之后,英國當局不斷要求增大權益,多次單方面修改《上海土地章程》,尤其是當發(fā)生動亂之際,更是乘機大肆擴張租界的管轄權。例如,1853年9月,上海爆發(fā)了小刀會起義,上??h城被起義隊伍所占領,上??h令袁祖德被殺,道臺吳健彰也被逮捕。這樣,清政府在上海的統(tǒng)治就陷入了癱瘓,而英、美、法幾國則乘中國局面混亂之際得漁人之利。9月9日,英美兩國駐上海領事就派兵占領了中國海關,實行所謂的“領事代征制”。為了迫使清政府承認這一既成事實,第二年4月4日,英美兩國聯(lián)合出動軍隊,在泥城(即周涇浜,現在的西藏中路一帶)向中國軍隊發(fā)動了攻擊,擊潰了駐守在那里的由江蘇按察使吉爾杭阿所率領的清軍。泥城之敗使得清政府萬分懼怕,而法國人也搭便車,一同參與進來。談判的結果是,中國海關要聘請英美法三國稅務司人員各一名,這就意味著中國的海關主權為外國殖民者所攫取。這一制度由上海開始,迅速擴及全國,這樣,外國殖民者就全面把持了中國的海關,這種狀況一直延續(xù)了半個多世紀,其中英國人赫德一人掌管中國海關主權的時間就長達50年之久。而就在小刀會起義的第二年,英美法幾國聯(lián)合強迫上海道臺接受他們事先就已經單方面擬定好了的《上海英美法租界地皮章程》,也就是通常所稱的《1854年土地章程》。這個章程對1845年中英之間的《上海土地章程》所做的一個最為顯著的改變,就是取消了“華洋分居”的規(guī)定。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呢?原來,在小刀會起義期間,有大量的難民躲入租界避險,這令幾國殖民者十分惶恐,他們最為擔心的還不是這么多的中國人闖進來會打擾他們正常的生活,而是擔憂事后清政府會以此為由將租界收回??墒?,他們很快就發(fā)現,清政府根本就沒有收回租界的意圖,而與此同時,他們發(fā)現允許中國人在租界內居住還是有好處的,因為在與中國社會的某些上層人員接觸的過程中他們感受到,華洋之間還存在著某種共同的利益,當然,這指的是那一小部分的上層社會的中國人而言。殖民者覺得與這些上層中國人進行較多的來往是能夠給自身帶來更多的好處,另外,他們心中懷有一個陰謀,那就是一旦中國人被允許進入租界,那么租界的人口就會大量增加,這就為日后租界的擴張埋下了伏筆,租界當局也以境內居民復雜為由而要求設立警衛(wèi)機關和司法機關。由此,租界就幾乎完全成了中國域內的“國中之國”。

1845年,上海英租界剛剛設立時的面積是830多畝,當時在上海居住的英國人還很少。據有關記載,租界成立兩年之后,在那里居住的外僑也僅有100多人,100多人使用830多畝的土地是綽綽有余了,但是英國人并不滿足于此,他們從一開始就伺機擴大租界的面積。很快,機會就來了。1848年,上海出現了“青浦教案”事件。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1848年3月8日黎明時分,英國倫敦布道會教士麥都思、慕維廉和醫(yī)生雒威林三人乘船到青浦縣城去從事傳教活動,向群眾散發(fā)“善書”。不知怎地,有幾個看守漕船的山東籍水手在向他們討取“善書”的時候卻遭到了拒絕,于是雙方發(fā)生了沖突,一個水手被雒威林用手杖打傷了頭部。見有同伴受傷,這些水手的火氣就大了起來,回到船上叫了更多的水手來圍攻這幾個英國人。這幾個英國人見勢不妙,急忙開溜,但是跑到離縣城東門外不到半里路的地方,就被追來的40多個手持撐篙、鋤頭、棍棒、鐵鏈等器具的漕船水手給截住了。接著,這三個英國人就遭到了一頓猛擊。不多時,青浦縣縣令聽到了消息,趕忙派人來制止,這才從憤怒的水手中救出了三個英國人??h令一面派人將三個受傷的英國人送回上海,一面下令捉拿“兇犯”。很快,兩名領頭的水手就被官兵給帶走了。

本來這就是一次中國人與英國人之間所發(fā)生的普通的糾紛罷了,鬧事者歸案之后,再給予受害一方一定的賠償也就可以了,但是,英國領事阿禮國卻意識到,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因為他正可以此為突破口,為英國租界謀求更多的利益。阿禮國馬上要求中國政府更大規(guī)模地捕捉“兇犯”,同時給予受傷的英國人以更多的超額的賠償,其要求顯然是非常過分的,令中國政府難以接受。于是,阿禮國馬上命令英國進入上海的船只停止向中國交納總關稅,同時又派出軍艦阻止漕船離港,并且還命副領事乘軍艦到南京去要挾兩江總督李星沅。這樣一來,那些漕船水手也就難免會在心中產生巨大的恐慌。

其實,依據當時中英兩國的相關協(xié)定,麥都思等三個英國人到青浦來傳教屬于違約遠行,因為他們已經超出了當時所被允許的英國人在華的活動范圍,但是阿禮國對此卻一口否認,狡辯說中國應當對此次事件負完全責任。在清政府嚴詞拒絕其無理要求之后,阿禮國就公然動用武力進行威脅。當時清政府因為在鴉片戰(zhàn)爭中的失敗而非常懼怕英國人的軍艦,所以只得被迫屈從。于是,在阿禮國的強壓之下,清政府抓獲了倪萬年、王明付、劉玉發(fā)等10名漕船水手,將他們壓到了黃浦。在提審前,這些“罪犯”還得一律在江海關前站籠一個月。阿禮國擔心清朝官員對他們有所憐惜,所以又要求派英國官員去監(jiān)視,使得那些水手吃盡了苦頭。

“青浦教案”事件所造成的嚴重后果并不僅限于此,英國人乘此機會要挾清政府,將上海英租界擴展到了蘇州河以南和周涇浜(現在的西藏中路)以東,面積增加到2820畝,是原來的3倍還多。此外,在此次事件當中,英國軍艦公然駛入中國的內河。由此開始,中國的內河航運主權也逐漸喪失。

擴大租界范圍的當然并不僅僅是英國,見到英國人擴張租界獲得了成功,美國人也就坐不住了。1848年美國最初在上海虹口設立租界之時并沒有議定范圍,但實際上在英國租界進行擴張的同時,美國也將租界的領地做了大幅度的延展。1863年6月,美國更是自恃協(xié)助清軍鎮(zhèn)壓太平天國有功,要求與清政府正式劃定上海租界的界線,當然,在劃界的過程中,租界的面積較此前增加了不少。這一年的9月,英租界和美租界進行了合并,統(tǒng)稱英美租界,又稱公共租界,由一個共同的工部局來管理。當時公共租界的總面積是7865畝。1893年,公共租界工部局通過越界筑路的方式,強迫上海道臺對租界的北界進行了大幅度的延伸,使得公共租界的總面積增加至10606畝。1899年,英美租界又改稱為國際公共租界,但是一般仍習稱之為公共租界。但是,主要的變化并不是名字的改變,而是更名的同時租界的面積再一次擴大,并且這一次擴張的規(guī)模遠遠超越了前幾次。擴張之后,東起楊樹浦到周家嘴角,西至靜安寺,南至八仙橋,北到上海、寶山兩縣的交界處,都是公共租界的范圍,其總面積達到了33500畝。

與公共租界的情形相似,上海法租界也經歷了由小到大的擴張過程。1849年上海法租界初設之時,其范圍是城河浜(現在的人民路)以北、洋涇浜(現在的延安東路)以南、關帝廟褚家橋(現在的西藏南路附近)和廣東潮州會館(現在的龍?zhí)堵犯浇┮晕?,面積為986畝。1861年,法國人將其東南界址推進到小東門外的城河地區(qū),面積增加到1124畝。1900年,法國乘八國聯(lián)軍侵華之際對上海法租界再一次進行了擴張。此后,東起城河浜,西到顧家宅關帝廟(現在的重慶中路和重慶南路北段),南自丁公橋、晏公廟、打鐵浜(現在的方浜西路、西門路、順昌路、太倉路),北至北長浜(現在的延安東路西段和延安中路的東段),都是法租界的屬地,面積達到了2135畝。清政府滅亡之后,法租界當局與袁世凱進行政治交易,于1914年又將上海法租界向西推進到徐家匯一帶,使得其面積達到了15150畝之多。

上海的法租界和英美公共租界經過幾次擴張,后來其總面積達到了48650畝之多,這個數字對于現在的城區(qū)面積來說也許很普通,然而對于城市化程度極低的中國近代社會,四萬多畝的土地還是相當大的。就當時的上海來講,兩塊租界不僅占據了大部分的上海城區(qū),而且其占據的都是上海最為繁華的地區(qū),相形之下,清政府所控制的南市和閘北兩塊地界都處于一種邊緣化的狀態(tài)。

有人會有疑問,既然外國租界也允許中國人居住和活動,那么租界和華界又有什么實質的差別呢?表面上看來,似乎外國租界的存在對于中國人的正?;顒記]有多大的影響,可是實際上租界對中國人的傷害卻非常大。租界與華界的根本不同就在于,租界當局享有領事裁判權、治外法權等種種特權。這也就意味著,“租界”盡管名義上還是中國的領土,可實際上卻成了外國人在中國的海外領地,中國人在租界活動,就相當于在外國活動一樣,因此稱租界為“國中之國”是極為恰當的。

租界對于中國的傷害絕不僅僅是在一個城市占據幾千、幾萬畝的土地那么簡單,可以說,租界就是外國殖民者在中國策劃種種侵略活動的大本營。

外國租界當局在中國所從事的主要罪惡活動之一就是大規(guī)模地走私商品和販賣毒品。鑒于清政府與列強簽訂的不平等條約,清政府對外國商品征收的關稅已經很低,但是,外國商人依然通過種種的不正當手段來逃避關稅,在這一過程中,租界無疑對那些非法的外國商人起到了很強的掩護作用。上海吳淞口外的躉船就是外國商人從事走私活動的基地。進口時,他們先把私貨卸到躉船上,然后再將商船開進上海港進行報關,接著再設法把卸到躉船上的私貨運到上海;出口時,他們將大量的絲綢、茶葉等商品先用小船偷運到吳淞口的躉船上,商船結關之后,他們再將那些貨物運到商船上駛出上海港。此外,他們還通過以多報少、以高報低等方式來偷稅漏稅。比如說蠶絲,通常是以包為單位來計算關稅的,走私的外國商人把原本是兩包的蠶絲打成了一包,結果就可以少交一半的關稅。此外,有些外國商人還會通過行賄的方式與清政府官員進行串通從而偷逃稅款。更有甚者,有一些刁鉆的外國商人會在進口商品之后以該商品不能脫售為名,將其再運出去。當然,運出去的可就不是原來的商品了,包裝一樣,可里面的東西卻換了,本來里面裝的是出口的商品,結果他們卻以退貨為名逃脫了關稅,不僅原本出口的商品不用交稅了,他們還會去討要先前交過的進口商品的關稅,可謂一舉兩得。據統(tǒng)計,1850年在上海從事貿易的所有洋行中,只有區(qū)區(qū)5家交足了關稅。由此可見,當時洋行的走私活動是多么的猖獗。對于這種情況,英國駐上海領事阿禮國曾直言不諱地說:“我不得不承認……關于忠實征收中國皇帝在對外貿易上應得的一切海關稅餉,條約已無異于廢紙?!庇腥藭?,既然外國商人的走私活動如此猖狂,清政府就視之漠然嗎?其實,當時中國上至皇帝,下至地方官員,對于洋人都是要敬畏三分的,都堅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tài)度,因此明明知道有洋人在犯罪,也是能不管就不管的。

與普通商品的走私相比,對中國危害更大的則是非法的鴉片貿易。盡管清政府在鴉片戰(zhàn)爭中戰(zhàn)敗,可即便是依據《南京條約》、《望廈條約》等不平等條約的規(guī)定,各國商人也是不能夠在中國從事鴉片貿易的?!?854年土地章程》也規(guī)定,外國商人不準開設包括鴉片煙館之類的“公店”??蓪嶋H的情形卻與條約的規(guī)定大相徑庭,當時在中國從事貿易的外國商人,很難找到一個不經營鴉片生意的,因為比起其他貨物來,販賣鴉片的利潤要高得多。《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的作者馬士曾揭露說:“在中國的英美商家每一個人都充分利用了他們的資力去做毒品這項生意?!倍鵀橥鈬倘说镍f片貿易提供庇護的也正是租界當局。當時鴉片貿易的規(guī)模有多大?據記載,僅1848年和1849年兩年當中,運送到上海的鴉片總值就達到了2285萬銀圓,比《南京條約》所規(guī)定的中國給英國的賠款2100萬銀圓還要多。由此可見,以租界為保護傘的外國商人對中國的經濟掠奪是相當驚人的,并且鴉片不僅僅掠走了中國人的錢財,還嚴重摧殘了中國人的身體,腐蝕了中國人的精神。

而與商品走私和販賣毒品比起來,以租界為據點的殖民者在中國犯下的另一樁罪行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就是大規(guī)模地掠奪華工。很多人知道廣州、汕頭、廈門等廣東、福建一帶是外國人販運華工相當猖獗的地方,可實際上這種令人發(fā)指的罪惡活動遠不僅僅限于廣東和福建,在上海,外國人搶掠華工的事情也是屢見不鮮。上海通商之后,涌來的外國人越來越多,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為“淘金”而來的,其“淘金”的主要方式之一就是販賣華工。當時很多外國人口販子在租界當局的庇護下,以開酒店為幌子,每每見到有合適的中國人前來飲酒用餐,就會在酒菜之中投下蒙汗藥,這些中國人也就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了。尤其令人驚駭的是,綁掠中國人的并不全是那些外國人口販子,還有一些中國人為了錢而受雇于外國人綁架自己的同胞,這就使得受害者的規(guī)模擴大了。

那些中國人盡管是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落入外國人之手的,但此后的遭遇卻大致相同,他們會先被關押在“巴臘坑”里。巴臘坑是拘禁奴隸或犯人的場所。那些夢想著到外國當上等工人的中國人落入外國人口販子的手中之后,所遭受的就是奴隸或者罪犯的待遇。他們被關押一定時間之后,當外國人口販子覺得掠來的中國人的數量已經夠裝一船了,就會把他們轉運到輪船上。在船中,他們是被鎖在密不透風的夾板艙里的,那里的環(huán)境根本就不是人所能夠忍受得了的,因此,華工在販運途中的死亡率是非常高的,待輪船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尚存活者往往不及一半,而其中還有很多是已經病得很嚴重的。

當然,以上并不是租界之罪惡的全部,居住在租界的外國人對中國人所做的其他壞事還有很多。比如說,趁火打劫就是洋人的拿手好戲,因為當時清政府的統(tǒng)治已經相當腐敗,各地人民所舉行的反清活動非常頻繁,每到清政府與反清武裝交手之際,也就到了洋人坐收漁利的大好時機。

租界并不僅僅為外國人的做惡提供了庇護之所,因為租界的存在,還使得很多中國無賴仰仗著洋人的勢力而為惡一方,黃金榮就是依托上海法租界的勢力而崛起的幫會流氓的杰出代表。可以說,中國的幫會勢力之所以在上海會發(fā)達到空前的程度,與上海租界的支持和庇護是密不可分的。從后來的歷史中我們也可以看到,租界消失之后,上海的幫會勢力就迅速地走向了衰落。

結拜弟兄

早就已經是半個流氓的黃金榮,從捕快職務上退下來之后,很快就跟鄭家木橋一帶的小癟三們混得火熱。當然,黃金榮做鄭家木橋小癟三的時間并不很長,因為不久之后他就進入了法租界巡捕房,當上了堂堂正正的便衣探員,不過,即便是離開了這塊是非混雜之地,黃金榮此后卻一直都跟這塊地方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他身在衙門,卻又與流氓為伍,是腳跨兩界,黑白通吃。黃金榮實際上是一個很精明的人,若不然,他日后也不會坐上那樣的高位。黃金榮身上所具有的那種精明,在他混跡于鄭家木橋一帶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充分的表現。當時在鄭家木橋一帶混飯吃的大小流氓簡直數以千計,同樣是流氓,他們之間卻還是有著很大區(qū)別的,黃金榮就是流氓當中非常與眾不同的一個,跟普通的流氓比起來,黃金榮最為突出的特點就是,他有著“遠大的志向”。黃金榮當時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也就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癟三,可是他卻藏有“遠大的志向”。有句俗話叫做“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當然是鼓勵人們應當樹立正面的遠大志向,只要有了這種堅定的意志,做事就一定能夠成功。其實,不僅做好事如此,做壞事也是一樣的。一個人如果一門心思要做一件壞事,那最后也是肯定能做成的,對于黃金榮來說就是如此。黃金榮想做的是什么呢?他想當一個流氓,當然,絕不是癟三一類的小流氓,而是能夠一呼百應的流氓頭領。黃金榮不僅產生了這樣的想法,而且還會將自己的理想付諸行動,從而取得最后的成功。

黃金榮不滿足于只當一個小流氓,但他也知道,擺脫這種小癟三的身份,不是依靠天上掉餡餅所能夠實現的,而必須依靠自己切實的努力和艱苦的奮斗。黃金榮意識到,想要成為一個大流氓,一個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能只做流氓,還要使自己具備另一種更為堂皇的身份,比如說,當一個巡捕,而這也正是黃金榮當時汲汲以求的,他正想著如何能夠到洋人手下去做事,如何能夠進入租界的巡捕房當差。那樣一來,他可就神氣多了,他在衙門里可以是巡捕里的流氓,而出了衙門則可以成為流氓中的巡捕。一想到這里,黃金榮心里就美得不得了,甚至做夢的時候想到了這事都會樂醒??墒?,夢做得美,并不代表現實情況就好,進入租界巡捕房并非一件易事,他必須得耐心地等待時機。在這等待期間,他就得暫時完全跟鄭家木橋的小癟三為伍。

混的時間一長,黃金榮對鄭家木橋一帶的小癟三們方方面面的情況都了如指掌,這為他以后當上巡捕在此地辦案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在此期間,黃金榮了解到,在那里混跡的小癟三是分很多層次的,要想控制住這些小癟三,就必須控制住他們的頭領人物才可以。當然,那個時候他還沒有那個實力,可是一旦他具備了那樣的實力,也就是他在鄭家木橋稱王稱霸、大顯身手的時候了。黃金榮進入法租界巡捕房開始在鄭家木橋辦案之后,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收買當地小癟三中的頭領人物。經過一番認真調查,黃金榮最后看中了兩個最為得力的人手,接著就跟他們結為拜把兄弟,這兩個人就是丁順華與程子卿。按照年齡,黃金榮為老大,丁順華為老二,程子卿為老三。三人結成流氓集團之后,很快就成為“鄭家木橋小癟三”中的霸主。

丁順華,原本是上海南匯地區(qū)的農民,但他不是一個普通的農民,不僅長得身強力壯,更重要的是練得一身好功夫,三四個健壯的人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對手。然而,當初丁順華走的還是正路,他做著樸實的小生意,但是,他每日搖著柴船到洋涇浜來做生意的時候卻屢屢遭到“鄭家木橋小癟三”的勒索。起初的時候,丁順華不想惹他們,可是沒有料到,自己的“綏靖”政策使得那些小癟三變得肆無忌憚,以為他丁順華是個軟貨。有一次,丁順華在鄭家木橋再次遭到一伙小癟三的打劫,丁順華忍無可忍,情急之下,掄圓了拳頭,幾下子就把那幫“小癟三”打得哭爹喊娘。這下,小癟三可知道丁順華的厲害了。但是,打劫丁順華的不僅僅是幾個無能的小癟三而已,他們的背后有著一個龐大的團伙,丁順華身手雖好,怎奈好虎架不住群狼,當他下一次出現在鄭家木橋的時候,上一次吃了虧的幾個小癟三找來了更多的癟三,而且還特地請來了幾個癟三中的“高手”。這下子,可輪到丁順華吃虧了,而更重要的是,以后只要他還在鄭家木橋做生意,就免不了要受到這群小癟三的騷擾和糾纏,這讓丁順華非常惱火。正當他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人的出現徹底改變了丁順華的命運,這個人就是程子卿。

程子卿,生于1882年,小黃金榮14歲,江蘇鎮(zhèn)江人,因皮膚黝黑,得了一個綽號“黑皮子卿”。程子卿早時讀過幾年私塾,后來因為家貧而輟學,去米店當學徒。程子卿長得很瘦,但是力氣卻大得很,扛著一二百斤重的兩袋米,一口氣就能走上十多里路。然而,盡管程子卿力氣很大,在米店做學徒也很賣力,可是他卻很快發(fā)現,當學徒的那一丁點兒的收入連起碼的溫飽都難以保證,因此,他干脆離開米店,跑到上海來闖碼頭。當時上海的碼頭中最熱鬧的一處就是鄭家木橋,所以他就看中了鄭家木橋的繁華,打算到那里去謀生。

來到鄭家木橋之后,程子卿偶然遇到丁順華,兩個人的年紀差不多,處境也很相似,不僅都很貧窮,程子卿初來之時也時常受到那些小癟三的盤剝,另外,兩人還都有那么一把子力氣,因而彼此大有惺惺相惜之感,很快就成為莫逆之交。

程子卿和丁順華交上朋友之后,首先需要解決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擺脫那些小癟三的欺侮。丁順華打算采取躲的辦法,可是程子卿認為那種辦法太軟弱了,而且他覺得,即使到了別的地方,也未免會遇到同樣的情況,所以,他建議“以暴制暴”。丁順華開始還有所顧慮,可是程子卿的意志很堅定,他耐心地給丁順華分析了當時社會的形勢,他明確指出,像他倆這樣的窮人,如果走普通的道路謀生,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什么出息的,莫如順勢而行,不做弱者,而成為強者。最終,丁順華為程子卿所說服,兩人又聯(lián)合了各自的一些朋友,仗著他們不凡的本領,合力將鄭家木橋一帶的小癟三們逐一擺平,不久之后,就發(fā)展壯大為“鄭家木橋小癟三”中的首領人物。這時,他們已經完全擺脫了受人欺侮的境地,反而變成了欺壓他人的惡霸。在丁順華和程子卿的帶領下,數以千計的小癟三敲詐勒索,偷盜搶劫,無惡不作。當時,來此地販運各種農產品的零散農民,都要給他們交上一筆“買路錢”才可以通行,而洋涇浜兩岸的那些商家們,也要向他們交納一筆數額可觀的“保護費”方可平安無事。勒索之外,搶劫也是他們的“家常便飯”,他們還給搶劫活動立下了很多名目,諸如“拋頂宮”、“剝豬玀”、“剝田雞”、“背娘舅”等等,這些名目聽起來十分新奇,可是它們所代表的實際含義是什么呢?“拋頂宮”,指的就是搶劫路人的高級呢帽;“剝豬玀”,指的就是搶剝路人的衣服;“剝田雞”,指的就是搶剝小孩的絨線衣;“背娘舅”,指的就是用繩套住被害人脖頸后,再背到角落里,待其昏迷即搶剝其衣服……如此種種,手法繁多,可見這些小癟三對于搶劫活動之精熟。

鄭家木橋一帶的治安本來就不怎么好,現在又冒出了以丁順華、程子卿為首的更富組織性的勢力強大的流氓團伙,更攪得當地的老百姓和過往客商不得安寧。法租界的巡捕房三天兩頭就會接到報案,但面對這一橋跨兩界的特殊情況,巡捕們所能做的也無過于聳聳肩、攤攤手,他們實在是無能為力啊??墒鞘虑橐膊槐M然,流氓的囂張對于巡捕來說也并非完全是一件壞事,有的巡捕就能夠很好地做到讓流氓的勢力為己所用,黃金榮就是其中的一個代表。

那么,黃金榮是如何進入法租界巡捕房的呢?

上海租界的巡捕

出現在上海的第一個租界是英租界。英租界剛剛設立的時候并沒有巡捕,而只是根據《上海土地章程》的規(guī)定,英國人可以在租界雇傭更夫。更夫所做的事情大家都熟悉,就是夜間的時候里里外外照看一下宅院,沒事巡邏,有事報警。最初的更夫只有幾個人,因為當時英租界一共也沒有多少外國人居住。這些更夫由一個更長帶領,更長的人選由英國領事和上海道臺共同確定,而由英國領事來管轄。這也表明租界最初設立的時候,中國政府還是享有很多主權的。1848年,隨著英國租界面積的擴大和人口的增多,更夫的數量也增加到20人,更長也增加了1個人。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1853年,該年,上海爆發(fā)了小刀會起義,有大批中國人涌入租界避難,為了維持治安,英租界當局從香港請來了8名歐洲籍的警察,這就是租界出現警衛(wèi)力量的開端。一年之后,殖民者在與中國政府簽訂《上海英法美租界地皮章程》時有意將更夫與警察的身份混淆在一起,其目的就是為了增強租界的警備力量。由此,原來只管打更的更夫就變成了配備武裝的警察。而同一年的“租地人會議”進一步規(guī)定,要籌款15000元來建設租界的巡捕房。從此開始,中國政府就失去了對租界的警衛(wèi)管轄權。

租界最初的巡捕除了原來的幾個中國籍的更夫外,都是具有歐洲籍的。據記載,歐洲巡捕最初的人數是30人,后來1862年由于太平軍東征,其人數增加至164人,到1870年又回落至112人。因為歐洲本籍的警力有限,所以租界當局就考慮招收外籍的巡捕,當然,首先考慮的就是中國人,此外,還有來自印度、日本等地的巡捕。1865年,英美公共租界首次招募華人巡捕,此后,華人巡捕的數量逐漸增加。到1882年,公共租界華捕的數量達到了182人,義和團運動的時候激增至571人。到1909年則已經達到了1149人,同時,印度籍的巡捕也已達到了數百人之多。進入20世紀之后,上海租界的日本僑民越來越多,所以公共租界又逐漸地招收了一些日本人來做巡捕。到1934年,任職于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日本巡捕也達到了256人之多。據1930年的統(tǒng)計,公共租界的警衛(wèi)人員共有4879人,其中華人占的比重最大,有3477人。而到了1937年上海淪陷前夕,公共租界全部13個巡捕房的工作人員更是達到了6452人。

以上是英美公共租界巡捕人數的變動情況,與之相應,上海法租界的巡捕也經歷了從無到有、由少至多的發(fā)展過程。1856年,法租界成立了第一個巡捕房,當時僅有3個歐洲巡捕,其費用是由上海道臺來支付的。第二年3月,因為上海道臺拒絕繼續(xù)支付法租界巡捕的傭金,法租界被迫將巡捕房取消??墒欠▏擞X得還是有設立巡捕房之必要的,于是在同一年12月又恢復了巡捕房的設置,并且巡捕的人數也增加到了12人,當然,其傭金是由法國人自行給付的。1869年,法租界巡捕房開始招收華人巡捕,后來又招收了一部分安南巡捕。1915年,法租界共有法國巡捕60人,安南巡捕200人,華人巡捕250人,其規(guī)模與公共租界比起來是小得多了。

黃金榮一方面在法租界巡捕房任職,一方面卻又與黑勢力為伍,在黃金榮的身上,警與匪兩種身份很好地結合在一起。實際上,黃金榮并非特例,他代表的是當時上海租界特別是法租界巡捕房的普遍狀況。其實,早在黃金榮入職法租界巡捕房之前,那些歐洲巡捕以及早期的華捕、印捕就已經開始與上海的流氓勢力勾結在一起了。若不是這樣,像黃金榮這等角色也是很難進入巡捕房的,他們之所以肯招黃金榮進來,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看中了黃金榮與黑勢力之間的密切關系,由此,黃金榮就可以充當法租界當局與上海黑勢力之間進行聯(lián)絡的中間人角色,從而為租界當局攫取更多的利益。

那么,上海租界的巡捕們到底是怎樣跟流氓勢力勾結在一起的呢?本來,近代上海社會的犯罪現象就很嚴重,這正需要租界建立一支強大的警衛(wèi)力量,可是租界的巡捕人數越增越多,而租界的治安狀況卻一直未見好轉。因為,租界巡捕本身就是腳跨黑白兩道的,他們既是“貓”,更是“大老鼠”。如果說混跡在社會上的那些癟三是小流氓,那么租界的那些巡捕則可以當之無愧地被稱作大流氓,黃金榮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既是租界巡捕房的領導人物,更是流氓隊伍中的一個大頭領。

租界的警衛(wèi)隊伍為什么會這么腐敗呢?其實原因也不難想見,那就是這些人對于利益的追逐,而且當時的環(huán)境又缺乏對他們種種不軌行為的約束,所以就導致了這些巡捕為非作歹,肆無忌憚,比流氓還流氓。當時的租界市民普遍慨嘆:“西牢及捕房之私刑,巡捕包探之敲詐,真是人間地獄?!庇谩叭碎g地獄”這樣的詞語來形容租界巡捕的卑劣行徑,可見租界巡捕房的黑暗。那些租界巡捕,特別是外籍的巡捕,對中國市民極盡欺壓之能事,其作惡手段可謂五花八門,層出不窮。

諸如盜竊、搶劫、敲詐、強奸、走私、販毒等罪行,租界的巡捕們是無所不涉,可以這樣說,當時租界的每一種犯罪類型中都可以找到巡捕的身影。

法租界的成長

沒有法租界,就沒有黃金榮,也就沒有后來的杜月笙。黃金榮和杜月笙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遇上了一個獨特的時代,是近代法租界的“好”政策,讓他們找到一展身手、筑基立業(yè)的土壤。

上海法租界建立于1849年,是法國人在中國建立的第一個租界。法租界的“政府機關”叫公董局,公董局的官員們大多是早期的冒險家。這些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的人對名譽不感興趣,對建設一個美好新世界更不感興趣,他們最感興趣的只有一樣東西:金錢。

為了狠狠撈一筆錢帶回家好好享用,法租界當局挖空一切心思,無視道德,縱容罪行,使本該是負責整頓秩序,維護治安的“政府”成為犯罪的堡壘和同伙。

公董局成立之初,打著開拓稅源的幌子,公然允許妓院、花船、賭場和煙館營業(yè),捕房內特設管理妓女、征收花捐的“正俗股”,以及與鴉片販子坐地分贓的“查緝股”。

最初,租界對賭場、妓院、花船的捐稅率是不固定的,只是命令巡捕們視情況收取。巡捕也一樣喜歡錢,順手貪污一點是很正常的,再加上經營這些業(yè)務的老板本來就不是什么善茬兒,他們軟磨硬泡、東推西擋經常逃稅,公董局的頭頭兒們?yōu)槭詹簧蟻礤X十分惱火??粗T癟的錢袋,公董局的頭頭兒們非常頭疼。

不久,法租界當局就驚喜地發(fā)現,在法租界,比起這些不順手的巡捕,有一些人干起這活兒來比較得心應手,就是地痞流氓。他們敲詐起來更加厚顏無恥、花樣繁多。

如果結交那些有勢力的地痞流氓,把煙稅花捐總額承包給他們,那官方就能比較順利地收到捐稅。地痞流氓們當然更樂的有此項美差,以“政府”的名義“合法”的大施潑皮流氓手段,敲些銀子花花,何樂而不為?

這樣,都有甜頭的雙方就訂立合約,形成發(fā)包人和承包人的關系,承包的流氓只要按約完稅,那么租界不僅允許他們的存在,而且還承擔保護他們的義務。于是乎,在這種“好”政策的保護引導下,黑社會的萌芽就在租界內“合法”地成長壯大了。

隨著黑勢力的羽毛豐滿,也產生了很多問題。為了竭盡所能地敲詐勒索商家,或者為了爭奪地盤,流氓團伙間經常打架斗毆,租借治安大成問題。法租界的洋警察們由于不諳上海風土人情,所以對此常常是束手無措。租界治安一片混亂。

法租界當局不僅不痛定思痛,金盆洗手,反而采取了另一種方式,與黑勢力展開更友好更深入的合作。在法租界當局看來,黑勢力都是從社會最底層摸拿滾爬出來的,他們了解社會各階層的底細,煙、毒、娼等“事業(yè)”不僅不能削弱,最好還要加強,這樣才能獲取穩(wěn)定的稅源。為了保證正常營業(yè),就必須容納與他們有著血肉聯(lián)系的黑社會勢力。解決流氓團伙間的矛盾和爭斗的最好辦法,是培植一股更有能量的黑勢力,來震懾擺平各個小團伙。

1892年,法租界決定招收華捕13名,他們的目光就鎖定在洋涇濱橫行霸道的黑勢力小頭目身上。

在這一片大好形勢下,黃金榮抓住了這個機會,在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拿上了第十三號巡捕牌。(據說,黃金榮能夠進入法租界的巡捕房是因為他的母親知道這個消息后,為了給不成器的兒子找個出路,就趕緊托鄰居陶婆婆的兒子,當時他在法租界當翻譯寫了一封推薦信,才得以錄取。但是,從以后法租界不斷的引入流氓小頭目來看,我們更相信,是法租界的有意招納,而他在黑勢力團伙中的那點小名氣,當過幾天縣衙門捕快的經歷也成了他的一個優(yōu)勢。)

之前的黃金榮雖然是個小有名氣的流氓小頭目,但是既得看當局的眼色行事,又得防止同道兄弟的黑吃黑,過的是擔驚受怕、被人唾罵、見不得光的日子。而當了華捕,不僅有了體面的地位,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大庭廣眾,還可以憑借自己強硬的靠山,吞并其他流氓團伙,擴展自己勢力。

就像后來黃金榮在《我的自白書》中寫到的:“做包打聽,成為我罪惡生活的開始?!边@是他命運的一個轉折,成為赫赫有名的流氓大亨的起點。

進了巡捕房的黃金榮很快如魚得水,他把自己的聰明才智、陰謀詭計、一肚子壞水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黃金榮贏得法租界信任的招兒很狡猾。首先,黃金榮以他的結拜兄弟程子卿、丁順華為幫手,收買一批慣竊老賊,在法租界各處布下眼線暗哨,然后讓眼線糾結小癟三約好作案,事后他向法租界報告說有匪徒作案,然后將作案團伙一網打盡,事情平息后,再設法將眼線保釋出來。他的另一個把戲是,出巡時先派小流氓鬧事,一見到他,小流氓大喊“黃老板來啦”抱頭鼠竄。

有時候,黃金榮還派小流氓在商家開張或者營業(yè)正旺的時候故意搗亂鬧事,然后,“神勇正義”的黃老板從天而降,聲色俱厲、義正詞嚴地把小混混們訓斥一番。或者是先派人搗亂一番,然后派手下去指點:這事只要黃老板一出面,保管太平無事。走頭無路的店主,只有請黃金榮出場,小流氓們果然不再出現。

商店老板見黃金榮如此神威,輕而易舉就能降服小流氓,就給他塞錢送禮,視為保護神。有的甚至還向黃金榮送來拜師帖子,甘心做他的門徒。

有了錢的黃金榮很乖巧,他知道自己這么風光的原因。黃金榮從來不忘孝敬上司,對他的頂頭上司石維也尤其如此,石維也是巡捕房的副總巡,直接管理包探和巡捕,黃金榮對石維也處處巴結,時時奉送,大得他的歡心。

維護治安有功,拍上司馬屁賣力,法租界警務處對黃金榮自然十分賞識和重用,把一些人人都垂涎的肥差交給他辦理。

19世紀末,迫于強大的輿論壓力,法租界無奈宣布戒賭后,把治理賭場的任務交給黃金榮,黃金榮明白法租界對這塊肥肉仍戀戀不舍,并不是動真格的,就來了一個“刀切豆腐兩面光”的做法。

黃金榮與賭場約定,他來保護賭場,不僅不準黑道敲詐賭臺,還保證巡捕房不來騷擾,至于巡捕房那邊,他讓巡捕房只捉“前和”(白場),不碰“夜局”(夜場)。白天,黃金榮命令小嘍啰玩一玩煙霧彈,到賭場開賭,巡捕房見后捉進班房,不久又偷偷放出。而真正的賭客則玩“夜局”,巡捕房絕不去驚擾他們的雅興。這番恩情,得到保護的賭場自然要表示謝意了,每月他們都拿出不少白花花的銀子孝敬他們的保護神黃老板。黃金榮再拿錢打點上上下下,從公董局的董事到巡捕房的巡捕,一個都不會少。從此,法租界的賭臺大多以黃金榮為后臺老板。

近代上海娼業(yè)十分興旺,而最興旺的地段就在法租界境內。

原則上,清朝是禁止娼妓的。但是,只要在幫會流氓、巡捕中找到有權勢的人做靠山,就可以平安無事。于是,黑白兩道都吃香的黃金榮就成了妓院老板們最理想的大樹。各處的妓院紛紛找黃金榮來“撐門面”,有的老鴇甚至拜黃金榮為老頭子。如此一來,黃金榮就成了上海娼業(yè)的一尊守護神。

值得一提的是,黃金榮并不僅僅就是靠這些黑道手段和拍馬賄賂而贏得法租界的信任和重用,作為一名巡捕,黃金榮辦案非常厲害。他心思縝密,勇猛果敢,手下又有眾多的嘍啰和眼線,不僅連連破過一些讓法租界當局感到相當棘手的偷盜大案,甚至連著名的刺殺宋教仁一案也是經他之手才得以破獲,至于對法國主人的身家性命安全,黃金榮更是全力以赴。一系列大案的偵破,讓黃金榮迅速聲名鵲起。

隨著黃金榮地位的鞏固和不斷高升,麾下的嘍啰越來越多,事情自然也就越來越好辦,勢力也越來越大,甚至他手下的一些得力干將也會引入巡捕房做事,比如程子卿、范廣珍、陳三林等。就這樣,黃金榮黑白兩道統(tǒng)吃,亦官亦盜,成為法租界黑社會中不可爭議的霸主。

發(fā)達后的黃金榮每日的例行公事就是上午到公館馬路(今金陵東路)巡視,然后折往十六鋪一帶。在小東門巡捕房小坐片刻,處理各種事情,事情完結,再去賭場、妓院痛快一番。

黃金榮出巡時相當招搖,總是由七八個彪形大漢前呼后擁、浩浩蕩蕩的開路。大流氓黃金榮是十六鋪小流氓們的偶像。

黃金榮出巡時,十六鋪上那些不上路的小流氓們常常擠在一起遠遠觀望,除了昂首挺胸、威風赫赫的黃金榮讓他們無比崇拜外,他身邊那些穿著綢緞短打、吆三喝四的壯漢也讓他們羨慕不已。

能在黃老板手下效勞,成為十六鋪小流氓們夢寐以求的事,因為那不僅意味著將告別那種朝不保夕、提心吊膽的混混生活,甚至命運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改變??上?,他們大多數是有心賣命,無緣高攀。

在這些遠遠觀望的人群中也常常有杜月笙的身影,成為黃門手下,自然也是他的夢想。不久,他的機會竟然來了。

叩開黃公館的大門

杜月笙的機會來自于一個叫馬祥生的人。馬祥生,綽號“飯桶阿山”,平時很欣賞杜月笙的聰明伶俐,活絡機警。看著杜月笙靠著陳世昌,變得貪吃懶做,沉淪于嫖、賭二業(yè),馬祥生心里不禁暗暗覺得可惜。

這天,馬祥生又在街上碰到杜月笙。看著杜月笙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馬祥生嚴肅地說道:“你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如果想做一些事情的話,我可以給你推薦推薦,只是不知你可有這個心思?”

杜月笙見是馬祥生,趕忙笑著答道:“馬大哥有話盡管說?!?/p>

“八仙橋同孚里,”馬祥生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黃金榮黃老板的公館?!?/p>

此前,杜月笙就已經了解了一些黃金榮的事跡,他常聽自己的師兄弟說陳世昌只有些皮面的功夫,跟黃金榮比起來,他在上海灘不過是個小角色而已。上海灘的小癟三對黃金榮一方面畏之如虎,另一方面又衷心仰慕,因為黃金榮不僅財勢絕倫,而且高不可攀。因此,杜月笙對于馬祥生的話在大喜過望的同時又將信將疑。

看到杜月笙表示懷疑,馬祥生嚴肅地說道:“只要你信得過我,我就帶你去見黃老板。同孚里距離民國路不遠,一排兩層樓的巷堂房子,里面住的,都是法租界了不起的角色。只要能夠走進黃公館,保你前途無量。

杜月笙點了點頭,答道:“這我知道,那就麻煩馬大哥給我引見了。”

果然沒過幾天,馬祥生就來找杜月笙,要帶著他去同孚里黃公館見見世面。

由于馬祥生事先已在黃金榮面前提過這件事,為了表示自己在黃老板跟前吃得開,有資格推薦人,就拍著胸脯大模大樣地吹噓道:“有我在黃老板面前給你美言幾句,管保黃老板會高看你一眼?!?/p>

杜月笙一聽,當即大喜過望,對馬祥生連聲道謝。在他想來,自己時來運轉的日子已經到了。

杜月笙要去黃公館的消息很快就傳出去了,十六鋪的小兄弟們就像看到他中了皇榜一樣,都趕來向他賀喜,紛紛說:“月生哥,你一定要干出點名堂啊,月生哥,風光了莫忘兄弟們啊?!倍旁麦蠀s只是笑笑,顯得很淡定。

心底出人頭地的欲望,他或許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強烈,但是,在什么都沒做成之前,口出狂言不過是吹牛,若是不幸一敗涂地,那更是會成為別人的笑柄。杜月笙已經懂得凡事要含蓄低調的道理。

杜月笙只是走到最好的朋友袁珊寶面前,緊緊地抱住他的肩頭,紅了眼眶說:“到了黃公館,我一定會盡心盡力,把事情做好,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們了?!?/p>

告別兄弟們之后,杜月笙背著自己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行李,跟在馬祥生的身后向同孚里走去。他突然想起他剛來上海時候的情形:一個瘦弱的少年,背著一個更為寒酸的小布包,一路沉默著,茫然地看著熙熙攘攘的新世界,對未來充滿和興奮、緊張和恐懼。

那時的他才15歲,一個一無所有、懵懵懂懂、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孩子。當然,現在他依然一無所有,可是已在十六鋪的污泥里滾過幾年的他,已經完全不一樣。他的內心變得更堅定、更自信、更經得起摔打,也前所未有真真正正地渴求一樣東西:成功。

同孚里的弄堂大門很快就到了。這道大門,他曾經遠遠地觀望過好多次,那里總是人來人往,門庭若市,進進出出的人莫不趾高氣昂?,F在,他也要出入這個門了,杜月笙心里多少有點緊張。

在弄堂口,有一道高大的鐵柵欄。過街樓下,一邊擺放著一條紅漆長凳,凳上坐著五六個彪形大漢,一色的黑香云紗褂褲,微微掀起袖口,對襟紐扣,一個個虎背熊腰,就像戲臺上的武生。馬祥生很親熱地和他們打招呼,這班人卻很漠然,帶睬不睬,只微微點點頭,允了他們進去。

馬祥生悄悄對杜月笙說:“他們就是黃老板的保鏢,在弄堂口隨時等著差遣的。黃老板要出去,他們就統(tǒng)統(tǒng)跟著走?!?/p>

杜月笙點點頭,在十六鋪的街道上,他不止一次看到這些壯漢簇擁著黃金榮。自己和他們比起來簡直太單薄了,保鏢這口飯是鐵定吃不上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會被派來做什么,卻相信總是有機會的。

馬祥生領著杜月笙往后門走去。杜月笙有點奇怪地問:“我們不是要見黃老板嗎?”馬祥生摸摸頭,有點尷尬地說:“黃老板總是人多事忙,我們先得等人通報一聲?!?/p>

后來杜月笙才知道,進黃公館是有兩個門的。高朋貴客從大門進,而其他人等就在后門守候,等著傳達,以免貴賓豪客和打手、殺手、小偷、癟三之類的碰到面。

等了好一會,杜月笙二人才被領著去見黃金榮。被帶到了客廳后,杜月笙覺得簡直有點眩暈:黃公館的地上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墻上四周掛著中國山水和西洋裸女畫,中式紅木家具上鋪著繡著花鳥魚蟲的圍披,上面還擺設著各種他叫不出名堂的裝飾品,中式家具旁邊是寬大氣派的沙發(fā),沙發(fā)上蓋著厚厚的紅氈。

對于從小到大不是身居陋室,就是流落街頭的杜月笙來說,這等華麗的居處對他來說猶如殿堂,他做夢都夢不出這般的富麗堂皇。杜月笙暗暗告訴自己眼一定不要到處亂飄,要沉穩(wěn)一些,不要顯得太小家子氣。

客廳里,幾個人正在圍著一張方桌賭錢,幾個傭人在旁邊站著伺候。馬祥生帶著杜月笙走到跟前,恭恭敬敬地叫了聲:“黃老板?!?/p>

一個矮胖子緩緩轉過頭來,杜月笙認出這就是黃金榮。黃金榮方頭大耳,滿臉橫肉,一張闊嘴,眼神銳利,臉上布滿了麻點(黃金榮小時候生過天花,留下滿臉麻點,所以他還有一個麻皮金榮的綽號),即使他默不做聲坐在那里,也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和霸氣。

馬祥生陪著笑對黃金榮說:“這是我跟您說過的杜月生?!?/p>

杜月笙趕緊跪下,實實在在、無比虔誠地磕了幾個響頭。

杜月笙站起身后,黃金榮瞇著眼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衣著很樸素,甚至可以說寒酸,個頭不算高,身板看著也很瘦弱,腦門比較寬,支愣著一雙大耳朵,馬祥生說他很聰明能干,可也實在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別之處。唯一讓他感到有點興趣的是,杜月笙的面容看起來比較堅毅,眼神很平靜,也許以后會有點用場吧。

聊了一會兒之后,黃金榮就吩咐道:“杜月笙,既然你是馬祥生介紹來的,暫且就跟他一起住吧,也讓他給你安排點活吧?!?/p>

黃公館有兩個廚房,上廚房由陳永森負責,專門管理黃金榮夫婦和貴賓們的飲食。下廚房就是馬永祥領銜,供應公館上下和一般朋友的吃喝。

被派到下廚房的杜月笙最初干的不過是些燒火洗菜的雜活,但是每一點小事杜月笙都盡心盡力地做好,甚至在很長的時間內,他鐘愛的賭和嫖也都戒了。除了奉公差遣,基本足不出戶。

初來乍到的杜月笙每天都小心翼翼,不該說的絕不多說,不該問的絕不多問。而對于旁人,他則是細心觀察,對他們說的話做的事處處留心。常常有老資格的人欺負他,對他吆三喝四,杜月笙總是淡然一笑,不放在心里。

杜月笙所在的下廚房雖然簡陋陰暗,到處彌漫著濃重的油煙味,但是,這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伙計、徒弟、眼線、找黃金榮辦事的普通小人物等都要在這里吃飯或者逗留,最多的時候甚至能有200多人。對于杜月笙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大課堂。

每天晚上,疲累了一天的杜月笙都要三省其身:今天有沒有說錯話,做事是否妥當得體,然后再揣摩估測身邊的每一個,他們什么脾氣性格,什么喜好,用什么方式說話做事對他們來說最為恰當,他們身上哪點是值得自己學習的,而哪點又是自己要避免的……

在杜月笙的努力和時不時的自我批評下,他開始得到回報,身邊的人都很喜歡他,夸他為人實誠,手腳勤快,做事靈活。群眾基礎好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還要得到上司的賞識才行??墒牵瑒e說賞識,杜月笙連著好幾個月連他主子黃金榮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杜月笙堅信,只要他時刻努力,機會也總會來的。

機會終于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來了。不過,最初的機會并不是來自黃金榮,而是黃公館的女主人林桂生。

黃公館真正的主子

到黃公館后不久,從別人的閑談中,杜月笙知道了黃公館真正的主人并不是在外威名赫赫的黃金榮,而是他其貌不揚的夫人林桂生。

林桂生是上海本地人,她的父親是當地一個小有勢力的流氓。林桂生從小就很聰明,父親對她期望很高,希望她能好好讀書,將來光宗耀祖。但是林家交往的人可謂是談笑無鴻儒,往來皆黑幫。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林桂生,從小就是不愛紅妝愛武裝,書本上的字她記不得幾個,江湖上的各種暗語、切口倒是背得滾瓜爛熟,來往的也都是豪爽潑辣的女子。父親無奈,也就隨她去了。

沒想到,林桂生讀書不成,在黑道上卻混出了不小的名堂。林桂生不到20歲就加入了“青幫十姐妹”,成了聲震半個上海灘的青幫女強人。所謂的“青幫十姐妹”就是10個上海灘上有名的女流氓,她們結拜成姐妹,肆無忌憚的為非作歹,開賭場,辦妓院,甚至販賣人口。

林桂生在法租界和南市地界交匯的一枝春街開了家煙花間。煙花間清一色都是美貌的蘇州女孩,是林桂生去蘇州親自挑選來的,因此,林桂生的煙花間在那一帶相當出名。

剛剛當上巡捕的黃金榮也慕名而來,他那副尊榮,自然不會受美貌的蘇州女子待見??墒?,林桂生卻是慧眼識“英雄”,對他青眼有加。黃金榮呢,對于這么一個精明強干又有“良好”家庭背景的女子也比較中意。

這樁婚姻在當時看來其實是黃金榮高攀,他當時剛剛當上法租界的巡捕,還沒闖出什么名堂,而且也沒有什么身家背景,有勢力也有資產的林家給剛出道的他幫了很大的忙。這還不算什么。黃金榮最初打天下,靠的是一身蠻力和狠勁,而林桂生見多識廣,眼光犀利,頭腦靈活,在黃金榮的發(fā)跡之路上給了他很多的指點和參謀,是黃金榮最重要的智囊和幫手。所以,黃金榮始終對林桂生言聽計從,恭敬有加。

在小伙計的眼里,林桂生當然更是有著崇高的地位,說到女主人時常常是充滿了敬畏。杜月笙對女主人充滿了好奇,但是黃家是個守舊的家庭,林桂生很少在小伙計跟前露面,所以,幾個月來,杜月笙根本就沒有見過女主人的面。

一次,林桂生病倒了,四處求醫(yī)問藥仍是一點不見好,這時有人說,林桂生的病是沖了妖魔鬼怪,除了求神拜佛,平時還要派一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守護。

別的小伙子陪伴女主人,也就是個陪著,雜活自然有丫頭老媽子去干,在那好好坐著,他們覺得這就算是盡責了??墒牵喌蕉旁麦蠒r就不一樣了。

這是一個在上司面前表現的極佳機會,杜月笙自會好好把握。他不僅好好守著,更是調動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全神貫注,耳到、眼到、手到、腳到,但凡老板娘有什么差遣或需要,他總是自發(fā)主動地搶著去辦。

當然,杜月笙的殷勤除了刻意巴結之外,也有一部分是真情流露。杜月笙自幼喪母,在孤單困苦中長大的他對于母愛有一種天然的渴求,陪伴林桂生的日子,常常激起他心中不多的關于母親的回憶。他把對母親的那種懷念和溫情多多少少傾注到了這位與母親年齡相仿的老板娘身上。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對杜月笙百般的盡心盡力、殷勤細致,林桂生自然是很感動,常常會對人夸起小伙子細心、周到。

然而,如果以為杜月笙由此就討好了老板娘,就可以平步青云、飛黃騰達了,那就錯了。對于林桂生這樣的厲害角色來說,她不會僅僅因為服侍的殷勤周到就去重用提拔一個人的。殷勤周到、善解人意固然是優(yōu)點,但那是一個機靈的小丫頭也能做好的事。在黃公館,是否經得起大風大浪,是否忠心耿耿、有勇有謀才是最重要的。

林桂生決定要好好考察杜月笙一番,如果他經得起考驗,堪以重用,她自然會好好拉他一把。林桂生開始派遣杜月笙出外給她跑跑腿,辦些小事,比如到戲院里收收盤子錢或者要要放帳的利息什么的。這些事其實都不是什么高難度的活兒,但是杜月笙絲毫沒有掉以輕心。

“盤子錢”是什么意思呢?戲館里的前座和花樓包廂座位前,除了供給香茗之外,還會擺上果品供觀眾享用,這些東西吃不吃都得付錢,因為來這里看戲的都是貴客,所以那價錢還非常昂貴。這筆收入行話就叫做“盤子錢”。不過,這份錢是單派人收取的,除上交戲院老板之外,收盤子錢的人也能從中獲利。

杜月笙每次都以最高的效率辦好一切,在外也不逗留。向林桂生交差時,杜月笙也總是干脆利索、清清爽爽,態(tài)度沉穩(wěn)、不卑不亢。

林桂生對杜月笙越來越賞識,常常對黃金榮夸他聰明機靈,讓黃金榮留意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伙計。老婆大人的話,黃金榮自然會高度重視,黃金榮外出時偶爾也會把杜月笙帶在身邊,借機觀察。這讓杜月笙長進了不少。

身為法租界紅人的黃金榮,辦公地點并不在巡捕房內,而是在一個叫做聚寶樓的茶樓。

聚寶樓在東新橋法大馬路上(今浙江南路、金陵東路十字路口)。聚寶樓的底樓兩邊都是店面房子,當中有架大樓梯,登梯就是茶室。聚寶樓的老板也姓黃,非常善于經營,因為顧客盈門,生意興隆,成為法租界首屈一指的大茶樓。然而,樹大招風,經常有地痞流氓來敲竹杠,黃老板聽說黃金榮正日益做大,就請人說情,請求庇護。黃金榮正看著聚寶樓的財源滾滾而眼紅,對送上門的好事自然不肯放過,就揚言聚寶樓有他一半股份,看什么人敢來搗亂。流氓小角色立即被擺平。事后,黃老板要送上那一半股份。黃金榮笑道:“你我都姓黃,500年前是一家,為保你永遠太平,我們巡捕早晨的聚會,干脆就到你茶樓上來吧。”這樣,聚寶樓便成為法租界巡捕房的聚會之所。

黃金榮每天九點起床,盥洗完畢后出門,不穿制服,不配手槍,也不去巡捕房辦公,而是去聚寶樓喝茶。黃金榮一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坐定,很快就有川流不息的人來找他,或者是蝦頭蟹腳前來匯報、問候和打聽消息,或者有人來求情辦事,或者是幫派紛爭請他來解決。

在旁隨侍的杜月笙覺得大開眼界,他看到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小流氓、混混、黑幫老大、巡捕、小商人、老板,等等。什么人用什么態(tài)度,那人會什么反應,杜月笙都默不作聲地細心觀察。更重要的是他還親眼見識了黃金榮的辦事方法和能力,無論多么繁雜的事,黃金榮總是能夠找到關鍵所在,然后開始分配任務,通常三言五語就能安排清楚。這一點對杜月笙來說是受益匪淺,以后他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多大的事在他那里都變成“閑話一句”。

轉眼就到了臘月十五。黃金榮穿了一件新皮袍,滿面喜色地出了家門。杜月笙照例和幾個保鏢一起跟在他的后面。再后面是挑棉衣和抬銀角子木箱子的人。杜月笙知道這些棉衣褲,是頭一天由黃金榮的手下挑進黃公館的,數量足有兩三千套。

一到八仙橋,杜月笙嚇了一跳。只見橋旁的一大片空地里,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得有幾千號,一個個衣衫襤褸,滿面菜色,原來盡是些叫花子。他們一見到黃金榮一行的身影,立即歡聲雷動。

在一片歡天喜地的喊叫聲中,那幾千套棉衣和很多箱銀角子都抬到了黃金榮的身邊,由十來個人分別發(fā)放。叫花子不分男女老幼,每人一套棉衣,四角洋錢。

杜月笙知道了,黃金榮這是在救濟災民。杜月笙也知道這些棉衣和錢不是租界巡捕房給的,外國人才不會管中國窮人的這種事,是黃老板自己掏的腰包。他心中不免感慨,還是有錢好。可是,黃老板哪里來的那么多錢呢?

某一天,杜月笙內心的謎團被黃公館的一起失竊案解開了。

馬祥生在跟杜月笙聊天的時候提到了這個案子,他說:“那樁鬧家賊的案子查出來了,是伍樂城趁著一個親戚來看他的時候,乘人不備偷了兩塊‘紅土’,事發(fā)之后,他害怕被查出來走不掉,就提前逃回了老家??赡阏f他傻不傻,他這一跑,那不就相當于不打自招嗎?可好在咱們老板大人有大量,‘家賊’查出來以后,他并沒有追究這件事,說伍樂城也是實在因為窮才那么做的。聽說啊,伍樂城將偷的那兩塊‘紅土’賣了幾百塊大洋,已經在鄉(xiāng)下買了好的宅院,真是白白便宜了那家伙。”這下,杜月笙總算明白了,黃公館中被盜的是“紅土”?!凹t土”就是從印度運來的鴉片,黃金榮正是靠著這種秘密的鴉片生意為自己牟取錢財的,怪不得他能拿出那么多的錢去賑濟窮人。

有關黃金榮對于伍樂城的處理,杜月笙可不像別人那么好糊弄,他不相信黃金榮的度量真的就那么大。在他看來,黃金榮是一個極度愛財之人,能白白丟掉了幾百塊大洋而不追究?況且他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名捕,連他自己家里都出了竊案,他能這么不聲不響地就放過那人嗎?

果然,很快就傳來了一個消息,伍樂城回到老家之后沒過幾天就突發(fā)暴病,一命嗚呼了。外人也許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但杜月笙知道,那病因都是從黃金榮這兒起的。黃金榮表面上無比大度,表示對此事不予追究,那是因為他害怕把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而將自己私販鴉片的事情泄露出去,可暗地里,他早就打定主意,將黑手伸向了伍樂城。

經過了這件事,杜月笙在黃公館做事就更加恪守分寸,而他從中也總結出了兩個道理,一是“要想富,販煙土”;二是“下不了毒手,干不成大事”。這樣的想法,為杜月笙日后的“崛起”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礎。

經常為老板和老板娘跑腿的杜月笙自然招來廚房里那些小伙計的羨慕和嫉妒。他們來的時間比杜月笙長,資格比他老,還沒機會常常被老板老板娘召見,可是這不起眼的杜月笙,短短時間里儼然是紅人了。他們覺得心里很不服氣,杜月笙有啥真本事呢?不過是乖巧機靈、溜須拍馬罷了。

杜月笙看得出同伴們原先眼中的友好親熱變成了懷疑和冷淡,但他沒有太多在意,還是一如既往的對每個人都很友好謙恭。

得到桂生姐的賞識

在近代上海,最一本萬利的生意應該就是鴉片了,好多腰纏萬貫的富商巨賈就是靠它發(fā)家的。也正是因為這樣,當時的上海誕生了一個很紅火的副業(yè):搶土。一些膽大妄為的流氓團伙糾集人馬,冒著各種危險,想盡各種辦法去搶劫鴉片,從中大獲油水。黃公館的女主人林桂生也是其中的一個。

在林桂生的搶土人馬中,一開始并沒有杜月笙。搶土是要動刀動槍、流血賣命的,杜月笙看起來很文弱,不適合干這行,何況搶土在黃公館是機密的事,不能讓正在考驗期的杜月笙貿然參與。

杜月笙能夠加入這個隊伍,純屬巧合。

某天晚上,黃金榮帶著隨身保鏢出去應酬了。杜月笙向林桂生交完差,剛要告退,聽見外面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兩個壯漢門都沒敲,氣急敗壞地闖進來,還不等林桂生開口問,兩人就趕緊匯報。原來,他們今晚得手了一大麻袋貨,怕招人耳目,就讓一個兄弟用黃包車先拉著走,其他人斷后,結果斷后的幾個兄弟到了,拉貨的卻還沒到。林桂生聽完,陰沉著臉,咬牙低低罵了一聲:“沒用的東西?!币粋€壯漢趕緊說:“肯定是半路上被別家搶走了,請老板娘再多派些人手,咱們再拼死搶回來,不能丟了這個人。”

林桂生鼻子“哼”了一聲,轉頭向杜月笙說:“月生,你也聽見了,你說說看?!边@個時候說對說錯可太重要了,說對了,就是高人一籌,說錯了就說明他也不過爾爾。

杜月笙有些心跳加快,不過口氣仍然很平靜地說:“兄弟們想得很周到,一個人在黃包車上,不會引人注意,誰也不會想到他竟然還帶著一麻袋的貨,不太可能被別家搶了,除非是走漏了風聲??墒沁@個也不可能,一則兄弟們都很忠心,二則若真這么做了,也沒什么好處,在江湖上更沒辦法立足。所以,最大的可能是那小子動了賊心,想藏起來把貨給獨吞了?!?/p>

林桂生聽了,臉色稍微緩了緩,點點頭說:“月生說得對,我也是這么想的?!蹦菐讉€壯漢性急地說:“那兄弟們趕緊出去,把那小子抓住,老板娘來狠狠處置他?!倍旁麦喜逶捳f:“讓我一個人去吧?!睅讉€壯漢都狐疑又有些不屑地看著他,林桂生也有些吃驚。杜月笙仍然不動聲色地說:“兄弟們都去的話,難免動靜太大,說不定真的會招來別家來搶土,或者引來巡捕,出什么意外,所以,還是一個人去的好?!绷止鹕悬c擔心地看看他說:“給你再派一個人吧?!倍旁麦蠐u搖頭堅定地說:“不用了,我借用一下師娘的手槍就可以了?!蹦眠^手槍的杜月笙大步走出去,他背后盡是懷疑又摻雜著些許欽佩的目光,包括老板娘林桂生。

杜月笙出了大門,外面漆黑一片,一陣冷風吹來,他不由打了個寒噤。這個賭他賭得可不小,可是,什么都來不及多想了,找人是要緊。杜月笙叫來一輛黃包車,對車夫說,你先拉著往前邊快跑。

那人會跑往哪里呢?杜月笙的腦子飛速地轉著,法租界到處是黃老板的人,他肯定不敢藏在這,上??h城現在城門也早關了,華界他進不去,那么唯一的去處只能是英租界。

杜月笙趕緊對車夫說:“你趕快往英租界那邊跑?!币宦飞隙旁麦媳牬笱劬λ阉髦闹?,沒跑多久,杜月笙看見有一輛黃包車在前面慢騰騰地跑著,車夫一看就是很吃力的樣子。單是拉一個人絕不會這樣,杜月笙斷定這就是他要找的人,他按捺住興奮,悄悄對車夫說:“你快從前面攔過去。”

那人正心里緊張得要命,突然見有一輛車攔在面前,不由嚇得一激靈。杜月笙飛速跳下車,一眼就看見偷土賊前面的大麻袋,他用槍指著那人腦門壓低嗓子說:“跟我回黃公館。”那個偷土賊本是打打殺殺慣了的“武角色”,平時對杜月笙這樣跑腿提包的“文角色”并沒怎么放在眼里,但是今晚,杜月笙平靜的臉上露著隱隱殺氣,有一種說不出的震懾力量,他不由慌了神,連聲哀求,從80歲的老娘到剛吃奶的孩子都搬出來,求杜月笙看在兄弟份上,放他一馬。杜月笙冷冷地說:“不要啰唆了,老板娘知道你偷了土,四處安排了人追你,你哪都逃不了的。你也知道,在黃公館里是不動刀動槍的,你只要跟我回去,我肯定會幫你說好話,說不定老板娘就會放了你?!?/p>

然后,杜月笙對驚魂未定的車夫安撫說:“沒什么事,你不要怕,把車拉到黃公館,我會賞你兩塊大洋的?!币宦飞希旁麦先匀痪o緊握著槍對著那人,同時支楞著耳朵警惕地聽著四周的聲音,直到看見同孚里巷口的大柵欄才松了一口氣。

杜月笙并沒有急于去里面報功,他先派人把大麻袋搬下來安置好,才帶著貪財的偷土賊去見老板娘。原先搶土的一干人正在客廳里焦急地等待著,看見杜月笙很快帶人回來,不由有些驚異和羞愧,好在有個泄憤的對象,立馬沖向偷土賊一陣狂罵、拳打腳踢。

林桂生聽到消息,高興地從樓上下來,親自迎接這個“孤膽英雄”。她以為杜月笙肯定會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地描述一番“擒賊記”,可杜月笙只是很平淡地說:“貨我安置好了,人就請師娘發(fā)落吧?!绷止鹕鷽]有想到杜月笙竟然會這么淡定從容,不由一愣,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說:“好,你也累了,先去后面休息吧?!倍旁麦夏軌蚩闯鰜?,師娘的眼光里充滿了贊許。

林桂生喝住正在打罵的手下,狠狠給了偷土賊幾個耳光,大罵了一通,偷土賊只是哀聲告饒,林桂生咬牙說:“滾出上海灘,永遠不準再踏進一步?!蓖低临\以為撿了條性命,千恩萬謝地慌忙走了。等他走出大門不久,林桂生對幾個手下使個眼色,手下心領神會,立即跟了出去。

杜月笙躺在自己狹小的床上,感到很疲倦,剛才太緊張了,里面的小褂都濕了。想想剛才的經歷,杜月笙覺得有些后怕,他怎么能沒有恐懼呢?萬一是別的團伙搶了呢?萬一那人也拿著槍和他打仗呢?萬一找不到那人,他兩手空空回來呢?

沒想到情況竟然和他估計的一模一樣,他心里有些自得,對自己的判斷力更有了自信。更讓他高興的是,他看到了林桂生眼里的贊許和信任,他也看到那幾個兄弟眼里的敬畏。

杜月笙智擒偷土賊的事很快就傳遍了黃公館上上下下,常有人讓他講講那晚經過,杜月笙只是淡淡地笑笑,謙虛地說:“不過是碰巧,不過是碰巧。”

他知道得意更不能忘形,自己是什么?不過是在人家手下討飯吃的小伙計,一點小功勞就自以為是只能招人厭煩,主子若是一翻臉,他只能回十六鋪接著當他的小流氓。

杜月笙依然像往常一樣,小心翼翼做人,勤勤快快跑腿,老老實實干活,和和氣氣說話,能幫誰一把就趕緊幫誰一把。他越這樣,在小伙計們眼里的地位就越高,他越什么都不說,那晚的經歷越被描述得神乎其神。他們不再覺得杜月笙是僅僅靠拍馬才得主人歡心了,他們看他的眼神已經沒有懷疑敵對,而是變成由衷的佩服和親熱。

小伙計們都覺得,很快,杜月笙就會得到提拔重用的,杜月笙也這么想。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林桂生好長時間什么都沒有表示。杜月笙心里有些納悶,可他一點都沒有表露出來。

公興記賭臺吃“俸祿”

林桂生是故意冷一冷他的。

杜月笙那晚的表現,林桂生自然心里有數。他冷靜準確的判斷,英勇果敢的行為以及舉重若輕的姿態(tài)都讓林桂生暗暗稱贊。她的確有心好好提拔杜月笙,予以重用,以后做自己的左膀右臂??闪止鹕?,越是想重用,越需要謹慎,越需要嚴格考驗。

若是杜月笙因為這點功勞就得意洋洋,到處吹噓炫耀,自以為高人一籌,那他絕對成不了什么氣候,也掌控不了什么局面。若是因為冷落了他就滿懷抱怨,背后牢騷,那也說明他沒什么城府??墒菐讉€月下來,杜月笙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對上對下還都是那么周到小心、謙遜有禮,林桂生覺得自己沒有看走眼,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伙子的確不簡單。

其實,林桂生有眼力是一方面,關鍵還得杜月笙會表現。杜月笙不僅有能力,還有心機;不僅是金子,還懂得如何讓自己及時發(fā)出光來。

這天,林桂生把杜月笙叫過來,漫不經心地對他說:“月生,看你連換洗衣服都沒有幾件。這樣吧,你去公興記賭臺和他們老板說,我讓你在那里幫幫忙,支一份薪水?!?/p>

公興記是法租界三大賭臺之一,裝飾得相當氣派豪華,整日都是門庭如市、車水馬龍,腰包沒有相當重量的人是不敢出入這種場合的。

杜月笙聽了很興奮。他的興奮不僅僅是為這份薪水,更重要的是自己擁有了領薪水的資格。要知道能夠在黃公館領一份薪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法租界只要打出黃公館的金字招牌,做的又不是太出格的話,想尋個財路并不是什么難事。黃公館充分利用無形財產這點優(yōu)勢,能省則省,對底下人一般不發(fā)薪水,任你放手去自尋財路。若是很幸運有薪水可領,那就說明這個人已經受到了主人的青睞和重視。

杜月笙很明白這份薪水的特殊意義,他知道這意味著另一個開始,黃公館真正接納了他。

滿懷憧憬的杜月笙沒想到的是,他興沖沖而去,卻灰溜溜而回。公興記的老板竟然讓他吃了一個軟釘子。

杜月笙找到賭場老板,向他說明來意。老板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單薄瘦弱的杜月笙,心里有點不悅:什么人都給我打發(fā)來,這副身板能干什么呢?流氓無賴若是找事,恐怕連兩個回合都招架不住,你黃公館派頭再大也不能讓這么個人來吃閑飯吧?

賭臺老板笑笑說:“小兄弟,口說無憑這句話你總知道的吧?”說完轉身就走了。

杜月笙清楚地看到老板眼里的輕蔑,這是他最忍受不了的。他不由得慢慢攥緊了拳頭,可是想想又松開了。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他還是懂得的,而且自己來這里,打的是老板娘的招牌,若是鬧事,人家也會說自己不過是仗勢欺人,而且還會給老板娘添麻煩,他不愿意這樣。

杜月笙的心里當然是很受傷,俸祿沒吃上,還讓人嘲笑了一番,面子真是丟大了。不過,要是向林桂生訴委屈,找她撐腰的話,杜月笙覺得更丟人。更主要的是,老板娘知道了肯定會為賭臺老板不買自己面子而惱火,若是因為自己惹起什么事端和矛盾,那就不好看了。杜月笙決定忍下來,不向林桂生提半句。

過了一段時間,林桂生關心起下屬來了:“月生,在公興記那邊怎么樣,他們給你多少俸祿?。俊?/p>

杜月笙支支吾吾答不上來,只好推說是病了沒去。林桂生何等聰明,一看就知道有隱情,逼著杜月笙說出實情后,冷笑一聲說:“走吧,你跟著我去一趟,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威風。”

接下來的事不難想象,滿臉怒色、盛氣凌人的林桂生一到賭場,賭場老板趕緊作揖打拱,連稱誤會,并立刻許諾給杜月笙吃一份長生俸祿,月薪30元。

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以后還要精誠合作,共謀發(fā)財大計,林桂生架子拿夠,威風擺足,目的達到,怎么著也得給賭場老板一個臺階下,就笑盈盈地對老板說:“生意不錯啊,我也來耍一把?!?/p>

黃公館的女主人下賭場,這可是莫大的面子。正在推莊的賭客急忙含笑起來讓位,賭場老板親自侍奉,賭場做事的人也趕緊跑過來捧場。

林桂生決心要給杜月笙把面子掙夠,好讓他以后在這里混得順當??粗畈欢嗔耍驼酒鹕硇χf自己還有事,要先回去,吩咐杜月笙幫她接下去。

杜月笙天生就是個好賭之人,今天有著好機會置身這么奢侈舒適的賭場當然不會錯過,賭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三個鐘頭下來竟贏了2400塊。別說贏,杜月笙生平見都沒見過這么錢,但正在興頭上,他卻突然站起身,對眾人賠笑說黃公館還有事情,要先走一步。

話一說完,抗議之聲四起。贏得這么多,說聲走就走,這未免太不合賭場規(guī)矩。但是,大家都曉得他是黃公館的人,尤其方才他還由桂生姐親自領來,也就只能抗議幾句,自認倒霉了。

這其實也不是杜月笙的作風,但是,今天為什么急著抽身呢?原因很簡單,這是個邀功的好機會。

杜月笙把白花花的大洋滿懷虔誠地遞給林桂生時,林桂生一怔,隨即又把錢推給他,說手氣是杜月笙的,錢是他贏的,她不能收。

黃公館不差錢,這正好是個籠絡人心的機會,林桂生自然不會收。杜月笙很差錢,但是他更珍惜這次邀功的機會,堅持說手氣是老板娘的,他不能要。兩人就手氣和錢的歸屬權問題推讓了一會,最后,林桂生煩了,杜月笙只能是乖乖聽命。

杜月笙臉上看著委屈,心里卻是很歡喜,他把錢捧到他的小房間里,一一擺開,數了一遍又一遍。那么,這筆錢該怎么花?派什么用場?杜月笙認真思索著。

經過一番思量,杜月笙選擇的是一種投資,一種有極高回報的投資。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有錢大家花,有福大家享。杜月笙是個講義氣的人,在他的世界里,義氣是個過硬的通行證,他明白這樣的義舉會給他帶來更多的回報。在他看來這樣的花錢方式是最好的方式,既充分享受了花錢的樂趣,還帶來回報,這樣無形的回報更有價值。

杜月笙心里明白,這筆錢還不能大把花在黃公館的兄弟們身上。拿錢籠絡老板的人簡直是自找不自在,除了自己的直接領導馬祥生,其他的人稍微意思一下就是了。他決定要去的是一個老地方,十六鋪,那里有他的師父和同甘共苦的兄弟們。

杜月笙先找到他的老頭子陳世昌,拿出100大洋來孝敬他,既謝師恩又謝推薦之恩,老頭子高興得眉開眼笑,覺得這個徒弟沒白收。

杜月笙回報的第二個人是王國生。對于這個恩人,杜月笙一直心懷愧疚,挪用他的錢還欠下一屁股賭債后,杜月笙一直沒臉見他。這次他終于來了,帶著感激和歉疚,帶著更多的回報。

當然還要一一看望他共患難同“戰(zhàn)斗”過的兄弟們。兄弟們見過久違的“月生哥”,個個倍感親熱和興奮,更讓他們興奮的是杜月笙還帶了白花花的大洋。袁珊寶自不必說,阿貓阿狗之類也都分了一杯羹。

在兄弟們的一片感激和吹捧聲中,杜月笙沒有一點陶醉和膨脹,他很清醒。他已經見識了黃公館鐘鳴鼎食的生活,為黃金榮拿包戴帽的時候,他也見識了一些大人物,他知道這些實在不算什么。

在十六鋪轉了一圈兒,兄弟們皆大歡喜,杜月笙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了,可他心里覺得很暢快。最讓他暢快的是他花錢還花出了另一個效果,林桂生的肯定。

杜月笙不知道,在他拿走那筆錢后,老板娘林桂生也在背后悄悄看著他,關注著他這筆錢的動向,這是一種考驗。杜月笙到十六鋪大筆疏財,林桂生看得清清楚楚,這反而讓她更賞識杜月笙,她認為如此花錢的人,懂得籠絡人心,絕非池中物,是可以有大用的。

林桂生毅然決定,讓杜月笙管理公興記賭臺。可是,當她把這個想法說給黃金榮時,卻遇到了阻力。黃金榮很猶豫。

公興記賭臺是法租界三大賭臺之一,老板是腰纏萬貫的廣東大亨,往來的賭客也個個身價不菲。別說管理賭臺,就是在賭臺打個雜也不會愁錢花。但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高回報必然高風險。管理賭臺要涉及到方方面面,不僅是免得被人放搶、偷竊、訛詐那么簡單。所以,管理賭臺是項很艱巨的任務,非常人可以勝任。黃金榮擔心杜月笙資歷太淺、年紀太輕、經驗不足,鎮(zhèn)不住場面。可是林桂生卻相信一切皆有可能,非常看好杜月笙。爭執(zhí)的結果當然不出意外,林桂生贏,杜月笙走馬上任,成為公興記賭臺的管理者。

這是杜月笙來到黃公館后擔任的第一份要職,他下決心竭盡全力把它做好??墒?,不做不知道,一做嚇一跳——賭場是一種藏污納垢的地方,來這里消遣的既有達官貴人,更有流氓無賴,其中不乏大量的亡命之徒,因此賭場的突發(fā)事件幾乎每日不斷。好在杜月笙很有頭腦,凡事還能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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