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造一個夢給自己追
沒有歡快的云板打著節(jié)拍跳著春風(fēng)飄灑過的燦爛,也沒有不幸的故事凄涼如冬夜街頭瑟縮站立的小女孩。沒有光亮,沒有灰暗。只是數(shù)道連在一起的分割線將自己色澤稀少的世界涂抹些顏色,添加些別的動感的支架,構(gòu)建出自己心中那個只有自己控制,不交付他人的夢。這個夢中,遠方有著所有想象中堆砌在一起不可磨滅的美夢。叫囂在空蕩蕩的田野,沒有遍野花草,只跟著自己的腳步追逐自己放飛的夢想。
幼時,張愛玲的第一篇小說就體現(xiàn)出她豐富的想象力和略帶悲涼色彩的浪漫主義,那是一個有點無厘頭的家庭倫理悲劇,沒有題目。字數(shù)也沒有太多:“一個小康之家,姓云,娶了個媳婦名叫月娥,小姑叫鳳娥。哥哥出門經(jīng)商去了,于是鳳娥定下計策來謀害嫂嫂?!边@是她7歲時寫的,當時還有很多字不會寫,需要問家中的仆人。從小時起,她的腦海中的畫面就很豐富,悲劇的色彩留有心中盲目的荒涼,讓苦樂少了幾分色彩,夾雜著枯草的味道,伴著濕氣。
8歲時,她又用一種稍稍歡快的風(fēng)格來寫。題名《快樂村》:“快樂村人是一個好戰(zhàn)的高原民族……蒙中國皇帝特許,免征賦稅,并予自治權(quán)。所以快樂村是一個與外界隔絕的大家庭,自耕自織,保存著部落時代的活潑文化。”這是屬于一個八歲孩童快樂的想象。這其中多了許多磅礴與大氣,思想很正面。在每個孩子想要做自己世界的王的時候,她也編織了在自己國土中駕著五色云彩的美麗的夢。暖洋洋地打著鼾,熟睡的聲音襯得陽光更好。
總有一些與眾不同的美麗交織在悲涼的夢境,不見得所有夢都是完整的,破碎在天邊虹光下的未完結(jié)的故事也透著獨有的光芒。就像是夜空中只有一彎弦月也添彩了黑藍的天空,美成了一幅畫。
云彩泛著光,流光溢彩的美留住了四處張望的眼。張愛玲九歲時開始試著在報刊投稿,只投了一家,不知道是自己的意思還是家里人的意思,不過沒有被發(fā)表。張愛玲那個時候已經(jīng)開始在畫紙上涂涂畫畫,自己再寫點東西,做成畫報。她對畫畫有著深深扎根的喜愛,平淡得如吃飯喝水。張廷重也常常拿給來家中做客的人看,面上帶著驕傲之色。他的喜歡,也是她的歡喜。
她的腦中好像從未停止過愛情故事的游走。時而浮起的愛情穿過層層疊嶂留轉(zhuǎn)在現(xiàn)實的蒼涼,抓不住幸福的尾巴。小學(xué)時,她寫了第一篇有頭有尾的小說,是三角戀的愛情小說,女主叫作素貞,結(jié)局最后是素貞投河而亡,是悲劇。當時這篇小說被她的同班同學(xué)爭相摘抄,最后上面的字都模糊不清了。還有一次,她寫了一篇小說,里面有個負心漢姓殷,有位殷姓同學(xué)看了后前來質(zhì)問為什么那個負心漢也姓殷。最后這位同學(xué)擅自把殷改為王,張愛玲不依,又改回去。兩人爭來爭去,紙都被擦破了。童年的執(zhí)拗只為守住莫名其妙不愿改變的青澀,后來才知道那就是最初的信仰。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世界搭起了新的莊園。歡快的樂章加速了心靈中翩翩起舞的夢璃。流火點點,最美麗的夜晚星星眨著亮的眼。12歲,她用活潑歡快同時優(yōu)美的筆風(fēng)寫了繼續(xù)塑造她世界的歡樂。她用華麗的辭藻堆砌出她對生活的向往,《理想中的理想村》:“在小山的頂上有一所精致的跳舞廳。晚飯后,乳白色的淡煙漸漸地褪了,露出明朗的南國的藍天。你可以聽見悠揚的音樂,像一幅桃色的網(wǎng)從山頂上撒下來籠罩著全山……還有那個游泳池,永遠像一個慈善的老婆婆,滿臉皺紋地笑著,當她看見許多活潑的孩子像小美人魚似的撲通撲通跳下水去的時候,好快樂地爆出極大的銀色水花……沿路上都是微笑的野薔薇……清泉潺潺地從石縫里流,流,流,一直流到山下,聚成一片藍光瀲滟的池塘……”這是少女們都會幻想的童話生活,但除卻華美拼接的辭藻,就沒有什么可取之處了。
14歲她終于寫了篇像模像樣的章回小說《摩登紅樓夢》,回目是父親張廷重擬訂的,共計六回:“滄桑變幻寶黛住層樓,雞犬升仙賈璉膺景命”;“弭訟端覆雨翻云,賽時裝嗔鶯叱燕”;“收放心浪子別閨闈,假虔誠情郎參教典”;“萍梗天涯有情成眷屬,凄涼泉路同命作鴛鴦”;“音問浮沉良朋空灑淚,波光駘蕩情侶共嬉春”;“陷阱設(shè)康衢嬌娃蹈險,驪歌驚別夢游子傷懷”。可見張廷重對《紅樓夢》的研究還是有一定水平的,這也是張愛玲喜歡《紅樓夢》的原因之一。耳濡目染多了,看了便一眼喜歡上了。
張愛玲成名后還寫過《紅樓夢魘》,張愛玲從小一直癡迷于《紅樓夢》,成年后也一直喜歡《紅樓夢》《金瓶梅》等書。她《紅樓夢魘》中寫道: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夢》未完。她始終不喜歡高鶚的續(xù)寫,覺得官場味太濃,父親解釋給她說高鶚本出身于官場,自然寫得真切。父親張廷重也是紅樓夢的書迷,自然喜歡講這些給張愛玲聽。仔細看來,大家族的歷程都是大同小異,賈家的風(fēng)雨興衰與李鴻章家族又有何異?從李鴻章到張廷重,也是一場大家族的巨變,慢慢在衰落腐朽。
琉璃石依稀記得當年光景,盛世留轉(zhuǎn)不盡曾經(jīng)荒涼的過往。黃粱一夢,摩登《紅樓夢》在時代前沿也變不了已定的宿命。未完的也許才是最值得懷戀的,遍布荒野頹靡的曾經(jīng),怎堪現(xiàn)今唯美的亮光?躲藏在回憶小巷中的憂愁撐著油紙傘等待著薔薇花開,點點雨跡順著木架滴落在泥土上,澆灌了一季綠意。
后世很多“張迷”都認為張愛玲的處女作是在港大讀書時投給《西風(fēng)》雜志獲得榮譽十三名的《我的天才夢》,張愛玲也曾親口承認這是她的處女作。但后來經(jīng)證實,到目前為止發(fā)現(xiàn)的張愛玲第一篇印為鉛字的文章是其于初一發(fā)表于圣瑪利亞女校??械摹恫恍业乃?。孩童的天才被徹底激發(fā),之前沒有全然體現(xiàn)出來,現(xiàn)在終于被全面展現(xiàn)出來。那是中學(xué)時期最開始轟動的作品,從那時開始,她受到矚目。
一路走來,她幼時的創(chuàng)傷和孩童的天真為她編織了一個又一個心靈的美夢。稻田的豐收是指縫一點一滴間的播種,樹木的年輪化不開眉間的愁,映襯著數(shù)年來積累的果實,終于長出一片豐收的稻田,在水中招搖生長,一發(fā)不可收拾。笑盈盈的是心口難以抹去的信仰,不是全部但難以割舍。像是本來就融入血液中的濃情,文字之于她便是如此。
花開遍野的季節(jié)長滿了叢生的綠植,雨季過后止不住的洪流擋不住瘋長的葉苗。黑暗中的啟明星訴說著少女懷春的愿望,零零星星拼接一個彩色星云夢,駕著南瓜馬車,蹬著水晶鞋,在灰蒙蒙的霧中穿梭而過,進入新的天地。帶著光亮撥開迷霧,在朦朧中行進,捕捉片刻的細膩,再走向春暖花開。看煙火點亮整個天空,綻放未來的光亮。
一個個故事編織的繩結(jié)是時間的印跡,捆綁著前世今生。湖光反射的山色停留在云間,不知哪里是歸宿,這樣的美,就是一個世界造物者創(chuàng)造夢的成功。她造了一個夢,牽著它給自己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