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國古代戲曲??颇夸浛际觯ㄏ拢?/h1>第一節(jié) 中國古代戲曲??颇夸浀募蟪蓵r期(一)
明末清初,戲曲創(chuàng)作界出現(xiàn)了許多重要的作家群體。其中,尤為著名的有江蘇吳江的沈氏家族和以蘇州為中心的“蘇州派”劇作家群體。二者雖然都具有鮮明的群體性特征,但構成特點卻有很大的不同,前者以家族血緣為維系,戲曲創(chuàng)作和理論呈現(xiàn)出在家族內部縱向和橫向的傳承關系;后者則以相近的創(chuàng)作風格和追求為核心,作家身份構成基本相同,劇作均具有濃厚的市民色彩。但是,這兩個群體都表現(xiàn)出戲曲人才高度集中、戲曲創(chuàng)作佳作迭出、戲曲理論頗有建樹的共同特征。他們不僅從事戲曲創(chuàng)作,而且重視戲曲創(chuàng)作規(guī)范的繼承和發(fā)展、重視戲曲創(chuàng)作實績的總結。就戲曲??颇夸浂?,吳江沈氏家族中沈自晉編撰的《古今入譜詞曲總目》和蘇州派作家張大復及其二子張繼良和張繼賢編撰的《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極具特色,二者均為曲譜著作的副產品,前者附于《南詞新譜》之前,后者則附于《寒山堂曲譜》之前,與曲譜編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沈自晉和張大復躋身著名曲家群體的特殊身份也賦予了這兩個目錄更為豐富的價值。在這兩種目錄中,劇目依附于曲譜類著作存在,用于說明曲譜所收選曲之劇目來源,不僅客觀上保留了眾多戲曲劇目名稱,而且保留了部分作者信息、版本信息、情節(jié)提要,具有重要的目錄學價值。此類進入曲譜的戲曲作品往往以音律的規(guī)范性和唱詞的優(yōu)美性獲得曲譜編撰者的青睞,因此,曲譜著錄之戲曲劇目在一定程度都是古代戲曲作品的優(yōu)秀代表,代表了相當?shù)乃囆g水準。
一、佳曲入譜——《古今入譜詞曲總目》與《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
(一)《古今入譜詞曲總目》
《古今入譜詞曲總目》的編撰者沈自晉(1583-1665)字伯明,號西來,晚字長康,自號鞠通生,江蘇吳江人。是吳江派代表人物沈璟的族侄,沈自晉的曲學修養(yǎng)和成就首先得益于沈氏家族的曲學淵源。
在沈氏家族曲學興起的過程中,沈璟無疑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其樹帙吳江,一呼百應,與湯顯祖玉茗一派在晚明曲壇雙峰并峙,秋色平分。但作為吳江曲派的旗手,沈璟絕不僅僅通過搖旗吶喊的方式宣揚自己的曲學主張,他在戲曲創(chuàng)作和研究方面可謂殫精竭慮,成績斐然。沈璟論曲首重聲律之學,力主作曲合律依腔,為此甚至不無偏激之語:“寧律協(xié)而詞不工,讀之不成句而謳之始協(xié),是為曲中之巧?!睘榇怂星鷮W,著有《南詞全譜》、《正吳編》、《論詞六則》、《唱曲當知》、《南詞韻選》等多種曲學論著。尤其是“《南曲全譜》奠定了南曲研究的基礎,勾勒了以昆曲為主體的新興傳奇的格律體系,在傳奇發(fā)展史特別是昆曲發(fā)展史上有重大意義。”在戲曲創(chuàng)作中,沈璟注重戲曲音律的格律規(guī)范、戲曲語言的通俗本色和情節(jié)結構的新奇曲折,以“場上之曲”為追求,這些追求在他的《屬玉堂傳奇》十七種中均有所體現(xiàn)。
沈氏家族的后人延續(xù)了沈璟所開辟的曲學傳統(tǒng),在戲曲、散曲創(chuàng)作和曲學理論研究方面各有建樹。其中,在沈自晉一輩中,沈自征作有雜劇《漁陽三弄》(含《霸亭秋》、《鞭歌妓》、《簪花髻》3種);沈自友、沈自籍、沈肇開、沈自曉、沈自南、沈自東、沈自鋋等人均參與了《南詞新譜》的校閱;沈君謨創(chuàng)作有傳奇《一合相》、《丹棘墜》、《玉交梨》、《繡風鴛》及散曲《青樓怨》;沈璟孫輩中,沈永喬作有傳奇《麗鳥媒》、《玉帶城》,并參與校閱了《南詞新譜》;沈永瑞、沈永令、沈永啟、沈昌、沈永馨等人參與校閱了《南詞新譜》,另有散曲作品傳世;此外,沈永禋、沈永群、沈永義等人也參與校閱了《南詞新譜》;沈永隆等人亦有散曲作品傳世;孫媳葉小紈作有雜劇《鴛鴦夢》、孫女沈蕙端、沈淑女人亦精通曲律。沈氏家族成員不僅曲作豐富,而且曲學修養(yǎng)深厚。而在這些成員中,沈自晉無疑出類拔萃,當仁不讓的繼承了沈璟曲學的衣缽。在戲曲和散曲創(chuàng)作方面,沈自晉有散曲集《睹墅余音》、《黍離續(xù)奏》、《越溪新詠》、《不殊堂近稿》(后三種收入《鞠通樂府》)行世,另作有傳奇《望湖亭》、《翠屏山》、《耆英會》,在曲學研究領域,自晉亦造詣頗深,他將沈璟的《南詞全譜》增補為《廣輯詞隱先生增定南九宮詞譜》(簡稱《南詞新譜》),頗為后世所重。
《古今詞曲入譜總目》附《南詞新譜》而行,為總結《南詞新譜》所引諸曲名目而編,故應成于《南詞新譜》編次完成之后?!赌显~新譜》編撰時正值明清易代,戰(zhàn)亂頻仍,沈氏家族成員顛沛流離,輾轉于躲避兵火的路途。沈自晉作于丁亥年(1647)的《重訂南詞全譜凡例續(xù)紀》備述此譜編撰之艱辛:
重修詞譜之役,昉于乙酉(1645)仲春,而烽火須臾,狂奔未有寧趾。丙戌(1646)夏,始得僑寓山居,猶然旦則攤書搜輯,夕則卷束置床頭,以防宵遁也。漸爾編次,乃成帙焉。春來病軀,未遑展卷;擬于長夏,將細訂之。
據(jù)此可知,《南詞新譜》于1646年已粗具規(guī)模,1647年后開始進入修訂階段,而此書最終付梓則到了乙未(1655),《古今入譜詞曲總目》既為總結曲譜所選諸劇名目,自當成于1647年至1655年之間。
沈氏編撰《南詞新譜》不僅動用了家族豐富的戲曲收藏,而且對海內曲本孜孜搜求,得到了很多海內藏曲名家的“傾藏”相助。因而《古今入譜詞曲總目》在保留家族創(chuàng)作記錄和名家劇目方面優(yōu)點極為突出?!吨赜喣显~全譜凡例》“慎更刪”條云:
譜中舊曲,其刪者甚少,即所當更,大都取先輩名詞及先詞隱傳奇中曲補之,因先生屬玉堂諸本未遍流傳,尚有藏稿幾種未刻,特表見其一二云。
沈自晉刪補曲譜時注重保持家族特色,對沈氏曲學開山沈璟的傳奇作品特別關注,且將沈璟并未刊行、流傳不廣的戲曲作品特別拈出。對沈氏家族成員的戲曲、散曲作品也多有選錄,其中很多作品并未刊行,傳播范圍十分有限,全賴此目得以保存。在此目所錄256種戲曲、散曲集、詞集名目中,沈氏家族成員的作品多達38種,占據(jù)了總數(shù)的15%。
沈寧庵《奇節(jié)記》 詞隱先生諱璟,字伯英,晚字聃和,吳江人,所著屬玉堂傳奇十七種。
《珠串記》 詞隱先生未刻稿。
《雙魚記》 詞隱先生作刻本,托名施如宋,非也。
《鴛衾記》 詞隱先生作。
沈伯英《曲海青冰》 詞隱先生翻北詞。
沈西來《望湖亭》 自晉,字伯明,一字長康,別號鞠通生,詞隱先生從子。
沈伯英《情癡寱語》 散曲。
《十孝記》 詞隱先生作。
鞠通生散曲 《賭墅余音》、《黍離續(xù)奏》、《越溪吟》、《不殊堂近稿》俱未刻。
沈治左散曲 名永隆,伯明子。
《耆英會》 鞠通生近稿。
沈君善散曲 名自繼,別號癡影生,詞隱先生從子。
沈西豹散曲
《義俠記》 詞隱先生作。
沈巢逸散曲 諱珂,字祥止,詞隱先生從弟。
沈曼君散曲 名靜專,伯英季女,所著《適適草》。
《埋劍記》 詞隱先生作。
《紅蕖記》 詞隱先生作,刻本托名施如宋,非也,觀其末曲用離合體寓“吳江沈璟伯英”六字可見。
沈方思散曲 名永啟,號旋輪,君善子。
沈子勺散曲 諱瓚,號定庵,詞隱先生仲弟。
沈旃美散曲 名世楙,號初授,伯明侄孫。
《同夢記》 詞隱先生未刻稿,即串本牡丹亭改本。
《四異記》 詞隱先生未刻稿。
《結發(fā)記》 詞隱先生未刻稿。
《分錢記》 詞隱先生作。
沈幽芳散曲 名蕙端,沈巢逸孫女,伯明侄,卜大荒甥,顧來屏內人,所著詩詞俱未刻。
《一合相》 沈蘇門作,又《風流配》、《玉交梨》、《繡風鴛》未刻。
《詞隱新詞》 伯英散曲。
《墜釵記》 伯英作,俗名《一種情》。
《博笑記》 伯英作。
沈建芳散曲 名永馨,別號篆水,詞隱先生侄孫。
沈一指散曲 名永令,一字文人,若字子。
《青樓怨》 沈蘇門散曲。
沈龍媒散曲 名辛楙,伯明侄孫。
沈云襄散曲 名永瑞,伯明侄。
沈長文散曲 名繡裳,一字素先,詞隱先生孫。
沈君庸散曲 名自征,詞隱先生從子,所著《漁陽三弄》北劇刻行。
《麗鳥媒》 傳奇未刻稿,沈友聲作,名永喬,伯明侄。
從上面所列的劇目來看,沈自晉不但涉及劇本版本情況,而且對作者歸屬有所辨析,更重要的是對自己所熟知的沈氏子弟親緣關系及身份給予必要說明,對于還原沈氏家族性的戲曲創(chuàng)作活動原貌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沈自晉編撰《南詞新譜》固然有意突出沈氏家族的曲學成就和特色,但是他的觀念并不保守,對于家族之外的新作也大量收入,并能以較為客觀的態(tài)度看待沈氏家族戲曲的成就。其“采新聲”條云:
前輩諸賢不暇論,新詞家諸名筆如臨川、云間、會稽諸家古所未有,真似寶光陸離,奇彩騰躍。及吾蘇同調如劍嘯、墨憨以下皆表表一時,先生亦讓頭籌見《墜釵記》〔西江月〕詞中推稱臨川云,予敢不稱膺服?凡有新聲,已采取十九。其它偽文采而為學究,假本色而為張打油,誠如伯良氏所譏,亦或時有,特取其調不強入,音不拗嗓,可存以備一體者,悉參覽而酌收之。
《南詞新譜》的編撰得到了馮夢龍的鼓勵和幫助,馮夢龍希望沈璟后人能夠繼承沈氏家族的曲學傳統(tǒng),修訂詞譜,而且表明自己愿意主動承擔輔助工作。沈自南《復位南九宮新譜序》云:
歲乙酉(1645)之孟春,馮子猶龍氏過垂虹,造吾伯氏君善(自繼)之廬,執(zhí)手言曰:“詞隱先生為海內填詞祖,而君家家學之淵源也?!毒艑m詞譜》今茲數(shù)十年耳,詞人輩出,新調劇興,幸長康(自晉)作手與君在,不及今訂而增益之,子豈無意先業(yè)乎?余即不敏,容作老蠹魚,其間敢為筆墨佐。
馮夢龍為促成修譜事業(yè),可謂嘔心瀝血,臨終之時猶念念不忘,囑托將遺稿一并贈送沈氏,對此,沈自晉非常感動。沈自晉《重訂南詞全譜凡例續(xù)紀》對此記錄甚詳:
適顧甥來屏寄語,曾入郡訪馮子猶令嗣贊明,出其先人易簀時手書致囑,將所輯《墨憨詞譜》未完之稿及他詞若干畀我卒業(yè)。六月初,始攜書并其遺筆相示,翰墨淋漓,手澤可挹。展玩愴然,不勝人琴之感……甲申冬杪,子猶送安撫祁公至江城……即諄諄以修譜促予,予唯唯。越春初,子猶為苕溪、武林游,道經(jīng)垂虹而別。杯酒盤桓,連宵話榻,丙夜不知倦也。別時與予為十旬之約,不意鼙鼓動地,逃竄經(jīng)年,想望故人,鱗鴻杳絕,迨至山頭,友人為余言,馮先生已騎箕尾去。
盡管沈自晉與馮夢龍友情甚篤,對馮夢龍的無私相助亦十分感激,但是對于馮夢龍《墨憨詞譜》的缺陷,沈自晉卻直言不諱,給予了較為客觀的評價:
閱來稿,自《荊》、《劉》、《拜》、《殺》,迄元劇古曲若干,無不旁引而曲證。及所收新傳奇,止其手筆《萬事足》并袁作《真珠衫》、李作《永團圓》幾曲而已。余無論諸家種種新裁,即玉茗、博山傳奇,方諸樂府,竟一詞未及。豈獨沉酣于古而未遑寄興于今耶?抑何輕置名流也?
大抵馮則詳于古而忽于今,予則備于今而略于古??脊耪咧^,不如是則法不備,無以盡其旨而析其疑。從今者謂,不如是則調不傳,無以通其變而廣其教。兩人意不相若,實相濟以有成也……乃今復如馮以拙調相錯,論駁太苛,令作者歌者益覺對之惘然;絕不揀取新詞一二,點綴其間,為詞林生色,吾恐此書即付梨棗,不幾乎愛者束之高閣,否則置之覆瓿也?
沈自晉注意到在撰譜的過程不僅要保持沈璟原譜的特色,同時更要關注《南詞新譜》的實用性,因此必須要以開放發(fā)展的眼光引入各家新作,在關注經(jīng)典的同時拓寬視野,在珍視過去的同時兼顧當下,在保持傳統(tǒng)的同時有所創(chuàng)新,在保留特色的同時又保證了入譜作品創(chuàng)作風格的多樣性,這樣才符合戲曲史本身發(fā)展的規(guī)律,才更有利于《南詞新譜》的推廣和普及。因此,沈自晉對于馮夢龍《墨憨詞譜》沒有涉及的范文若等人的劇作主動進行了搜集。《重訂南詞全譜凡例續(xù)紀》云:“知云間荀鴨多佳詞,訪其兩公子于金閶旅舍,以傾蓋交,得出其尊人遺稿相示,其刻本為《花筵賺》、《鴛鴦棒》、《夢花酣》。錄本為《勘皮靴》、《生死夫妻》,稿本為《花眉旦》、《雌雄旦》、《金明池》、《歡喜冤家》,及閱其目錄,尚有《鬧樊樓》、《金鳳釵》、《晚香亭》、《綠衣人》等記數(shù)種未見,乃悉簡諸稿,得曲樣新奇者,謄及百余闋,珍重而歸。”不僅如此,譜成之后,沈自晉依然保持了曲譜充實劇目的空間:
是集于兵燹之余勉而成帙,殘闕頗多,未免掛漏于諸名家著作。尚有聞而未及見,見而未及錄,更有備諸案頭,倉惶攜走而失卻者,復種種再期廣求,為續(xù)編之計。(《俟補遺》)
沈自晉開放包容的心態(tài)使眾多著名曲家和他們的作品得以躋身于《古今入譜詞曲總目》,如馮夢龍、湯顯祖、范文若、袁晉、李開先、王驥德、屠隆、呂天成、顧大典、徐渭、鄭若庸、張鳳翼、吳炳、朱有燉、王九思、葉憲祖、梅鼎祚、孟稱舜、臧懋循、康海、李玉、阮大鋮等皆有作品入目。這些曲家無一不是明代戲曲發(fā)展史上的佼佼者,這些作品也無一不是明代戲曲發(fā)展史上的佳作,他們幾乎可以標識明代戲曲興起到蓬勃發(fā)展的歷史進程,沈自晉過人的曲學家眼光可見一斑。也正因為如此,伴隨《南詞新譜》而生的《古人入譜詞曲總目》著錄作家和劇目的數(shù)量得以在舊譜的基礎上大大增加,成就了《古人入譜詞曲總目》作為一部戲曲專科目錄最基本的價值。
沈自晉的《古今入譜詞曲總目》對戲曲、散曲作家姓名進行了詳細考訂和著錄,而他本人對古代戲曲??颇夸浿行彰浀膯栴}給予了特殊關注,并進行了頗有啟發(fā)意義的思考,在古代戲曲??颇夸浘幾飞嫌绕渲档靡惶帷T凇吨赜喣显~全譜凡例》中他專列“稽作手”一條:
詞何以必表姓字?蓋聲音之道通乎微,一人有一人手筆,一時有一時風氣,歷歷盡然。昔維先詞隱《南詞韻選》,近則猶龍氏《太霞新奏》所錄姓名為確,其它諸集不過草草從坊本傳訛,總屬烏有。即如先詞隱〔繡帶引〕一套,誰不知之?而漫書他人姓字,更可笑。予茲集乃博訪諸詞家,實核其作手,可一覽而知其人,論其世,非止浪傳姓字已也。
詞家作曲而每諱之,或曰無名氏,或稱別號某以當之。嗟乎!曲則何罪而諱之若是?試思新聲一傳,群響百和,維時授以清歌,則嬌喉吐珠,協(xié)比絲竹,飛花逗月,震坐傾懹。更令習而登毯,則鏇絳在握,遞笑傳顰,骨節(jié)寸靈,雅俗心醉。夫以雕蟲薄技乃能博此榮施,正如唐諸伎上酒樓爭歌怨柳,何必李青蓮逼御座歡對名花?曲何負于我而藐乎視之也哉?然則先詞隱于諸集中每稱無名氏以相掩覆,亦復未能免俗耳,今悉改正而表其姓氏云。
由此可知,在明代戲曲和散曲創(chuàng)作中,雖有很多文人士大夫染指,但他們終究視詞曲一道為雕蟲薄技,難登大雅之堂,故都刻意在劇作和散曲傳播過程中回避自己的真實姓名,導致很多作品的歸屬都成為問題,以致于今日尚有很多作品僅存別號,不詳姓名,有的則只能以無名氏所作目之,這無疑為我們古代戲曲目錄的編撰工作造成了障礙,需要我們從浩如煙海的史料中對作者進行考證探索,這種工作瑣屑艱辛,難度極大,而收獲則極可能十分有限。沈自晉對當時戲曲和散曲作家“稱無名氏以相掩覆”的陋習進行了明確否定。他認為“聲音之道通乎微,一人有一人手筆,一時有一時風氣”,所以“填詞”(即戲曲和散曲創(chuàng)作)與其它文學體裁的創(chuàng)作一樣,體現(xiàn)著不同作者的文學造詣、文學才能、創(chuàng)作風格,而且反映著不同時代的風氣;作為可以演唱的文學作品,戲曲和散曲擁有其它文學體裁所不具備的藝術感染力,可以融合音樂之美,“飛花逗月”,令人心醉;而且“新聲一傳,群響百和”,奏之場上極易引起觀眾共鳴,是一種雅俗共賞的藝術形式。因此,他認為曲家絲毫沒有理由隱瞞真實姓名,更沒有理由令詞曲一道遭受不白之冤:“曲則何罪而諱之若是?”“曲何負于我而藐乎視之也哉?”沈自晉旗幟鮮明的為戲曲和散曲爭取應有的文學地位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中實在難能可貴,令眾位曲家“甘居北面”,對曲學有“中興”之功的沈璟尚以“詞隱”之名遮掩本人真實姓名,足見社會環(huán)境對曲家造成了很大的無形壓力。詞曲一道在當時雖有眾多文人染指,足以令他們逞才施巧,寄托情感,抒發(fā)胸臆,但最終仍由于“托體卑微”難以獲得與詩文一樣的文學地位,難以得到正統(tǒng)社會和正統(tǒng)文化領域的普遍認同,這使得文人群體在行為和觀念上出現(xiàn)了分裂,一方面對戲曲和散曲創(chuàng)作愛不釋手,津津樂道;另一方面卻有所忌諱,遮掩回避。沈自晉深知著錄曲家姓名有利于知人論世,因而不僅詳細著錄了入譜曲家的姓名、字號,還著錄了部分作家的籍貫,比較全面。這種著錄方式在戲曲專科目錄編撰領域并非沈自晉首創(chuàng),但卻是他首次有意關注并明確加以倡導的。
編撰曲譜的繁復工作需要曲譜編撰者對所得舊本新帙一一詳閱,仔細校正,因而沈自晉不僅動員了沈氏家族成員,他邀請的參閱人士中頗不乏明末清初曲界名流及其后裔,如吳偉業(yè)、李玉、卜世臣、袁晉、孟稱舜、毛奇齡、尤侗、李漁乃至祁彪佳的后人祁班孫、祁理孫等均參與其中,這充分保證了《南詞新譜》的編撰質量,因此《新譜》一經(jīng)行世即被曲界奉為圭臬,《古今入譜詞曲總目》所收劇目的可信度自然更毋庸置疑。
《古今入譜詞曲總目》所錄詞、散曲、南戲、傳奇凡256種,專為《南詞新譜》而編,“凡所錄不論新舊,以見譜先后為序?!币虼巳源嬖谝恍┤焙?。其一,詞、散曲、南戲、傳奇諸體雜陳,有待辨析;其二,部分作品未注明作者姓名籍貫,體例不夠嚴謹;其三,“以見譜先后為序”雖無可厚非,然造成一人之作分散著錄,不便檢索;其四,著錄散曲作品時,多數(shù)著錄為“某人散曲”,未著錄作品名目,不利于保存散曲集名目,亦不便于檢索。
(二)《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
與《古今入譜詞曲總目》依附《南詞新譜》而行的情形十分相似,《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亦依附《寒山堂曲譜》(全名《寒山堂新定九宮十三攝南曲譜》)行世?!逗教们V》由明末清初蘇州派作家張大復編撰于清代初年,考訂精審,與鈕格《南曲九宮正始》并稱于世。
張大復,一名張彝宣,字心其,一字星期,號寒山子,室名寒山堂,江蘇吳縣人,與著名戲曲理論家鈕格并稱“鈕張”。張大復是一位多產的傳奇作家,據(jù)郭英德考察,張氏共撰有傳奇29種,其中,《醉菩提》、《如是觀》、《金剛鳳》、《快活三》、《海潮音》、《釣魚船》、《雙福壽》、《讀書聲》、《吉祥兆》、《紫瓊瑤》10種今存;《天下樂》、《獺鏡緣》、《芭蕉井》、《井中天》4種僅存佚出或佚曲;《天有眼》、《龍華會》、《雙節(jié)孝》、《娘子軍》、《小春秋》、《發(fā)瑯釧》、《龍飛報》、《癡情譜》、《智串旗》、《三祝杯》、《大節(jié)烈》、《羅江怨》、《新亭淚》、《金鳳釵》、《喜重重》15種已佚。另撰有雜劇《萬壽大慶承應雜劇》6種,含《萬國梯航》、《萬家生佛》、《萬笏朝天》、《萬流同歸》、《萬善合一》、《萬德祥源》,可見張大復戲曲創(chuàng)作擁有旺盛的生命力。張氏不僅精于戲曲創(chuàng)作,而且在戲曲理論研究方面頗有心得,著有《元詞備考》、《南詞便覽》、《詞格備考》、《寒山堂曲話》等。
《寒山堂曲譜》今僅有北京大學圖書館藏舊抄本和中國藝術研究院圖書館藏舊抄本流傳,二者相較,以中國藝術研究院藏本為優(yōu),此本五冊五卷,卷首收錄有《寒山堂曲話》和《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此二者北大本均無之),但此《寒山堂曲譜》亦非全帙。此本五卷依次為仙呂宮、正宮、大石調、小石調、黃鐘宮?!蹲V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注明:“凡所錄只分傳奇、散曲二種,各以見譜先后為序,各書其全名,間考作者姓字里居?!笨芍四克浿T劇當皆見于曲譜,然此本所引諸曲皆出于此目所載35種“元傳奇”中,止于《高文舉兩世還魂記》一劇,此劇之后40余種劇目均未見引用,其唯一的可能是現(xiàn)存《寒山堂曲譜》殘損甚多,這40余種劇目的曲詞俱在《曲譜》佚去的部分。
現(xiàn)存《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亦為殘帙。此目著錄“元傳奇”70種,明傳奇1種,張大復本人傳奇作品7種,雜劇作品6種。自“明傳奇”之下,此目明顯存在佚失。此目在“明傳奇”之后注明“略次先后”,按此語推斷,當有多種明傳奇入目,但今所見此本僅有1種;此目既云《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當兼戲曲、散曲集著錄之,而現(xiàn)存此本中僅見戲曲名目而未見散曲集名目;張大復《小春秋》一劇后注明:“以上十九種未刻稿,”據(jù)此可知含《小春秋》在內,當有劇作共19種;張大復此19種劇作既曰“未刻稿”,自當有已刊行于世者數(shù)種,故此目全稿還應當著錄了張氏已經(jīng)刊行的劇作;“明傳奇”和張氏作品之間的空白和殘缺造成了多種可能性:明傳奇的數(shù)量究竟有多少?在明傳奇之后是否有“國朝”傳奇(清傳奇)一類?張氏之作是否一并被列入了“明傳奇”?還是單列“寒山子作品”一類?
張大復在《寒山堂曲譜》之《凡例》中說:“曲創(chuàng)自胡元,故選詞訂譜者自當以元曲為圭臬……故予此譜不以舊譜為據(jù),一一力求元詞,萬不獲已,始用明人傳奇較早者實之。若時賢筆墨,雖繪采儷藻,不敢取也,蓋詞曲本與詩余異趣,但以當行本色為主,用不得章句學問,曲譜示人以法,只以律重,不以詞貴,奈何舍其本而逐其末也?”據(jù)此可知,《寒山堂曲譜》的編撰原則符合蘇州派當行本色的一貫追求,故奉元曲為正宗,以“本色”為精髓,故所選戲曲作品首重元劇;從元劇中無法找到的曲牌則從明代早期的戲曲作品中加以尋找。合而言之,《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著錄對象以元末明初之“戲文”為主,未及傳奇,故此目以著錄宋、元、明三代南戲為特色。因此,張氏作品多數(shù)為傳奇,且非“明人傳奇較早者”,因而進入“明傳奇”類下的可能性極小,張氏諸作在原稿中當另為獨立的一類,附錄在此目之后;據(jù)“一一力求元詞,萬不獲已,始用明人傳奇較早者實之”之語推斷,明初南曲戲文進入此目的數(shù)量亦當十分有限;現(xiàn)存此目中佚去了元明散曲集名目當可以肯定。
《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前署名“男繼良君輔、繼賢君佐同輯”,據(jù)此可知,此目當是《寒山堂曲譜》初稿完成之后,張大復授意二子張繼良、張繼賢編撰的。此目雖僅存殘帙,且著錄劇目數(shù)量不大,但是在著錄戲曲珍本,保留改編狀況方面卻有不可替代的價值。
其一,此目在崇尚元曲本色的指導原則下進行編撰,因此在“元傳奇”部分著錄了70余種元代南曲戲文,對于元代南戲劇目的統(tǒng)計無疑是有益的補充。更為重要的是,這個目錄和《寒山堂曲譜》集中體現(xiàn)了張大復本人和蘇州派作家的曲學主張,具有重要的曲學意義?!逗教们挕吩疲骸扒加谠舐再F當行,不貴藻麗,其當行者曰本色,蓋自有一番材料,其修飾詞章,填塞學問,了無干涉也。故《荊》、《劉》、《拜》、《殺》為四大家。而長材如《琵琶》猶不得與,以《琵琶》間有刻意求工之境,亦開琢句修詞之端,雖曲家本色固饒而詩余弩末亦不少耳。”張氏認為《荊》、《劉》、《拜》、《殺》尚存本色,而文人染指后的《琵琶記》已有漸失本色的傾向。張氏的眼光是敏銳的,因為《琵琶記》的確開啟了文人傳奇的時代,傳奇創(chuàng)作愈趨愈雅,元人本色當行的審美風范已經(jīng)逐漸被新的文人化審美品位取代。在傳奇創(chuàng)作鼎盛時期,蘇州派戲曲創(chuàng)作能夠異軍突起,獨樹一幟,與此派成員對“場上之曲”的不懈追求密不可分。身為蘇州派骨干的張大復在此時力主“本色當行”,不僅是蘇州派曲學主張的體現(xiàn),無疑還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因此,《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從某種意義上堪稱一部以“本色”為特色的戲曲專科目錄。
其二,許多已經(jīng)失傳的劇本名目和難以尋覓的南曲戲文珍本、抄本皆賴此目流傳。在諸劇中,《西池宴王母瑤臺會》、《董解元智奪金玉蘭傳》、《薛惜惜兩美更夫記》、《元永和鬼妻傳》、《開封府風流合三十》、《關大王古城會》、《王子高》、《岳陽樓》、《子母冤家》、《蕭淑貞祭墳重會姻緣記》、《志誠總管鬼情集》、《蘇小卿西湖柳記》、《崔護謁漿記》、《賽摩勒傳》、《花花柳柳清明祭柳七記》、《子父夢樂城驲》、《韓文公風雪阻藍關記》、《韓湘子三度韓文公記》、《郭華胭脂記》、《金滕記》、《松竹梅四友爭春記》、《范蠡沉西施記》、《一合傳》等23種為《永樂大典目錄》和《南詞敘錄》所不載,其它曲譜間有所選,然多未單列入譜目錄,較之此目尚有差距。
張大復在編撰《寒山堂曲譜》和此目時不僅依靠自己的戲曲收藏,還充分利用了友人珍貴的戲曲收藏,其中,鈕少雅、李玉二人對此譜編撰幫助最大?!逗教们挕吩疲骸拔嵊淹镡o少雅者,本京中曲師,年七十八,始與予識于吳門,傾蓋論曲,予為心折。少雅善度曲,年雖逾古稀,而黃鐘大呂,猶作金石音,尤善陜笛。所藏古曲至多,自言嘗作南譜,存云間徐于室處,未得一見?!笨芍o少雅的戲曲收藏以戲曲舊本為特色。張氏在此目中著錄的很多珍本皆假于鈕氏:
《唐伯亨》 此本從里丈鈕少雅處假來,前明內府官抄也。
《開封府風流合三十》 此亦鈕丈抄本。
《席雪飡氈忠節(jié)蘇武傳》 與前《牧羊記》不同,今多混為一,此亦鈕丈所假,只十五出,戲文之至短者也。
作為蘇州派的中堅力量,張大復與蘇州派領軍人物李玉當過從甚密,在曲學研究和戲曲創(chuàng)作方面亦當多有交流,此目中還有部分珍本借自李氏:
《張資傳》 李元玉一笠庵藏本,即《夗央(筆者按:當作鴛鴦)燈》。
《子母冤家明官抄》 一笠庵假來。
此外,《王仙客無雙傳》一劇為“墨憨齋贈本”,據(jù)此可知,同為曲界名流的馮夢龍和張大復之間不乏知音相惜,贈答往還之舉。
這些著名曲家的戲曲收藏中頗不乏珍善之本。如周藩刻本《蔡伯喈琵琶記》、按察司刻本《蔣世隆拜月亭記》、隆福寺刻本《金銀貓李寶閑花記》由于刊刻者的著錄皆十分珍貴:周藩所刻《琵琶記》今已不存,但早有著錄,此目著錄可以增加此本確曾行世的證據(jù);按察司向來僅有刊行小說的著錄,此目的著錄確定了按察司曾刊行過戲曲劇本;隆福寺則是明代北京著名的書坊。此外,《西池宴王母瑤臺會》、《唐伯亨》、《子母冤家》皆抄自明之內府;《裴少俊墻頭馬上目成記》則是明代著名戲曲家李開先親手抄錄之本,這些版本流傳自清代初年已十分不易。
其三,張氏精研戲曲,對戲劇本事和劇本改編的源流頗為清楚,因此在目錄中有所說明,這對于考證戲劇本事來源、發(fā)展演變、改編頻率、改編者提供了豐富的資料,有利于我們認識劇作的影響,同樣是戲曲??颇夸洸豢苫蛉钡牟糠帧?0種“元傳奇”作品中有11種涉及了作品的改編狀況:
《楊德賢女殺狗勸夫記》 古本淳安徐仲由著,今本已吳中情奴、沈興白、龍猶子三改矣。
《劉知遠重會白兔記》 劉唐卿改過。
《趙氏孤兒大報仇》 明徐元改作《八義記》。
《蔣世隆拜月亭記》 吳門醫(yī)隱施惠字君美著,武林刻本已數(shù)改矣,世人幾見真本哉?五十八出,按察司刻。
《崔君瑞江天暮雪》 近人改作《江雪舟記》,一字不易,恬不知恥。
《崔鶯鶯待月西廂記》 此李景云改本,非王實甫作,王本乃北曲雜劇也。
《周羽教子尋親記》 今本已五改,梁伯龍、范受益、王陵、吳中情奴、沈予一。
《席雪飡氈忠節(jié)蘇武傳》 與前《牧羊記》不同,今多混為一,此亦鈕丈所假,只十五出,戲文之至短者也。
《蘇秦傳》 沈采改作《金印記》。
《孟月梅寫恨錦香亭記》 近有小說,同一事故。
《樂昌公主破鏡重圓記》 中州韻有《樂昌分鏡》,南宋人曲也。
《李亞仙詩酒曲江池》 明鄭若庸改作《繡襦記》。
從上面的著錄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殺狗勸夫》、《拜月亭》、《尋親記》、《西廂記》都是戲曲作家們爭相改編的熱點劇目,而絕大多數(shù)的作品皆初創(chuàng)于元代,但是到明代仍然備受關注,成為明代作家們重新創(chuàng)作的基礎。從中我們也得以窺見明代傳奇創(chuàng)作中改編這一特殊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眾多作家都對舊作進行了改編和再創(chuàng)作,傳奇發(fā)展史上早期的重要作家梁辰魚和興盛期的馮夢龍均身處改編者之列,而且這種特殊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從傳奇萌芽期一直延續(xù)到興盛期,貫穿了明代傳奇發(fā)展的生命歷程。
作為一部附屬于曲譜存在的??颇夸?,《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在體例上不可避免的存在一些缺陷。各條劇目說明側重點各不相同,詳略不一,比較隨意;并未一一注明作者姓名,亦未一一說明情節(jié)本事和改編情況,缺乏統(tǒng)一嚴謹?shù)捏w例,令使用者不能從中得到較為全面的基本信息,從而影響了此目的學術價值和使用價值。
二、品評式著錄的延續(xù)——《新傳奇品》與《笠閣批評舊戲目》
(一)《新傳奇品》
品評式的著錄方法在古代戲曲??颇夸浿蓄H具特色,不僅在明代初創(chuàng)伊始便呈現(xiàn)了《曲品》和《遠山堂曲品》、《遠山堂劇品》三部典范之作,在戲曲??颇夸浘幾蟪傻那宕廊坏靡匝永m(xù),清初高奕的《新傳奇品》是清代第一部品評體的戲曲??颇夸洝?/p>
高奕,字晉音,一字太初,浙江會稽(今紹興)人,約為清順治康熙年間人,自云“清修節(jié)操,不入世氣”。高氏不僅收藏有大量戲曲作品,而且親自參與戲曲創(chuàng)作,《新傳奇品》著錄了其14種傳奇作品:《春秋筆》、《雙奇?zhèn)b》、《貂裘賺》、《千金笑》、《聚獸牌》、《錦中花》、《擥香閣》、《古交情》、《四美坊》、《眉仙嶺》、《如意冊》、《風雪緣》、《固哉翁》、《續(xù)青樓》。在《新傳奇品序》中,高奕描述了清初戲曲創(chuàng)作的盛況:
傳奇至于今亦盛矣。作者以不羈之才,寫當場之景,惟欲新人耳目,不拘文理,不知格局,不按宮商,不循聲韻,但能便于搬演,發(fā)人歌泣,啟人艷慕,近情動俗,描寫活現(xiàn),逞奇爭巧,即可演行,不一而足。其于前賢關風化勸懲之旨,悖焉相左;欲求合于今亦已寥寥矣。
據(jù)此可知,清初的傳奇創(chuàng)作延續(xù)了明代后期的輝煌,繼續(xù)顯示出蓬勃的生命力。這一時期的傳奇創(chuàng)作以“新人耳目”、“便于搬演”“盡情動俗”為指歸,以追新逐異、逞奇爭巧為手段,在創(chuàng)作方面顯示出巨大的活力。作家們對于“風化勸懲之旨”有意忽略乃至悖離,一定程度上沖破了封建正統(tǒng)觀念的束縛,使這一時期的傳奇作品莊諧并陳,體現(xiàn)出豐富的思想傾向(如蘇州派作家創(chuàng)作的歷史悲劇、李漁創(chuàng)作的風情喜劇等);隨著傳奇作家群體的擴大,各階層文人染指戲曲創(chuàng)作,傳奇的文理格局、宮商聲韻等種種規(guī)范被打破,作家們以更大的自由在傳奇創(chuàng)作中展示了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造力,作品的題材和審美風格也得到拓展。
對于此目的編撰動機、劇目來源、體例,《新傳奇品序》也有所揭示:“余欲一一品定,以紀一時之盛,奈聞見未廣為憾耳。偶檢笥中所藏傳奇數(shù)百種,自明迄今,考其姓氏,細加評定,識以一二語,足以想見其人矣。此亦善與人同之意,非有心去取也。至其文理、宮調、格式、聲韻、風化、勸懲之義,惟于本傳奇詠之可也,亦不敢贅。此但取現(xiàn)在所見聞者記之云爾?!备呤暇幾四繉崬椤凹o一時之盛”,記錄明末清初傳奇創(chuàng)作的盛況。其劇目來源主要是高氏自己的數(shù)百種戲曲收藏。在著錄體例方面,各條目以人為綱,劇作系于人名之下,基本包含了作者姓名、籍貫、劇作風格品評、劇作數(shù)量、劇作名目等內容?,F(xiàn)略舉數(shù)例如下:
單槎仙會稽人。新妝越女,粉媚脂香。所著傳奇二本。
《蕉帕記》《露綬記》
吳石渠宜興人。道子寫生,須眉活現(xiàn)。所著粲花館主人傳奇五本。
《畫中人》《療妒羹》《綠牡丹》
范香令松江人。博山堂。琪花瑤草,余香襲人。所著傳奇五本。
《花筵賺》《鴛鴦棒》《倩畫圖》《勘皮靴》《夢花酣》
袁令昭吳縣人。劍嘯閣。海鶴鳴秋,聲清影淡。所著劍嘯閣傳奇五本。
《西樓記》《金鎖記》《玉符記》《珍珠衫》《肅霜裘》
馬亙生吳縣人。五陵年少,白眼調人。所著傳奇三本。
《梅花樓》《荷花蕩》《十錦塘》
李玄玉吳縣人??滇樽唏R,操縱自如。所著一笠庵傳奇三十二本。
《一捧雪》……《秦樓月》
馮猶龍吳縣人。墨憨齋。芙蓉映水,意態(tài)幽閑。所著墨憨齋傳奇三本。
《萬事足》《風流夢》《新灌園》
葉稚斐吳縣人。漁陽三撾,意氣縱橫。所著傳奇八本。
《琥珀匙》……《人中人》
《新傳奇品》雖然亦屬品評類??颇夸?,但是與《曲品》、《遠山堂曲品》的著錄形式存在明顯區(qū)別,即未將作家、作品按品級排列,僅在批評特色上與《曲品》等一脈相承,而所用品評語言較之《曲品》等則愈顯簡略,品評語言風格與《太和正音譜》之《古今群英樂府格勢》十分相似,以形象化的比喻來形容作品的創(chuàng)作風格。此種品評方式用語精簡,富于詩意,頗具民族特色,且不乏精辟之處。如范文若評語“琪花瑤草,余香襲人”,單本評語“新妝越女,粉媚脂香”,不僅揭示了二者溫婉香艷的共同點,而且揭示了二者的差異,前者如花草之香,超凡脫俗,余韻悠長,頗饒自然風致;后者如美人之香,濃郁嫵媚,卻有雕琢之憾。然其不足之處亦十分明顯:其一,同一作家作品眾多,各作品由于創(chuàng)作題材的不同勢必形成不同的創(chuàng)作風格,其間固然有相似之處,但絕非寥寥數(shù)字所能概括,尤其是作家作品數(shù)量極多(如李玉作品達30余種)時,這種品評的缺陷尤為明顯;其二,品評用語質量參差不齊,良莠并存,很多評語似未能把握作家作品風格的本質特征,顯得空虛浮泛,缺乏針對性。如吳炳之評語“道子寫生,須眉活現(xiàn)”、李玉之評語“康衢走馬,操縱自如”,若將二者互換,似乎也十分合適;其三、品評之語頗多費解之處,可意會而不可言傳,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難免認識上的偏頗和差異,因此很難體現(xiàn)品評之語的準確性,這與目錄學著作用語清晰明了、簡潔準確的要求顯然是有所抵觸的。如袁令昭之“海鶴鳴秋,聲清影淡”、馮猶龍之“芙蓉映水,意態(tài)幽閑”,所呈現(xiàn)的意境頗為清晰,但要聯(lián)想到劇作風格卻有一定難度;馬亙生之“五陵年少,白眼調人”與葉稚斐之“漁陽三撾,意氣縱橫”,多有相似,實則差異極大。
從著錄作家作品的情況來看,此目的優(yōu)缺點亦十分明顯:
其一,該目錄著錄作家28人,作品212種,在保留明末清初著名傳奇作家作品方面有不可取代的價值。但是限于作者聞見,此目所錄作家呈現(xiàn)出顯著的地域性特征。28人中,24人隸江蘇籍:阮大鋮(金陵)、吳駿公(太倉)、沈寧庵(吳江)、吳石渠(宜興)、范香令(松江)、袁令昭(吳縣)、馬亙生(吳縣)、劉晉充(吳縣)、薛既揚(吳縣*)、李玄玉(吳縣*)、馮猶龍(吳縣)、葉稚斐(吳縣*)、朱良卿(吳縣*)、邱嶼雪(常熟*)、朱素臣(吳縣*)、畢萬侯(吳縣*)、周果庵(昆山*)、張心其(吳郡*)、盛際時(吳郡*)、史集之(吳郡)、朱云從(吳郡*)、陳二白(長洲*)、陳子玉(吳縣*)、王香裔(蘇州*);3人隸浙江籍:單槎仙(會稽)、李笠翁(錢塘)、高晉音(會稽);1人隸河北籍:盧次楩(大名)。高奕身處浙江,搜集江浙兩省傳奇作品相對容易,而江浙二省適為明清兩代傳奇創(chuàng)作的中心,因而此期重要作家作品多被收于目錄之中,所惜者未能將此期其它省份(如江西、安徽等地)的傳奇作品一并收錄,影響了著錄的廣泛性和完整性。
其二,此目著錄江蘇籍作家24人中,蘇州派作家達14人,他們的代表作品也都被詳細著錄。蘇州派作家的傳奇作品佚失嚴重,流傳至今者多數(shù)為輾轉傳抄的版本,此目對于考證蘇州派作家作品的歸屬頗有參考價值。高氏在當時能藏有蘇州派絕大多數(shù)作家的多數(shù)作品(如李玉作品達32種),一方面是其辛勤搜求的結果,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蘇州派傳奇創(chuàng)作在清初江南曲壇上的影響之大,作品在江南流布范圍之廣。
其三,此目對于部分作家作品的信息著錄有誤,使用時要加以鑒別。如沈自晉的《翠屏山》、《望湖亭》、《耆英會》被著錄于沈璟(寧庵)名下;劉世珩校訂此書時,仍沿其誤,并補入沈璟作品17種。此目最初以抄本形式流傳(清河郡本、曾習經(jīng)所見舊抄本2種),均與呂天成《曲品》、無名氏《古今傳奇總目》抄錄于一處。其后,又有劉世珩暖紅室《匯刻傳劇附刻第三種》本、吳梅校本、《曲苑》本行世?!吨袊诺鋺蚯撝伞氛J為這三個版本:“都是出于曾習經(jīng)見到的一部舊抄本。曾習經(jīng)傳抄了一份,劉世珩又從曾抄本轉錄了一份。王國維、陳玉祥據(jù)劉抄本加以校訂,即是《曲苑》所用的底本。劉氏又參照王、陳校本,又加重訂。這即是暖紅室所用的底本。吳梅校本,則是據(jù)暖紅室刻本加以補校的?!?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由此可知,此三本同出一源,即曾習經(jīng)傳抄本,“清河郡”本抄于清康熙之后,與曾習經(jīng)抄本一樣,均包括了呂天成《曲品》、高奕《新傳奇品》、無名氏《古人傳奇總目》三個部分,因此可以相互??薄⑹犁?、王國維、吳梅、傅惜華、杜穎陶(后二人承擔了《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的校點工作)在校訂、增補、校點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許多問題。不僅三部目錄的歸屬和劃分上出現(xiàn)了分歧,在劇目著錄的細節(jié)上差異更大。如此目中吳石渠的作品,暖紅室刻本著錄五本:《西園記》、《情郵記》、《綠牡丹》、《畫中人》、《療妒羹》,《集成》本注明“所著粲花館主人傳奇五本”,卻僅著錄劇作三部:《畫中人》、《療妒羹》、《綠牡丹》,且未出??庇泚碚f明所據(jù)底本與暖紅室刻本之差異;吳偉業(yè)傳奇作品在“清河郡”本和《曲苑》本僅著錄《秣陵春》一種,而暖紅室刻本則進行了增補,劉世珩跋語云:“故于吳梅村僅取《秣陵春》一種,而《通天臺》、《臨春閣》二種未載。余為補之?!?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此舉雖保證了吳梅村劇目的完整性,卻打亂了《新傳奇品》專錄傳奇的體例,因為《通天臺》、《臨春閣》二劇乃雜劇而非傳奇。再如范文若的五種作品,在暖紅室刻本中未見著錄,劉世珩最初將其誤認為吳石渠之作。其跋語云:“至吳石渠之五種,舊知為《西園記》、《情郵記》、《綠牡丹》、《畫中人》、《療妬羹》,今晉音《新傳奇品》有石渠之《花筵賺》、《鴛鴦棒》、《倩畫圖》、《勘皮靴》、《夢花酣》,核其名義,《花筵賺》疑即《綠牡丹》之一作;以下諸名,兩兩相比,義無不合?;蛞源藶榉段娜糇?,與靜庵《曲錄》直指晉音隸入石渠為誤,似未知古人一書兩名及兩人共撰一書,疑以傳疑,因兩著姓氏之例,故余一仍其舊,而稍參鄙說于此。”其實,劉氏之所以將范氏五種誤認為吳炳之作原因在于所見底本的殘缺。今所見《集成》本著錄如下:
吳石渠宜興人。道子寫生,須眉活現(xiàn)。所著粲花館主人傳奇五本。
《畫中人》《療妒羹》《綠牡丹》
范香令松江人。博山堂。琪花瑤草,余香襲人。所著傳奇五本。
《花筵賺》《鴛鴦棒》《倩畫圖》《勘皮靴》《夢花酣》
《集成》本之《新傳奇品??庇洝吩凇秹艋êā泛笞⒃疲骸耙陨隙?,除清河郡本外,均缺?!?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據(jù)此可知,劉世珩所見之本佚去了中間兩行。因此,劉世珩便將范氏五種歸于吳氏名下,并試圖對名目的差異進行說明,通過“兩兩相比,義無不合”,進行了牽強附會的解釋,導致了嚴重的失誤。后來,劉世珩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因此在重印《暖紅室匯刻傳奇》時對自己的跋語進行了修改:“按此五種乃范文若撰,沈伯明《南詞新譜》并錄其曲,靜安著《曲錄》已直指晉音隸入石渠之誤。并為改正。”而《集成》本顯然是據(jù)“清河郡本”補入了范文若作品五種。
《集成》本的《曲品??庇洝穼κ珍浐托|c《曲品》的方法進行了說明:“本編所重印的《曲品》,是用暖紅室、吳梅、曲苑、清河郡四種本子綜合匯訂的,各本還有些不同之處,仍分別注出;顯然的訛字衍文,則不一一列舉?!?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對《新傳奇品》和《古人傳奇總目》,《集成》本亦采取了相同的??狈椒?。這種方法有利于最大限度搜集劇目,保證各本重要資料的完整性,但是畢竟摻雜了??闭叩闹饔^見解和選擇,因而綜合匯訂后的版本呈現(xiàn)出不同于任何一個底本的面貌,成為一個新的版本,盡管??庇浄浅T敿殻侨ト藴什⒉唤y(tǒng)一,顯得有些混亂。從《新傳奇品》所列20條??庇泚砜?,??闭呶床捎梦ㄒ坏牡妆?,時而從《曲苑》本,時而從暖紅室刻本,時而又從清河郡本,對部分版本之間的差異并未作出說明(如前文所舉吳炳劇作數(shù)量存在差異),如此一來,不僅校點后的《新傳奇品》不能保留某一版本的原貌,想要通過??庇涍€原其它校勘版本的面目也極為困難。因此,筆者以為“綜合匯訂”的校點方法值得商榷。所以,使用《集成》本所收上述三部戲曲??颇夸洉r尤需謹慎,對于《校勘記》和版本差異要予以特別關注。
(二)《笠閣批評舊戲目》
吳震生《笠閣批評舊戲目》,姚燮稱為《笠閣評目》,近人或稱《千古麗情曲目》,此目被收入《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時,傅惜華等尚未確知作者姓名,僅知其署名“笠閣漁翁”。后經(jīng)鄧長風考證,“笠閣漁翁”即吳震生,“字長公,號可堂,別號玉勾詞客,安徽歙縣人。生于康熙乙亥(1695),卒于乾隆己丑(1769),年七十五”。其能文能詩,尤擅長南北曲,對戲曲創(chuàng)作和研究頗有心得,他為此目所作的跋文內容涉及南北曲區(qū)別、名劇評論、戲曲本事、戲曲音律等諸多方面。所作戲曲《太平樂府》十二種,均列入其《笠閣批評舊戲目》,各有品第,分別為《換身榮》(上上)、《天降?!罚ㄉ现校?、《世外歡》(中上)、《秦州樂》(中中)、《成雙譜》(下上)、《樂安春》(下下)、《生平足》(中上)、《萬年?!罚ㄉ舷拢?、《鬧華州》)(下上)、《臨濠喜》(中中)、《人難賽》(上中)、《三多全》(中上),后又以其早年所作《地行仙》(上下)補入,定名為《玉勾詞客十三種》重刻行世,劇作今存。
吳震生夫人程瓊,字飛仙,號安定君、轉華夫人,擁有極高的文學才華,且精通詞曲,尤其喜愛湯顯祖的名作《牡丹亭》,并對其進行了評點。史震林《西青散記》卷四云:
轉華夫人,即安定君,歙西豐溪吳比部之內子程恭人也。名瓊,字飛仙,同郡休寧率溪人?!X塘三婦,知開辟數(shù)千年,始有《牡丹亭》,顧其所批,略于左繡。試味玉茗“通仙鐵笛海云孤”一絕,應思寓言既多,暗意不少,須教節(jié)節(jié)靈通,自批一本,出文長、季重、眉公知解之外,題曰《繡牡丹》。雨冷香溫,爛然成帙,毫分五色,肌擘理分?!D華之批,則多取成句代己意,出奇無窮,而轉語掀翻大藏,蓋不僅從世間文字來也?!?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
吳震生夫妻遠世避塵,留連文字,二人吟詠唱和不絕,而且共同閱讀、批評、創(chuàng)作戲曲作品,鄧長風認為《繡牡丹》即《箋注牡丹亭》之藍本,《箋注牡丹亭》為吳氏夫妻二人共同的心血結晶?!豆{注牡丹亭》的批評頗具特色,具有深厚的禪學色彩和綿密細膩的情感體驗,獨出機杼,頗有詩意。吳氏夫婦合批的《箋注牡丹亭》亦名《才子牡丹亭》,先后有雍正間《才子牡丹亭》刻本(美國柏克萊大學圖書館藏)、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箋注牡丹亭》刻本(國家圖書館藏、上海圖書館藏)、清嘉慶十三年(1808)托名袁枚評點之《牡丹亭傳奇》刻本(國家圖書館藏)?!扼议w批評舊戲目》附刻于雍正間《才子牡丹亭》刻本及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笠閣漁翁《箋注牡丹亭》中。據(jù)此可知,戲目早在雍正間《才子牡丹亭》初次刊行時已被收入。鄧長風考證程瓊卒于雍正元年(1723)至雍正十年(1732)之間,又云“當程瓊去世三十多年之后,吳震生擬將《箋注牡丹亭》付刻時,撿出這份當年二人共同品評的曲目,末尾附上了自己的十三種曲目,一并授梓。他特地在題目上冠以一‘舊’字,既是為求名符其實,或許亦兼含懷舊之意”。據(jù)此可知,鄧氏僅見乾隆刊本,未見雍正刊本。
鄧長風認為《箋注牡丹亭》和《笠閣批評舊戲目》極有可能是吳震生和程瓊二人合作完成的,且戲目中所載大多數(shù)曲目的品評,當完成于程瓊在世之時。因而《笠閣批評舊戲目》所定諸劇之品第體現(xiàn)了吳氏夫婦二人共同的戲曲審美觀念。總體而言,吳氏夫婦主要從案頭文學的角度定位戲曲的優(yōu)劣,《西青散記》載吳氏夫婦“聞鄰莊演俗劇,牛鬼蛇神,恒遙作惡;復刺人間大喜詫事,已載正史,而世多未聞者,窮搜田稟人事,殊特艷絕之端,以緣澤之,延集詞豪,共為新曲數(shù)十種……別有《詩仙會》等十余劇,則從‘古今才人總在天,詩魂不死便成仙’句得門徑。蓋生民以來,心同貌同人,互入意中,恨不并世者,皆可聯(lián)為眷屬,會之各天”。可見他們在戲曲審美趣味上偏重文雅艷麗,追求新奇,推崇才情,貶抑俚俗,體現(xiàn)了文人的審美品味。此目沿襲了《曲品》、遠山堂“二品”的著錄體例,但采取了簡目形式,而沒有品評之語。按作品名目排列,但劇目次序比較隨機,沒有規(guī)律(或據(jù)吳氏夫婦品評諸劇時間先后為序),各劇目下注明作者姓名(或字或號),作者不可考者除外。各劇劇名之下標明品級,共分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試舉數(shù)例如下:
《西樓記》袁令昭作。中下。
《楚江情》猶龍改《西樓》。上下。
《灌圈記》張伯起作。上下。
《還簪記》猶龍改《灌園》。上上。
《紅拂記》張伯起作。中下。
《女丈夫》猶龍改《紅拂》。中上。
《續(xù)西樓》上下。
《水滸記》假屠赤水名。中下。
《美人計》下下。
《古美人計》慶封事。上中。
《鴛鴦被》四會堂作。下上。
《情不斷》上下。
《錦帶記》世德堂作。中下。
《漁家樂》下下。
《美人香》即笠翁《憐香伴》。上下。
《全德記》王百谷作。下上。
此目不僅著錄有作家姓名,還著錄了作品異名,如《美人香》注明“即笠翁《憐香伴》”;說明了劇作的改編情況,如《還簪記》注明:“猶龍改《灌園》。上上。”《女丈夫》注明:“猶龍改《紅拂》。中上?!贝送?,部分著錄還說明了劇作的托名情況,如《水滸記》注明“假屠赤水名”,可知作者所見之本托名屠隆行世。部分作家的名號得以據(jù)此目保存,如《錦帶記》之“世德堂”一名原以刊行戲曲的書坊著稱于世,而據(jù)鄧長風考證,“世德堂”乃楊珽之號?!而x鴦被》的作者“四會堂”一望亦頗類書坊名稱,而實為許三階之號?!跺\囊記》的作者“渾然子”乃張翀之號。此目的價值不僅如此,其著錄明清戲曲名目數(shù)量較為可觀,達179種,其中絕大多數(shù)為傳奇作品;南戲作品僅有《幽閨記》、《殺狗記》,鄧長風認為當為明代以后的改本;《四嬋娟》、《惜花報》、《占荊軻》、《相思研》、《紫金環(huán)》等少數(shù)幾種為雜劇。據(jù)鄧氏統(tǒng)計,179種劇目中署名者115種,明代49種,清代66種,明代作品中有《曲品》及《遠山堂曲品》所未載者。清代曲家49人中,先于此目的《新傳奇品》、《曲海目》、《傳奇匯考標目》已錄者22人,此目所錄22人作品36種,11種為上述諸目不載。此目最重要的價值在于第一次著錄了明末清初以至康、雍以前的另外27位曲家的30種作品。
此目著錄劇目數(shù)量較多,體例基本統(tǒng)一,然亦有粗疏謬誤之處。如《古美人計》注明“慶封事。上中。”指明劇作本事,而未說明作者?!度颂鞓贰穫髌婺嗣髂┣尹S周星之作,黃氏字九煙,此目誤作“王九煙”,姓氏有誤。此外,《惜花報》作者亦當為黃周星,而此目誤題黃周星友人王丹麓(王晫)。周稚廉之《元寶媒》誤題“周鷹垂”,周鷹垂乃周稚廉之父周綸,鄧文已有詳述,此處不贅。但總體而言,此目著錄當較為可信。吳氏于此目后云:“此特據(jù)所見所有臚之耳。濫本橫行,何能盡見,不但傳奇也。惟書之識趣高超者少,是以存至數(shù)十年、百數(shù)十年,便作糊窗覆瓿之物。然無論筆鬼墨精,悉從敝簏躍出,既撰一書,即下下品,其中必有數(shù)句出前人外,可供采取者。是以肖孫刷以贈送,蓄家或棄或留,較之其它長物,終覺耐久許多?!?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據(jù)此可見吳氏對傳奇作品的刊行傳播乃至收藏較為關注,經(jīng)其寓目者當不在少數(shù)。此目所列諸劇既分品第,當均經(jīng)吳氏仔細閱讀。其中作者姓名之錯訛,或因吳氏當日所見之劇抄本刊本皆有,署名不一,字號雜陳,輾轉傳抄,多有訛誤;或當日之本未署姓名,又兼吳氏見聞有限,因而致誤;以訛傳訛,亦有可能。
三、第一部“總目”——《古人傳奇總目》
在曾習經(jīng)所見舊抄本和清河郡本《曲品》中,不僅附載了高奕的《新傳奇品》,還有另外一部戲曲??颇夸洝豆湃藗髌婵偰俊贰!扒搴涌ぁ北静⑤d《新傳奇品》及此目,故其編撰年代至遲不會晚于清河郡本抄錄的年代,其所錄作品多為明代傳奇作品,且題名曰“古人傳奇總目”,故此目為清人所編的可能性更大。對于《古人傳奇總目》的作者,前輩學者多有爭論。劉世珩以為此目亦是高奕所作,其將高奕此目與《新傳奇品》列為《暖紅室匯刻傳劇》附刻第三種,并定名為《傳奇品》。其在跋語中云:“高晉音所編《古人傳奇總目》、《新傳奇品》別為《傳奇品》二卷,以《古人傳奇總目》為上卷,《新傳奇品》為下卷,亦庶幾與序言‘但取現(xiàn)在所見聞者記之’之語合焉。”其后,孫楷第在為劉氏刊本《新傳奇品》(按:劉氏刊本題《傳奇品》)編寫提要時對此目作者辨析甚詳:
按:是本亦清宣統(tǒng)間貴池劉世珩所刊,附《匯刻傳奇》以行者。其本上卷為《古人傳奇總目》,下卷為《新傳奇品》……《古人傳奇總目》,在《曲苑》本為《曲品》中卷,與品作者及品傳奇諸篇同屬之馀姚呂天成。而天成序《曲品》自云書二卷,不云有《古人傳奇總目》。惟王驥德《曲律》卷四論呂天成《曲品》,謂可盡搜人家所有之本,另列諸品之外,以備查考。蓋后人因驥德言為此目附諸《曲品》后,本與呂天成《曲品》無涉。世珩刊呂天成《曲品》,不取《古人傳奇總目》,甚為有見。唯因高奕《新傳奇品》序有“但取現(xiàn)在所見聞者記之”一語,遂以為《古人傳奇總目》即奕所作,殊嫌無據(jù)。……奕所云“取現(xiàn)在所見聞者記之”者,謂取篋中所藏傳奇考其姓氏,細加評定,非謂于《新傳奇品》外更有《古人傳奇總目》之作也。……《新傳奇品》與《古人傳奇總目》,如同為一人作,不應在《新傳奇品》有著,在《總目》反略而不書。以此知非一人所撰矣。
葉德均《〈曲品〉考》一文亦認為此目非呂天成、高奕所編。他認為:“這《總目》的撰者,乃是有心補《曲品》之失。其時代當為清初或中葉,故視晚明人為古人。其人與高奕同時或略有先后,但未及見高奕之書。否則不會著錄高氏已收之單本、袁于令之作。最遲亦當在乾隆四十六年(1781)前,因其中所增之四十九種劇目已為《曲海目》所引用。這位作者是《曲品》的讀者或是傳抄者,故將其作附于《曲品》中,后人因迻寫之訛,誤認為呂作;至劉世珩又誤為高奕之作,遂使近人墮于兩重迷障之中?!?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由此可知,《古人傳奇總目》作者既非呂天成,亦非高奕,故暫以無名氏稱之。
此目以明代傳奇作品為主要著錄對象,雜有部分南戲作品,共計228種,數(shù)量較為可觀,所錄劇目與《曲品》有所重復,二者亦有對方未收之作,葉德均曾依據(jù)當時所見的暖紅室刊本、吳梅校本、《曲苑》本、《增補曲苑》本、《重訂曲苑》本進行過統(tǒng)計:《曲品》原有而為《古人傳奇總目》失收的有12種,《曲品》所無而為《古人傳奇總目》新增的有49種。由于當時葉氏未見到清初抄本《曲品》(路工誤認為乃呂天成庚戌稿本)和乾隆間楊志鴻抄本《曲品》,因此這一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并不十分精確,需要重新核對。
此目著錄體例較之《曲品》等略顯粗疏,各傳奇作品均著錄二字簡目,作者姓名及本事來源的簡要提示附于其下,排列失序,無一定規(guī)律,同一作家之作品分散穿插于其它作品之間,不夠集中。較之《新傳奇品》,此目最大的優(yōu)點在于對劇作本事及主人公的著錄,有利于研究者“按圖索驥”,探究劇作的大致情節(jié)。
《彩樓》(呂蒙正事。)
《玉玦》鄭虛舟作。(鄭元和事。)
《驚鴻》吳叔華作?!步商O〕(事)。
《錦箋》周螺冠作。(梅玉、淑娘事。)
《玉合》梅禹金作。許俊事。
《灌園》趙心云作?!卜ㄕ隆常ㄊ拢?。
《題橋》陳濟之作。司馬相如事。
《埋劍》沈寧庵作。郭飛卿事。
《竊符》張靈墟作。(即虎符事。)
《義乳》顧道行作。李善事。
《天書》汪昌期作。孫、龐事。
《扊扅》張靈墟作。百里奚事。
《分柑》沈寧庵作。(彌子瑕事。)
《珠串》沈寧庵作。崔郊事。
《題紅》祝金粟作。韓夫人事。
《雙魚》沈寧庵作。符郎事。
《玉麟》葉桐柏作。三蘇事。
《博笑》沈寧庵作。(與《十笑》類。)
《合衫》沈寧庵作。(元劇《公孫合汗衫》事。)
《四艷》葉桐柏作。(分春、夏、秋、冬四事。)
相對于《曲品》和《遠山堂曲品》而言,此目對于劇作情節(jié)的提示過于簡略,僅限于劇作主人公姓名,對具體情節(jié)未曾涉及。需要在此著錄的基礎上查閱相關筆記資料、歷史文獻、小說戲曲作品,并參照其它戲曲目錄對相關劇目本事的記錄,才能對劇作內容有所了解。
從《集成》本此目的??庇浛梢钥闯?,雖然現(xiàn)存《古人傳奇總目》體例較為統(tǒng)一(從所引材料中可以看出少數(shù)作品未注明作者及本事來源),但是此目所收諸劇信息并非出于一人之手,而是眾人增補的結果。如加〔〕者乃清河郡本原無,無名氏朱筆添注;加()者為《曲苑》、清河郡本所無,故應為劉世珩暖紅室重刊時增補;加‘’者為僅清河郡本獨無的字詞。由此可知,《古人傳奇總目》的姓名及本事信息的著錄者不僅有原作者、還有朱筆添注者以及劉世珩等人。此目在有清一代經(jīng)歷了多人增補才呈現(xiàn)出當前的面目。后來增補的個別劇目信息突破了舊有體例,如《十孝記》注明:“沈寧庵作(每事三折)。”《四艷記》注明:“葉桐柏作(分春、夏、秋、冬四事)?!薄恫┬τ洝纷⒚鳎骸吧驅庘肿?,(與《十笑》類。)”未說明劇作本事,而涉及了劇作的結構設置。
綜合考察此目的編撰和增補狀況,我們可以確定此目的原始編撰者和后來的增補者對于所錄劇作應當較為熟悉,尤其是注明劇作本事者極有可能經(jīng)過了他們的閱讀和了解。而現(xiàn)在目錄中仍有部分劇作未注明作者及本事來源,這當然有相關信息已在傳抄過程中佚去的可能,但如果解釋為編撰者或增補者經(jīng)過考察之后未能得出結論,因而采取審慎態(tài)度,刻意保留空白亦在情理之中。
此目著錄劇作時均注明作家姓名,可以補《曲品》及《新傳奇品》的不足,具有重要參考價值,但也正是這個部分問題最為嚴重,研究者們對于此目許多作品作家姓名的著錄提出了疑義。孫崇濤認為:
此份目錄對某些傳奇作品、作者主名的肯定往往與實際情況不符,給后世造成以訛傳訛的流弊。如:注《荊釵記》的作者為“丹邱生”或“柯丹丘”,注《繡襦記》作者為“鄭虛舟”,注《躍鯉記》作者為“陳羆齋”,注《殺狗記》作者為“徐”,等等,因后世戲曲目錄著作多以之為據(jù),幾成定說,流弊至大。特別是定《金印記》作者為“蘇復之”,即系《古人傳奇總目》始作俑,影響所及,造成百多年的訛傳??贾豆湃藗髌婵偰俊分暗乃袘蚯墨I資料,壓根兒就不見有“蘇復之”一名,該總目作者,蓋誤將明初著雜劇的“蘇復”(見《太和正音譜》“國朝一十六人”評語中有“蘇復之詞,如云林文豹”)當作“蘇復之”,并認為他是《金印記》戲文的作者,實在是缺少任何的根據(jù),而所有的近現(xiàn)代編著的戲曲史、文學史乃至《大百科全書》幾乎全都不予追究,一律沿用此誤。
《荊釵記》一劇,《南詞敘錄》亦著錄,而未署作者姓名,張大復《寒山堂曲譜》所附之《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注明:“吳門學究,敬先書會柯丹邱著?!庇纱丝芍?,以柯丹邱為此劇作者的曲目在清代中期之前并非《古人傳奇總目》一種,若此目著錄難以采信,張氏《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的著錄又當如何處理呢?再如《繡襦記》注明“鄭虛舟”(即鄭若庸),《曲品》列入“作者姓名無可考”一類,而張氏《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中《李亞仙詩酒曲江池》一劇則注明“明鄭若庸改作《繡襦記》”,由此可知,認此劇為鄭若庸所作者亦非此目一種,要推翻此說需要確切的文獻證據(jù)。郭英德在《明清傳奇綜錄》中出于謹慎將此目列入無名氏之作,但引用了朱彝尊《靜志居詩話》、周暉《金陵瑣事》,提出了《繡襦記》作者薛近兗、徐霖兩說,并在為《古本戲曲劇目提要》撰寫《繡襦記》條目時將徐霖定為此目作者,并列“作者不詳”之說。至于《殺狗記》為徐所作的說法,更非《古人傳奇總目》獨創(chuàng)。張氏《譜選古今傳奇散曲集總目》之《楊德賢女殺狗勸夫記》注明“古本淳安徐仲由著,今本已吳中情奴、沈興白、龍猶子三改矣”?!豆疟緫蚯鷧部跫?、《古本戲曲劇目提要》亦保留了此說。因此,在找到推翻此說的確切證據(jù)之前,將此劇暫歸為徐氏所作亦無不可。此外,《躍鯉記》為陳羆齋所作的說法也為《明清傳奇綜錄》和《古本戲曲劇目提要》所保留。他認為“《古人傳奇總目》的本身來路就很蹊蹺……此《總目》作者,為清初或中葉間人,似有心補《曲品》之失,但頗多疏誤。故其所補的傳奇作者姓名,可信度甚微?!?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葉德均的《曲品考》一文列舉了《古人傳奇總目》對部分作品作者歸屬及本事著錄方面的失誤,可以參見。
此目中《投筆記》、《舉鼎記》署名邱瓊山,亦引起了學術界的懷疑(《明清傳奇綜錄》及《古本戲曲劇目提要》均認為《投筆記》為華山居士所作,《舉鼎記》為無名氏之作)。而其將汪廷訥的字“昌朝”誤注為“昌期”則是明顯的錯誤,為后人的研究增加了困難?!豆湃藗髌婵偰俊吩诩毠?jié)上存在很多問題,需要使用時認真加以鑒別,古代戲曲作家姓名的著錄存在很多缺憾,傳奇創(chuàng)作生長期的很多作品及其之前的宋元南戲由于作者不詳,抑或出自民間藝人之手,并未留下確切的姓名著錄;后來的傳奇作者則會有意避諱,亦名號掩飾,因而古代戲曲目錄編撰者對于作者的歸屬往往難以確考,道聽途說者亦不在少數(shù),因此南戲和傳奇作者歸屬存在爭議實屬正?,F(xiàn)象。如果古人戲曲目錄中的著錄僅為孤證或難為定論,就需要等待研究的深入和時間的檢驗,才能去偽存真。在當下的戲曲目錄編撰中,對于古人已有著錄,又難以確考作者的劇目,既不能盲目照搬照抄,又不能在沒有找到確切證據(jù)之前倉促加以否定,而應當以科學謹慎的態(tài)度存疑且一并著錄。
四、“典麗巨制”——《傳奇匯考》與《傳奇匯考標目》
在眾多的中國古代戲曲??颇夸浿?,敘錄體目錄僅有極少數(shù)幾部(如《錄鬼簿》、《傳奇匯考》、《今樂考證》等),《傳奇匯考》以其龐大的著錄規(guī)模,豐富的著錄內容和相對完備的著錄體例頗引人注目。而這部目錄的情況也最為復雜,它的編撰者、編撰年代、劇目來源迄今學界仍存在爭議,其復雜的版本狀況和流散各處的收藏現(xiàn)狀更為研究這部目錄增加了難度。
(一)《傳奇匯考》版本概觀
《傳奇匯考》雖有多種版本傳世,然皆非全帙,輾轉流傳,頗不易搜羅。因此《傳奇匯考》的版本問題一直是學者們關注的對象,在現(xiàn)今所見關于此書流傳最早的記錄中,它便是以殘帙面目出現(xiàn)的:
余昔于友人家得《傳奇匯考》抄本三冊,其體例略如《四庫總目》,四庫“詞曲類”不錄南北曲,是書以補其闕。其考核之精,援據(jù)之博亦不減《提要》,但首尾不完,莫知誰撰。嗣與人談戲劇,輒以此詢,數(shù)年無知者。既與婁東季菘耘共輯書目于瞿氏,偶及此事,菘翁謂藏有八冊,亦無作者姓名,合觀之,則余之三冊尚有出其外,蓋亦非全書也。今閱儀征李斗《揚州畫舫錄》載黃文旸著有《曲海》二十卷……其云各撮其關目大概,頗與此書相類,但名既不同而編次雜糅,又與《總目》十九不符,是一是二,究莫能定。余三冊為友人借失,菘翁不知,乃以此八冊寄贈,菘翁旋歸道山,無可商訂,姑記之以俟博雅者。同治初元歲在壬戌(1862)閏八月上旬,志于長巷寓舍,文村逸叟書,時年六十有四。
據(jù)江巨榮、浦部依子《〈傳奇匯考〉及其相關戲曲考釋書目——從〈傳奇匯考〉到〈曲??偰刻嵋导啊辞?偰刻嵋a編〉》及李慶《兩種日本現(xiàn)存〈傳奇匯考〉抄本考》二文的考察,文村逸叟指王振聲(1799-1865)。王振聲,昭文(今常熟)人,道光十七年(1837)舉人,精音韻、校勘之學,世稱文村先生。婁東季菘耘指季錫疇(1791-1862)。季錫疇,字范卿,江蘇太倉人,諸生,長期設館為生,精于目錄校勘之學。二人曾應常熟鐵琴銅劍樓主人瞿鏞(1794-1875)之聘,為瞿氏共輯書目。王氏所云之八冊殘本于1914年被古今書室石印出版,其中錯訛甚多,然此本1994年經(jīng)書目文獻出版社影印出版后流傳頗廣,是《傳奇匯考》最為常見、易見的版本。
《傳奇匯考》之殘抄本在清道光年間亦有記錄的痕跡。日本京都大學所藏《傳奇匯考》抄本第一冊朱素臣《四奇觀》后保留了一段無名氏跋語(此跋語與正文字跡明顯不同):
近日吳人衍《雙珠圓》傳奇,即此第三段事也。打諢插科,略加潤色,而大段仿佛相同,雖為一時快觀,究之意義,毫無趣味。世人厭故喜新,日趨日下,戲雖小道,吾于此不能不致意焉。道光丙戌(1826)九日識。
此跋語寫作時間早于王振聲跋文的寫作時間(1862年),石印本中無此跋語。其究竟出于編撰者之手,還是傳抄者或收藏者之手筆,尚難確考,但出于后者的可能性較大。1908年,王國維編撰《曲錄》時,亦見到了此書的殘本,其《曲錄》“曲目部”著錄“《傳奇匯考》十冊,無卷數(shù),舊鈔殘本”:
國朝無名氏撰。此書第一冊為總目錄,第二冊至第四冊共一目,第五冊至第十冊共一目。二冊以下皆就各曲本撮其大略,并考其與正史及他書合否,考核頗詳,而見解殊陋。且分目所載亦與總目有出入,校之總目所漏尚多,或總目盡著錄所知之本,而分目僅就所見之本考之歟?
其《錄曲余談》又謂:
《傳奇匯考》,不知何人所作。去歲中秋,余于廠肆得六冊,同時黃陂陳士可參事毅亦得四冊?;ハ喑a,共成十冊,已著之《曲錄》卷六。今(1909)秋,武進董授經(jīng)推丞康又得六巨冊,殆當前此十冊之三倍,均系一手所抄;敘述及考證甚詳,然頗病蕪陋耳。
古今書室石印本《傳奇匯考》面世(1914)十余年之后的1926年,在董康的主持下,吳梅、陳乃乾、王國維等學者以《樂府考略》傳抄本為基礎,編纂了規(guī)模龐大的敘錄體古代戲曲??颇夸洝肚?偰刻嵋?。董康和吳梅的《曲海總目提要序》均談及了《傳奇匯考》和《樂府考略》:
嘗欲集今世通行各本,舉其大要,名曰《檀板陽秋》。篋中略有編輯,而人事牽牽,隨作隨輟,迄未卒業(yè)。曩從清宗室寶瑞臣侍郎處得閱《傳奇匯考》一書,有十巨冊,喜其翔實。聞黃陂陳士可都護亦有之,與寶本互有出入,兩書惜未流行。坊間有石印本,任意刪節(jié),已非完書。嗣于廠肆獲《樂府考略》四函,乃自清內府佚出者,楷錄工整,鈐有朱圈。標簽用黃蠟硍箋,書法尤精妙,文多與《匯考》同,而強半為《匯考》所不載。近歲避囂南來,得讀盛氏愚齋藏書,亦有《考略》三十二冊,裝潢與廠肆所得內府書同,乃一書而失群者,借歸迻錄經(jīng)年,合之前帙,凡得曲六百九十種,戲劇大觀,于斯稱盛。
(董康《曲??偰刻嵋颉罚?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
董康認為,《樂府考略》與黃文旸編撰的《曲?!酚忻芮嘘P聯(lián),他依據(jù)《畫舫錄》所載黃文旸序言認為“當時織造倉猝進呈,并無主名。而文旸蓋欲就所進呈刪約而為是編,雖有序目,未睹成書。今《考略》所存之目,均見于《曲海目》中,是所佚僅三分之一。其為織造所進無疑,亦即《曲?!匪鶕?jù)之藍本也?!?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他在《曲??偰刻嵋颉分姓f明了此書的編纂動機和原則:“方今文學振興,戲曲列入國學專科,莘莘學子,不可無典麗之巨制以資考鏡,爰為條列作者世代先后,厘為四十六卷。以其事其文悉出于修輯原手,仍用舊名,無嫌剽掠。他日若得佚簡復出,珠還璧合,亦意中事?;蚓蛯殹㈥惗涎a錄此本所遺者,當較原目所缺無幾。詞壇同好,儻能賡續(xù)其后,是亦余《檀板陽秋》之志也?!?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可見,董康等人盡可能保留了《樂府考略》原有的文字面貌,所做的改動主要在時代次序和卷數(shù)的重新安排方面。
1926年底,董康東渡日本,其旅日期間所寫的《書舶庸譚》中曾多次論及《傳奇匯考》、《曲??偰刻嵋泛汀稑犯悸浴?。在日本期間,董氏友人狩野直喜博士將所藏《傳奇匯考》抄本借董氏閱讀,董康據(jù)之增補了七十余條劇目,并通過抄錄、石印等手段加以保留,以俟補苴《曲??偰刻嵋贰F洹稌坝棺T》云:
十六年(1927)一月七日,狩野博士送《傳奇匯考》一函至,與刊本《曲海提要》核對,多廿一篇。此間寫官殊不易得,當思影錄之法,以報駿聲也。
九日,寄沈駿聲函并附《傳奇匯考》,令將應補之廿一種用石印法留底,屬陳乃乾、孟莼生校正原本訛奪,以免復寫復校之勞。
二十五日,接晉卿函。狩野博士送《傳奇匯考》第二函來,與《曲?!纺炕タ?,多廿二則,擬是日起每日手錄數(shù)葉,以期速成。
但是,董康以日本所見抄本《傳奇匯考》增補《曲??偰刻嵋返挠媱澆⑽磳嵤?。因為從《書舶庸譚》的記載來看,《傳奇匯考》已有著錄的《分鏡記》、《北西游》等劇目均未見《曲??偰刻嵋分洝?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董康于1926年秋七月所作《曲??偰刻嵋颉分幸逊Q此書收錄劇目690種(實為684種),與今所見《曲??偰刻嵋匪泟∧繑?shù)量吻合??梢?,其據(jù)日藏《傳奇匯考》增補的70余種劇目最終并未進入《曲海總目提要》。
1931年至1932年之間,杜穎陶又先后在國內見到了三種《樂府考略》的殘抄本。他據(jù)之增補劇目,成《曲海總目提要拾遺》一文,發(fā)表于1936年的《劇學月刊》。其《曲??偰刻嵋斑z序》云:
余持坊本《匯考》以與《提要》相較,得其所未收者數(shù)種。二十年(1931)秋,假讀廬江李氏所藏抄本,亦得二十余種。翌年(1932)春,于市上偶獲抄本二冊,又得十余種。旋又見鄞縣馬氏所藏傳抄本,復增益十余種。綜計前后所得,共凡六十二種。因匯成一帙,付之梓人,以補董氏之闕。即用董氏例,顏之曰“曲海總目提要拾遺”。好此道者,其亦有資于考證乎?
傅惜華1934年、1939年曾兩赴日本,在日本見到了京都大學圖書館藏《傳奇匯考》抄本,并將其與古今書室本《傳奇匯考》與《曲??偰刻嵋穼φ眨珜懥讼嚓P論文,其《日本現(xiàn)存中國善本之戲曲》一文“傳奇匯考”條云:
清無名氏撰。抄本,不分卷,計十五冊。日本京都帝國大學圖書館藏。按此書與坊間石印之《傳奇匯考》相較,所著錄傳奇,約多數(shù)倍;而與排印本之《曲海總目提要》對勘,內容亦復不同。此書國內未見藏者,至可寶貴。五年前,余嘗取以上三本相較比勘,輯成《曲??偰刻嵋斑z》四卷,及《曲??偰刻嵋?庇洝芬痪?,惟以人事倥傯,尚未暇付印耳!
此本與京都大學文學部藏《傳奇匯考》抄本(十七冊,第一冊為《傳奇匯考標目》殘帙,第十七冊空白)冊數(shù)有所差異,傅氏大約將首冊目錄排除在外,因此傅氏所見本或即京都大學文學部藏本。
建國之后,杜穎陶又進一步搜集資料,對其舊作《曲??偰刻嵋斑z》加以增補,“最近因為各方面很需要這項參考資料,所以重又整理出版。在整理當中,又見到兩種不同的《匯考》抄本,及《曲??偰刻嵋犯灞練埦?,校補以前所得,增至七十二種……各本《匯考》,錯字、脫文都非常之多。這次整理,本想詳細加以???,但舊日所見的幾種原本,現(xiàn)在已無從再借,僅就目前的兩三種本子來互訂,事實上做得是很不夠的”。成《曲??偰刻嵋a編》一書。但從杜氏序言中可知,這次校訂所見《傳奇匯考》抄本與其前次校訂所用的廬江李氏藏本、市上偶獲抄本、鄞縣馬氏藏本是不同的。如果這些抄本未曾散佚,那么收藏于國內的可能性極大,有待發(fā)掘。
除去國內收藏的各種抄本,流傳至海外的《傳奇匯考》抄本尚有多種,現(xiàn)多藏于日本。其中,京都大學藏本尤為國內學者注意。1997年,鄧長風撰寫《〈傳奇匯考〉探微》一文時,曾托李慶從日本復印了京都大學藏本《傳奇匯考》的目錄,并將其與古今書室石印本進行了對比。同年,蔣寅于京都大學訪學期間亦親見此本,他專門撰文詳細描述了此本的版本形態(tài),羅列了諸卷細目,并依據(jù)道光間跋語推斷了此目的編撰時間,通過此本與石印本《傳奇匯考》的對比肯定了此本重要的文獻價值。郭英德2003年訪學日本京都大學時亦曾親自查閱此本,本書所用相關資料即源于郭師慷慨相贈。2009年1月臺北《戲劇研究》(第三期)刊載了江巨榮、浦部依子長文《〈傳奇匯考〉及其相關戲曲考釋書目——從〈傳奇匯考〉到〈曲??偰刻嵋导啊辞?偰刻嵋a編〉》。此文章詳細梳理了《傳奇匯考》的版本狀況,列舉了王國維所用“舊鈔殘本”、董康所用寶瑞臣本、董康所用陳士可都護藏本、1914年古今書室石印本、日本狩野直喜本、京都大學所藏“石川誼臣”抄本、北嬰(杜穎陶)所見廬江李氏(李鴻章)藏抄本、鄞縣馬氏(馬廉)藏抄本、東京大學抄本、大阪大學精抄本等。李慶《兩種日本現(xiàn)存〈傳奇匯考〉抄本考》則補充了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抄本、中國藝術研究院圖書館藏抄本、臺北傅斯年圖書館藏抄本、日本大倉財團藏抄本等多種版本。2010年,黃仕忠在其《日藏中國戲曲文獻綜錄》一書中共著錄親見《傳奇匯考》版本三種,包括大倉集古館藏道光八年戊子(1828)紅拂主人校本、大阪大學懷德堂文庫所藏精抄本、京都大學文學部所藏石川誼臣抄本(黃氏認為此本系大倉集古館藏抄本之過錄本),并附有諸本書影各一葉。
其中,大阪大學精抄本與京都大學藏本頗為相似,此本為西村時彥(1865-1924,字子駿,號天囚,別號碩園)懷德堂舊藏。據(jù)江巨榮等考察,“大阪大學碩園本,各冊劇目與石川本大致相同,僅個別卷帙所含劇目互有多寡,總數(shù)仍為473種,與石川本偶有差異。這只能說是偶有遺漏或重復造成的結果,二者其實是同一原本的不同抄本。除了抄錄有精細、粗疏的不同外,單看劇目并無大的區(qū)別”。李慶經(jīng)過對二本的詳細比對之后認為“大阪本和京大本所收篇目,前后次序多有不同,所以并非同一版本系統(tǒng),但是又有一定的對應關系……京大本和大阪本比較接近……所以可以推測,它們出于相同的源頭”。李氏說法前后頗有抵牾之處。因此,筆者以為,江巨榮等人的考證較為可信,京都大學藏石川本與大阪大學所藏碩園本應當有共同的源頭。關于這兩個重要抄本的版本特征、卷數(shù)、各卷所收劇目等,江文和李文均有詳細描述,茲不一一贅述。此處僅略述京都大學本版本特征如后:
《傳奇匯考》,白棉紙抄本,四函十七冊。半葉九行,行二十四字。第一冊夾簽“傳奇匯考開卷劇目,連環(huán),紙數(shù)三十”,有“石川誼臣”陽文朱印。又有“京都帝國大學圖書館”陽文朱印,以下諸冊首頁均有此印。第一冊為《傳奇匯考標目》殘本,第二冊至第十六冊為《傳奇匯考》,各冊均有朱筆??焙圹E,著錄劇目;第十七冊空白。
(二)《傳奇匯考》與《樂府考略》
從董康《曲??偰刻嵋颉分锌芍?,《曲??偰刻嵋吩凇稑犯悸浴?、《傳奇匯考》基礎上綜合匯訂而成。但《傳奇匯考》與《樂府考略》的關系則撲朔迷離。董康在《曲海總目提要序》中最早提到了《樂府考略》一書:“嗣于廠肆獲《樂府考略》四函,乃自清內府佚出者,楷錄工整,鈐有朱圈。標簽用黃蠟硍箋,書法尤精妙,文多與《匯考》同,而強半為《匯考》所不載。近歲避囂南來,得讀盛氏愚齋藏書,亦有《考略》三十二冊,裝潢與廠肆所得內府書同,乃一書而失群者,借歸迻錄經(jīng)年,合之前帙,凡得曲六百九十種,戲劇大觀,于斯稱盛?!?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他指出《樂府考略》與《傳奇匯考》內容頗有相同之處,且極有可能出于清之內府。在《書舶庸譚》中,董康進一步對二書的關系進行了推論:
十六年(1927)一月七日,狩野博士送《傳奇匯考》一函至,與刊本《曲海提要》核對,多廿一篇。此間寫官殊不易得,當思影錄之法,以報駿聲也。曩謂《樂府考略》本為一書,何以有此二名?今觀《匯考》第一冊之《四奇觀》后有道光時跋語:“近日吳人演《雙珠圓》傳奇,即此第三段故事也。打諢插科,略加潤色,而大段仿佛相同,雖為一時快觀,究之意味毫無。世人厭故喜新,日趨日下,戲雖小道,吾于此不能不致意焉。道光丙戌九日志?!笔恰秴R考》乃后人所改名也。
二十五日,狩野博士送《傳奇匯考》第二函來,與《曲海》目互勘,多廿二則,擬是日起,每日手錄數(shù)葉,以期速成。內《小江東》有云:“劉備等事跡互見《赤壁四郡記》,詳《考略》中,不復多引。”是《考略》與《匯考》各為一書,《匯考》系后出,欲補《考略》之遺,雖竊錄《考略》原文,而撰人則每有出入也。
董康認為《傳奇匯考》之編撰晚于《樂府考略》,且多有竊錄《考略》原文之處,二者雖各為一書,但它們之間的承繼關系是明確的。董氏得出這一結論的依據(jù)就是他所引用的道光間跋語及《小江東》條目。據(jù)道光間跋語斷定《傳奇匯考》后出,顯然證據(jù)不足,因為此跋語未必出自編撰者之手;而引自《小江東》的字句與筆者所見京都本亦頗有出入。京都本此句云:“按劉備、關羽、張飛、魯肅及甘寧、呂蒙事跡,互見《赤壁》、《四郡》諸記考略中,不復多引?!?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與董康所引有一定差異,并未出現(xiàn)《考略》一書。因此,此語亦不足以作為《匯考》出于《考略》之后的證據(jù)。
與董康不同,杜穎陶認為《傳奇匯考》的編撰時間要早于《樂府考略》,其《曲??偰刻嵋a編序》云:
類似《樂府考略》的,還有一部《傳奇匯考》,體裁內容,大部分和《考略》相同。兩者很像就是一個書,但個別的地方,也往往互有出入;尤其對于有些劇目的作者,在《匯考》里不知道或知道不夠清楚的,《考略》卻有比較進一步的考證、添注。例如《蕉鹿夢》——《匯考》云:“舜水蘧然子編,舜水謂姚江,蓋浙江馀姚人也。蘧然子者,姓莊,取《南華經(jīng)》‘蘧然覺’句以藏其姓也?!薄犊悸浴穭t云“明上虞人車任遠撰”。又如《合紗記》——《匯考》云“不知何人作”,《考略》則云“明史槃作”。這些都可以說明《匯考》的年代還在《考略》之前。如果兩者是一書,那么《匯考》也是初稿而《考略》乃是修訂稿;如果不是一書,那么《考略》一定是據(jù)《匯考》為底本而加以改編的。
鄧長風《〈傳奇匯考〉探微》、江巨榮、浦部依子《〈傳奇匯考〉及其相關戲曲考釋書目》等均認同杜氏的看法。綜上所述,筆者以為,董氏論據(jù)不夠充分,杜氏論斷似乎更有說服力。
那么《傳奇匯考》和《樂府考略》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編撰于何時呢?學界對此亦有探討。董康將《樂府考略》與黃文旸《曲海目》比對后,認為此書與乾隆間兩淮設局刪改詞曲的活動相關,《曲??偰刻嵋颉吩啤爱敃r織造倉猝進呈,并無主名。而文旸蓋欲就所進呈刪約為是編,雖有序目,未覩成書。今《考略》所存之目,均見于《曲海目》中,是所佚僅三分之一,其為織造所進無疑,亦即《曲?!匪鶕?jù)之藍本也?!?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也正因如此,其才以“曲??偰刻嵋眮砻@部《傳奇匯考》和《樂府考略》的文本集合體,胡適在《曲海總目提要序》中對此作了詳細說明,并對董氏看法基本表示贊同。但董氏的說法遭到了杜穎陶的反對:
《考略》卷帙很多,不可能是僅僅二十卷的《曲海》所能容納……《曲?!沸蚶镎f道:“兼總校蘇州織造進呈詞曲,因得盡閱古今雜劇傳奇?!焙苊黠@地,當時織造進呈的乃是劇本,而不是提要形式的敘錄文字,怎能牽強地來說就是《考略》呢?又序文中說:“今《考略》之目,均見于《曲海目》中。”這也是和事實不相符的。拿《曲海總目提要》的目錄來和《曲海目》相對照,有一半以上是《曲海目》里所不曾收入的。現(xiàn)在的《曲??偰刻嵋愤€不是《樂府考略》的全本,在已佚的部分中,可能還有許多是不見于《曲海目》的。如果《曲?!肥且浴犊悸浴窞樗{本,為什么會遺漏了這樣多的作品呢?
杜氏還指出《曲海目》所載有許多地方與《樂府考略》互相歧異。如部分劇目在《考略》中注明“不知誰作”或“不知作者何人”,但是《曲海目》卻注明了作者姓名,如李好古《張生煮?!贰⒁o山《雙忠記》、沈璟《桃符記》等皆屬此類;還有部分劇目《考略》已注明作者,而《曲海目》卻反而劃歸無名氏,如高文秀《誶范叔》、徐時敏《五福記》、李逢時《四大癡》等;還有部分劇目作者《樂府考略》著錄正確,而《曲海目著錄》錯誤,如《義犬記》作者陳與郊在《曲海目》中注為林于閣、《蕉鹿夢》作者車任遠在《曲海目》中注為蘧然子、《望湖亭》的作者沈伯明(沈自晉)在《曲海目》中注為沈璟。因此,“不但黃文旸作《曲?!窌r并未曾以《考略》作藍本,就連《考略》一書,他也可能根本就不曾看見過?!稑犯悸浴芬膊环粮念}為‘曲??偰刻嵋且欢ㄒ炎髡哒f是黃文旸,這是絲毫沒有理由和根據(jù)的”。杜氏論斷有切實的文獻依據(jù),較有說服力。但是李慶對此提出了質疑:
如果說《傳奇匯考》、《樂府考略》與揚州刪改雜劇傳奇、與編制《曲海目》的黃文旸毫無關系,那么,在康熙以后到道光間,又有什么人做過這樣的戲劇提要,并且在宗室,在鄉(xiāng)間的書生,在高級官僚,乃至后來流傳到外國人那里?是什么力量可以使在信息不發(fā)達而且充滿動亂的社會中,不同社會階層都得到這樣的書呢?
為什么至今為止,除了大家提到的黃文旸之外,沒有見到其他的記錄呢?還有,如果不是和揚州刪改、不是和送呈內府之作有關,又有什么人和力量,能在道光、咸豐那樣動蕩的時期,以及后來直到清末,使上從內府、下到庶民,從中國的鄉(xiāng)間儒者,到外國的來華人員,都對這樣的“提要”加以關注、抄錄流傳呢?
綜上所述,李慶傾向于認為規(guī)模龐大的《傳奇匯考》及《樂府考略》需要通過官方力量才可以編撰完成,并引起各階層的重視,進而廣泛傳播。李文的質疑有一定的道理,尤其是《樂府考略》的版本面目“楷錄工整,鈐有朱圈,標簽用黃蠟硍箋,書法尤精妙”,頗類自清內府佚出者,更說明這部著作曾經(jīng)流傳宮廷,因此,后人認為其源出宮廷亦在情理之中。但正如鄧長風《〈傳奇匯考〉探微》一文所云,董康所見《樂府考略》皆自清內府佚出,而《傳奇匯考》抄本在民間流傳,揆情度理,此書之初撰必在民間,并且是在民間輾轉傳抄一段時間后逐漸流入內府的,這一推論似乎亦不容輕易否認。
對于《傳奇匯考》或《樂府考略》的編撰者,學界迄今尚無定論。杜穎陶、李慶、江巨榮諸人在論著中亦未指明,均以“無名氏”稱之。鄧長風《〈傳奇匯考〉探微》則對《樂府考略》和《傳奇匯考》的作者進行了詳細的考察和大膽推論。他揭示了石印本《傳奇匯考》不同卷數(shù)中作者姓名著錄分布嚴重不均的情況,進而認為《傳奇匯考》的作者并非一人,至少應在兩個人以上。他依據(jù)《傳奇匯考》未能注明多數(shù)蘇州派作家姓名的現(xiàn)象得出作者并未讀到《新傳奇品》,作者并非蘇州區(qū)人士的結論。他還指出此書中浙江籍曲家著錄數(shù)量較大,且將《六十種曲》歸為浙人臧懋循所作,考證中引用了大量浙江地方史料,因此作者極有可能是浙江籍人士。《傳奇匯考》中多以“近時人也”稱作家年代,而“近時”往往既與“明末”、“明季”相混,又涉及康熙中期的作家如曹寅、吳士科等,時間跨度長達五六十年,不夠精確,因此,此書當非出自一人之手,亦非出于一時。
經(jīng)過綜合分析之后,鄧氏最終將《傳奇匯考》的作者鎖定為清初隱居于浙江的遺民。其判斷作者為遺民的依據(jù)是未以“國朝”、“國初”、“大清”、“本朝”等名義冠于情達曲家姓氏之上。依據(jù)這一標準,他進而將《傳奇匯考》的作者之一定為浙江蕭山人來集之。其理由是刊行于康熙二十二年之后,被《傳奇匯考》多次征引的來集之所撰《倘湖樵書》“征摭繁富,頗有考證之處”,與《傳奇匯考》風格頗為類似;《傳奇匯考》著眼于考證劇情本事,窮其原委,考其源流,并大量征引歷史資料,指明劇作情節(jié)與歷史記載內容之出入,征引資料小說、話本、筆記、史書無所不包,體現(xiàn)出作者的淵博學識。最重要的是,《倘湖樵書》被《傳奇匯考》多次征引,而此書流傳范圍有限,且征引之痕跡頗為明顯,繁簡轉化亦頗為自如,因此,征引此書的只可能是作者本人。鄧氏最終得出的結論是:
《傳奇匯考》以及《樂府考略》的撰寫,在來集之歿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是有人繼續(xù)在進行的。雖然個別條目出現(xiàn)了“天兵”、“大兵”等字樣,但續(xù)撰者大體上是繼承了、堅持了作為明末遺民的來集之的撰述宗旨的。
《傳奇匯考》的作者群,在康熙前期至康熙末的四十余年里,以他們頑強的生命力傳承著這種守身持節(jié)的遺民秉性,完成了戲曲史上錄存文獻資料的空前壯舉,雖然他們不欲為世所知,卻為后世的研究者留下了一筆豐厚的文化遺產。
鄧氏的考證頗有新意,推論亦頗為大膽,但證據(jù)略顯不足,且有自相矛盾之處。如遺民身份與“天兵”、“大兵”等詞語的出現(xiàn)本身便存在矛盾?!秱髌鎱R考》所錄劇作取材于清代者較少,因此論述中極少涉及“國朝”、“大清”、“本朝”等字眼十分自然,并非遺民的有意回避,而且其中部分劇目如《遺愛集》、《狀元堂》等出現(xiàn)了“本朝”;《南桃花扇》出現(xiàn)了“我朝天兵”;《表忠記》出現(xiàn)了“本朝大兵”等字眼;此文將作者歸為浙江籍人士,并鎖定為來集之,進而引出遺民群體的論述過程不無武斷之處和主觀臆想之嫌,其結論雖有一定啟發(fā)意義,但還需要仔細推敲。
關于《傳奇匯考》和《樂府考略》的編撰時間問題,杜穎陶曾作出了推斷。他認為二書的編成時間大致在康熙五十四年(1715)至康熙六十一年(1722)之間。其依據(jù)是:其一,《傳奇匯考》多次引用的類書《淵鑒類函》成書于康熙四十九年(1710),因此此書定成于1710年之后;其二,《傳奇匯考》和《樂府考略》雖均僅有殘本傳世,但其中的劇目并無雍正、乾隆以后的作品,因此成于康熙年間的可能性較大;其三,《匯考》和《考略》文中,凡遇“玄”字,多半改為“元”,當是避玄燁之諱,而胤禎之“禎”字卻未避諱,因此,二書的編成至遲當在雍正元年(1723)。其四,《狀元旗》、《百鳳裙》、《雙雄夢》皆在“明末”之后云“近時人所作”,故二書編撰當距明末不遠,極有可能在清初。其五,《狀元堂》一劇所云:“而河南人為宰相者……自后惟本朝宋權,順治年間拜大學士,其子孫貴盛,疑作者不過一二十年以內,為商丘宋氏而作也?!薄秴R考》認為《狀元堂》乃影射商丘宋氏之作,而宋氏“貴盛子孫”當指宋權之子,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擔任吏部尚書的宋犖。因此,以1705下推十年或二十年,結合雍正元年(1723)的下限,即《傳奇匯考》成書時間的范圍:1715-1722年。
杜氏的推論影響較大,鄧長風、江巨榮等都認同了這一看法。鄧氏進一步認為此書之初創(chuàng)要遠遠早于康熙末年。李慶則對這一結論提出了質疑。他認為《傳奇匯考》未涉及雍正、乾隆時的作品未必能證明此書一定出于雍正、乾隆之前;避諱的現(xiàn)象則可能是后出抄本改易使然;而《狀元堂》中“子孫貴盛”,據(jù)宋犖《西陂類稿》《漫堂年譜四》康熙五十年辛卯(1711)記載實際還包含了宋權之孫,宋犖之子宋至、宋筠、宋致,此三人亦有翰林院編修、翰林院庶吉士、四川布政使等較為顯貴的官位,因此宋家康熙五十年還可稱“貴盛”,杜氏的推論不夠精確。李慶還通過考察揚州設局刪改詞曲、《曲海目》編撰與《傳奇匯考》之間的關系,作出了推測,他認為《傳奇匯考》等戲曲提要出自黃文旸或出自當時揚州戲曲局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他進一步勾勒了此書成書的過程:
乾隆四十年代,動用了朝廷的官方力量,在揚州對各地匯總的劇本,進行了審查、刪改。后來,黃文旸對所見的劇本“撮其關目大概”,編成了《曲海》,送呈內府。至于這期間是否吸收有其他人所寫的(比如李經(jīng)、凌廷堪)內容,現(xiàn)已無法確證。
送呈的本子,在內府中流傳。又有人把那些提要抄錄了下來,而這些傳抄本,經(jīng)過太平天國等的戰(zhàn)亂,散落民間,成為各種不同的抄本流傳。因為在清代不敢僭越,所以不稱《曲海》,而另起別名?,F(xiàn)在所知,主要有兩大系統(tǒng):一種被稱為《樂府考略》,一種稱《傳奇匯考》,《傳奇匯考》又分為了兩個系統(tǒng)流傳。
李文的推測頗有新意,對于我們重新探究此書的來歷亦頗有啟發(fā)意義。但經(jīng)過筆者對《傳奇匯考》和《曲??偰刻嵋罚ù藭鴵?jù)董康所云他們的工作僅為整理,而未輕易改動字句)的研讀,部分條目對史籍的引用頗值得注意。如《曲??偰刻嵋肪砣d《千鐘祿》一?。ň┒即髮W本、石印本《傳奇匯考》均未載,當系據(jù)《樂府考略》補入):
本名《千忠戮》,所演乃程濟事也。嚴震直追擒建文,為濟所罵,慚而自裁,此系扭合。濟及震直?!睹魇贰方杂袀?。
程濟,朝邑人,有道術。洪武末為岳池教諭,岳池去朝邑數(shù)千里?;蛞姖鷩L在朝邑,而治岳池學事不廢。建文初上書,言某月某日北方起兵。朝廷謂其非所宜言,逮至京,將殺之。濟入見,仰面大呼曰:“陛下幸囚臣,臣言不驗,死未晚?!蹦讼轮z。已而燕兵起,帝乃釋濟,以為翰林院編修,參軍謀。從諸將北征。徐州之捷,諸將樹碑敘戰(zhàn)功,及統(tǒng)軍者姓名。濟一夜往祭其碑,人莫測。后燕王過徐,見碑大怒,趣左右以鐵椎椎碑,再椎,遽曰:“止,為我錄碑文來?!币讯幢D之,無得脫者。濟姓名正在椎脫處,得免?;瓷现T將敗,帝召濟還。初,濟與邑人高翔并以明經(jīng)征,翔勵名節(jié),濟好術數(shù),翔數(shù)止?jié)馂榇耍瑵宦?。既在兵間,濟又勸翔學我術。翔曰:“我愿為忠臣?!苯鸫ㄩT破,翔召濟同死,濟曰:“我愿為智士。”翔竟死之,濟亡去?;蛟唬菏录睍r帝召濟問計,濟曰:“天數(shù)已定,惟出走可免難?!绷⒄偕疄榈勐浒l(fā),濟從之出,每遇險,以濟術脫。相從數(shù)十年,后莫知所終。
張廷玉《明史》定稿于清乾隆四年(1739),該本此條刪略為:
程濟,朝邑人。有道術。洪武末官岳池教諭。惠帝即位,濟上書言:“某月日北方兵起?!钡壑^非所宜言,逮至,將殺之。濟大呼曰:“陛下幸囚臣。臣言不驗,死未晚?!蹦讼轮z。已而燕兵起,釋之,改官編修。參北征軍淮上,敗,召還?;蛟?,徐州之捷,諸將樹碑紀功,濟一夜往祭,人莫測。后燕王過徐,見碑大怒,趣左右椎之。再椎,遽曰:“止,為我錄文來?!币眩幢姓D,無得免者。而濟名適在椎脫處。然考其實,徐州未嘗有捷也。金川門啟,濟亡去?;蛟坏垡酁樯鐾?,濟從之。莫知所終。
由此可見,《樂府考略》編撰者使用之《明史》非張廷玉本,而系繁本。經(jīng)筆者核對,《樂府考略》所引記載與萬斯同《明史稿》幾乎完全相同。《虎符記》一目亦引用《明史》所載《花云傳》,經(jīng)筆者核對,其文字亦與《明史稿》記載更為接近。故筆者以為,《樂府考略》引用者當為康熙年間萬斯同(1638-1702)編撰而成的《明史稿》,而非刪略后的版本。由于《明史稿》流傳范圍較為有限,因此,《樂府考略》的作者應當擁有相當深厚的史學背景,或與清初之史家有密切交往,或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可以閱讀這部史籍。從此目征引《明史》的情況來看,它的編撰應當在清乾隆四年(1739)官方定稿《明史》問世之前。故此目不可能是乾隆四十一年辛丑(1782)年前后黃文旸等人編撰而成。因此,筆者以為,即使杜氏的推論不夠精確,但在沒有確切文獻證據(jù)的情況下,我們將《傳奇匯考》和《樂府考略》編撰時間定位于康熙年間比較穩(wěn)妥。
(三)《傳奇匯考》的著錄體例與著錄特色
《傳奇匯考》是我國古代戲曲專科目錄編撰史上卷帙最為浩繁,內容最為詳明的敘錄體目錄,具有集大成的特性。由于中國古代戲曲??颇夸浂酁楹喡馁~簿式目錄,體例完備的敘錄體目錄鳳毛麟角,此目的敘錄特色尤為突出,學者們多予以較高的評價。董康稱其為“典麗之巨制”,天虛我生則云:“《曲海提要》之輯,正如新劇幕表,揭示后臺影片說明,列諸前導,蓋其要旨,不在演繹,而在歸納,固可省讀十年書也?!?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胡適云:“近年文學的觀念漸變了,文人學者漸漸知道戲曲為五六百年來的代表文學的一大宗……在這個時代,大家漸漸感覺劇本目錄的需要。不但如王先生的《曲錄》之僅僅列舉劇名而已,必須有一種記載劇本、作者與情節(jié)內容的詳目,方才可以供收藏家的參考與文學史家的研究?!?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曲??偰刻嵋肥菓獙W術風氣之改變與戲曲研究之需要而產生的戲曲專科目錄,但其基礎卻是編撰于清代康熙年間的《傳奇匯考》和《樂府考略》,因此諸家對《曲??偰刻嵋返脑u價移于《傳奇匯考》或《樂府考略》無可厚非,陸宗樞所作《影印〈曲海總目提要〉序》十分精辟地概括了《曲??偰刻嵋返乃拇蠊τ茫?/p>
蓋夫解題之作,肇自劉向,大成于紀昀,其所列述例以經(jīng)籍為限。此書仿其體制,專攻戲曲。雖非《樂府考略》全帙,然凡所著錄,必一一條其簡目,敘其本事,撮其指歸,搜采史乘,遍及正稗。治曲學者,升堂取徑,可明戲劇嬗變之跡。識斑求豹,可省翻檢求索之勞。此其為用一也。
闡述故事,貫串始終,悲歡離合,躍然紙上。取作小說瀏覽,則茶余酒后,可供怡情,豆架瓜棚,足資談柄,此其為用二也。
戲曲旨在喻今,材多緣古,意在爨弄,戲重當場,汰冗取精,權衡作者。其上焉者剪裁熔鑄,化腐為奇。其機杼盡同于江西詩派之脫胎換骨點化功夫。若《西廂記》之源于《會真》而變其結穴,《勸善記》之典出《盂蘭》而逞其譎怪,又若《玉簫女》雜劇之衍為《玉環(huán)記》、《鸚鵡洲》、《柳毅傳書》、《張羽煮?!分椤厄字袠恰?,皆是也。學文者寢饋其間,當可涵育文心,參透活法。此其為用三也。
晚近舞臺常見之折子戲,往往首尾非全,本末難曉,其出處或可于此書見之。原劇雖佚,崖略可知。若《醉打山門》之出于《虎囊彈》,《白水灘》之出于《通天犀》,《夜巡》之出于《壽榮華》,均是。此其為用四也。
陸氏的評論很好地概括了《傳奇匯考》在本事考證、創(chuàng)作緣起考察、資料匯輯、情節(jié)描述等方面的優(yōu)勢和檢索引導的目錄功能,對我們認識此目的著錄特色頗有啟發(fā)意義。
作為敘錄式戲曲??颇夸洠瑒”厩楣?jié)本事是《傳奇匯考》的主要著錄內容。編撰者要了解情節(jié)梗概,甚至考辨歷史史實,必定詳細閱讀劇本,查閱相關資料,因此此目所收劇本必為編撰者親見,著錄內容可信度較高。就著錄體例和內容而言,此目大致包括了作者姓名及作家小傳、劇作版本說明、劇目命名緣由、情節(jié)內容考證等方面。盡管不同劇目著錄內容存在詳略之別,但總體而言,信息含量和參考價值遠遠大于賬簿式戲曲??颇夸浐推吩u式戲曲專科目錄。
其一,在作家姓名著錄方面,此目失考之處甚多,眾多劇目注云“不知何人”、“近時人”等。由此可見,編撰者所見之本相當部分并未注出作者姓名,且編撰者并未涉獵《曲品》、“遠山堂二品”等已有的戲曲目錄。其注明作者姓名別號者多源于所見版本之序言或署名。如:
《撮盒圓》——明末人所作,自序云磊道人、癯先生合編。
《蓮囊記》——明天啟時人所作,自署曰四明山環(huán)溪漁父編。
《羅帕記》——明時舊本,秦淮墨客重校。
《合釵記》亦名《清風亭》——序云“東山主人”,未知的姓名,編次者天臺秦鳴雷,或即其所撰,作序在明萬歷壬寅,云剞劂氏重刻,則作者更在前也。
編撰者往往在條目中透露了所見劇本之版本情況:
《紅蓮債》——刊本云:“古越函三館編?!?/p>
《獅子賺》——刊本注“百子山樵”,蓋明末阮大鋮所作。
《海棠記》——刻本云:“薇室澹生老人編?!?/p>
《萬全記》一名《富貴仙》——刊本自序曰“四愿居士”,不標姓名,未知誰筆。
《綰春園》——武林沈孚中作,譚友夏鐘伯敬批評,新安汪猶龍序刻。
《錦上花》——抄本云:“霅川樵者編,西冷釣徒校?!辈恢彰w湖州人所作,杭州人所校也。
由此可見,編撰者所見之版本類型十分豐富,抄本、刻本、評點本俱有,這從一個側面說明了劇本來源的廣泛性。但此目并未一一注出劇作之版本,體例不夠謹嚴。對于部分知名作家,此目還作有小傳,從中可略窺作家生平。如:
《香囊怨》——明周憲王編。憲王名有燉,周定王之長子,明太祖之孫。勤學好古,留心翰墨,集古名跡十卷,手自臨摹勒石,名《東書堂集古法帖》,制誠齋樂府、傳奇若干種。音律諧美,中原弦索多用之。李夢陽《汴中元宵》絕句云:“中山孺子倚新妝,趙女燕姬總擅場,齊唱憲王新樂府,金梁橋外月如霜?!?/p>
《女紅紗》——蕭山人來集之撰。集之父宗道,明天啟崇禎間內閣大學士。集之學問淵博,才名早著,而未得一第。崇禎之末,僅由明經(jīng)起家。
囿于見聞,此目編撰者當時無法考知作者確切姓名,但仍然依據(jù)所見資料,盡力探究作者的生平及創(chuàng)作特點,為當代學者考察劇作者姓名乃至劇作內容留下寶貴資料:
《雙修記》——刊本標奉佛紫金道人編著,其序則云槲園居士托言紫金也。而槲園居士姓名亦不傳,其記年則萬歷癸丑。序又云居士精詞曲,其所作《玉麟》、《四艷》諸記皆為世膾炙,精究佛理,篤信凈土,暇日取劉香女小卷,被之聲歌,名《雙修記》。按此是萬歷間詞客而宗梵行者所作。近代詞曲中談佛法者,屠隆《曇花記》為博極內典。觀此劇序及其開場數(shù)語,則似嫌其仙佛并提,禪凈互舉,故作此矯之,專言凈土一門,以唱導凈緣。至其事,則出小說,本文亦云借此勸修行,不必論其有無也。
此目編撰者保留了所見刊本部分序言,標明作者別號“槲園居士”及序言寫作時間及其戲曲作品名目,為我們留下了考證作者時代及姓名的重要線索。據(jù)考證,槲園居士為明代著名戲曲家葉憲祖,他的傳奇作品今均已不存,此目不僅保留了他的佚作名目,更可貴的是保存了佚作《雙修記》的創(chuàng)作背景、創(chuàng)作緣起和情節(jié)梗概,并大膽推斷作者系“詞客而宗梵行者”,揭示了葉憲祖的宗教觀念及其戲曲創(chuàng)作的重要特點。
對于明末清初戲曲作家的政治活動,《傳奇匯考》的編撰者似乎表現(xiàn)出格外的興趣,所撰諸人小傳尤詳。阮大鋮、嵇永仁等人的小傳篇幅較之他人明顯較大。《燕子箋》條之阮大鋮小傳基本涵蓋了其一生鉆營、頗為后人不齒的政治活動,而《扯淡歌》條嵇永仁小傳則側重描述其在三藩亂中的忠義表現(xiàn)。對作家政治活動的關注是此目編撰者征史尚實的史家觀念的重要表現(xiàn)。
其二,此目對于劇作的命名緣由及創(chuàng)作緣起特別加以說明,且多有啟發(fā)意義,這在中國古代戲曲??颇夸浿幸鄬偕僖?。其探究劇目命名緣由者如:
《白紗記》——明史槃作。言姚、饒二女九華祈夢得詩,遇楚客崔袞江干投句,因白紗以作合,二女皆歸袞,而紗復合,故名曰“白紗記”,又曰“合紗記”。
《龍華會》——近代王翔千作?!褒埲A會”三字,出《彌勒下生經(jīng)》。以彌勒出世時至龍華樹下大會說法,普度眾生。故世人相傳有龍華會。龍華乃樹名,高廣四十里。此劇則以龍瑞與華女貞香同皈依三寶,救母出幽冥,見佛解脫,故名“龍華會”。
《壽榮華》——壽榮華者,玉名也。相傳有美玉三塊,皆有刻文在上,一曰壽、一曰榮、一曰華。壽、榮二玉在富室藍田璧家,華字之玉在武將公羊瓚所。時有壽希文與藍氏榮娘、公羊氏華娘為配,三玉并聚,故以“壽榮華”為劇名也。
作為劇作之“目”,劇名不僅是作家初創(chuàng)劇作之源頭,其蘊含的深意、概括全劇的能力對劇作者無疑也是一種考驗。在戲曲文本的讀者和戲曲藝術欣賞者看來,劇目司空見慣,他們的興趣在于故事情節(jié),因此他們對于戲曲作品之命名并不關心,歷代學者亦少有探討。但劇目對于劇作的意義十分重大,一部成功的劇作需要有一個成功的名目與之配合方可相得益彰,流傳久遠,這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秱髌鎱R考》編撰者不僅注意到了這一問題,并嘗試結合劇情予以解釋,這雖然與編撰者的考證興趣密切相關,但給戲曲創(chuàng)作和研究的啟示卻是值得高度注意的。
此目不僅關注劇目名稱,還通過對作家生平的考察推測和說明劇作之創(chuàng)作緣起及創(chuàng)作背景。盡管其中部分推測不無牽強附會之嫌,但對于加深對劇作者和作品內容的了解還是頗有裨益。如:
《春燈謎》——又名《十錯認》,阮大鋮作也。福王時,大鋮起掌兵部,言官論之,中有云:“恐《燕子箋》、《春燈謎》非掌上之兵符,袖中之黃石也?!卑矗捍箐叜敵绲潟r作此記。其意欲東林持清議者憐而恕之。言己是誤上人船,非有大罪。通本事事皆錯,凡有十件,以見當時錯認之事甚多,而己罪實誤入也。
《滿床笏》——近時人所作。合肥龔鼎孳,文章翰墨,藝林宗仰。康熙九年,以禮部尚書總裁會試。十二年,復以戶部尚書為總裁,門下多知名士。其繼室顧氏名湄,有才藻,善治家政。鼎孳賓客甚眾,有求于鼎孳,顧輒為赒給,無少吝。門下皆感激,而鼎孳亦頗從顧言。鼎孳他姬有子,顧無所出。門下士作此劇,于顧生日演之,摹寫節(jié)度使龔敬懼內情形,至于跪門請罪,以悅其意。捏名龔敬者,取姓同也;節(jié)度使者,鼎孳時為兵部尚書。
上述諸目中,《春燈謎》之作確實隱含了阮大鋮的政治意圖,前人已多有論及。此目將《滿床笏》一劇歸為龔鼎孳門客手筆,并認為此劇乃祝賀龔氏繼室顧湄生日之作,則不無臆斷之嫌,體現(xiàn)出文人特有的獵奇心態(tài)。
其三,此目之最大特色在于對戲劇情節(jié)的描述和對戲曲本事來源的詳細考察辨析,這一特色使此目在考察已佚劇目情節(jié)內容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此目專精于考證源于目錄編撰者“征史尚實”的觀念。這種觀念的突出表現(xiàn)有二:
一是考察劇情與相關文獻記載是否符合,對于編撰者看來不符合歷史事實的劇情處理,此目多持否定態(tài)度。如《鐵冠圖》條云:“不知何人所作。影掠明末崇禎事跡,真?zhèn)五e雜,淆惑視聽。如范景文之忠烈而痛加詆毀,李國楨甚平平而極口贊揚,非村夫妄談,即邪黨謬論。演唱相沿,幾惑正史,亟當駁正者也?!薄赌咸一ㄉ取窏l云:“劇中諸人,姓名履歷俱真,關目事跡則頗多扭合添飾。今按其本加以辨駁,庶幾無真?zhèn)位煜荚??!薄冻桒P》條謂:“明萬歷間人作,演隆、萬間海瑞事。牽合荒唐,多與實事相背謬?!睂τ趧∽髦毠?jié)處理,此目亦一一考之,不厭其煩,現(xiàn)列一例,略窺一斑:
《草廬記》——劇中事實,以三顧草廬為主,原本《演義》者居多,如先主燒屯偽遁,夏侯惇為所敗,未嘗有曹仁復敗于新野之事。
徐庶實從先主南行,當陽敗后,乃詣曹操,安得先在操軍而為操說先主乎?
又諸葛亮隨先主走夏口,今以為先主懼劉琦不發(fā)兵而令亮先詣琦。
又甘夫人得趙云救獲免,今以為投井而死。
又《江表傳》載蔣干往說周瑜,而未嘗因此殺蔡瑁、張允。
又龐統(tǒng)曾為周瑜功曹,其后為先主治中從事,未嘗因蔣干往曹軍獻策。
又孫權遣周瑜、魯肅等隨亮詣先主,并力拒曹公,瑜無欲殺亮之意,造箭祭風,俱齊東野語。
又《江表傳》黃蓋先書報曹公,欺以欲降,曹公特見行人密問之,則赍書者不過偏裨,闞澤為吳名臣,必無是理。
又黃蓋為流矢所中,呼韓當?shù)蒙?,今以為墮水死?/p>
又操既敗,從華容道步歸,遇泥濘,使兵負草填之得過,先主尋使人放火,無所及,今以為關羽縱之。
又周瑜固嘗有計欲留先主而孫權不從,今以為求救于喬國老。
凡此皆出于演義無稽之談,不足為據(jù)。作者亦未深考正史,而筆亦塵雜,大抵詞家略通文墨者,熟得數(shù)十種曲本,便拈筆為之。
即使對于已經(jīng)后人加工過的虛無縹緲的神仙傳奇,此目亦不避繁縟,詳加考辨,如太倉王圣徵《藍關度》一劇,目錄編撰者引錄《韓仙傳》全文,征引《唐書》、《祭十二郎文》、《仙傳拾遺》等文獻一一辨正《韓仙傳》之謬誤。
二是為劇作的本事來源提供詳明的參考資料,并大量征引文獻作為依據(jù)。如《四郡記》所引資料依次有:《通鑒綱目》、《后漢書·獻帝紀》、《三國志·劉先主傳》、《三國志·諸葛亮傳》、《三國志·關羽傳》、《三國志·魯肅傳》、《山陽公載記》、《綱目集覽》等。《百花記》則依次征引了《元史》之《鐵木迭兒傳》、《宗室世系表》、《武宗本紀》、《宰相年表》、《諸王公年表》?!顿n繡旗》征引資料為:《后漢書·光武本紀》、《后漢書·皇后紀》、《東觀漢紀》、《漢書·外戚傳》、《漢書·元后傳》、《后漢書·鄧禹傳》、《后漢書·岑彭傳》、《后漢書·姚期傳》、《后漢書·馬武傳》、《后漢書·杜茂傳》、《后漢書·郅惲傳》、《漢書·王莽傳》、《漢書·平帝紀》。不僅如此,此目照錄文獻資料原文的情況屢見不鮮,如其《中山狼》條完全照錄了兩千余字的《中山狼傳》(明人馬中錫作,此目題為宋謝良作);《石榴花》條征引了《情史》一千五百余字的原文;《玉馬佩》則征引了《北窗志異》近兩千字的原文,《昇平樂》征引了吳偉業(yè)的歌行長篇《圓圓曲》,凡此種種,不再一一列舉。由于此目編撰者的興趣全在考證戲曲人物及本事,因此并未顧及全目之體例與篇幅限制,盡管考證以詳細見長,但不免過于瑣屑繁縟。如源于歷史題材的《表忠記》條目近六千字;《南桃花扇》條目達六千四百多字;《鐵冠圖》條目達四千六百余字;而敷演佛教故事的《西來記》條考證文字更是達到了八千余字。
目錄編撰者對于經(jīng)過自己詳考的劇作有了較深刻的印象,在撰寫其他條目時往往可以融匯貫通,相互對比引證,這一現(xiàn)象在此目中亦比較普遍。如《度柳翠》條論及歷代戲曲創(chuàng)作中同題材劇作的改編問題,并指出了改編劇作具體的四種方式,頗有眼光:
明嘉隆間徐渭所作《翠鄉(xiāng)夢》本此,而臨川吳士科作《紅蓮案》則又本之《翠鄉(xiāng)》,插入徐渭事。近時人所作樂府本之元人者甚多,如《白羅衫》之本《合汗衫》;《繡襦》之本《曲江池》,《玉環(huán)記》之本《玉簫女》;《八義》之本《趙氏孤兒》;《長生樂》之本《誤入桃源》;《昊天塔》后復有《昊天塔》;《紅梨花》后復有《紅梨記》。作者不同,關目互異,或隨手點竄,或以事牽合,或假托爭新,或借題翻案。但取其悅一時之耳目,漸莫能究立說所從來,若此之類,未易一二數(shù)也。
此目對本事的關注、對文獻考證的興趣和征史尚實的指導觀念導致其重故事特性而輕戲劇特性,重客觀呈現(xiàn)而輕主觀創(chuàng)造的缺陷。這使得此目并未使戲劇文學的個性得到充分展現(xiàn),瑣屑的細節(jié)考證使其與小說考證無異,此點與《曲品》等品評體目錄相較,尤為明顯。但在個別條目中,我們可以看到編撰者頗具學術眼光的戲曲思考以及個性化的批評語言如散金碎玉,點綴其間:
《白兔記》——元明以來,相傳院本上乘,皆曰“荊劉拜殺”……樂府家推此數(shù)種,以為高壓群流,李開先、王世貞輩議論亦大略如此。蓋以其指事道情能與人說話相似,不假詞采絢飾,自然成韻。猶論文者謂西漢文能以文言道世事也。
此語揭示了四大南曲戲文之所以流傳廣泛,與其質樸自然的特點具有密切關聯(lián),學術眼光頗為敏銳。再如《寶劍記》條所云“按梁山諸盜,惟林沖情有可矜。身為禁軍教頭,素無過犯……刺配滄州,亦已極矣。又使董超、薛霸中途害之……又使虞候陸謙百計害之……是安得不挺戈以揕讎人之胸乎?……風雪山神廟之慘,雪夜上梁山之憤,又曷怪焉?”更洋溢著目錄編撰者鮮明、濃烈主觀情感,較為罕見。
作為一種獨特的“敘錄體”戲曲??颇夸?,《傳奇匯考》的編撰者“考證式”的目錄撰寫方法開啟了清代后期學者以治“樸學”之法進行戲曲研究的先河,姚燮、焦循、楊恩壽、平步青等學者的戲曲理論著作對于劇作本事的關注與考證便是這種治學風氣的產物,這種現(xiàn)象值得關注。
(四)《傳奇匯考標目》論略
在《傳奇匯考》的眾多傳抄本中,卷首均附有一部戲曲目錄,題曰“傳奇匯考標目”?!吨袊诺鋺蚯撝伞匪d《傳奇匯考標目提要》云:“這書雖然附在《傳奇匯考》前面,但所著錄,多與《傳奇匯考》不合,并不是《傳奇匯考》的目錄,而是另外一個獨立的曲目?!?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在筆者所見《傳奇匯考》兩種版本中,古今書室石印本各卷之目錄或為出版者后補,不詳是否出于目錄編撰者之手;而京都大學文學部藏本《傳奇匯考》第二冊以下各卷卷首均附有該卷目錄,且均為單純的劇目排列,而未注明作者姓名,卷首亦無總目?!秱髌鎱R考標目》為該本之第一冊,雖附于卷首,然并非單卷目錄之集合,其著錄體例為“以人系劇”,注明作者姓名及小傳,復于姓名之下羅列劇目,劇目之次序與《傳奇匯考》諸劇排列順序亦完全不同。由此可知,《傳奇匯考標目》并非《傳奇匯考》之目錄,而是獨立的曲目。
那么,《傳奇匯考標目》為何會出現(xiàn)在《傳奇匯考》卷首,并冠以“傳奇匯考標目”之名呢?它的劇目來源如何呢?《集成》本《傳奇匯考標目提要》云:“從其內容來看,像是就呂天成《曲品》、高奕《新傳奇品》加以補充擴展而成。所著錄的作家,最晚的止于孔尚任、洪昇、萬樹等人,可以推定作者成書的年代,約在康熙末年或雍正初年。”經(jīng)作者比對后發(fā)現(xiàn),《傳奇匯考標目》之劇目來源與《曲品》、《新傳奇品》乃至《古人傳奇總目》有密切聯(lián)系。
首先,筆者對《曲品》“新傳奇品”部分沈璟之下作家與《傳奇匯考標目》沈璟以下作家姓名順序進行了列表對照,二者重合度非常高。再如《曲品》著錄沈璟之劇目次序如下:
《紅蕖》、《埋劍》、《十孝》、《分錢》、《雙魚》、《合衫》、《義俠》、《鴛衾》、《桃符》、《分相》、《四異》、《鑿井》、《珠串》、《奇節(jié)》、《結發(fā)》、《墜釵》、《博笑》。
而京都大學藏本第一冊《傳奇匯考標目》(按:此本為殘本,自《連環(huán)計》始,多數(shù)劇目與無古齋抄本相合,僅有極少數(shù)文字和次序不同,由于是殘本,因此卷首未見“傳奇匯考標目”字樣)沈璟劇作著錄次序與之完全重合:
《紅蕖》、《埋劍》、《十孝》、《分錢》、《雙魚》、《合衫》、《義俠》、《鴛衾》、《桃符》、《分相》、《四異》、《鑿井》、《珠串》、《奇節(jié)》、《結發(fā)》、《墜釵》、《博笑》。
《集成》本之《傳奇匯考標目》底本為無古齋抄本,此本中沈氏劇作次序與《曲品》有所出入。因此,筆者以為京都大學藏本或比無古齋抄本更接近《傳奇匯考標目》原貌。
其次,從《傳奇匯考標目》中,我們可以找到此目可能參考了《新傳奇品》(或與《新傳奇品》淵源頗深的目錄)的痕跡。其明顯的證據(jù)有二:一,馮夢龍作品此目在第一個明代部分(筆者按:《集成》本此目有兩個標為“明”的部分)已據(jù)《曲品》錄入了“馮夢龍《雙雄夢》”,在第二個明代部分又著錄了“馮夢龍已見上卷——《萬事足》、《風流夢》、《雙雄》重見”。按常理推斷,同一人之作品不應前后重復著錄,唯一的解釋是《傳奇匯考標目》的編撰者應當前后見到了兩種獨立的目錄,這些目錄都著錄有馮氏作品,而《標目》第二次著錄的馮氏作品在《新傳奇品》中著錄為“馮夢龍——《萬事足》、《風流夢》、《新灌園》”。二,沈璟的作品在第一個明代部分已著錄17種,在第二個明代部分,再次出現(xiàn)了署名沈璟的劇目:“沈璟——《一種情》、一云李元玉作?!洞淦辽健贰ⅰ锻ぁ?、《耆英會》。”這些作品乃沈自晉所作,《傳奇匯考標目》著錄有誤,但巧合的是這一錯誤也出現(xiàn)在《新傳奇品》中:
沈寧庵吳江人,即詞隱先生。冠冕佩玉,揖讓明堂。所著《屬玉堂傳奇》廿一本。
《翠屏山》、《望湖亭》、《一種情》、《耆英會》等。
因此,筆者以為,《傳奇匯考標目》極有可能沿襲了《新傳奇品》的錯誤,其原因在于《新傳奇品》乃《傳奇匯考標目》的直接來源之一。
再次,《傳奇匯考標目》還大量引用了《古人傳奇總目》的條目。如此目所列:
《呼盧》劉寄奴事?!额}橋》司馬相如事?!峨p烈》韓蘄王事。
《歌風》漢高祖事。《純孝》董黯行孝事?!跺K铻》晉公子重耳事。
《春蕪》宋玉事?!秺Z解》郁輪袍事?!队耵~》郭汾陽王事。
《合璧》謝大紳事。《雙環(huán)》木蘭從軍事。《金魚》韓君平事。
經(jīng)筆者核對,考證本事之文字與《古人傳奇總目》所錄上述諸劇完全一致,僅次序不同,茲不一一列舉。
綜上所述,筆者以為,《傳奇匯考標目》應當是《傳奇匯考》的某一位傳抄者發(fā)現(xiàn)《傳奇匯考》眾多作者姓名不詳,為便于使用和檢索,以前代已有目錄為基礎,依據(jù)個人見聞予以增補后的結果。而《傳奇匯考標目》編撰者所用的已有目錄,極有可能就是《曲品》、《新傳奇品》、《古人傳奇總目》混合于一處的抄本。其后,這部被附于卷首的《標目》在傳抄過程中被當作了原目的有機組成部分,被各種抄本保留了下來。此目版本方面還有一個細節(jié)需要注意,《集成》本《提要》保留了李伯珩作于1926年的一段跋語:
右《傳奇匯考標目》二冊,書賈持來求善價。開化紙工楷精抄,黃蠟銀箋標簽,裝潢類內府流出者。首有《寶敦樓珍藏》朱文印。間有朱筆批補,未考誰何人手筆。
如果劉氏所見《傳奇匯考標目》確實從內府流出,那么它與董康所見的極有可能也出于內府的《樂府考略》之間便可能存在某種聯(lián)系。換言之,如今附錄于《傳奇匯考》卷首的《傳奇匯考標目》在某個傳抄環(huán)節(jié)上完全有可能被附于《樂府考略》卷首?!皞髌鎱R考”與“樂府考略”可能只是同一部著作在名目上的差別,在內府流傳的某個時間段中,這部著作原來的名稱應當是“傳奇匯考”,“樂府考略”是更改后的名稱。
《集成》本《傳奇匯考標目提要》以為,現(xiàn)存《傳奇匯考標目》無古齋抄本較接近此目原貌。經(jīng)過核對,筆者發(fā)現(xiàn)此本與京都大學所藏抄本差異極小,僅有部分劇目由于裝訂問題次序有所不同;京都大學本為日人所抄,因此存在少量誤字;京都大學本較之無古齋本少劇目三種,即阮大鋮之《燕子箋》、《牟尼合》與孔尚任之《桃花扇》。總體而言,二者差異不大,應當屬于同一版本系統(tǒng)。
《傳奇匯考標目》全目分元、明、明、本朝四個部分,各部分以作家姓名為綱,作品系于其下;作家姓名下附有字號、籍貫,間有作者小傳,劇目偶有本事之簡略說明,體例并無創(chuàng)新之處。其最大的價值在于增補了清代康熙年間的傳奇作家和作品,如洪昇、萬樹、黃兆森、周稚廉、孔尚任等人的作品,其中以孔尚任《桃花扇》創(chuàng)作年代最晚,問世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前后。因此,此目編撰的時間應在康熙后期。據(jù)鄧長風統(tǒng)計,“卷上著錄元代作家五人的作品五本,明代作家九十一人的作品一百七十四本,無名氏作品四十七本,卷下著錄明代作家五十三人的作品一百七十七本,清代作家二十二人的作品一百二十本,無名氏作品一百三十一本,《魚籃》等八本,《合錦傳奇》十三本,附《六幻西廂》六本。剔除重出者,合共著錄作家一百六十八人,作品六百七十九本”。
此目雖然對前人目錄依傍較多,且頗為簡略,但仍有部分作家及劇目的著錄值得注意(即使是錯誤的著錄,其參考價值亦不容忽視)。部分著錄探究作家之創(chuàng)作動機。如高明《琵琶》:“為王四而作。王四系賣菜人之子,故托名蔡邕,蓋隱寓‘菜傭’也?!鄙虿伞哆€帶》:“因楊一清生日故作此以壽之?!编嵵摹栋拙毴埂罚骸跋党榜R湘蘭而作?;蛟疲骸c休寧吳兆非熊共為之。一時青樓側目,大有樊川薄幸之名?!睆堷P翼《祝發(fā)》:“其母八十,作此為壽?!薄镀讲ァ罚骸翱偙顟楹穸Y求作,事頗不實?!边@些說法多取自筆記資料及傳聞,不盡準確,但畢竟豐富了劇作創(chuàng)作背景的資料。
部分條目說明了劇目的改編創(chuàng)作和傳播狀況,如《破窯》:“實甫原本只北曲四折,后人演為全本,其后又加改削,更名《彩樓》?!保üP者按:王實甫原本當指雜劇《呂蒙正風雪破窯記》)徐叔回《八義》:“本元人《孤兒記》而改削之。”可知《八義記》與《孤兒記》均敷演趙氏孤兒故事。葉憲祖《金鎖》:“一云:‘袁于令作?!蛟疲骸┌爻醺?,袁于令又改定之?!睘椤督疰i記》的作者歸屬提供了參考資料。梁辰魚《浣紗》:“當時此曲傳播海外。”足見《浣紗記》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和巨大影響。此目還有眾多條目說明劇作本事,然正如前節(jié)所論,此目凡說明本事者,多數(shù)可能直接取資于《古人傳奇總目》,而非其獨創(chuàng)。
在后代傳抄的過程中,《傳奇匯考標目》又數(shù)經(jīng)增補,形成了所謂的別本。據(jù)《集成》本此目《提要》介紹,現(xiàn)明確可知此目至少經(jīng)過了三次增補:“第一次增補(以下簡稱‘原補’)的年代,根據(jù)所錄作家推斷,至遲當在乾隆初葉,1933年蔡寄甫的校補和1944年邵茗生的增訂,則又反向從《曲錄》有所吸取?!?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鄧長風《〈傳奇匯考標目〉別本的價值》一文對《傳奇匯考標目》別本進行了詳細考察,統(tǒng)計結果為:別本增補作家達九十人,增補作品達四百零六本。他通過詳細的例證說明,別本在作家朝代歸屬改訂、作品朝代歸屬改訂方面較之原本均有很大進步,但同時也存在遺漏、重復、訛誤等問題。鄧文于此問題論述已較深入,茲不復贅。
五、“曲海大觀”——《曲海目》
(一)《曲海目》考論
自清代康熙年間開始,我國封建文化進入了總結階段,顯示出鮮明的集大成特征。《康熙字典》、《佩文韻府》、《全唐詩》、《古今圖書集成》,無一不體現(xiàn)著這一特征,乾隆年間,我國古代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叢書《四庫全書》編撰完成則標志著封建王朝總結中國古代文化的龐大工程達到了頂峰。在戲曲目錄編撰領域,集大成的特征也開始逐步展現(xiàn),《傳奇匯考》為戲曲專科目錄開創(chuàng)了敘錄體的著錄方法,以旁征博引的詳明考證展示著中國古代戲曲豐厚的歷史文化內涵;《曲海目》(亦名《曲海總目》)則以包含各類戲曲體裁、各代戲曲作品的完備著錄體系為古代戲曲??颇夸浘幾贩瞰I了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戲曲總目。
《曲海目》,清黃文旸(1736-1809之后)編撰,文旸字時若,號秋平,又號煥亭,甘泉(今江蘇揚州)人。黃氏本人文學修養(yǎng)深厚、學識廣博,精通聲律之學,他的妻子張因和兒子黃金也具有極高的文學才能。李斗《揚州畫舫錄》卷九《小秦淮錄》云:
黃秀才文旸,字時若,號秋平,居天心墩。工詩古文詞。得古錢數(shù)百品,自上古至今,一一摹之而系以說,為《古金通考》六卷。辨安陽、平陽為戰(zhàn)國錢,識神農錢為倒文,皆極精細。又錄金元以來雜劇、院本,標其目而系以說,為《曲?!窋?shù)卷。又《隱怪叢書》十二卷,《丙官集》數(shù)卷。好葫蘆,門庭墻溷皆有之,長短大小,累累如貫珠,壁上畫水墨葫蘆無數(shù),著《葫蘆譜》,闡陰陽消長之精,《糖霜》、《百菊》不足比也。妻張凈因,名因,工詩畫,著《淑華集》。子無假,名金,得唐人絕句法,江北一家能詩者,黃氏其一焉。又著《通史發(fā)凡》三十卷。
同治《續(xù)纂揚州府志》卷十三《人物五·文苑》云:
黃文旸字秋平,貢生,素通聲律之學。乾隆年間兩淮鹽政設詞曲局,延為總裁,成書進呈。為詩清越高潔,稱其為人。壯年奔走齊魯吳越間,洎返里后,運使曾燠招入題襟館中,與時流相唱和,所作益多。著有《掃垢山房詩抄》十二卷。妻張氏名因,自號凈因道人,亦工詩,著有《綠秋書屋詩》一卷,《遺集》一卷。子金,字小秋,諸生,夙承家學,并以詩名。
黃文旸“素通音律之學”自然是其勝任“詞曲總裁”不可或缺的條件,但他的戲曲修養(yǎng)遠不止于音律之學,他對戲曲的熟識也遠非常人可及。錢泳《履園叢話》卷三《時藝》云:
余在汴梁,識海州凌仲子進士,仲子自言嘗從江都黃文旸學為時藝,乃盡閱有明之文,洞徹底蘊。每語人曰:“時藝如詞曲,無一定資格。今人輒刺刺言時文者,終于此道未深?!迸c思翁之言相合。
凌仲子即凌廷堪,曾從黃文旸學習八股文章,在學成之后竟將時藝喻為詞曲,溯其師承,可知黃文旸極可能以寫作詞曲之道教授凌氏時藝之法,能將詞曲文法溝通八股文法,并以之為教學手段,黃氏對于詞曲寫作的純熟程度可想而知,他能被清廷官方聘為修改曲劇的總校自然并不意外。
清代很多文獻都保留了黃氏參與揚州刪改詞曲活動的記載,但在細節(jié)上卻存在不少出入,這涉及《曲海目》的編撰時間,因此不得不加以辨析。
《揚州畫舫錄》卷五《新城北錄下》云:
乾隆丁酉(1777),巡鹽御史伊齡阿奉旨于揚州設局修改曲劇。歷經(jīng)圖思阿并伊公兩任。凡四年事竣??傂|S文旸、李經(jīng),分校凌廷堪、程枚、陳冶、荊汝為,委員淮北分司張輔、經(jīng)歷查建佩、板浦場大使湯惟鏡?!薷募瘸?,黃文旸著有《曲海》二十卷。
史夢蘭《止園筆談》卷八云:
乾隆丁酉(1777),巡鹽御史伊齡阿奉旨于揚州設局修改曲劇,歷經(jīng)圖思阿并伊公兩任,凡四年事竣??傂|S文旸著有《曲海》二十卷。
《揚州畫舫錄》所引黃文旸《曲海》自序云:
乾隆辛丑(1781)間,奉旨修改古今詞曲,予受鹽使者聘,得與修改之列。兼總校蘇州織造進呈詞曲,因得盡閱古今雜劇傳奇,閱一年事竣。追憶其盛,擬將古今作者各撮其關目大概,勒成一書。既成,為總目一卷,以記其人之姓氏,然作是事者多自隱其名,而妄作者又多偽托名流以欺世,且其時代先后,尤難考核,即此總目之成,已非易事矣。
《揚州畫舫錄》與《止園筆談》記載完全一致,但與黃氏自云不符。其一,奉旨修改詞曲開始的時間,一說丁酉(1777),一說辛丑(1781),本文第一章所引《清實錄·高宗實錄》乾隆皇帝正式下旨授意查處詞曲違礙之處的時間在乾隆四十五年(1780)十一月乙酉,由此可知,蘇州、揚州等地設立專門機構刪校詞曲當在是年之后,黃氏既然親身參與其中,所記始于次年辛丑(1781)當無誤,李斗寫作《揚州畫舫錄》時記憶有誤。其二,設局刪改詞曲持續(xù)的時間《揚州畫舫錄》和黃氏自序所記亦有出入?!懂嬼充洝吩啤胺菜哪晔驴ⅰ保J為持續(xù)了四年時間,于1780年左右完成。黃氏則自云于1781年參與其事,“閱一年事竣”,大約在1782年完成。此次刪改詞曲的另外一位重要參與者凌廷堪自謂“次年(1781)屬余襄其事,客于揚州者歲余”。《凌次仲先生年譜》又云:“四十七年(1782)壬寅,先生二十六歲,春夏客揚州,季秋始入京都。初,金棕亭先生與先生相見于揚州小玲瓏山館,目為曠代奇才。是年秋,圖直指(按:指乾隆四十六年接任兩淮巡鹽御史的圖明阿)撤去詞館,因慫恿入都?!?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由此可知,乾隆四十七年(1782),刪改詞曲的工程已經(jīng)基本完成,詞館也被裁撤。黃強認為:“揚州詞局設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庚子冬,至四十七年(1782)壬寅秋撤消,歷時兩年不到,實際工作時間或許只有一年左右,所以黃文場稱乾隆四十六年辛丑(1781)設局,閱一年事竣。這種說法與實際情況并無抵悟之處?!?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17/09335062214111.png" />所云甚是。其三,關于黃文旸的職責和任務還有必要重加以審視。同治《續(xù)纂揚州府志》卷十三《人物五·文苑》云:“黃文旸字秋平,貢生,素通聲律之學。乾隆年間兩淮鹽政設詞曲局,延為總裁,成書進呈?!薄把訛榭偛谩敝f不免失于粗疏。《畫舫錄》已明確記載“總校黃文旸、李經(jīng)”,可見,統(tǒng)領刪改詞曲工作的并非黃文旸一人,李經(jīng)也身兼總校之職。李經(jīng),“字理齋,江寧諸生,官廣東鹽場大使”。黃氏自云“總校蘇州織造進呈詞曲”,除蘇州織造進呈詞曲之外,這兩年之間是否尚有他處進呈詞曲?他處進呈詞曲是否為李經(jīng)總校?是否亦經(jīng)黃氏寓目?二人分工如何?已無資料可以證明。這些疑問直接影響著《曲海目》的編撰質量和《曲?!反嬖诳赡苄缘膯栴},值得進一步研究。
據(jù)《畫舫錄》所載,黃文旸編撰《曲?!范硎窃趽P州詞曲局刪改詞曲的活動在1782年結束之后,黃文旸自序亦云:“追憶其盛,擬將古今作者各撮其關目大概,勒成一書,既成,為總目一卷?!睋?jù)此可以確定的是,《曲?!泛汀肚D俊返木幾屈S氏“追憶其盛”,回溯揚州刪改詞曲見聞的成果,而且其語意似為《曲?!烦蓵谇?,《曲海目》是在《曲?!吠瓿傻幕A上編撰的,苗懷明《董康和他的〈曲海總目提要〉》一文對這句語意模糊的記載提出了疑問:
盡管研究者有充分的理由將兩者(按:指黃文旸的《曲海目》和董康的《曲??偰刻嵋罚┓珠_,但并沒有解決所有與之有關的疑問。人們首先想到的一個問題就是,黃文旸寫沒寫過類似《傳奇匯考》和《樂府考略》這樣的提要式的戲曲目錄著作?研究者多持肯定態(tài)度,認為《曲海目》就是在其提要式的著作基礎上刪節(jié)而成的,其根據(jù)是李斗《揚州畫舫錄》卷5所錄黃文旸《曲海目》自序:“擬將古今作者各撮其關目大概,勒成一書。既成,為總目一卷,以記其人之姓氏?!辈贿^,細讀這句話,體會其語氣,似乎黃文旸只寫過《曲海目》而沒有所謂的提要式著作。筆者以為“既成”二字是理解這句話的關鍵,依其語氣,“既成”的是“總目一卷”,這個“總目一卷”的內容就是“將古今作者各撮其關目大概”。其意思是將古今戲曲的名目系于各個作者名下。我們不能看到“撮其關目大概”就一定認為是劇情提要,因為作者說的是古今作者的“關目大概”而不是古今雜劇的關目大概。這里的“關目”似應作“劇目”解。我們還可以進一步推想,如果黃文旸真寫過這部著作的話,為什么不見有人提及,按說李斗在《揚州畫舫錄》里怎么也得說上一言半語的。而且讓人不解的是,《曲海目》都保存下來了,為什么那部更重要、更費心血的書卻失傳了。當然,筆者的解讀也不見得一定正確,也許還有更正確的理解,不過僅依這句話是無法確知黃文旸那部書的信息的。
上述疑問的焦點有二,其一,《曲?!芬粫欠翊嬖冢俊肚D俊肥欠窬褪撬^的《曲?!罚科涠?,《曲海目》的性質和內容究竟如何?是以作者為著錄對象?還是以作品內容提要為著錄對象?其實,要解決這個疑問有一個重要的文獻資料值得參考,即《重訂曲海總目》所收錄的黃文旸為《曲海目》所寫的自序。《重訂曲??偰俊冯m經(jīng)無名氏重訂,但是主要針對劇目和戲曲體裁分類而言,對于黃文旸所作的自序應當不會輕易改動。經(jīng)過與《畫舫錄》本自序的比對,筆者發(fā)現(xiàn)《重訂曲??偰俊繁局械狞S氏自序語言更為流暢、清晰,毫無《畫舫錄》本的歧義,因此,筆者以為《重訂曲??偰俊繁靖玫乇4媪它S氏自序的原貌:
乾隆辛丑(1781)春,奉旨修改古今詞曲,予受鹽使者聘,得與改修之列。兼總校蘇州織造進呈詞曲,因得盡閱古今雜劇傳奇。閱一年,事竣。追憶其盛,擬將古今作者各撮其關目大概,勒成《曲海》一書,先定總目一卷,以記其人之姓名。然寓感慨于歌場者,多自隱其名,而妄肆褒譏于音律者,又多偽托名流以欺世,且其時代先后,尤難考核,即此總目之成,亦非易事矣。
從此序可知,黃氏參與揚州詞曲修改的時間始于乾隆辛丑(1781)春季,經(jīng)歷了一年的時間,至1782年結束。從中還可以看出:一,《曲?!反_實為黃文旸寫作計劃的一個部分,是為著錄劇作的“關目大概”,而不僅僅是為了著錄作者姓名,專門著錄作者姓名的《曲海目》則是《曲?!穼懽髑暗臏蕚涔ぷ鳎⒎敲缡纤J為的為同一部著作;二,《曲海目》的編撰是在《曲?!穼懽髦?,這與一般學界所公認的《曲海目》成書于《曲?!分螅窃谔嵋街鳌肚!坊A上刪節(jié)而成的觀點是完全相反的。筆者以為,《曲海目》是黃文旸《曲?!穼懽魑墨I搜集工作的成果,成書于《曲?!分埃S氏龐大的《曲?!穼懽饔媱澥欠褡罱K完成,則難以確定。作為一部著錄作品關目大概的著作(按《畫舫錄》所記達到了二十卷的篇幅),《曲?!返木幾珣斒怯兴鶓{借的,因為僅憑黃氏的記憶力是無法完成的,那么黃氏在刪改詞曲時是否有意保留了劇作關目的文字記錄?或者尚有其它途徑保留劇作的主要情節(jié)?現(xiàn)在已不得而知。既然《曲?!肥欠翊_實存在都成為疑問,那么編撰于《曲?!分暗摹肚D俊分泟∧康膩碓春涂尚哦染鸵匦录右詫徱暳恕?/p>
假設《曲?!反_有其書,則其中所錄諸劇目及劇目之關目大概當較為可信,因為這是黃氏親自參與詞曲修改,“盡閱古今雜劇傳奇”的結果?!肚D俊啡粼凇肚!坊A上成書,其可信度自然也毋庸置疑,但是,《曲海目》成書于《曲海》之前的事實使我們難以確定《曲海目》的劇目來源,其中有多少劇目的文本確實經(jīng)過了黃氏寓目?又有多少劇目來自于已有曲目?有多少曲目僅僅來源于傳聞?這需要對現(xiàn)存《曲海目》著錄劇目的情況進行詳細分析。
《曲海目》建構了完整的戲曲劇目著錄體系,囊括了雜劇、傳奇、南戲三種戲曲體裁,跨越了中國古代戲曲高度成熟的元、明、清三代,成為我國古代戲曲專科目錄編撰史上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部戲曲總目,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意義。此目按朝代及體裁依次分為元人雜?。?00種)、元人傳奇(3種)、明人雜劇(63種)、國朝雜?。?6種)、明人傳奇(259種)、國朝傳奇(498種)六類,共計979種,與其“共1013種”的統(tǒng)計數(shù)字不合,故此目收入《畫舫錄》時當已有散佚,或為《畫舫錄》刊行時佚去。六類后又據(jù)焦循《曲考》補錄雜劇42種,傳奇26種,據(jù)葉堂《納書楹曲譜》補錄作品24種,與前合計達1071種,若六類保存劇目完全,所錄劇目總數(shù)達到1105種。。先著錄作家劇作名目,于其后注明作者籍貫、姓名,姓名不可考者列于各類之末。
一、元代雜劇部分。
據(jù)筆者考察,《曲海目》中“元人雜劇”部分的劇目均直接來源于明人臧懋循(1550-1620)編輯的大型戲曲選集《元曲選》。經(jīng)筆者對《元曲選》目錄和《曲海目》元雜劇部分的對照發(fā)現(xiàn),二目所錄劇目總數(shù)均為100種,且劇目沒有相互失收者。除《昊天塔》、《氣英布》、《桃花女》三劇黃文旸已考得作者歸屬之外,其它無名氏劇作均保留了《元曲選》著錄作者的原貌。從上述兩目劇目排列的順序中,我們甚至可以還原黃氏依據(jù)《元曲選》編撰元曲劇目的過程,即:以《元曲選》所列諸劇作者為序,依次將各人所撰劇目列于其名下,有條不紊,二目的作者和劇目排列順序完全吻合,因此可以斷定,《元曲選》一定經(jīng)過了黃文旸的詳細閱讀,作為元人雜劇的一部重要選集,《元曲選》刊行之后廣為流布,影響極大,在揚州設局刪改詞曲時,這種廣為傳播的曲集自然極易成為被搜羅的對象,因此無論出現(xiàn)在蘇州織造進呈劇作之中,還是被黃氏本人收藏都是存在可能的。在《元曲選》之前,轉載有朱權《太和正音譜》所收之“元群英所撰雜劇五百四十九本”,著錄元人雜劇劇目數(shù)量極為可觀,若黃氏親見《元曲選》為何不照而錄之?筆者以為,其主要的原因在于,黃氏把握了親見原書的原則,對于轉錄前人曲目著作的態(tài)度是頗為審慎的,黃氏當時除《元曲選》之外,未寓目其它元劇,因而現(xiàn)存《曲海目》僅保留了《元曲選》所收的100種劇作。
《畫舫錄》本《曲海目》中作者姓名、劇名多有錯訛之處,甚至與《元曲選》原書所著錄的作者姓名、劇名出現(xiàn)了差異,筆者以為,黃氏編撰《曲海目》時斷不至于出現(xiàn)如此低級的錯誤,應當是輾轉傳抄中或收入《揚州畫舫錄》時出現(xiàn)的訛誤。
二、“元人傳奇“部分。
《曲海目》元人傳奇部分著錄作品三種,依次為《弦索西廂》(董解元)、《西廂記》(王實甫作、關漢卿續(xù))、《伏虎絳》(今德音班演此,相傳為元人作,附于此)。其中,《弦索西廂》乃金董解元所作之諸宮調,非傳奇,亦非南曲戲文?!段鲙洝芬浑m有五本,篇幅較大,但一般仍認為乃是雜劇體制;《伏虎絳》疑即《伏虎韜》(或即《泥金帶》),為清代傳奇作家沈起鳳(1741-1802)《紅心詞客四種曲》之一種。此劇取材袁枚《子不語》,雜《聊齋志異》之《馬介甫》、吳炳《療妒羹》部分情節(jié),敷演為懲治悍婦的喜劇,演出曾轟動一時,《喬逼》、《賣身》、《選妾》、《伏吼》等后世常見演出。黃文旸云德音班曾經(jīng)演出《伏虎絳》一劇,或即此劇。德音班為乾隆年間揚州著名的昆腔戲班之一,為兩淮鹽商所蓄養(yǎng),名重一時?!稉P州畫舫錄》之《新城北錄下》云:
天寧寺本官商士民祝厘之地,殿上敬設經(jīng)壇,殿前蓋松棚為戲臺,演仙佛麟鳳、太平擊壤之劇,謂之“大戲”。事竣拆卸。迨重寧寺構大戲臺,遂移大戲于此。兩淮鹽務例蓄花雅兩部,以備大戲。雅部即昆山腔,花部為京腔、秦腔、弋陽腔、梆子腔、羅羅腔、二簧調,統(tǒng)謂之“亂彈”。昆腔之勝,始于商人徐尚志,征蘇州名優(yōu)為老徐班;而黃元德、張大安、汪啟源、程謙德各有班;洪充實為大洪班,江廣達為德音班,復征花部為春臺班,自是德音為內江班,春臺為外江班,今內江班歸洪箴遠,外江班隸于羅榮泰,此皆謂之內班所以備演大戲也。
從這一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出清代揚州戲曲演出的盛況。作為土生土長的揚州人,黃文旸浸淫在戲曲演出繁盛氣氛之中;作為揚州著名的文人,黃氏往來于官場名流應酬之間,因此,他應當有很多機會觀看著名戲班的演出,對于戲曲劇目亦當比較熟悉,這對編撰《曲海目》顯然是十分有利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黃文旸的《曲海目》正是乾嘉時期揚州得天獨厚的戲曲文化生態(tài)的產物。
郝麗霞:《吳江沈氏文學世家研究》(華東師范大學2004年博士論文),頁49。
詳見郝麗霞:《吳江沈氏文學世家研究》附錄二《吳江沈氏文學家創(chuàng)作情況表》。
[明]沈璟原編,沈自晉刪補:《南詞新譜》,王秋桂主編:《善本戲曲叢刊》(臺北:學生書局,1984)影印清順治乙未(1655)刊本。本書凡引自此本者不再一一出注。
吳震生《笠閣批評舊戲目》跋語對古代戲曲作家不署真實姓名的動機有所揭示:“他書不可借人名,惟傳奇家不嫌?;蜮牴忠暂p狎損賢,不妨托無名子;或孤特恐無以動俗眼,不妨托老詞翁:以此等文章,重在售意,不重沽名也?!睂糯鷳蚯骷也皇鹫鎸嵭彰膭訖C有所揭示。[清]笠閣漁翁:《笠閣批評舊戲目》,《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冊七,頁308。
張大復《寒山堂曲話》云:“論前明作家,首推湯臨川?!逼洹逗教们V》之《凡例》又云:“故予此譜不以舊譜為據(jù),一一力求元詞,萬不獲已,始用明人傳奇較早者實之。若時賢筆墨,雖繪采儷藻,不敢取也?!睋?jù)此語可知《寒山堂曲譜》和《寒山堂曲話》均作于入清之后。張大復:《寒山堂新定九宮十三攝南曲譜》,《續(xù)修四庫全書》冊1750影印中國藝術研究院圖書館藏清抄本。本書凡引自此本者不再一一出注。
郭英德:《明清傳奇綜錄》(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頁551。
[清]高奕:《新傳奇品》,《集成》冊六,頁269。
[清]高奕:《新傳奇品》,《集成》冊六,頁271-273。
此統(tǒng)計數(shù)目來源于《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本,而此本《新傳奇品提要》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為作家27人,作品209種?!缎聜髌嫫贰钒姹緩碗s,各本著錄作家、作品數(shù)目有所出入,特作說明。除去北京大學所藏清河郡抄本之外,《新傳奇品》尚有劉世珩暖紅室刻本、吳梅校本、《曲苑》本、《重訂曲苑》本、《增補曲苑》本。2012年,鄭志良發(fā)現(xiàn)了上海圖書館所藏然松書屋抄本《賜硯堂叢書未刻稿》所收題名《續(xù)曲品》的《新傳奇品》新版本。參見鄭志良《高奕〈新傳奇品〉的一個新版本——〈續(xù)曲品〉》(載《戲曲研究》第84輯頁289-301)。
標“*”者均為蘇州派作家,其中,周果庵(周杲)、王香裔(王續(xù)古)2人是否蘇州派尚存爭議。相關論述詳見郭英德:《明清傳奇史》(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頁353-358。
[明]呂天成:《曲品》,《集成》冊六,頁205《曲品提要》云:“曾抄本所據(jù)的舊抄本,現(xiàn)在不詳下落。其余還有幾部舊抄本,也未得見。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有黑格抄本一份,書口有‘清河郡’字樣,抄寫錯字不少,但有些地方,可以證補曾抄一系列各本的訛誤。清河郡,不詳何人。抄本紙色很舊,凡‘玄’字都改寫為‘元’,故其抄寫年代,約在清代康熙以后?!?/p>
[明]呂天成:《曲品》,《集成》冊六,頁204-205。
[清]高奕:《新傳奇品》,《集成》冊六,頁286-287。
孫楷第:《戲曲小說書錄解題》(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頁454-455“新傳奇品二卷 貴池劉氏刊本”云:“世珩跋是本,疑奕《新傳奇品》于吳梅村僅取《秣陵春》一種,而《臨春閣》、《通天臺》未載,為補二種。不知奕所品以傳奇為限,二本乃雜劇,故不收,非遺落也?!?/p>
[清]高奕:《新傳奇品》,《集成》冊六,頁287。
同上注。
孫楷第:《戲曲小說書錄解題》(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頁454-455《新傳奇品二卷 貴池劉氏刊本》云:“至吳石渠書名后徑書范文若《花筵賺》等五種,當屬抄書者之誤,于石渠遺其曲,于文若遺其名,并非奕誤以范文若曲屬之吳石渠。世珩刊奕此書,于吳石渠后補《西園記》等五種,于《花筵賺》等五種前補范文若之名可也。今以《西園記》等五種代《花筵賺》等五種,于是奕書中無范文若傳奇矣。”
《集成》本所錄劉世珩跋語與筆者所見《暖紅室匯刻傳奇》之跋語有所出入,但《集成》不應有此明顯的錯誤,故暖紅室《匯刻傳奇》前后印本可能存在差異,需要特別注意。
[明]呂天成:《曲品》,《集成》冊六,頁251。
鄧長風:《〈笠閣批評舊戲目〉的文獻價值及其作者吳震生》,見鄧長風:《明清戲曲家考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頁430-441。
同上注。
鄧長風:《〈笠閣批評舊戲目〉的文獻價值及其作者吳震生》,《明清戲曲家考略》,頁436-437。
鄧長風:《〈笠閣批評舊戲目〉的文獻價值及其作者吳震生》,《明清戲曲家考略》,頁441。
轉引自鄧長風:《明清戲曲家考略》,頁439-440。
[清]笠閣漁翁:《笠閣批評舊戲目》,《集成》冊七,頁305-309。
[清]笠閣漁翁:《笠閣批評舊戲目》,《集成》冊七,頁309。
《暖紅室匯刻傳劇附刻第三種》,宣統(tǒng)二年(1910)劉世珩暖紅室刻本。
孫楷第:《戲曲小說目錄解題》(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頁454-455。
葉德均:《曲品考》,葉德均:《戲曲小說叢考》(北京:中華書局:1979)上冊,頁176。
葉德均:《曲品考》,葉德均:《戲曲小說叢考》(北京:中華書局:1979)上冊,頁170。此12種為:《墜釵記》(沈璟)、《邯鄲夢》(湯顯祖)、《灌園記》(張鳳翼)、《風教編》(顧大典)、《白練裙》(鄭之文)、《清風亭》(秦鳴雷)、《鸚鵡洲》(陳與郊)、《紅拂記》(張?zhí)停ⅰ稇洝罚ǘ琐耍?、《玉鏡臺》(朱鼎)、《望云記》(金懷玉)、《合鏡記》(無名氏)。
同上注,頁171。此49種為(按:經(jīng)筆者核對,標*者為楊志鴻抄本《曲品》已載者):《四景》、《虎符》*、《金雀》、《千祥》、《西園》、《題門》、《東郭》、《錦囊》、《瑞玉》、《懷香》、《吐絨》、《舉鼎》*、《紅絲》、《蕉帕》*、《鴛簪》、《王煥》、《西樓》、《鶼釵》、《羅衫》、《異夢》、《七國》、《投梭》、《情郵》、《蟠桃》、《露綬》、《三桂》、《青樓》、《羅囊》*、《牡丹》*、《神鏡》、《金滕》、《張協(xié)》、《水滸》、《鸞釵》、《躍鯉》、《紅梨》*、《夢磊》、《雙孝》、《麒麟》、《金花》、《紅梅》、《衣珠》、《花園》、《硨磲》、《臥冰》、《東墻》、《江流》、《菱花》、《南樓》。
[清]高奕:《新傳奇品》附錄《古人傳奇總目》,《集成》冊六,頁280。
孫崇濤:《戲曲文獻學》(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8),頁62。
郭英德:《明清傳奇綜錄》(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頁319-320。李修生:《古本戲曲劇目提要》(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頁232。
孫崇濤:《南戲論叢》(北京:中華書局,2001),頁209-210。
葉德均:《戲曲小說叢考》(北京:中華書局:1979)上冊,頁172。葉氏此文寫作時僅見到了《曲品》的暖紅室刊本、吳梅校本、《曲苑》本、《重訂曲苑》本、《增補曲苑》本。而未見清河郡本抄本和《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本,因此所列諸目的著錄情況與《集成》本有一定出入。葉氏所指《古人傳奇總目》缺陷多就《曲苑》本而言,暖紅室本和吳梅校本對有些劇目的作者和本事信息已經(jīng)進行了補充。
[清]無名氏:《傳奇匯考》,民國三年(1914)古今書室石印本。
江巨榮、[日]浦部依子:《〈傳奇匯考〉及其相關戲曲考釋書目——從〈傳奇匯考〉到〈曲??偰刻嵋导啊辞?偰刻嵋a編〉》,戲劇研究編輯委員會《戲劇研究》2009年第3期(臺北:“行政院國科會”,2009年1月)。
李慶:《兩種日本現(xiàn)存〈傳奇匯考〉抄本考》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耶魯大學東亞研究中心、北京大學中國古文獻研究中心主辦“中國典籍與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2010)”論文集。
[清]無名氏:《傳奇匯考》,日本京都大學文學部圖書館藏抄本。
王國維:《曲錄》,《王國維遺書》(上海:上海古籍書店,1983)第十六冊影印商務印書館1940年《海寧王靜安先生遺書》本。
王國維:《錄曲余談》,《王國維遺書》(上海:上海古籍書店,1983)第十六冊影印商務印書館1940年《海寧王靜安先生遺書》本。
[清]無名氏編撰,董康、吳梅、王國維、陳乃乾整理:《曲??偰刻嵋罚釣槊?、孫蓉蓉主編《歷代曲話匯編》(清代編)(合肥:黃山書社,2009)重排本,頁13-14。頁10載吳梅1928年《曲??偰刻嵋颉芬嘣疲骸拔溥M董廷尉康得《樂府考略》四函,又從盛氏愚齋假《考略》三十二冊,為一書而失群者,互相比核,得曲目都六百九十種。復取《揚州畫舫錄》所載黃文旸《曲海總目》互勘之,則《考略》之六百九十種,較《曲海目》之一千一十三種,所佚止三分之一。于是就《考略》所存者排比纂錄,厘為四十六卷,鍥印行世。較坊刻《傳奇匯考》有條理矣。《傳奇匯考》者,不知何人所集,或云即《曲?!窔埍?,疑莫能明也。宗室寶瑞臣侍郎有之,黃陂陳士可都護亦有之,他日若得二家藏本補苴罅漏,則更為此書慶矣,廷尉厘訂付印,仍名曰《曲?!氛?,蓋不沒文旸搜集之盛心也?!?/p>
[清]無名氏編撰,董康、吳梅、王國維、陳乃乾整理:《曲??偰刻嵋?,俞為民、孫蓉蓉主編《歷代曲話匯編》(清代編)(合肥:黃山書社,2009)重排本,頁13。
同上注。
董康:《書舶庸譚》(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頁9。
同上注,頁10。
同上注,頁22。相關記載尚有:二十六日:“寄玉娟及沈駿聲信。錄《傳奇匯考》三則,合之昨日,凡五則?!倍呷眨骸坝喾戒洝秱髌鎱R考》,改訂后日。是日錄六則。二十九日:“錄《傳奇匯考》兩則?!比蝗眨骸啊秱髌鎱R考》第二函錄畢,計二十則?!倍乱蝗眨骸鞍l(fā)玉娟、佐禹、駿聲函,駿聲處并附所繕《匯考》?!彼娜眨骸搬饕八汀秱髌鎱R考》二函來,與《曲?!纺繉τ?,多二十四則,合之前二次所校約七十余條。此書黃陂陳士可都護藏有一本,未識尚可增補否也?!蔽迦眨骸白鲿掠窦?、駿聲,并寄《匯考》五冊,將溢出各條即由滬石印留底?!?/p>
董康:《書舶庸譚》(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頁23:“今閱《匯考》,元沈和甫所撰《分鏡記》條,謂和甫名和,杭州人,能詞翰,善談謔,天性風流,兼明音律,以南北調合腔自和甫始,如《瀟湘八景》、《歡喜冤家》等曲,極為工巧,后卒于江州,江西人稱為蠻子關漢卿。據(jù)此則南北調互用元時已作俑,特明中葉濫觴耳。《匯考》又稱和甫著有《祈甘雨貨郎朱蛇記》、《鄭玉娥燕山逢故人》、《鬧法場郭興阿楊》三種,并此《分鏡記》,未審尚存于世否?!表?4云:“三十日,錄《傳奇匯考》之《北西游》一則,文約三千余言,題元人撰,情節(jié)復雜,偽訛無疑?!?/p>
伯英(杜穎陶)《曲??偰刻嵋斑z》載中國戲曲音樂院研究所《劇學月刊》(上海:世界書局,1936)第三、四期合刊本。轉引自鄧長風《〈傳奇匯考〉探微》,鄧長風:《明清戲曲家考略四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頁143。
傅惜華《日本現(xiàn)存中國善本之戲曲》一文載《中國文藝》第四(1939年12月)、五(1940年1月)、六(1940年2月)期。轉引自鄧長風《〈傳奇匯考〉探微》,鄧長風:《明清戲曲家考略四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頁144。
杜穎陶:《曲??偰刻嵋a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頁10。
蔣寅:《東瀛讀書記》,《文獻》1999年第1期。《金陵生小言》(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頁199-203。
江巨榮、[日]浦部依子:《〈傳奇匯考〉及其相關戲曲考釋書目——從〈傳奇匯考〉到〈曲海總目提要〉及〈曲??偰刻嵋a編〉》,戲劇研究編輯委員會《戲劇研究》2009年第3期(臺北:“行政院國科會”,2009年1月),頁125-145。
黃仕忠:《日藏中國戲曲文獻綜錄》(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江巨榮、[日]浦部依子:《〈傳奇匯考〉及其相關戲曲考釋書目——從〈傳奇匯考〉到〈曲??偰刻嵋导啊辞?偰刻嵋a編〉》,戲劇研究編輯委員會《戲劇研究》2009年第3期,頁132。
李慶:《兩種日本現(xiàn)存〈傳奇匯考〉抄本考》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耶魯大學東亞研究中心、北京大學中國古文獻研究中心主辦“中國典籍與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2010)”論文集,頁214。
[清]無名氏編撰,董康、吳梅、王國維、陳乃乾整理:《曲??偰刻嵋罚釣槊?、孫蓉蓉主編《歷代曲話匯編》(清代編)(合肥:黃山書社,2009)重排本,頁13。
董康:《書舶庸談》(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頁9。
同上注,頁22。
[清]無名氏:《傳奇匯考》,日本京都大學文學部圖書館藏抄本,第八冊。
杜穎陶:《曲??偰刻嵋a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頁4。
鄧長風《〈傳奇匯考〉探微》一文還補充了《樂府考略》晚于《傳奇匯考》的三個證據(jù),其一,石印本《傳奇匯考》與《曲??偰刻嵋废嗤瑒∧績热莼ビ性斅哉撸肚?偰俊吩斢凇秱髌鎱R考》者20種,而《傳奇匯考》詳于《曲??偰俊氛邇H2種,《曲海》總目之詳,多為大段多出,多出部分應源于更為詳細的《樂府考略》。其二,董康所舉兩例只能說明《傳奇匯考》傳入日本之前曾經(jīng)在道光年間經(jīng)過增補,并且增補者看見過《樂府考略》。其三,董康所見《樂府考略》皆自清內府佚出,而《傳奇匯考》抄本均在民間流傳,揆情度理,此書之初撰必在民間,并且是在民間輾轉傳抄一段時間后逐漸流入內府的。
[清]無名氏編撰,董康、吳梅、王國維、陳乃乾整理:《曲??偰刻嵋罚釣槊?、孫蓉蓉主編《歷代曲話匯編》(清代編)(合肥:黃山書社,2009)重排本,頁13。
[清]無名氏編撰,董康、吳梅、王國維、陳乃乾整理:《曲海總目提要》,俞為民、孫蓉蓉主編《歷代曲話匯編》(清代編)(合肥:黃山書社,2009)重排本,頁4-5云:“據(jù)董先生的考證,《樂府考略》大概即是乾隆年間兩淮鹽運使署聘黃文旸、凌廷堪諸人修改曲劇時編纂的《曲?!范淼牡妆??!稉P州畫舫錄》記黃文旸自序,并載目錄凡一千零一十三種?!肚!返拇尕巡豢煽?。自序說他擬將古今作者各撮其關目大概,勒成一書;其書當甚簡略,略似坊間的《傳奇匯考》。董先生所輯的《樂府考略》‘文多與《匯考》同,而強半為匯考所不載’,當是當日兩淮詞曲局編纂進呈的提要。原目一千零一十三種,今所輯補已近八百種,所佚不過五分之一了。其書在當日為進呈之書,故不敢用‘曲?!?。董先生因為‘其事其文悉出于修輯原手’,故改用‘曲?!脑!?/p>
杜穎陶:《曲??偰刻嵋a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頁2-3。
杜穎陶:《曲海總目提要補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頁4。
李慶:《兩種日本現(xiàn)存〈傳奇匯考〉抄本考》,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耶魯大學東亞研究中心、北京大學中國古文獻研究中心主辦“中國典籍與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2010)”論文集,頁223。
李慶:《兩種日本現(xiàn)存〈傳奇匯考〉抄本考》,“中國典籍與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2010)”論文集,頁225。
鄧長風:《〈傳奇匯考〉探微》,鄧長風:《明清戲曲家考略四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頁154-155。
杜穎陶:《曲??偰刻嵋a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頁5-6。
李慶:《兩種日本現(xiàn)存〈傳奇匯考〉抄本考》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耶魯大學東亞研究中心、北京大學中國古文獻研究中心主辦“中國典籍與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2010)”論文集,頁222-223。
李慶:《兩種日本現(xiàn)存〈傳奇匯考〉抄本考》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耶魯大學東亞研究中心、北京大學中國古文獻研究中心主辦“中國典籍與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2010)”論文集,頁227。
[清]無名氏編撰,董康、吳梅、王國維、陳乃乾整理:《曲??偰刻嵋?,俞為民、孫蓉蓉主編《歷代曲話匯編》(清代編)(合肥:黃山書社,2009)重排本,頁1083-1084。
[清]張廷玉等:《明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頁4062-4063。
[清]萬斯同:《明史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影印清抄本。此本記載:程濟,朝邑人,有道術。洪武末為岳池教諭,岳池去朝邑數(shù)千里,或見濟常在朝邑,而治岳池學事不廢。建文初,上書言:“某月某日,北方兵起?!背⒅^非所宜言,逮至京,將殺之。濟入見,仰面大呼曰:“陛下幸囚臣,臣言不驗,死未晚?!蹦讼轮z。已而燕兵起,帝乃釋濟,以為翰林院編修。參軍謀,從諸將北征,徐州之捷,諸將樹碑敘戰(zhàn)功及統(tǒng)軍者姓名。濟一夜往祭其碑,人莫測其故,后燕王過徐,見碑大怒,趣左右以鐵椎椎碑,再椎,遽曰:“止之,為我錄碑文來?!币眩幢D之,無得脫者。濟姓名正在椎脫處,得免?;瓷现T將敗,帝召濟還。初濟與邑人高翔并以明經(jīng)征,翔勵名節(jié),濟好術數(shù)。翔數(shù)止?jié)?,勿為此,濟不聽,既有兵事,濟又勸翔:“學我術。”濟曰:“我愿為忠臣也?!苯鸫ㄩT破,翔招濟同死,濟曰:“我愿為智士也?!毕杈顾乐鋈?,或曰事急時帝召濟問計,濟曰:“天數(shù)已定,惟可出走免難。”立召僧為帝落發(fā),濟從之出。每遇險,幾不能免,以濟術竟得脫去,相從數(shù)十年,后莫知所終。
此外,王恒《合璧記》、無名氏《西川圖》亦大量征引明史。
[清]無名氏編撰,董康、吳梅、王國維、陳乃乾整理:《曲??偰刻嵋?,俞為民、孫蓉蓉主編《歷代曲話匯編》(清代編)(合肥:黃山書社,2009)重排本,頁4。
同上注,頁9。
[清]無名氏編撰,董康、吳梅、王國維、陳乃乾整理:《曲??偰刻嵋?,天津古籍書店1992年影印民國十九年(1930)大東書局排印本。
本書《傳奇匯考》原文如未特別說明,均引自京都大學文學部藏本,不再一一出注。
此據(jù)民國三年(1914)古今書室石印本《傳奇匯考》錄入。
此外如湯顯祖之《牡丹亭》、吳偉業(yè)之《臨春閣》此目均以為有所寄托,其謂《牡丹亭》乃托時事譏刺貴要,《臨春閣》則隱刺福王。
此條筆者所見《傳奇匯考》未載,據(jù)《曲??偰刻嵋蜂浫?。
此條筆者所見《傳奇匯考》未載,據(jù)《曲??偰刻嵋蜂浫?。
[清]無名氏:《傳奇匯考標目》,《集成》冊七,頁191。
[清]無名氏:《傳奇匯考標目》,《集成》冊七,頁191。
同上注,頁225-226。
[清]無名氏:《傳奇匯考標目》,日本京都大學文學部藏《傳奇匯考》抄本第一冊。
[清]高奕:《新傳奇品》,《集成》冊六,頁225-273。
同上注,頁225-271。
[清]無名氏:《傳奇匯考標目》,《集成》冊七,頁225-226。
鄧長風:《論〈傳奇匯考標目〉別本的價值》,《古籍整理研究學刊》1987年第3期、第4期。
鄧長風:《論〈傳奇匯考標目〉別本的價值》,《古籍整理研究學刊》1987年第3期、第4期。
同上注。
[清]李斗撰,汪北平、涂雨公點校:《揚州畫舫錄》(北京:中華書局,1960),頁214。
[清]晏端等纂:《續(xù)纂揚州府志》,清同治十三年(1874)刻本。
[清]錢泳:《履園叢話》(北京:中華書局,1979),頁85。《揚州畫舫錄》卷五《新城北錄下》亦有類似記載:“凌廷堪字仲子,又字次仲,歙縣監(jiān)生。僑居海州之板浦場,以修改詞曲來揚州,繼入京師,游于豫章、雒陽……始不為時文之學,既與黃文旸交,文旸最精于制藝,仲子乃盡閱有明之文,得其指歸,洞徹其底蘊,每語人曰:‘人之刺刺言時文法者,終于此道未深,時文如詞曲,無一定資格也。’”
[清]李斗撰,汪北平、涂雨公點校:《揚州畫舫錄》(北京:中華書局,1960),頁107。
[清]史夢蘭:《止園筆談》,《續(xù)修四庫全書》子部冊1141影印清光緒四年(1878)刻本。
[清]李斗撰,汪北平、涂雨公點校:《揚州畫舫錄》(北京:中華書局,1960),頁111。
黃強:《乾隆庚子揚州設局刪改曲劇始末》(《揚州師范學院學報》〔社科版〕,1987年第3期)一文對揚州設局刪改曲劇的全過程進行了詳細分析。他認為《揚州畫舫錄》所記不確原因有三:一,《清實錄》載乾隆四十五年(1780)乙酉十一月乾隆帝下旨刪改古今雜劇傳奇之違礙者,故奉旨設局時間不可能在此;二,查嘉慶《揚州府志》可知乾隆四十二年丁酉(1777)任兩淮巡鹽御史者為寅著,伊齡阿于次年(1778)始任此職,而《揚州畫舫錄》云“乾隆丁酉(1777),巡鹽御史伊齡阿奉旨于揚州設局修改曲劇?!笨芍稉P州畫舫錄》所載不確。三,張其錦《凌次仲先生年譜》引凌廷堪語云:“乾隆庚子冬(1780),兩淮巡鹽御史長白伊公齡阿奉旨刪改古今雜劇傳奇之違礙者,次年(1781)屬余襄其事,客于揚州者歲余”。其受伊齡阿之聘客揚州是在乾隆四十六年(1781)二月初一。凌氏所記時間與黃文旸自序所記時間完全吻合,俱可證《揚州畫舫錄》所記之失誤。
凌廷堪《校禮堂文集》卷三十一載有《書黃氏〈通史發(fā)凡〉后》一文,云:“《通史發(fā)凡》四卷,甘泉黃君秋平撰,黃君將為《通史》,屬草未竟,此其例目也,秘不示人,乾隆辛丑(1781)夏,余在揚州借而讀之?!笔强勺C黃文旸、凌廷堪是年均在揚州從事刪改詞曲的工作。[清]凌廷堪:《校禮堂文集》,《續(xù)修四庫全書》冊1480-1481影印清道光六年(1826)張其錦刻本。
轉引自黃強:《乾隆庚子揚州設局刪改曲劇始末》(《揚州師范學院學報》(社科版),1987年第3期)。
同上注。
[清]李斗撰,汪北平、涂雨公點校:《揚州畫舫錄》(北京:中華書局,1960),頁108。
苗懷明:《董康和他的〈曲??偰刻嵋怠罚ā恫┯[群書》2002年第3期)。
黃文旸原編,無名氏重訂,管庭芬校錄:《重訂曲??偰俊罚都伞穬云?,頁317。
同治《續(xù)纂揚州府志》卷十三《人物五·文苑》云:“黃文旸字秋平,貢生,素通聲律之學。乾隆年間兩淮鹽政設詞曲局,延為總裁,成書進呈。”[清]晏端等纂:《續(xù)纂揚州府志》,清同治十三年(1874)刻本。所成之書是指刪改后的戲曲劇本?還是另有所指?有無可能指《曲?!芬粫??值得探討。
據(jù)[清]李斗撰,汪北平、涂雨公點校:《揚州畫舫錄》(北京:中華書局,1960)統(tǒng)計?!稉P州畫舫錄》有乾隆乙卯(1795)年自然盦初刻本;清同治十一年(1872)方浚頤重印《揚州畫舫錄》本,中華書局校點底本為乾隆乙卯(1795)年自然盦初刻本。
[清]李斗撰,汪北平、涂雨公點校:《揚州畫舫錄》(北京:中華書局,1960),頁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