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希帕提婭
希帕提婭正對著電腦屏幕坐在桌前,她需要寫一個匯報。現(xiàn)在,文字編輯軟件的頁面中一個字都沒有,她似乎還沒想好怎么寫,有些難以下筆。
伊甸園星的電腦看起來和地球的電腦差不多。不過,伊甸園星通用的馳壘語盡管也是字母文字,卻有二十九個字母,鍵盤格局和地球電腦的鍵盤格局不同,倒是需要熟悉一下。好在,希帕提婭的空體的手指顯然擁有良好的肌肉記憶,對于這個鍵盤格局非常熟悉,而孫斐的意識場已經(jīng)完美地對接了這種熟悉。
其實,這臺電腦讓孫斐感到痛苦,因為她知道,這臺電腦里所使用的主流編程語言已經(jīng)有八百年的歷史。而在地球上,一種主流編程語言能活幾十年就不錯了。
伊甸園星的演化腳步像是死死地被釘在了原地,連一分一毫都難以移動??煲磺炅?,伊甸園星人的生活幾乎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這臺電腦就是明證。
禁錮住伊甸園星發(fā)展的原因是什么呢?
也許正是孫斐孜孜以求的東西,這件事情難以進行深入的公開討論,誰都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壞人。但是,孫斐必須推動伊甸園星的發(fā)展,她不得不親手粉碎自己曾經(jīng)的理想。
不得不說,這對孫斐而言,是一個轉(zhuǎn)折,也是一個悲劇。
希帕提婭正對著屏幕發(fā)呆,忽然,“?!钡囊宦?,屏幕上彈出一個窗口。天藍色的窗口中,是森林和草地。
本周日上午八點,首都地區(qū)準時舉行支持去工業(yè)化相關法案的集會游行,呼吁所有市民參加,我們必須為保護我們的環(huán)境竭盡全力。參與游行時,請務必攜帶已簽字的自愿降低生活水平的請愿書。
文字下面是一個“我要參加”按鈕,旁邊有一行小字:
已報名參加人數(shù):2,024,433
希帕提婭關上了窗口,繼續(xù)自己的思考。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钡囊宦?,屏幕上又彈出一個窗口。這次,天藍色的窗口中簇擁著若干人的頭像。
塔利斯亞療養(yǎng)院首都療養(yǎng)區(qū)為四千六百位攻擊型人格患者、八千一百位社會功能失調(diào)者和六千二百位身體機能障礙者提供周到溫暖的服務,我們需要您伸出援手,使他們擁有更加安全和舒適的生活環(huán)境。
文字下面是一個“我要捐款”按鈕,旁邊小字寫著:
本次捐款人數(shù):1,383,032
希帕提婭想了一會兒,又關上了窗口,繼續(xù)自己的思考。
但還沒有結(jié)束,二十分鐘后,“叮”的一聲,屏幕上再次彈出一個窗口,這次,窗口是粉紅色的,其中只有兩個人的頭像,一個快樂的女孩和一個快樂的小伙子。
塔利斯亞療養(yǎng)院全球網(wǎng)絡正在招募志愿者,為患者提供生育服務。根據(jù)《基因傳承權利法案》,任何人都有生育權,都有權利傳承自己的基因,這也是我們?nèi)祟悈^(qū)別于普通動物的道德基石,確保我們的社會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實現(xiàn)人類完全平等的終極理想,請參與我們的志愿者計劃,幫助不幸的人擁有自己的孩子。
文字下面有一個按鈕,寫著“我要參與”,按鈕旁邊的字是:
當前女性志愿者人數(shù):4,132,876
當前男性志愿者人數(shù):7,358,457
希帕提婭又關上了窗口。
她沒有再對著文字編輯器發(fā)呆,而是找到了操作系統(tǒng)的設置按鈕,點開了設置界面,開始尋找有沒有什么地方能關閉廣告顯示。
找了一會兒,她找到了一個地方,列出了三個廣告類別:“商業(yè)廣告”“政治廣告”和“公益廣告”。
每個廣告類別的后面都跟著一個復選框,可以打上勾或者打上叉?,F(xiàn)在,“商業(yè)廣告”和“政治廣告”后面都打了一個小紅叉,但“公益廣告”后面打了綠色的小勾。
希帕提婭點了一下,試圖把“公益廣告”的復選框也點成叉。
但是,屏幕馬上就彈出了一個確認窗口,上面寫著:
作為本操作系統(tǒng)的開發(fā)商,我們?yōu)槟倪x擇感到恥辱。
在這個美好的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責任向別人伸出自己溫暖的手,而不是對丑惡、災難或者不幸袖手旁觀。
在目前的情況下,您令人鄙視的拒絕公益的行為并不違法,但是,我們和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shù)人一道,正在盡力推動《公益義務法案》的通過,請您認真思考自己的行為。
下面是兩個按鈕:“我是好人”和“我是壞人”。
希帕提婭按下了“我是壞人”的按鈕,窗口消失了。但是,馬上又彈出了一個新的窗口,上面寫著:
作為本操作系統(tǒng)的開發(fā)商,我們正式向您提出抗議。我們公司的愿景和全人類的愿景是一致的,我們愿意再次重申這個愿景:
無論某個人類個體是怎樣的,我們必須保證這個人類個體:
免于饑餓的權利,
免于寒冷的權利,
免于恐懼的權利,
免于歧視的權利,
免于悲傷的權利,
免于痛苦的權利,
免于義務的權利,
免于責任的權利,
免于無家可歸的權利,
免于失去自由的權利,
免于不獲尊重的權利,
免于承受壓力的權利,
免于必須工作的權利,
免于苛求努力的權利,
免于面對指責的權利,
免于匱乏贊揚的權利。
顯然,您不是我們?nèi)祟惔蠹彝サ暮细癯蓡T,我們不得不對您使用本操作系統(tǒng)的行為提出嚴正抗議,并在此宣布,自即日起,您使用云計算基礎功能包的租金從250元每月上調(diào)到2500元每月。對于此價格調(diào)整,我們提醒您,您可以拒絕使用我們的操作系統(tǒng),我們將為此感到欣慰,不過,我們也同時提醒您,您并沒有其他操作系統(tǒng)能夠選擇。
我們誠摯地希望您能夠盡早回歸人類良知的正路。
下面是兩個按鈕:“對不起,我剛才是誤點擊”和“我的確是個壞人,而且我有錢”。
希帕提婭按下了“我的確是個壞人,而且我有錢”的按鈕。
這個窗口也消失了,“公益廣告”后面的復選框終于變成了叉,和另外兩個小叉不同,這是個大叉,血紅血紅的大叉。
希帕提婭等了幾秒鐘,看看有沒有新的窗口彈出。
沒有動靜,希帕提婭出了一口氣,關掉了設置界面,回到了文字編輯軟件的界面。
她在文字編輯器里敲進去了一行字:“關于重啟已報廢的天文望遠鏡的進度報告”。
在進入伊甸園星之前,孫斐花了很多時間思考自己應該在伊甸園星中尋找什么樣的宿主,以及在伊甸園星上做些什么。
最終,她找到了希帕提婭,也想通了自己要做什么。
希帕提婭并不是天文學家,而是一位科技史教授。她所在的國立大學,在博物館中收藏了那座兩百年前制造的最新的天文望遠鏡。是的,兩百年前制造的天文望遠鏡,卻是全世界最新的天文望遠鏡。希帕提婭所在的國立大學歷史學院,擁有一位開明的院長,歐睿特里院長。所謂“開明”,這是以孫斐的視角來看。事實上,在國立大學,甚至在整個伊甸園星的學術界,歐睿特里院長都以食古不化著稱。
歐睿特里院長總是在各種場合露出一副遺憾的樣子,念念叨叨地說,歷史學院能講授的只有古代史而沒有近代史,因為近代史實在是太乏味了。而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近代史中的人們已經(jīng)擁有了理論意義上所能達到的最大的幸福感,從歷史故事的角度看是否乏味顯然是完全不重要的。所以,歐睿特里院長的遺憾讓人無法理解。
希帕提婭的空體被占據(jù),希帕提婭的意識場就要離開伊甸園星。盡管是沒辦法的事情,孫斐仍舊對希帕提婭感到非常抱歉。當然,希帕提婭不會死去,而會到云獄繼續(xù)生活,可現(xiàn)在和以往不同,隨著云球和伊甸園星的發(fā)展,云獄的生活水平已經(jīng)不如云球和伊甸園星,雖然衣食無憂,但至少由于地域的局限,而在生活的豐富性上遠遠不如。所以,如今把一個人從云球或者伊甸園星弄到云獄去,真的就像是送去坐牢了——而非像以前那樣,似乎是送去了天堂。
這種情況導致孫斐一反常態(tài),開始力主從下次演化周期開始,提高云獄的物資供給水平。至少,必須在云球島提高物資供給水平,即使違背自然規(guī)律也在所不惜——反正在云獄星上,自然規(guī)律早就已經(jīng)被違背,再多違背幾次也就無所謂了。
讓云球島的生活不輸于云球和伊甸園星,甚至更好,這能讓孫斐好受一些,希帕提婭將是云球島物資供給水平提高以后第一個入駐的非地球人。
孫斐的這些表現(xiàn)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她一貫反對對于云球系統(tǒng)自然規(guī)律的違背?,F(xiàn)在她不但進入了伊甸園星,還主動要求提高云獄的物資供給水平。孫斐的一切改變都是因為伊甸園星的演化發(fā)生了停滯,而她認為自己必須改變這種情況。
有些人不理解孫斐的選擇。伊甸園星的發(fā)展確實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可無非就是演化停滯而已,但云球星還在發(fā)展,伊甸園星只是云球星一個備份,從科學研究的角度看,云球星的演化既然正常,是否一定要采取什么特殊方法去推動伊甸園星的演化就是個疑問了。
莫非孫斐真的是因為反對張琦的穿越計劃,存了和張琦競爭的想法嗎?如果是這樣,她卻又和張琦干預云球一樣,采取了穿越計劃的方法來干預伊甸園星,似乎自相矛盾。
不過,張琦本人倒是很理解孫斐的想法。他對伊甸園星進行了深入的研究,私下對任為說,伊甸園星的演化停滯和以前云球星在克雷丁時期的演化停滯可能是有本質(zhì)不同的,孫斐看到了這一點,這才是她發(fā)生變化的根本原因。
克雷丁時期,云球星更像是單純的停滯——其實有一些微觀層面的緩慢進展,比如農(nóng)業(yè)技術、手工業(yè)和軍事技術等都有發(fā)展,只是在宏觀的社會組織層面停滯了而已。也許,如果足夠耐心的話,那些微觀的進展最終會促進宏觀的變化,只是地球所過于著急,又迫于自身在資金方面的壓力,所以才想要去推動一把罷了。
現(xiàn)在的伊甸園星卻不同,表面看起來是停滯,但在深層,很可能意味著更大的風險,那就是退化。也許,伊甸園星人類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頂峰,開始走下坡路了。
張琦認為,孫斐就是這么想的。
和社會演化的停滯相比,退化顯然更加讓人難以接受。
伊甸園星的問題并非像克雷丁時期的云球一樣,因為四分五裂、一盤散沙而缺乏社會交流和整合。事實上,伊甸園星上只存在一個國家,一個全球性的國家,社會交流和整合不能說做得多么完美,但也幾乎是他們能夠做到的頂峰了,至少比地球好得多。讓地球人來評判的話,這方面實在沒什么明顯的可以進步的地方。
同時也應該承認,伊甸園星人生活得相當幸福。盡管科技水平還遠遠不能和地球相比,但也相當不錯了,能夠相當充分地利用自然資源,再加上最初孫斐創(chuàng)建伊甸園星時盡力而為的良好自然環(huán)境,足以使伊甸園星政府有能力保證,幾乎每個伊甸園星人都擁有良好的物質(zhì)生活,以至于擁有良好的精神生活。
當然,環(huán)保主義思想的存在在所難免。核聚變發(fā)電還沒有實現(xiàn),人類對大自然的消耗仍舊是個問題,所以環(huán)保主義思想的響應者很多。出于共同的理念,多數(shù)人能夠自覺地節(jié)約資源,而且有很多人自主絕育,以減少伊甸園星環(huán)境的負擔。
大多數(shù)伊甸園星人非常滿意當前的狀況。社會穩(wěn)定、群體平等、個體自由、安居樂業(yè)等等,可以用很多褒義詞來形容伊甸園星。乍一想能夠想得出來的人類社會的理想,似乎都已經(jīng)在伊甸園星實現(xiàn)了。
不過,核聚變發(fā)電的實現(xiàn)卻變得遙遙無期,因為根本沒人在乎,就像沒人在乎天文望遠鏡一樣。
說實話,研究核聚變這東西很難,要花很多錢,也就是說,要侵占很多本來可以用于民生的資源。
更關鍵的是,這東西似乎并沒有必要。
從現(xiàn)實來看,伊甸園星的人口規(guī)??偸悄軌蚓S持在合理的范圍,不至于讓這個星球不堪重負。很多伊甸園星人認為,人類已經(jīng)和環(huán)境達成了一種默契,完全能夠長久地和平相處。
所謂改造自然,或者進一步利用自然,在伊甸園星,這些想法已經(jīng)是不合時宜的老黃歷,核聚變也是老黃歷之一,發(fā)脆的紙面泛著黃,快要碎掉了。
愛每個人,善待每個人,這才是最重要的。
孫斐喜歡伊甸園星,可在這件事上,想法卻和伊甸園星人不同。在伊甸園星,人與人之間,人與環(huán)境之間,似乎都很和諧,但孫斐認為這是不夠的,其中隱藏了某些問題。她發(fā)現(xiàn),根據(jù)操作系統(tǒng)的數(shù)據(jù),很久以來,伊甸園星人作為一個整體,競爭力指數(shù)在持續(xù)下降。
競爭力指數(shù),這是孫斐進入伊甸園星之前親自弄出來的一個指數(shù),綜合考慮了伊甸園星人的智商、情商、逆商、交流能力、創(chuàng)新能力、組織能力、身體能力等等有關個人的兩百多項參數(shù)。
很明顯,孫斐受到了格里菲斯·達爾頓的啟發(fā),但她也和格里菲斯·達爾頓一樣,非常自以為是。
孫斐沒有和任何人討論,自行設計了競爭力指數(shù)的體系,無論是參數(shù)的選擇和權重還是取值計算的過程,都是按照她自己的莫名的感覺確定的。
然后,孫斐讓云球操作系統(tǒng)對不同時期的伊甸園星人類的競爭力指數(shù)進行了計算——盡管操作系統(tǒng)保存的歷史數(shù)據(jù)相當有限,但比起格里菲斯·達爾頓那些多半是臆測出來的數(shù)據(jù),操作系統(tǒng)數(shù)據(jù)的可靠性算是無可置疑了。
計算結(jié)果不容樂觀,伊甸園星人類的競爭力指數(shù)在持續(xù)下降,而其趨勢線和達爾頓負面指數(shù)曲線呈現(xiàn)出完全的正相關。
孫斐還對云球星進行了相同計算以便進行橫向?qū)Ρ取S嬎憬Y(jié)果讓她郁悶,和伊甸園星不同,云球星人類的競爭力指數(shù)呈現(xiàn)出很大的波動,但總體來說,是向上發(fā)展的。
關于這件事,孫斐從沒有直接和任為溝通過,可能因為她很清楚,自己這個體系的設計搞得非常倉促,既沒有理論基礎,也缺乏實操精度,完全經(jīng)不起推敲,算不上什么嚴肅研究。
但是,孫斐和葉露聊起過,而葉露感到很不安,和張琦聊起過,張琦又私下告訴了任為。
張琦并不知道孫斐這個體系的細節(jié),但這不是問題。如果不準備寫論文,不準備在公開場合面對專業(yè)詰難,無論是任為還是張琦,都能夠很輕松地在三五天里弄出這么一個體系,然后再花個幾天,讓云球操作系統(tǒng)計算出結(jié)果。
很可能,就是這個自說自話的體系的計算結(jié)果,讓孫斐做出了最后的決定,進入了伊甸園星。
這個計算結(jié)果意味著,如果放縱伊甸園星如此,就像格里菲斯·達爾頓所說,伊甸園星離滅亡就不太遠了。當然,這種滅亡不一定是指人類的消失,而僅僅是指某種無意義的存在狀態(tài),就像是KillKiller保存的那些空體一樣。
讓自己一手締造的伊甸園星陷入退化并走向滅亡,顯然不是孫斐能夠接受的。但是,孫斐不愿意公開討論這件事。這可以理解,很明顯,競爭力指數(shù)這件事,要么就是不科學,要么就是證明了孫斐的伊甸園星出現(xiàn)了比云球星更嚴重的問題,兩者哪個都不好聽。
其實,張琦認為,伊甸園星上只有一個國家,沒有敵國,對外不需要競爭力,而社會政策極端平等,對內(nèi)也不需要競爭力,那么去計算什么競爭力指數(shù),毫無疑問會下降,這沒什么好奇怪的。
但另一方面,張琦還是堅持自己一向的觀點。說到底,伊甸園星的人類群體規(guī)模無法產(chǎn)生足夠的突變,無法產(chǎn)生足夠的多樣性,所以才會造成這樣的情況。格里菲斯·達爾頓也許能算是為數(shù)不多的突變之一,可惜被殺了。
孫斐一定要進入伊甸園星,即使不提競爭力指數(shù),即使不提退化之類的問題,只說推動伊甸園星的發(fā)展,這個理由也說得過去。孫斐要做的事情無非就是穿越到伊甸園星而已,任為和張琦還有那么多派遣隊員,都在云球做過同樣的事情,實在沒什么合理的理由可以攔住孫斐。所以,最終任為同意了孫斐的要求。
孫斐的智力水平毋須擔心,但她的性格非常直率,很明顯不善于偽裝。所以,孫斐要長期隱藏在伊甸園星中而不被發(fā)現(xiàn),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希帕提婭的背景恰好非常有利于孫斐的隱藏,這是孫斐選擇希帕提婭作為宿主的一個重要原因。
希帕提婭的父親出生在一個港口城市,從小好吃懶做,六歲就開始吸毒,二十歲時已經(jīng)被送到醫(yī)院搶救過兩百多次。這個人為什么會如此,云球操作系統(tǒng)也沒搞清楚,但在伊甸園星已經(jīng)被認為和基因突變有關,他和大批類似的人被稱為“社會功能失調(diào)者”。
社會功能失調(diào)者在伊甸園星并不是一個問題,在這里任何人都會得到善待。社會功能失調(diào)者也并非稀少的個案,而是普遍存在,在法律中被明確定義在了“基因平等”的范疇之內(nèi),“基因平等”則是在法律中有強制性規(guī)定的8 421種“平等”之一。
這個家伙在成年時也沒有工作,他什么都不會做。作為個人愛好,他吸毒的自由倒是從沒有被干預過。所以,除了經(jīng)常被送去醫(yī)院搶救以外,他在其他方面都過得很好,政府承擔了一切費用。
希帕提婭的父親每天泡在政府為吸毒者提供的福利設施里,偶爾和生育志愿者約會。所以,盡管他不曾結(jié)婚,但沒關系,他的生育權得到了保障,生育志愿者幫他生下了孩子。
第一個孩子就是希帕提婭,希帕提婭相當聰明并且美貌,也沒什么惡習,小時候曾經(jīng)作為基因平等的成功案例登上過媒體,受到過很多熱情的歡呼。
希帕提婭有六個弟弟妹妹,來自不同的母親。在伊甸園星,這樣的情況倒是很少見。在環(huán)保主義者的倡議之下,很多人響應號召自主絕育,百分之百是自愿的。多數(shù)人即使不絕育,也會盡量少生,所以這么多兄弟姐妹的情況算是很特殊。當然,會有少數(shù)人像希帕提婭的父親一樣喜歡生育,這也沒問題,因為生育權是一種權利,也是一種自由,沒有人會干預,也沒有人有權干預。
希帕提婭的父親在生下諸多兒女之后,終于因為吸毒過量而去世。希帕提婭的母親作為志愿者,匿名生下她之后就沒有再出現(xiàn)過。這很正常,匿名和離開是志愿者的自由。希帕提婭的弟弟妹妹們從沒登上過媒體,希帕提婭也沒見過他們。
所以,希帕提婭其實是個孤兒。在伊甸園星,孤兒不意味著什么問題。孤兒很多,國家會負責照顧孩子的一切,任何一個孩子都會得到一樣多的愛和支持。所以,希帕提婭在成長過程中從來都不缺少愛,她有過二十多個志愿者母親,十四五個志愿者父親。
希帕提婭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長大以后成為了一名大學教師。先是在那個港口城市的一所大學工作,表現(xiàn)很出色,成了小有名氣的科技史教授。后來,國立大學歷史學院邀請她來工作,于是她就來到了首都。孫斐從伊甸園星的人海中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剛剛在首都的國立大學入職三個多月。
希帕提婭盡管登上過媒體,但沒有父母,有弟弟妹妹卻從未見過,剛剛來到一個新的城市工作,和周圍所有人都還不熟悉——這些特點無疑能夠幫助孫斐更好地隱藏自己。
如果說起希帕提婭的專業(yè),伊甸園星的科技史,孫斐比希帕提婭更精通。不僅因為孫斐一直關心伊甸園星,親眼看到了那些歷史,而且因為孫斐能夠在穿越者緩沖區(qū)中查閱資料,甚至重新翻看那些歷史視頻。穿越者緩沖區(qū)中的資料顯然比伊甸園星上任何圖書館、任何網(wǎng)站的資料都要完備,并且更加可靠。
反而孫斐要小心的,是不要在無意間隨口說出那些已經(jīng)被伊甸園星人遺忘的歷史真相,這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孫斐到底會在伊甸園星做什么?這是地球所的人最關心的問題。
孫斐的公開說法是,她會借用希帕提婭的身份,寫文章、搞活動,呼吁大家加強對科學技術的重視,促進科技創(chuàng)新。
作為一個科技史研究者,寫這樣的文章、搞這樣的活動似乎是順理成章的。而希帕提婭本人小時候登上過媒體,長大后工作出色,在伊甸園星社會多少有點名氣,她的話自然也會有些影響力。所以看起來,孫斐的計劃并非完全不靠譜。
伊甸園星好久好久沒有什么科技創(chuàng)新,伊甸園星人顯然覺得科技已經(jīng)夠用了,進一步的科技創(chuàng)新不僅沒用,還會影響民生。他們覺得應該把精力和資金都投入到保障人類的愛、平等和自由等等這些更重要的事情上。從伊甸園星的輿論來看,這種理念得到了普遍認同。
如何反駁這種理念,把科學技術的重要性置于愛、平等、自由等概念之上,從而促進科技創(chuàng)新?
孫斐準備了一些說法,發(fā)展可以帶來更多的財富、發(fā)展可以帶來更多的幸福之類的話,但其實這些說法在伊甸園星不是沒人提過,只是從來沒得到過重視。任為覺得沒有什么說服力,孫斐卻莫名地堅信,她能夠得到重視,她能夠說服別人。
唯一的辦法是制造恐慌,張琦曾經(jīng)這么說過,話要反過來說,比如不發(fā)展就會滅亡之類,效果也許會更好。但是,張琦想不出孫斐如何能夠制造恐慌。
其實,這正是任為所擔心的,制造恐慌這件事情是很危險的,格里菲斯·達爾頓前鑒不遠。所以,在孫斐進入云球系統(tǒng)現(xiàn)身在伊甸園星之后,地球所一直保持著對她的密切觀察。
好在,云球急救系統(tǒng)已經(jīng)開發(fā)完成,孫斐成為第一個使用者。云球急救系統(tǒng)一如初衷,用軟件方式使云球系統(tǒng)中腦單元猝死從而解綁意識場,并且自動尋找臨近的空閑腦單元進行誘導刺激將意識場綁定,然后通知管理員。云球急救系統(tǒng)的觸發(fā)方式由使用者自行決定——只要一連串復雜的手指動作就可以自救。為了避免誤操作,觸發(fā)自救的手指動作必須比操作觀察盲區(qū)的手指動作復雜得多。
當然,觀察盲區(qū)和雞毛信系統(tǒng)也都在伊甸園星上開通了。
說實話,現(xiàn)在孫斐在伊甸園星上比之前自己和其他派遣隊員在云球星上安全多了。但是,任為還是很擔心,說不清楚為什么,他只能要求監(jiān)控室加強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