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哲學與革命

薩特(下) 作者:邢建華 著


哲學與革命

只有什么也不干的人,才不會弄臟自己的手。

——薩特

積極創(chuàng)辦《現(xiàn)代》雜志

1943年是薩特成為當代大哲學家的轉折年頭。

《存在與虛無》的出版,奠定了薩特的地位,也為薩特此后的思想發(fā)展打開了廣闊的前景。從此,他不僅加強著述活動,而且更積極地參與社會政治活動。

當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進入了轉折時刻,從1942年年底開始,德、意、日三國就已經顯示出其疲憊狀態(tài):他們再也沒有力量發(fā)動起新的大規(guī)模進攻。相反的,盟軍方面則做好了軍事上和物質上的充分調集工作,為新的大反攻做好準備。

1942年11月,英美盟軍在北非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登陸,1943年1月底,薩特等人高興地得知了德軍在伏爾加格勒被擊敗的消息。

薩特在同法國共產黨有密切聯(lián)系的一些左派知識分子的倡議下,參加了由詩人、法國共產黨員埃呂阿德主持的法國全國作家協(xié)會。

1944年,是法國人民成為亡國奴的第四年。人們在希望中等待著等待著。時局越來越對盟軍有利,德軍已成了強弩之末。

在這一時期,薩特與卡繆友誼更深了??妱倓倢懗伞毒滞馊恕泛汀段骶w福斯的神話》,參加法國北方解放運動的戰(zhàn)斗組織,負責情報和地下報紙的工作。

薩特看了卡繆的《局外人》之后,非常欽佩他對于人生和世界的深刻認識和尖刻批評。

薩特這時暫停了《自由之路》的第二部《延緩》的創(chuàng)作,專心創(chuàng)作《其他人》,后來這個劇本被改名為《密室》。當時,他馬上想到由卡繆來出演劇中的加爾森最合適,于是他向卡繆發(fā)出邀請,并要求卡繆親自做該劇的導演。

《密室》再次表現(xiàn)了薩特無與倫比的戲劇天才。它的形式十分獨特:這是一部由3個演員一直在臺上表演的獨幕劇,沒有一個人下場。

《密室》是一部典型的哲理劇,場景設在地獄,3個人物分別是:懦夫加爾森,同性戀者依奈,殺嬰犯埃斯特爾。加爾森愛依奈,依奈愛埃斯特爾,埃斯特爾愛加爾森,3個死人在地獄里相互愛慕追逐而又鉤心斗角,循環(huán)往復,沒完沒了,直至薩特的那句名言:“他人就是地獄?!?/p>

《密室》劇本最初以《其他人》為題,發(fā)表在1944年第八期的《弩》雜志上,這本雜志由馬克·巴爾伯扎主編,在里昂出版。劇本發(fā)表時,薩特題詞獻給路易·莫列爾夫人。

5月27日,《密室》在“老鴿籠”劇院的公演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好評如潮。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人們對薩特的深刻用意有正確的理解,他們傾向于從字面上的意思來理解“他人就是地獄”這句話,從而給薩特扣上了悲觀主義的帽子。

薩特對此十分遺憾,特地在報上發(fā)表文章專門對這句臺詞作了解釋:

人們以為我想說的意思是,我們與他人的關系時刻都是壞透了的,而且這永遠是難以溝通的關系。然而這根本不是我的本意。

我要說的是,如果與他人的關系被扭曲了,被敗壞了,那么他人只能夠是地獄。對于我們認識自己來說,他人是我們身上最為重要的因素。

和《存在與虛無》一脈相承,《密室》再次揭示了自由的重要性:通過行動我們可以改變自己為之痛苦的環(huán)境、成見、與他人的關系,不論我們處于何種如地獄般的可怕境地,我們都有自由去打碎它。

后來,《密室》在美國獲得了最佳外國戲劇的稱號,而數(shù)不清的國家劇院隆重上演該劇,全世界人都在重復著薩特“他人就是地獄”這一名言。

除了《密室》以外,薩特還在1943年至1944年之間寫了許多短篇劇和短篇文章,其中包括為巴德公司撰寫的電影劇本《戲演完了》、《傷寒熱》、《世界末日》等。

1944年8月,解放巴黎的戰(zhàn)斗終于打響了!巴黎人民與盟軍并肩作戰(zhàn),為解放祖國不遺余力地奉獻著自己。大街上,人們砍倒樹木、挖掘壕溝、修筑街壘,一個個斗志高昂、精神振奮。子彈不時地打在墻壁上“噼啪”作響。

此時,波伏娃和薩特似乎又回到了青年學生時代,勝利在望給予他們的極大鼓舞,使他們熱血沸騰,對未來充滿了信心。他們受秘密報紙《戰(zhàn)斗報》編輯卡繆的邀請,專門負責巴黎解放的報道工作。

他倆騎著自行車走街串巷,跑遍了巴黎,訪問各階層人物,記述巴黎愛國者對于法西斯及其走狗的最后一擊,并且滿腔熱情地把所見所聞在第一時間報道給大家。

每當寫出了一篇文章,薩特或者波伏娃便火速回到《戰(zhàn)斗報》總部,把稿子交給主編。他倆撰寫的一系列報道在當時的巴黎廣為流傳,使那些對勝利仍持懷疑態(tài)度的法國人看到了新的希望,而那些為自由而戰(zhàn)的英勇戰(zhàn)士們則由于知道有那么多同志而備受鼓舞。

當時,薩特的報道文章的題目是《漫步于翻騰的巴黎》,這組文章先后發(fā)表于8月28日至9月4日之間。

巴黎不久將解放的喜悅蕩漾在每一個飽受占領之苦的法國人心中!

9月,薩特繼為《戰(zhàn)斗報》撰文報道之后,又與波伏娃一起到里茲訪問正在當戰(zhàn)地記者的美國大文豪海明威。見面時,海明威身穿睡衣,頭戴綠色的軍帽,坐在滿是酒瓶的桌邊,他對薩特贊嘆說:“我只是一個上尉而已,而你呢,你是一個‘將軍’!”

為了使法國公眾了解美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的作用,美國政府曾邀請一大批法國記者到美國訪問。于是,卡繆請薩特作為《戰(zhàn)斗報》駐美記者。

12月,薩特前往美國前夕,由法共方面掀起對于存在主義哲學的批評風潮,薩特于是又抽空在《行動》雜志上發(fā)表題為《關于存在主義》的聲明:

這些攻擊都產生于一種“錯誤的信念”和“無知”。你們需要一個替罪羊,你們選中存在主義,因為你們知道這只是關系到一個很少人理解的抽象理論,而且你們知道不會有人去驗證你們所說的一切。但我要逐點地回答你們的譴責。

薩特同法共在存在主義哲學問題上的論戰(zhàn),使他獲得了更多的機會向公眾介紹他的哲學思想。

1945年,法國人民迎來了第一個和平的春天。隨著法西斯勢力的滅亡,維希政府遭到了人們的徹底摒棄。未來的法國將采取何種政體呢?所有的知識分子開始尋求新的模式。戰(zhàn)后的法國經濟蕭條、社會動蕩,人們懷疑一切,再也無法用原有的價值體系對他們進行規(guī)范。

不過,這種狀況倒是為紛繁多元的思想觀念打開了方便之門。這時薩特想到:如何能賦予世界以一種新的意識形態(tài)呢?

通過集中營時期的《巴里奧那》和淪陷期間的《蒼蠅》,薩特認識到了寫作能起到非同小可的重要作用,寫作應該成為一種激勵自我的召喚、一種介入現(xiàn)實生活的手段,而不僅僅是制造出一個“神圣”的客體或是被降低為一種娛樂、一種消遣。

薩特認為,在這樣一個尋求認識自身、認識世界的時代,實在應該有一個渠道,能使人們的急躁、驚訝和贊同等情緒及時得到宣泄;還應該有一個園地通過對于文章的內容和傾向進行選擇介紹,來影響同時代人,為他們指引時代的方向。

薩特終于決定:辦一本雜志!

這個想法一旦產生,薩特馬上決定成立編輯委員會。新雜志取名為《現(xiàn)代》,是薩特和波伏娃在想到他們最喜愛的查理·卓別林主演的《摩登時代》時取下的。

9月,《現(xiàn)代》第一屆編輯委員會成立了,陣容空前強大,幾乎集中了當時法國知識界最富朝氣的生力軍:薩特的高師同學、才華橫溢的梅隆·龐蒂擔任總編;現(xiàn)任新聞部部長馬爾羅的參謀、薩特的高師校友雷蒙·阿隆從倫敦趕來,加入了編委會;著名的評論雜志《新法蘭西》主編、加利瑪爾出版社的讓·波朗也成為這個陣營中的一員。

這些人帶來了豐富的編輯經驗和種種辦刊技巧,使得《現(xiàn)代》剛剛問世,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且持久不衰。

1945年10月15日,《現(xiàn)代》雜志出第一期,它以嶄新的面貌出現(xiàn)在巴黎人面前。創(chuàng)刊號很快被搶購一空,由薩特撰寫的飽含激情的創(chuàng)刊詞被人們廣為傳誦。

在創(chuàng)刊詞中,薩特不僅概述了刊物的宗旨,而且提出了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原則。

他陳述了他思考已久的觀點:

文學應該介入生活,他號召人們要堅決抵制對時代不負責任的誘惑。既然作家無法逃避,我們愿意他緊緊懷抱自己的時代,時代為作家而生,作家為時代而生。作家處于他的時代處境中,每句話都有反應,每種沉默也一樣。

創(chuàng)刊詞表明:薩特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所發(fā)生的轉變已徹底完成,他已脫離了唯心主義和理想主義的道路,而走上了更有前途的現(xiàn)實主義道路。他再不會像以前那樣對政治采取逃避態(tài)度,而將持續(xù)不斷地介入。

《現(xiàn)代》第一期還同時發(fā)表了薩特的另外兩篇文章:《戰(zhàn)爭的結束》和《致卡夫卡》。在《戰(zhàn)爭的結束》一文中,薩特特別強調:“戰(zhàn)爭結束了,但和平還未開始……戰(zhàn)爭的結束只是意味著這場戰(zhàn)爭的結束?!痹谶@里,薩特預見到了“冷戰(zhàn)”的可能性,并且預示了他在行動中將遵循的政治原則。

創(chuàng)刊號取得的輝煌成績使薩特一時間聲名鵲起,而在同一周內,他所作的講演《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更令他名噪一時。

在演講中,薩特反復闡述:

我們所理解的存在主義是一種怎樣使人的生活過得去的學說,我們的自由完全依賴于別人的自由,而別人的自由依賴于我們的自由。我不得不在爭取我的自由的同時,爭取別人的自由。

這次演講是在新落成的“現(xiàn)代俱樂部”內舉行的。聽眾把場內擠得人山人海,走道、后面都擠滿了人,而門外還有許多人無法進場,于是發(fā)生了猛烈的擁擠,一些聽眾甚至動起武來,幾名婦女當場暈倒。

講演也引起了新聞界的空前重視,他們對這次講座大加評論:不是狂熱吹捧就是大力抨擊。

這一發(fā)言也在理論界尤其是哲學界和文學界引起了很大的爭論。在專門舉辦的討論會上,持不同觀點的兩派爭論激烈,以致雙方都失去了理智,無法使自己冷靜下來。負責人不得不當機立斷:討論會暫停,以后的討論分組秘密進行,以達到阻止外人參加的目的。

一夜之間,存在主義成了最時髦的詞語,它如潮四起,滲透到巴黎意想不到的每一個角落。而薩特被譽為“存在主義教皇”,而波伏娃則不得不接受“薩特圣母”的稱號。

薩特是不希望自己被貼上任何學派的標簽的,在一次討論會上,他試圖表示抗議:“我的哲學是關于存在的哲學?!嬖谥髁x’?我不知道這算什么學說?”

然而,薩特的抗議顯然是徒勞的?,F(xiàn)在,到處都可以聽到有關薩特以及他的作品的傳言。在街頭,記者們對著薩特拍個沒完沒了,不時有陌生人沖到他面前來提幾個不著邊際的問題,有的甚至糾纏不休。許多認出了他的行人在他身后緊緊跟隨,不時有人遞過來本子請他簽名。

連薩特和波伏娃常去的“弗洛”咖啡館也因此帶上了傳奇色彩,許多人趕到那兒,企望看到他們心目中的偶像或獵取到關于他們的種種傳聞??Х瑞^的老板感到福從天降,因為生意前所未有地紅火。

成功帶來的不僅僅是名氣,是被崇拜。薩特不明白自己怎么惹怒了這么多人,尤其是右派和左派對他進行兩面夾擊。薩特常常描寫戰(zhàn)爭、人工流產、同性戀、吸毒或賣淫的,這使他的小說展現(xiàn)了一幅資產階級不愿看到的社會畫面,他們甘愿傾聽有關溫柔的現(xiàn)實的謊言,而不愿正視那已經被異化了的世界。

資產階級在薩特的著作中看到了自己,但又無法接受他所示范的那種自我超越。他們要求有自我選擇的自由,但種種責任令他們厭煩。感到自己處境的尷尬,右翼的人們開始在雜志上、在課堂里、在演說中對薩特大肆攻擊。一時之間,“行了,存在主義!”成了最時髦的辱罵之詞。

來自右翼的攻擊早就在薩特的意料之中,但左派之中竟然也響起了種種不滿的聲音,他就有些費解和委屈了。左派認為存在主義是一種不健康的哲學,它拋棄生活的樂趣、顛倒價值的比例。共產黨的報紙《真理報》用一種諷刺的口吻談到存在主義:“存在主義,它教導人們,一切歷史進程都是荒謬的,一切美德都是謬誤?!?/p>

后來,對存在主義的批評更發(fā)展成了對薩特本人的惡意攻擊,他的哲學也被人辱罵為“破爛、輕浮,只適合于病人”。人們對于他和波伏娃這種雖來往密切但彼此享有感情和性的獨立的特殊關系也大做文章,說薩特是一個道德敗壞而又最善于隱藏的家伙。

有一天,居然有人在公開場合大聲問薩特:“你是不是一個瘋子?”

現(xiàn)在的薩特,無論在心智上還是思想上,都已經完全成熟。善意的批評、建議使薩特有所觸動,重新審視自己,而惡毒的人身攻擊對他卻毫無影響,已經學會了自我保護的薩特對此不置一詞。

而薩特作為一個冷靜而深刻的哲人,他知道路該怎樣走。他仍然手筆不停地創(chuàng)作,以更大的熱情投身于時代的洪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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