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高朋滿座的工作室

我的父親手冢治蟲 作者:[日] 手冢真 著,沈舒悅 譯


高朋滿座的工作室

所謂的天才,常常會給人留下不愛和人打交道甚至孤僻的印象,再不然就讓人感覺,天才有著和社會評價完全相反的悲慘家庭身世。然而手冢治蟲不是這樣,他喜歡和人打交道,他被很多愛熱鬧的朋友們環(huán)繞著,有著溫暖的家庭和優(yōu)秀的員工。

雖說有個溫暖的家庭,可父親其實很少在家,整個家靠的全是父親的那份存在感才融合到一起的。

也正因為如此,要我說說對父親的回憶,還真有那么一點頭疼,因為實在是少得可憐啊。唯有一點始終不變,就是父親永遠是個大忙人。比起一般的家庭,我和父親聊天見面的機會都要少得多。不過,這并不代表父親的影響力有些許的減弱,相反,因為他把工作和家庭生活幾乎混在了一起,家里所有的事情便都以他為優(yōu)先,并且全是配合著他的工作而安排的。

和父親在一起最早的記憶,我已經(jīng)完全沒有印象了。本來我也是個忘性很大的人,昨天的事到了今天都不一定記得。不過我出生的時候,父親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個暢銷漫畫家了,出版了包括《鐵臂阿童木》在內(nèi)的多部作品。在整個關(guān)西地區(qū)的富豪排行榜上,父親的收入足以登上作家排行的首位。

我出生于一九六一年,當時,父親正從關(guān)西來到東京的練馬,請人造了一棟既能居住又能工作的小樓,并為了他一直以來無比憧憬的獨立制作動畫事業(yè)而四處奔走。在那個被命名為“蟲制作公司”(簡稱“蟲制作”)的動畫工作室里,父親為了他第一部獨立制作的動畫電影《某街角的故事》(ある街角の物語)忙得不可開交。因此,他沒來得及到醫(yī)院陪著母親,親眼見證我的誕生。據(jù)說,在我出生好幾個小時之后,我才和他第一次見面。

“蟲制作”很快就開始制作日本第一部供電視臺播放的動畫片,即一九六三年一月開始播出的,眾所周知的《鐵臂阿童木》。作為電視動畫節(jié)目的開山之作,制作初期,它一直處于嘗試、探索中。而在制作動畫的同時,父親在漫畫的創(chuàng)作上也從未懈怠。如此一來,他就忙得更沒有自己的時間了。

我不禁感到,自己其實是和動畫版的《鐵臂阿童木》一起長大的。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手冢治蟲這個男人把我們帶到了這個世界。

也因為這樣,父親工作上的朋友也好,親戚也好,都理所當然似的管我叫“阿童木”。這真是讓我愧不敢當,那可是全國人民的偶像。在我幼小的心靈中,一直呼喊著“我可不是英雄啊”,覺得自己怎么能和阿童木這樣受歡迎的人相提并論呢。即便時至今日,只要一聽到“阿童木”三個字,我還是會覺得渾身不自在。所以,當有人問起我喜不喜歡阿童木的時候,我有時候還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不過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哥哥(阿童木的漫畫比我還要早誕生十年),一個優(yōu)秀的好哥哥,我肯定是不會討厭的。

阿童木的大熱,讓家里看得到的地方幾乎都擺滿了周邊產(chǎn)品。說起玩具,我可是從來就沒缺過,甚至因為父親拿回來的玩具實在太多,母親為了不慣壞我們,只好把不少玩具都藏了起來。還有家具和文具,送到父親這里來的樣品,到后來都成了我們的家什。

整個家?guī)缀蹙褪莻€動漫之家。而我,就如字面意思所示的那樣,在漫畫和動畫片的陪伴下長大。

我的家在練馬的富士見臺。地如其名,那是一個可以清楚地看見富士山的地方。那時,我家周圍還都是些農(nóng)家、田地和小樹林,沒有那么多的高樓大廈。只要一爬上屋頂,富士山和東京鐵塔就盡收眼底。

我依稀記得,我家對面就是一戶農(nóng)家,門內(nèi)還養(yǎng)著一頭牛。附近還有一些集體宿舍,那些宿舍的后面也有馬棚和牛棚。如果要去市中心的話,坐私鐵要花半個小時,算是東京的近郊吧。父親會選在這里安家,是因為東映動畫公司在離這里不遠的一個叫大泉的地方,距離近一些能方便他更好地做動畫。事實上,《西游記》(西遊記)等好幾部動畫片就是和東映一起制作的,之后,父親便下定決心建立自己的動畫制作公司。工作室就建在了自己家邊上,一座現(xiàn)代風格的鋼結(jié)構(gòu)建筑物在一片農(nóng)家中鶴立雞群,很快就成了當?shù)赜忻牡貥恕?/p>

在富士見臺的家中,二樓的工作室。背后的扶梯下面就是助手的房間。(一九六一年前后)

在“蟲制作”拍攝間的攝像機前。(一九六三年)

即使放到現(xiàn)在,我家也算是個相當大的宅子。整座房子是父親親自設(shè)計的,一幢全白的現(xiàn)代化二層小樓,光是房間就有一、二、三……嗯,總共應(yīng)該是十五個房間吧。前門三處,玄關(guān)兩處,后門也有兩處。另外還有三個樓梯,三個洗手間。屋頂上是個很大的露臺,上面還建了個小小的閣樓。

除了幾個鋪著榻榻米的日式房間,其他都是依西式風格布置的。一樓以貫穿上下兩層的工作室為中心,分布著餐廳、廚房和客房;二樓則有書房、吧臺和幾個獨立的房間??偠灾?,家里有很多房間,全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屋子,一旦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屋里去,家里一下子就會變得異常安靜,誰也不知道其他人在干什么。我們家就是這樣,比起一直簇擁在一起的家庭,更注重的還是每個人自己的生活。當然,吃飯的時候我們還是會聚在一起,可要不是吃飯,基本上就是在各自的房間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會過于親密,也不會過于疏離,這樣的家庭關(guān)系可謂微妙,不過倒也很輕松。

在祖母的房間,大約三歲的筆者。(一九六四年前后)

在同樣很寬敞的前院里,父親鋪了草皮,建了花壇,還挖了兩個水池。他還沿著外墻種了一圈高高的杉樹,遠看像一片小樹林。后院則跟普通獨棟住宅的院子差不多大小。

前院很大,大到足以讓數(shù)十名“蟲制作”的員工集中起來開個早會。要是來了興致,來場棒球比賽說不定都行。對孩子們來說,有個這樣的院子,在家里來場探險是再好不過了。所以我小時候很少去附近的公園玩,一個院子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倒是附近的孩子,有時候會把我家錯當成是公園,就這么直接闖進來玩。

當然了,這房子并不是為了能讓孩子們自由自在地跑來跑去才造那么大的。祖父、祖母,還有我們?nèi)置?,加上保姆什么的,九個人的大家庭,還要算上父親的助手們,家里總是有很多人在。房子里最大的空間,毋庸置疑是漫畫工作室和動畫制作間,幾個助手(到底有幾個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了,大概是五六個吧)和一堆雜志社的編輯在里面一起工作。反正從人數(shù)上來說,我家絕對是個熱鬧的大家庭。

漫畫工作室和電影拍攝現(xiàn)場不一樣,雖然也有很多人,卻一點都不吵。助手們只是安靜地埋頭在桌前,一個勁兒地畫,應(yīng)該也是怕一不小心弄出點什么聲音來打擾到父親吧。父親習慣在作畫的時候聽聽古典音樂,所以家里的墻壁上事先就裝了立體聲音箱。

父親在二樓工作,那完全是他一個人的地方。助手們的桌子都在一樓,角落是一個鐵制的螺旋式樓梯,遇到編輯們催稿催得急時,他就直接從二樓拉一根線到一樓,然后把畫稿用夾子夾在線上滑下去。

父親原則上不收徒弟,所以那些助手,比起徒弟來更像是公司招聘來的職員。他們?nèi)纹趦赡曜笥?,分工相當明確,干起活來很有效率。

當然,總會有怎么都來不及完成工作、加班加到很晚的時候,助手們在工作室里過夜也是家常便飯。一開始母親和祖母還做飯給大家吃,但隨著工作量和人員的增加,她們很快就忙不過來了,助手里的女孩子便開始幫忙。就這樣,工作人員也慢慢地做起了繪制漫畫以外的家務(wù)事,甚至有時候還要幫著照看小孩。所以,小時候的我基本上和每個助手都玩過。

雜志社的編輯們則是為了取父親的原稿而來我家,但是因為很少有準時交稿的時候,所以他們也只好寸步不離地待在家里等著,就這樣等上幾天,有時候甚至是整整一個禮拜都住在我家。在玄關(guān)邊上,有個專門給編輯們準備的小房間——雖說原本是給員工們休息用的吧。這個約四疊[1]半的日式房間,后來就成了編輯們聚集的場所,因為那里離父親的工作室還有些距離,稍稍發(fā)出點聲音來也無大礙。編輯們不是打麻將就是玩花札[2],反正就是想著法子消磨時間。我一有空就會跑到那個小房間去找編輯們玩。對我來說,我接觸到的第一批社會人士,便是這些編輯。

現(xiàn)在仔細回想,那個房間因為編輯們抽的煙而有些烏煙瘴氣,他們也算不上什么上流人物,混在里面的我耳濡目染了些所謂大人們的言行,自然而然地,我也比一般的同齡孩子顯得老成許多。不,用老成來形容還是抬舉我了,在旁人眼里,我說不定成了個任性又討人厭的小孩子呢。

雖說如此,可對于當時充滿好奇心的我來說,那真是段無比快樂的時光。對編輯們來說,他們或許一點兒也不覺得享受,都想著能早一分鐘拿到父親的原稿回去交差吧。雜志社的主編在等,印廠也在等,可是原稿卻不是說畫好就能畫好的,要一筆一筆、一張一張仔細地畫。所以碰上三四本雜志的交稿時間重合時,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為了怕讀者誤解,有一件事情我要先說清楚:手冢治蟲絕對不是一個工作效率低下的人,相反,說他有著超人一般的效率也不為過。他畫圖的速度不輸給任何一個同事,只是畫每一張圖都要經(jīng)過深思熟慮,有一點不滿意的地方就會重新畫,時間就是在這樣的反復修改中悄消流逝的,讓編輯們望穿秋水的原因也在于此。手冢治蟲的責任編輯們的血淚史,如果真要寫出來,恐怕也能寫成一本書,后面幾章我也會詳細提到。不過在這里,我先為大家介紹一件我被無辜牽連的有名的小事。

注釋

[1] 日本面積單位,一疊約等于一點六五平方米。

[2] 日本的一種傳統(tǒng)牌類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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