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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沒了賢孝,還算涼州嗎?

一個人的西部 作者:雪漠 著


15.沒了賢孝,還算涼州嗎?

在我這次請東客時,我最想請的人之一,是家鄉(xiāng)的賢孝藝人賈福山。媽說,沒眼睛的人,你叫上了那場面,夾又夾不到菜,不是叫他出丑嗎?不如給他弄些好菜,叫他自個兒吃去。媽說的也有道理。

小時候,爹總在農(nóng)閑時請來瞎賢,唱賢孝。瞎賢又名瞎仙,是我的小說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人物之一,《長煙落日處》《大漠祭》《獵原》《白虎關》中,都有瞎仙。其中,數(shù)《長煙落日處》對瞎仙的描寫最為詳盡、深刻。這個群體,是涼州文化的重要載體之一,也是涼州文化的一大特色。

因為貧窮,小時候的我很少有書讀,只有從賢孝中汲取營養(yǎng)。

在《涼州文化對我創(chuàng)作的影響》一文中,我曾談過賢孝對我的熏陶。

我最愛的,就是賢孝中那種悲天憫人的大氣、那種利眾精神,還有一種周遍于蕓蕓眾生的大愛。熟悉賢孝的朋友會發(fā)現(xiàn),只要他愿意,我所有的小說,他都能用賢孝的方式來演唱。在《白虎關》中,我除了賢孝,還寫了其他類型的西部民歌。我甚至塑造了一個“花兒仙子”瑩兒,讓她唱出了好多西部民歌。我借小說人物的靈魂敘述,寫出了自己對西部民歌深入骨髓的愛。

這次回涼州,我發(fā)現(xiàn),才離開一年多,涼州就變了很多,路寬了,人也多了。路中間有了大城市才有的那種鐵欄桿啥的,涼州城一下子洋氣了,有了另一種味道。我像過去那樣,首先去的地方,是文化廣場,但這次,我沒有見到那些賢孝藝人,聽說,他們被整治了。

果然,在那國家旅游標志銅奔馬旁,我看到了一篇報道:《重拳出擊武威文化廣場》。那些賢孝藝人,是被重拳出擊的對象之一。要知道,這賢孝,還是中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呢。

幾年前,美國舊金山KTSF26電視臺通過外交部,漂洋過海來采訪我,我就專門向他們介紹過賢孝。我曾在《涼州與涼州人》中重點寫過它,后來,新華社、中國新聞社的記者也寫過多篇特寫,涼州賢孝才漸漸廣為人知。沒想到,只一下重拳,它便消失了。據(jù)說,是因為那些盲藝人的形象“不雅”,行為“粗俗”,影響武威形象。

我想,沒了賢孝的涼州,還算涼州嗎?

涼州賢孝是流行于甘肅涼州等地的一種彈唱藝術,它最初是盲藝人借以生存乞食的手段,類似于賣藝。后來,隨著歷史的積累和沉淀,賢孝日漸豐富博大,浩如煙海,遂成為文化活化石了。

關于涼州賢孝的起源,有多種說法:

一說賢孝源于唐朝。開元年間,隴右節(jié)度使郭知運搜集西域曲譜,進獻給唐玄宗。玄宗遣人整理翻譯,填以新詞,《涼州詞》遂大行于天下,詩人多有作者,如王之渙、王翰、張籍等人。此說認為,《涼州詞》為涼州賢孝的前身。其證據(jù)是,賢孝曲詞,多為五聲微調(diào),四樂句結構。《涼州詞》亦然。

一說賢孝源于秦朝。秦始皇修長城時,抓夫數(shù)十萬,多有累死者。為解其乏,朝廷命瞽目藝人于工間唱賢孝,筑城速度,因此大增。故傳曰:“嬴秦之末,蓋苦長城之役,百姓弦鼗而鼓之。”

一說賢孝源于清末民初,源自涼州長城鄉(xiāng)某秀才。窮秀才瞅中富小姐,兩相情愿,無奈小姐父母嫌貧愛富,小姐殉情,秀才斷腸,遂作賢孝以宣泄其悲憤。

此外還有多種說法,但跟第三種說法一樣,多捕風捉影牽強附會者。可以肯定的是,賢孝決非哪個秀才所作,也非起源于清末,而是更為久遠。

據(jù)古籍記載,明朝初年,涼州賢孝即已流行。一本至今尚沒有在國內(nèi)公開出版的古籍記載:“明英宗正統(tǒng)十一年丙寅,涼州瞽者錢氏,來鎮(zhèn)賣伎,所唱‘侯女反唐’‘因果自報’‘鶯哥寶卷’等,原以覓食計。其聲腔浩酣,撥彈諳熟,日每圍觀者以百計。按,此伎久盛于涼州,多為男女瞽者所事之?!薄岸耸伦钍⑿姓?,無如‘瞎弦’。每曲,瞽者自彈自唱,間有自語。調(diào)頗多,喜怒哀樂之情,擇其最可者而表之。然所演樂器,已非琵琶,大多為弦子,亦有胡琴、嗩吶之類。弦子長三尺許,鼓不大,以羊皮挽面,音沉悶渾濁,猶老翁語?!薄盎蛟唬合瓜?,本胡樂也,余亦謂然。”

可見,在明朝初年,賢孝藝術就已成熟,其影響也已波及相鄰地區(qū)。其《侯女反唐》也即現(xiàn)在的《侯梅英反朝》,《鶯哥寶卷》便是今天的《鶯哥盜桃》。

涼州賢孝的表演形式是由盲藝人懷抱三弦子,邊彈邊唱,或散文敘述,或韻文抒情,這有點像蘇州評彈,但無論其內(nèi)容和曲調(diào),涼州賢孝都自成一家。有時,也有多人彈唱賢孝中的片段,當?shù)厝私须s調(diào)。那盲藝人被當?shù)厝朔Q為瞎仙,或是瞎賢,前者夸其能為,后者敬其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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