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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幸福的酢漿草

花要開了 作者:吳祖麗


尋找幸福的酢漿草

日歷已是小雪,銀杏葉子快落光了,街道兩側(cè)的月季疲倦地開著最后的花朵,風(fēng)吹在臉上帶著寒氣,萬物漸生凋零之意。節(jié)令如令,真是一步不落地向前。

上下班的路上經(jīng)過健康西路,看見路邊一小片一小片怒放的紅色酢漿草。嫩綠的葉子,細(xì)細(xì)地浮一層白色絨毛,纖毫畢現(xiàn)。密密地開著一層小花,一色的紅里泛紫,嬌羞艷麗。貼著地,低得不能再低,低到塵埃里,像心花怒放。

酢漿草,酢漿草科。又叫酸葉草,三葉草,幸運草,鄉(xiāng)下還叫它酸得溜。酢,通醋。一看這個字,味蕾就起反應(yīng),酸得皺眉頭。酢漿草,生葉三片,呈心形,故又叫三葉草。相傳如果能找四片葉子的酢漿草,就能愿望成真,得到幸福,又叫幸運草。酢漿草花期很長,而且自生自滅,不用你管,幾乎是從春天開到冬天。立春過后沒幾天,柳樹有了動靜。幾場雨一下,爆出新綠如煙。田野里處處都看著不一樣了。陽光有了暖意,花草開始萌動。走在松軟起來的田埂上,最先看到的總是舉著紅色小花的酸葉草。

酸葉草爬滿田埂、溝畔和河洼子,細(xì)細(xì)瘦瘦的,倒不怕冷,太陽曬得身子一暖和,就吐出胭脂紅的小花,五片傘形花瓣,鵝黃的花蕊,漫山遍野明晃晃的好看。太陽下山以后,酸葉草的花瓣開始慢慢閉攏,收成細(xì)長的花苞,害羞似的,低下頭,隨著暮色降臨靜靜入睡。

奶奶說,咳,這酸得溜。摘一支花莖放在舌尖上,果然酸得要吐口水。我和翠珍,還有姍,挑豬菜的時候也不大找它。酢漿草不打重,沒分量,太陽一曬就全蔫了。翠珍和姍是我小時候的玩伴,翠珍比我大四歲,姍跟我同年。算起來翠珍還長我們一輩,我們按理該叫她小姑。但是我們從來沒叫過,只叫翠珍翠珍。吵了架還稱她“老炮子子”。這是她母親經(jīng)常站在院子喚她回家吃飯時罵的。她母親是我三奶奶,在莊上是個厲害角色,大人小孩都怕她。她喚翠珍回家吃飯,一律是罵的,聲音扁平尖銳如刀鋒,聽的人一身雞皮疙瘩。有時候也罵“炮沖的”“討債鬼”。別人家媽媽也罵自己孩子,都沒三奶奶罵的那么惡狠狠的。如果翠珍跟我們一起玩,連著我們也被罵為“炮子子、討債鬼”,母親聽到了,總是數(shù)落我,“以后少跟翠珍一塊,你三奶奶重男輕女,一天不罵三仗她吃不下飯的?!?/p>

翠珍讀書不行,我們上一年級的時候,她上一年級,我們上三年級了,她還在讀一年級。后來三奶奶就讓她回家干活,不給她讀書了。我們天天在一起玩,天天惱,但惱過又到一起了。大人們都以為翠珍傻,連母親都說,三奶奶整天不是打就是罵,把個翠珍弄懵得了,一天到晚悶聲不響的。只有我和曉姍知道,翠珍不傻。一到田野里,她的話就多起來,邊領(lǐng)著我們挑豬草,邊教我們認(rèn)識野花野草,狗尾巴草莖是甜的,蒲公英的種子是可以飛翔的,萋萋蓋雖然有討嫌的刺卻是可以止血的。還有哪些豬愛吃,哪些豬不愛吃。作為交換,我們心甘情愿地把口袋里的炒花生、炒鹽豆子掏給她。有時候因為貪玩,暮色四起,炊煙裊裊,竹籃還沒滿,翠珍擔(dān)心回去挨罵,我們也會很有同情心地把自己的豬草分點給她。

找到四片葉的酸葉草,能實現(xiàn)愿望并且得到幸運,也是翠珍說的。她說,愿望不能說出來,放在心里,悄悄告訴幸運草,它會幫你實現(xiàn)愿望。我們都鄭重地想了一想,放在心里。就埋頭找起來,從南莊臺找到后莊臺,天完全地黑了下來,莊臺上已經(jīng)有燈火如豆。才發(fā)現(xiàn)籃子里空空如也,誰家的狗一聲遞一聲地狂吠著,我們嚇得飛跑回家。

慢慢大了,我和姍讀了初中,就不大在一起玩了。翠珍成了家里的壯勞力,后來訂了一門親事,男方門戶倒也不錯,就是三奶奶為了定禮,差點跟人家談崩了。又過幾年,結(jié)了婚。記得問過母親。母親說,翠珍到了婆家,比做姑娘時過得安穩(wěn),里里外外,倒是過日子的一把好手。

我和姍各自讀書上班,有了家庭和孩子,都不大聯(lián)絡(luò)了。只知道她在工廠流水線上,成天加班,又因為技術(shù)好,終于做了班長,略微輕松一些。

這么多年過去了,不知道她們找沒找到命運中的那株幸運草?風(fēng)流云散,一別如雨。寂寞童年的背景上,彼此留下深深淺淺的印記。我們就像酢漿草的種子,借助風(fēng)和陽光,四處飄落,生根,發(fā)芽,開花。

我一直守株待兔地等著命運中那棵四片葉子的幸運草,有時候我以為我等到了,有時候我以為我沒有。就像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老了,有時候覺得自己還很小,對時間未來等等一切還可以充滿期待和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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