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71年序

文藝批評文集(新版) 作者:(法)巴爾特 著,懷宇 譯


1971年序

《文藝批評文集》初版于1964年(不過,某些進入這個集子中的文章可上溯到1954年)。我現(xiàn)在是在1971年。因而,時間的問題在這里是必然要提出來的(“時間”,在我們不理解其意義的情況下,它是歷史之靦腆的、被窒息的形式)。

我們知道,近年來,一種研究運動,也是一種戰(zhàn)斗運動,圍繞著符號的概念、對它的描寫(description)和它的過程(procès)在法國發(fā)展了起來;把這一運動稱為符號學(sémiologie)[1],或是結(jié)構主義(structuralisme),或是語義分析(sémanalyse)或是文本分析(analyse textuelle),都不重要:不管怎樣,沒有人滿意這些詞語,因為一些人在其中看到的只是一種時髦,另一些人在其中看到的只是一種過分寬泛和走樣的應用。對于我來說,我將保留“符號學”這個詞語,不是因為有什么特殊考慮,而是為了方便地指明一整套豐富的理論研究工作。然而,如果我需要對法國符號學做一番簡短評介的話,我卻不會盡力為其找出一種最初的界限;我忠實于呂西安·費弗爾[2]的勸告(見其關于歷史分期的一篇文章),更愿意為其尋找一種中心標記,而從這一中心標記出發(fā),該運動便似乎可以輻射到其前其后。對于符號學來說,這一時間是1966年;我們可以說,至少在巴黎方面,這種研究的最為敏銳的那些課題在那一年出現(xiàn)了重大的、大概可以說是決定性的混合:這種變化表現(xiàn)在新創(chuàng)雜志《分析手冊》(Les Cahiers pour l’analyse的出版方面(1966),在這份雜志中,我們看到了符號學的主題、拉康[3]的主題和阿爾都塞[4]的主題;于是,我們?nèi)栽跔幷摰哪切﹪烂C問題便被提了出來:馬克思主義與精神分析學的結(jié)合、說話主體與故事之間的新型關系、從文本到作品在理論上和論戰(zhàn)上的替換。正是在那個時刻,實現(xiàn)了符號學設想的第一次衍射,即符號觀念的一種過程——這一設想最初曾將這種過程有點過于天真地看作自己的功勞:這種過程從1967年開始便被德里達[5]的著述、《原樣》雜志(Tel Quel[6]的作用、朱麗婭·克里斯蒂娃[7]的研究工作所標志。

《文藝批評文集》一書雖然先于這一轉(zhuǎn)折,但屬于符號學的上升階段。在我看來,這并不意味著,這本書就應該以純粹歷時性的(diachronique)方式即(在賦予其一種意義、一種歷史可理解性的同時)以合乎情理的方式供人參考。首先,在這本書本身,多元性總是存在著:書中所有文本都是多義的(正像其作者在1954年至1964年那個時期一樣,他同時介入了文學分析、符號學的初創(chuàng)和對布萊希特[8]藝術理論的捍衛(wèi)),并且,這些文本的匯編是拼湊的:從一開始,就沒有總體意義上的考慮,就沒有承擔一種智力“命運”的妄想:它們僅僅是一項漸進的、對于他自己來講通常也是模糊不清的研究工作的痕跡。其次,如果它正好是“結(jié)構主義”教給我們的一種東西的話,那是因為現(xiàn)在的(或?qū)淼模╅喿x屬于這本過時書籍的一部分:我們可以寄希望于這些文本會因其他人對其投注的新目光而發(fā)生變化;更明確地講,可以希望它們適合于被叫作諸多言語活動之合謀(collusion de langages)的東西;可以希望最近的先鋒派的言語活動賦予它們一種新的意義——這種新的意義(借助于通常的多元使命)無論如何已經(jīng)是它們自己的意義了,一句話,希望它們可以在一種翻譯活動中(符號僅僅是可翻譯的)被考慮。最后,至于將來,必須想到,文化時間的運動并不是直線的:當然,一些主題最終可能陷入過時境地;但是,其他主題,雖然表面上氣勢大減,但卻有可能重返言語活動的舞臺。例如布萊希特,他出現(xiàn)在這部匯編中,但似乎已從先鋒派領域消失了,我確信,他沒有說出他最后的主張:他還會回來的,當然不是像我們在《文藝批評文集》之初看到的那樣,而是——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螺旋形地回來。這是維科[9]提出的歷史之美妙的意象(在不重復和不反復的情況下重述歷史),而我正想將這部書的新版本置于這種意象的保護之下。

1971年9月,R. B.


注釋

[1]我們在漢語中所稱的“符號學”,在法文中對應于兩個名詞,一個是sémiologie,另一個是sémiotique,前者是延續(xù)索緒爾的用詞,以“符號系統(tǒng)” (système des signes)為主要研究對象;后者是根據(jù)美國哲學家和邏輯學家皮爾士的理論從英文詞(semiotic)借用而來的。兩者的最初研究內(nèi)容大致相同,只是到了20世紀70年代才有了較明顯的區(qū)分。前者仍側(cè)重于符號系統(tǒng),后者 則側(cè)重于“符號學過程”(procès sémiotique)。國際符號學協(xié)會(AIS:Association internationale de Sémiotique)于1969年創(chuàng)立,采用的是后一個稱謂,但sémiologie這個術語牢固地在法國和拉丁語國家中扎了根,至今仍有廣泛的使用。不過,前一名稱大有逐漸被后一名稱取代的趨勢,這也反映了符號學研究已經(jīng)步入了綜合發(fā)展的階段?!g者注

[2]呂西安·費弗爾(Lucien Febvre,1878—1956):法國歷史學家?!g者注

[3] 拉康(Jacques Marie Lacan,1901—1981):法國結(jié)構主義精神分析學家?!g者注

[4]阿爾都塞(Louis Althus?er,1918—1990):法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家?!g者注

[5]德里達(JacquesDerrida,1930—2004):法國哲學家?!g者注

[6]《原樣》(Tel Quel):又譯《泰凱爾》、《如是》。因本書對“Tel Quel”本義有所使用,故取《原樣》譯名?!g者注

[7]朱麗婭·克里斯蒂娃(JuliaKristeva,1941— ):保加利亞裔法國符號學家,她自1966年開始在法國做研究工作。——譯者注

[8]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1898—1956):德國詩人、劇作家?!g者注

[9]維科(Giovanni Battista Vico,1668—1744):意大利歷史學家、哲學家。——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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