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但小石灣依然寂寞。
又有三兩游人從那邊過來了,或意態(tài)悠閑,或行色匆匆,夕陽下的身影拖得很長,驚起一群不知名的水鳥,凄惶逸去,那呼叫使得天地間平添幾分蒼涼的余韻。幾年前,小石灣的江灘上出土了幾尊清代道光年間的大炮,到要塞炮臺的游客往往在歸途中要攏過來看看,人們摩挲著古炮上鐵銹斑駁的銘文,望大江,思榮辱,發(fā)出由衷的感慨。他們當然不會想到,就在自己腳下的某個地方,民族英雄閻應元正孤獨地安息著。
我唯有無言,說不清心里是一種什么滋味?!盁煵ń鲜谷顺睢!贝饲榇司?,難道是一個愁字所能了結(jié)?
卻又想起一樁不相干的事:不久前,有一位學者考證出,盛宣懷的墓可能在江陰馬鎮(zhèn),一時上下都很振奮。因為誰都知道盛宣懷是武進人氏,與江陰原不沾邊,若果真那把老骨頭最后埋在江陰,就差不多算得上是半個江陰人了。盛宣懷何等人物!他是李鴻章的經(jīng)濟總管,是舊中國的三井、三菱式人物,在今天這個經(jīng)理廠長腳碰腳的年頭,一個地區(qū)若能和這樣的經(jīng)濟巨擘(即使是一堆腐骨)攀上點緣分,“名人效應”自然是不用說的。于是,文化搭臺,經(jīng)濟唱戲,論證會接著研討會,忙得不亦樂乎。
當然,接著還要修墓。
我真想大喊一聲:閻應元的墓在江陰小石灣,這已經(jīng)用不著你們論證研討了。
但終究沒有喊,隱隱約約總覺得氣不壯:閻應元的墓修好了,能搭臺唱戲三資合資投資嗎?
嗚呼!閻應元這次不光吃虧在“文化”上,還“略輸”美元和港幣……
江風大了,回去吧。
回來后,寫成了這篇小小的文章。
但文章寫完后,偶爾翻閱清代大學者俞曲園的《春在堂隨筆》,見其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史閣部復攝政睿親王書,乃樂平王綱字乾維者代筆,見南昌彭士望《恥躬堂集》。余惟忠正此書,海內(nèi)爭傳,然莫知其為王君筆也,故特表而出之。
文中的“攝政睿親王”即多爾袞,而這位春在堂主人即一代紅學大師俞平伯的曾祖父。
作為野史,這中間的真實性是大可懷疑的,但我卻希望它是真的,我寧愿史可法不是一個文章高手,而是站在揚州城樓上苦心孤詣的督師輔臣。誠如是,則我在上文中的有些說法就無法立足了。
我真誠地希望春在堂主人的記載是千秋史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