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負使命遭遇暗算
戰(zhàn)太監(jiān)真人乍現(xiàn)
狗剩兒嚇得跪在地上,不敢吭聲。
燕王俯下身子,問道:“你說?”
狗剩兒膽氣一壯,脫口道:“那這孫子也太孫子了!”說完覺得不妥,趕緊又跪下了。
燕王笑道:“你不認字,懂得的道理卻不一定少。哎,你再說說,你如果去人家家里偷東西,會怎么辦?”
狗剩兒笑道:“大哥真是明什么毫毛,兄弟真偷過東西,不過不是值錢的東西,是去年我老娘眼睛瞎了,同仁堂大夫給瞧了瞧,配了幾味藥,說是不能大好,能讓我娘好受點,可是這些藥太貴了,我沒錢買,就……就半夜里去藥房里,偷了藥?!?/p>
燕王點點頭,道:“你有孝心,這是好事。那你說說,你去偷藥時,會把你的衣服扔在藥房嗎?衣服上還繡著你的名字?”
狗剩兒頭搖得像撥浪鼓,道:“那不是大傻子嗎?要有名字,我也得穿著繡著‘長生’的衣服去!”燕王奇怪道:“長生是誰?”
狗剩兒笑道:“他是大通橋上賣豬肉的,他也喜歡杉杉,哦,杉杉是,是兄弟的相好?!毖嗤豕Φ溃骸斑@就對了,這就對了!這么簡單的道理,這些將軍們討論了一天還是沒結果?!?/p>
狗剩兒似懂非懂,看著燕王來回踱步。
燕王忽然站住,問道:“狗剩兒,我這幾天派人了解你和何富貴的底細,應該說都很清白,尤其是你,也算得上俠肝義膽、義薄云天了,呵呵?!?/p>
狗剩兒低頭道:“兄弟,我跟著老爹打過魚,拉過纖,曬過漕糧,可是,我都不愛干,就愛領著大通橋的兄弟們出去玩,賭個錢,唱個戲,河里比憋氣,撈王八釣魚,要不就去找杉杉……可這都掙不來錢,老被我娘罵?!?/p>
燕王笑道:“我知道你是孝子,這樣,我把你老母親接到王府,派兩個丫頭專門伺候著?!惫肥骸皳渫ā惫虻?,激動道:“大哥,大王爺,這可咋使得?”
燕王笑道:“我讓大夫瞧了,你娘這眼睛一時半會兒治不好,得去京師尋訪一味藥才行,就讓你娘住在大哥府上,你去找藥,啥時候找到了,就回來給你娘治病?!?/p>
狗剩兒連連磕頭,說不出話來。燕王繼續(xù)道:“大夫說了,這味藥就在京師,你去了以后,還得幫大哥辦些事?!?/p>
狗剩兒抹干眼淚,道:“大哥您盡管吩咐?!?/p>
狗剩兒坐在馬車里,心里亂成一團。他生性灑脫,從不拖泥帶水,可是今天,和燕王大哥談了一場話,就被直接派去了京師。他長這么大,可從來沒出過北平城,這下可好,直接去了戲文里唱的京師——應天府。他想回家跟娘說幾句話,想去大通橋找杉杉告?zhèn)€別,讓她等著他,也想去找大橋上的兄弟們吹幾句牛,還有何富貴,可是,送他上船的騎兵頭目根本不答應,沉著臉說:“燕王吩咐,不許再和任何人接觸,直接坐船南下!”
天色擦黑,狗剩兒已經(jīng)坐上一艘大船,船上前后幾個艄公,也都是兵丁扮的。在船艙里喝了幾口酒后,狗剩兒徑直上了甲板。這時,他看見了大橋上的杉杉,在跟她父親收拾攤子,準備回家。他原本想向岸上打個招呼,可是他知道這樣不好,對杉杉更不好。忽然,橋頭出現(xiàn)了那個長生,老愛去橋頭買水果——說是買水果其實就是去找杉杉搭話。狗剩兒看見長生拉住了杉杉的推車,他心里發(fā)急,腦子一木,暈了過去。
狗剩兒悠悠醒來,覺得頭都要炸了——記起小時候,有一次爹娘都去趕集,他第一次偷著喝了老爹藏在床板下的老酒,醒來后就是這感覺。他躺著,一動不能動,心里很懊喪,以前覺得自己酒量和打架在通惠河畔甚至是北平都沒有對手,可是近來連續(xù)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唉!還有,那個長生,該死的屠戶!竟然還敢去找杉杉搭話,非把他騸了送給燕王大哥當太監(jiān)不可!跟我搶女人!
正胡思亂想,忽聽得艙外“撲通”一聲,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扔進水中,狗剩兒頓時警覺起來,不對,這肯定不對!可是哪里不對,他也不清楚,還沒等他想清楚,船體一陣晃動,船艙進來五六個人,也不說話,進來就沖他而來。狗剩兒心里大急,想動才發(fā)現(xiàn)雙手都被捆綁,嘴剛要大罵,也被堵上了東西,他剛要看清楚是什么人,腦袋就被蒙上麻袋!他左右劇烈晃動想要掙脫,但他還是人抬到了船艙外。狗剩兒心里清楚,下一步就是被扔進河里喂王八了。
狗剩兒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投身河里,每一次都很愉快、很堅決、很享受,只有這一次他感到了害怕,說不出的害怕,刺骨的河水裹挾著他,往下漂流,似乎沒有盡頭。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在河邊、長在河邊的狗剩兒就是在水里泡大的,在這十幾年里,跟著老爹打魚,帶著小伙伴們在水里追逐、打鬧、做游戲,其中有一項叫作“找唐僧”的游戲,就是選一個水性好的孩子,捆住雙手,扔進水里不許出來,其余幾個孩子分頭扎猛子進水去找他,誰先找到誰就贏,但是如果“唐僧”自己掙開了捆綁,浮了上來,“唐僧”就是大贏家——狗剩兒常常就是這個大贏家!
此時的狗剩兒已經(jīng)浮了上來,趴在岸邊,手揪住了一把問荊草,呼呼喘氣,歲數(shù)大了,很久沒玩“找唐僧”了,憋氣的功夫是不是退步了?不對,肯定有問題,自己的酒量肯定沒問題——是這酒里被人動了手腳!正在想著,忽然瞥見河里冒出一串氣泡,狗剩兒知道,那是有人喘氣,他二話不說,立即又扎了下去,水很涼,卻很清,慣于在河里摸東西的狗剩兒看見那是一個麻袋,里面鼓鼓囊囊似乎還在動。他拉住麻袋口,使勁往岸邊拉,憑分量,他知道這是一個男子。
到了岸邊,狗剩兒解開麻袋口,露出一個腦袋,頭發(fā)凌亂,一動不動。狗剩兒趕緊把那人頭發(fā)扒開,定睛一看,卻是何富貴!此時的何富貴早已沒了富貴,連口氣都沒了,臉色煞白,身體冰涼。
狗剩兒并不慌張,將他翻個個兒,胸口搭在自己大腿上,很快從何富貴嘴里流出很多水來。狗剩兒又把他平放在岸邊草叢里,解開上衣,在胸口連續(xù)推拿搓揉,又揪了一把問荊草,放在自己嘴里大嚼起來,嚼碎了,涂在何富貴胸口,又把剩下的在他口鼻處熏著,很快,何富貴“哇”的一聲吐一大口水出來,接著自己翻起身,對著草叢狂吐不止,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似的。
狗剩兒剛要問他話,忽然看見河里劃過來一條大船,船上還亮著燈,似乎還有人說話。他立即示意何富貴靜一靜,何富貴瞥見是他,慘然一笑,慢慢躺在草叢里。狗剩兒悄悄起身,悄無聲息潛入河中,幾個動作,已經(jīng)靠近大船,他伸手扒住船舷,隱約聽見船上人的談話。一個說:“干爹,咱這趟回去,您老就升官了吧?”其余幾人也隨聲附和。
一個尖利的聲音笑道:“猴崽子,就會哄干爹高興,剛才活兒干得不錯,回去干爹給你們請賞!”狗剩兒心里一動,怎么有點像是三寶兄弟說話呢!不可能,不可能是他要害我,哦,原來他們都是太監(jiān)!長在北平,狗剩兒見多了王府里的太監(jiān)們出來耀武揚威,打著王爺?shù)钠焯栐诮质猩?、碼頭上搜刮搶掠,最是讓人厭惡。
船上又有人說:“干爹您再喝一杯。”另一個說:“干爹,這都第七撥了,咱啥時候能回京師復命?”干爹冷笑道:“怎么?想你相好了?”那人訕訕道:“不是,您看咱們都大半年在這北平,吃的用的都不習慣,而且您老的身體……”
狗剩兒心想,與其在水里聽,不如上去抓住了再問,一個翻身,已經(jīng)爬上船。他的動作雖然不大,卻也驚動了船上的人。幾個人沖了出來,喝道:“什么人?敢……”還沒說完,就被攔腰抱住,扔進河里,其余幾個各執(zhí)兵刃,紛紛上前,可還沒看見人影,就被抱住腿扔進河里。
狗剩兒撿起一把刀,慢慢靠近船艙,剛要喝問,突然聽見風聲颯然,急忙閃躲,有東西從耳邊擦了過去,狗剩兒眼尖,認出是一雙筷子!狗剩兒心里急眼了,媽的,一雙筷子就敢嚇唬老子!一個閃身就要進去,卻被迎門一腳踢中小腹,立即疼得蹲了下去!頭發(fā)被揪起來,抬眼看卻是一張慘白的臉。
狗剩兒沒好氣地問:“哎,好好的裝什么鬼嚇唬人?”那人尖著嗓子冷笑道:“我不用裝鬼,我讓你做鬼!”說完掐住狗剩兒脖子,狗剩兒立即喘不上氣,手腳亂打亂踢,卻也根本打不著那人。狗剩兒急忙道:“哥們服了,行不!這頓我請!”
狗剩兒在大通橋上與人打架,一旦打不過,立馬求饒,說要請客喝酒,十有八九會奏效,眼下小命不保,讓他請客保命,自然是求之不得。那人冷笑道:“別廢話,你把劃船的都扔河里了,他們要是上不來,你小子就給我劃船!”
狗剩兒眼見這人一時半會兒不會殺他,心下高興,立馬道:“得嘞,小爺我就給您老當艄公!”河上的一切活計,狗剩兒在他爹的管教下自然都會,只是他生性偷懶,不愛干罷了。他劃著船,心里盤算著如何脫身,打是打不過,只有瞅準機會溜之大吉。
那人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冷笑道:“你小子想著找機會開溜,對不對?”狗剩兒賠笑道:“哪有……”那人出手如風,已經(jīng)用繩索將狗剩兒捆在船舷上,只能站著劃船,卻不能離開一步。狗剩兒心里叫苦,將那人的祖宗十八代逐一問候了個遍。
借著點點星光,可以隱約看出前方出現(xiàn)一團黑乎乎的障礙物。狗剩兒對通惠河南北全程了如指掌,知道是湖心小島到了,接著就是高碑店閘,心里一動,已經(jīng)有了脫身的辦法。
狗剩兒回頭一瞥,趁那人打盹兒的空當,加速朝湖心島沖去!那人功夫甚是了得,為人也非常機警,猛然發(fā)現(xiàn),喝道:“你干什么?沒看見前面是……”話音未落,船已靠近小島,那人見避無可避,只好凌空飛起,落在小島之上,船應聲撞在小島上,頃刻翻了。
狗剩兒落入水中,大喜過望,迅速從小腿綁帶中掏出匕首,將捆綁自己的繩索割斷,探身出水,卻見那人在小島上飛騰縱躍,不禁哈哈大笑,朗聲道:“哎,死太監(jiān),這下嘗到小爺?shù)膮柡α税伞痹捯粑绰?,卻見那人幾個起落,已經(jīng)飛到狗剩兒近前,嚇得他再次入水,一個猛子扎了進去。
原來那湖心小島全是沼澤水草,常人根本無法立足,狗剩兒本想借湖心島將那太監(jiān)困住,卻不料這死太監(jiān)輕功了得,居然在上面翻騰飛躍,不曾陷了進去。
狗剩兒在水下一個猛子,已經(jīng)游出去十幾丈,探頭出水,順流而下,直奔通州而去,心想上了岸,到了驛站,必有燕王大哥屬下接應,到時先喝他娘的幾壇子荷花酒,為大哥辦事,辦大事,果然他娘的要命,差點要了老子的小命!還好我……驀地抬頭換氣,卻見那個死太監(jiān)在岸邊飛奔,與自己同步前行!
狗剩兒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這個死太監(jiān)真是陰魂不散,居然像狗皮膏藥一樣粘上了老子!狗剩兒邊游邊想,在河里死太監(jiān)不是我對手,在岸上我又不是他對手,可我終究不能在河里一輩子不吃不喝,這可怎么辦?正思忖間,身后響起船槳劃水之聲。狗剩兒一聽,知道是官船無疑——他在通惠河見過大大小小無數(shù)條船,無論是官船、民船,還是運糧船、鹽商船,只要聽得幾聲劃船聲,立刻就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狗剩兒回身一躍,招手道:“官老爺,行個方便!”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爬了上去。船上官差剛要喝問,待看清來人,彼此交換個眼神,微微點頭。
狗剩兒察言觀色,猜到他們是燕王派來的人,叫道:“各位官爺,我是燕王兄弟……”那幾人勃然變色,為首的低聲道:“云公子,不可如此……”話未說完,脖子已被一劍刺穿,登時斃命!
船上眾人頓時大亂,紛紛呼喝著向一個黑影圍攻。狗剩兒躲在船邊,知道是那死太監(jiān)追了過來。眼見那幾人不是對手,狗剩兒抄起一支船槳,朝太監(jiān)腦袋砸落,卻被那人輕易避過,自己還與一個官差撞了個滿懷。狗剩兒心里氣惱,自己在大通橋長大,天天和地痞流氓廝混,干的最多的就是逞強斗狠。他仰仗跟老爹學的幾招,加上自己身體強壯,在通惠河畔很少碰見對手,如今卻被一個干巴巴的死太監(jiān)追得屁滾尿流,實在丟人得很。
須臾之間,五六個官差都被扔進河里。狗剩兒眼見眾人為救自己而落水,退無可退,大喊道:“死太監(jiān),騎小爺脖子上撒尿,看小爺手段!”那人站在船頭,正等狗剩兒出招,卻見他一個翻身入水,不禁怒極反笑,喝道:“狗雜碎,滾上來!”
狗剩兒繞著船來回游移,暗中拔出匕首,朝船底使勁刺落。那人已有發(fā)覺,喝道:“狗雜碎,趕緊停手,爬上船來!不然……”話音一落,揚手一下,寒光一閃,水里一個官差已然斃命。
狗剩兒咬緊牙,繼續(xù)在船底使勁捅刺,死太監(jiān)也不著急,又是一下,又有一人慘叫一聲。狗剩兒氣得大叫:“好啦好啦!小爺陪你便是!”說著爬上船來,嚷道:“死太……哎,只要你不叫我狗雜碎,我便不叫你死太監(jiān),好不好……”話沒說完,臉上就被結結實實扇了一下,登時腫了起來。狗剩兒張口剛要開罵,卻被塞了一粒東西進去,還被捂住口鼻,不能動彈。狗剩兒掙扎半天,不能解脫,嗓子一松,就將那粒東西咽了下去。
那人松開手,冷笑道:“小子,你吃了我武當山的丹藥,就好好給咱家劃船,要不然就會七竅流血而死!”狗剩兒罵道:“這套騙小孩子的玩意,小爺三歲就會了,搓個泥球……”太監(jiān)冷笑道:“小子,你摸摸你的下丹田——肚臍眼下三寸,有沒有麻酥酥暖融融軟趴趴的感覺?”
狗剩兒嘴里罵著,手卻不自覺地摸了摸,果然像有東西,心下不禁怔住。那人冷笑道:“憑你水性再好,一個流氓,卻怎是我武當高手的對手……”
水中一只響箭“吱”的一聲升上天空,“啪”地炸開。
太監(jiān)出手如閃電,將水中幾人全部殺了。
狗剩兒暗道:大哥,不是兄弟慫包,是這死太監(jiān)實在狠毒!
太監(jiān)慢慢走到狗剩兒身邊,道:“你我蹤跡已露,前邊就有燕王接應,水路是不能走了,留你無用,你就下去和他們做伴吧!”伸手就要抓落!
狗剩兒急道:“大俠!大俠!這頓我請!”太監(jiān)頓了一頓,罵道:“你的命都是我的,還要……”說著伸手掐住狗剩兒脖頸,舉了起來。狗剩兒直眉瞪眼,四肢亂抓亂踢,嘴里含糊道:“救命啊……救命??!”
狗剩兒漸漸窒息,沒了知覺,卻忽然聽見凌空“嗤”的一聲,太監(jiān)尖叫一聲,松開手來。狗剩兒重重落在船上,劇烈咳嗽起來。
太監(jiān)拔出長劍,喝道:“何方高人出手?李某倒要領教!”
四下寂靜,除了潺潺流水,別無動靜。太監(jiān)又喊幾聲,仍無答應,便道:“再不現(xiàn)身,咱家可就不客氣了!”長劍一動,沖著狗剩兒刺落!只聽又是“嗤”的一聲,長劍斷落,“當啷”掉在船上。
太監(jiān)大驚,急忙跪倒,哀求道:“莫非真是師祖爺張真人到了?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師祖爺饒命!”四下寂靜,仍無人聲。太監(jiān)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狗剩兒眼見有便宜可占,立即站起來喊道:“張真人,你這徒孫不是東西,你這當爺爺?shù)氖遣皇且怖夏槦o光?要想小爺我……”忽然屁股被踢了一腳,立即喊道,“張真人,你這徒孫,連著殺了好幾個人哩……”嚇得太監(jiān)再次跪下,使勁拉狗剩兒褲腿,低聲求饒。
順桿爬是狗剩兒的拿手本事。他笑道:“死太監(jiān),快給小爺拿解藥,否則我就把你殺人的事全都嚷出來!”
太監(jiān)斜眼看看四周,寂然無聲,默默不語。狗剩兒等得不耐煩,大聲嚷道:“哎,張真人,張真人,真不是人!”太監(jiān)一個箭步,半截長劍刺出,直取狗剩兒咽喉!
狗剩兒眼見這個張真人始終不露面,知道不能全然依靠于他,在脅迫太監(jiān)之時,早就小心提防,這時眼見太監(jiān)刺來,一個翻身,躍入水中。
狗剩兒在水里幾個起落,已經(jīng)游出數(shù)丈,抬頭一看,燃燈塔就在眼前,心中一喜,道:“在小爺?shù)孛?,還能讓你欺負了不成!”一邊向前游,一邊吹起口哨,聲音尖利,劃破黎明!
此時,狗剩兒在水里急游,那太監(jiān)借著輕功,在岸邊疾奔,手中暗器不時飛出,落在狗剩兒近前,狗剩兒心中叫苦,暗道:眼見到了通州,卻要小命不保!通州四癩子,你們他娘的是不是睡死過去了???
一只飛鏢沒水“嗤”地刺中狗剩兒胳膊,手臂頓時麻了!他大叫一聲,速度頓時慢了。
太監(jiān)半截長劍刺出,身子飛在河面之上!
狗剩兒閉眼道:“生在河邊,死在河里,老爹呀,兒子來啦!”
只聽“?!钡囊宦暎肥罕犙垡豢矗瑓s是半截長劍落入水中!再看那太監(jiān),空中起落,與一個青衣人打在一起。
狗剩兒忍住疼痛,只用左手劃水,努力往前,右臂失血過多,很快就要支撐不住,抬眼看見前方出現(xiàn)一排船隊,打著四色大花旗,咧嘴一笑,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狗剩兒躺在一艘船上,陽光極好,照得眼睛幾乎睜不開。一張馬臉擋住陽光,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道:“你小子也有今天,你的‘通惠白條’讓給我們得了!”
狗剩兒笑罵道:“你娘的賴大,就知道趁火打劫!沒看見小爺受了傷,要不然你們哥四個一起來……”還沒說完,牽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賴大笑道:“我們通州四癩子是不算啥,可也沒讓人家在河里追著打,還讓一小娘們救了!”狗剩兒奇道:“什么小娘們?”
賴大笑道:“你還裝!我們哥幾個趕到時,明明看見一個小娘們打跑了一個瘦竹竿兒,倆人一前一后,上岸就沒影了?!?/p>
狗剩兒心里奇怪,卻也知道問不出什么,只好作罷。在通州將養(yǎng)幾天,與四癩子耍錢喝酒,好不快活,把燕王托付之事忘了個干凈。
這天晚上,狗剩兒喝了酒,在船艙里與哥幾個侃大山,將近半夜,才回到自己船艙,剛剛躺下,一柄涼颼颼的長劍就架在了脖子上!
狗剩兒剛要求饒,卻是一個酒嗝打出來,嗆得那人趕緊捂住口鼻。狗剩兒看準機會,翻身去奪長劍,那人沒料到狗剩兒居然如此反應,猝不及防竟被狗剩兒奪了寶劍并反制了下去。
狗剩兒心中得意,將那人臉上面紗摘去,那人嬌斥道:“放肆!”一個耳光打過來!狗剩兒一愣,沒想到居然是個女子,愣著不動,臉上就被結結實實打了一下。
狗剩兒還沒反應,那人動作迅捷,將寶劍再次奪回,立即翻身出艙。狗剩兒平白無故被人夜襲,又被打了一巴掌,哪肯罷休,立即跟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后,騰挪跳躍,很快到了岸上。狗剩兒隨手抄起一支船槳,剛要擲去,卻見那人站住腳步,低聲道:“到塔里再說!”說完一個箭步,掠進燃燈塔。狗剩兒平素自吹自擂,覺得自己身手了得,加上老爹年輕時曾在武當山學武,自己也算“家學淵源”,可這幾天的遭遇,使他意識到老爹教訓他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是太對了!
狗剩兒緊跑幾步,追進燃燈塔,剛要邁步,卻聽里面一個聲音說:“等著,在門口站著!”狗剩兒平素天不怕地不怕,除了老娘的打罵,誰都不放在眼里,可聽見這女人的聲音,不自覺地站住,停在門口。
過了一會兒,那女人說:“進來吧?!甭曇舯葎偛湃崛踉S多。狗剩兒走了進去,借著塔里的燈光,看見一個青衣人靠在石凳上,右手支著長劍,微微喘氣。
狗剩兒開口道:“您……”那女人抬起頭,冷笑道:“我諒你不知道我是誰!我是你大哥家的……”
此女正是燕王妃徐麗慧。她能文能武,與朱棣感情甚篤。朱棣就藩北平以后,徐麗慧帶著孩子隨同而來。朱棣多次受命參與北方軍事活動,兩次率師北征蒙古,但又擔心自己的根據(jù)地北平遭到滲透,身邊武將很多都是皇太孫朱允炆派來的臥底。一籌莫展之際,燕王妃主動請纓,為他駐守通州,負責秘密盤查南方過來的客貨船,同時,對北平針對京師的秘密活動予以接應。
徐麗慧勉強坐起,道:“四哥,就是你大哥,知道被皇太孫監(jiān)視,只好派人去京師打探消息,怎奈皇太孫籠絡多方高手,在大通橋一帶施以毒手,前期派出的幾撥人連通州也沒到就都折了。”
狗剩兒恍然大悟,笑道:“嫂子,兄弟在湖心島差點被那死太監(jiān)宰了,后面趕來的官差也都被這老小子宰了,幸虧有你……”徐麗慧道:“湖心島?那不是我,我也是看到湖心島放出的響箭才出來接應的?!?/p>
狗剩兒道:“哦,那個死太監(jiān)卻好像認出是誰,磕頭說是什么師祖爺爺張真人啥的?!毙禧惢垡徽溃骸半y道真是他老人家?不可能吧……”狗剩兒問道:“嫂子您說是誰?”
徐麗慧搖搖頭道:“我與太監(jiān)交手,看出他是武當?shù)茏?,哎,你那兩下子怎么也像武當功夫?”狗剩兒剛要開吹,想起這幾天的遭遇,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眼前這嫂子王妃的對手,也瞞不過她的眼睛,只好老老實實道:“我爹是武當?shù)茏?,我只跟他學了兩下子?!?/p>
徐麗慧道:“跟我不必作偽,你大哥早將你的情況通報了我,不過,你此次身負重任,對外人可要守口如瓶……”狗剩兒不懂,點頭道:“是,是,嫂子,您放心,你交給我的瓶子我一定給您好好守著……”徐麗慧笑道:“你呀!也不知道四哥看中了你什么?!鳖D了一頓,又道:“那太監(jiān)功夫非常了得,應是武當派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可惜為皇太孫賣命,甘心做了太監(jiān),與四哥為敵。他求饒的師祖爺自然就是……”狗剩兒搶口道:“莫不是武當真人張三豐爺爺?”
徐麗慧牽動傷口,不禁“啊”了一聲,隱隱覺得傷口發(fā)麻,像有中毒癥狀,心里發(fā)急,指著胸口對狗剩兒道:“快,我這里有藥……”話未說完,已然暈了過去。
狗剩兒大急,奔到近前,剛要找藥,伸出的手卻又縮回,返身出塔,跑到河邊,借著月色星光,拔了許多問荊草,一邊返回,一邊把草放進嘴里大嚼,到了塔內(nèi),奔到徐麗慧跟前,低聲道:“嫂子,得罪了?!眲邮至瞄_徐麗慧下擺,露出受傷的小腹,跳出一個紅色小囊,里面零零碎碎,像是火石,小腹上面已經(jīng)纏了幾層紗布。狗剩兒輕輕解開紗布,右手接住嘴里吐出的汁液,小心涂抹在傷口,心里緊張,老是抹不勻,又手忙腳亂地將紗布裹上,放下衣服。
過了一盞茶時分,徐麗慧悠悠醒轉,看看守在塔口的狗剩兒,看看自己的傷口,低聲道:“是你為我包扎的……”
狗剩兒聽見動靜,回頭道:“嫂子,我……”話沒說完,聽得徐麗慧厲聲道:“什么人?”
狗剩兒急忙回頭,卻是那太監(jiān)!
狗剩兒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如果只有自己,撒個謊,吹個牛,趁機下了河,死太監(jiān)也就沒招兒了,可是塔里是王妃嫂子,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逃脫!
狗剩兒笑道:“人都說北平的狗皮膏藥黏得很,可見了你我才知道……”話沒說完,脖子已被太監(jiān)拿住,登時喘不過氣來!
狗剩兒自小在河里長大,慣于下水憋氣,又和地痞流氓打架無數(shù),對于近身肉搏頗有心得,眼見脖子被掐住,兩腳踹向太監(jiān)下體,使得太監(jiān)伸腿格擋——狗剩兒出腳乃是虛招兒,右手食指和中指立即插向太監(jiān)雙眼!
太監(jiān)大驚之下,急忙松開,向后幾步,罵道:“小子無禮!”疾步上前,施展武當擒拿手法,不到五招,就又將狗剩兒摁在地上。狗剩兒趁他不備,張口咬在太監(jiān)手背,痛得太監(jiān)又松了手。沒等太監(jiān)再出手,狗剩兒一個箭步跳起來,直撲過去,抱住太監(jiān)雙腿,使出蒙古摔跤手法,結結實實將太監(jiān)摔了出去!這是他在大街上跟人打架學的招數(shù),活學活用,常用常新。
徐麗慧斜靠在柱子上,喘氣不穩(wěn),卻為狗剩兒喝了聲彩。狗剩兒聽了,心中得意,更加賣力,一個“黑虎掏心”沖過去,卻被太監(jiān)反身掐住脖頸,動彈不得,心中又急又氣,兩手使勁回夠,卻哪里夠得著。太監(jiān)獰笑道:“三腳貓的功夫,也敢跟咱家叫板!現(xiàn)在咱家讓你看看什么是流氓打架,什么是高手過招!”一邊說著,一邊展開擒拿手法,將狗剩兒摁著脖子“滴溜溜”打轉,竟如耍弄一個陀螺一般!
狗剩兒憤怒至極,卻根本無從下手,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戲弄,還是在王妃嫂子面前。忽然聽得近前一聲“當啷”,聽見嫂子“啊”了一聲,倒在地上。原來徐麗慧眼見狗剩兒不敵,上來援手,卻被太監(jiān)看破,他左手掐住狗剩兒,右手突然襲擊徐麗慧,一擊得手。
太監(jiān)大笑道:“今日正該我李彥升官發(fā)財,本來只是抓幾個臥底,沒想到在這荒郊野外還能抓到燕王妃!”狗剩兒心里窩火,嘴里“哇哇”亂叫,卻也無法脫身。徐麗慧躺在地上,無法動彈。
太監(jiān)道:“好了,你小子我也玩夠了,宰了你,抓了她,回去領功!”說完,右手揮起長劍,朝狗剩兒刺落!
狗剩兒突然一個后踢,又快又準,直接踢在李彥“要害”,雖然太監(jiān)沒了那活兒,但依然疼得彎了腰。狗剩兒不等李彥反應,“唰唰唰”凌空三記“登云梯”都踹在李彥身上,李彥身子就像斷了線的風箏,騰空飛起,重重掉在地上!
面對這般的突變,不僅李彥不明所以,徐麗慧更是看傻了眼,就連狗剩兒自己也直愣愣站在原地,不相信這幾下功夫出自自己。
李彥爬了起來,亮出長劍,低聲道:“沒想到北平也有武當?shù)茏樱≡奂业挂I教了?!惫肥罕鞠胝f自己無門無派,但轉念一想,自己老爹出自武當派,自己也學了幾招,按說勉強也算武當?shù)茏?,何況有牛不吹不是狗剩兒爺爺?shù)娘L格,于是道:“武當?shù)茏樱麧M天下,有張真人冠什么古今,也有你這等死太監(jiān)丟人現(xiàn)眼……”他平素看戲、聽評書,學得幾個成語,卻也說不準確,也不管說得對不對,直接拿來就用。
李彥仗劍緩緩前行,眼睛不敢絲毫放松,見狗剩兒兀自吹牛,直接一招“劈風破云”向他砍去,中途變?yōu)榇陶?,到了近前,卻又變?yōu)闄M劍擋格,這是他學了武當劍法之后進行的改良,也是他遇到高手之后的試探招數(shù),攻敵其次,自保才是首要。這一招步步為營,從未失手,是他生平得意之作。
狗剩兒眼見長劍或劈或刺或橫,看得眼花繚亂,心里一急,正不知如何應對時,身子“唰”地躍起一丈有余,直奔李彥后背而去。李彥大驚,回身便刺,哪知狗剩兒也是虛招,空中踏步,踩在李彥頭上,凌空再起!
李彥眼睜睜看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很快便面如土色,哆哆嗦嗦跪下道:“師祖爺,師祖爺饒命……”
狗剩兒身子在半空起落,心中既高興又納悶,自己除了在水中翻騰自如,什么時候在空中也可以如此跳躍?難道是我老爹顯靈,將他的武當功夫全數(shù)給了我不成?
狗剩兒輕輕落在地上,穩(wěn)定心神,清清嗓子,道:“死太監(jiān),打不過就叫人師祖爺,你夠狠!你狗剩兒爺爺最多不過請人喝酒。大孫子你起來吧!”李彥狠狠瞪他一眼,依然在地上哀求道:“師祖爺,您老人家成仙成尊,放過小的吧!小的家里貧寒,老爹老娘常年癱瘓,沒錢治病,小的才去學了武功,指望靠這個賺錢養(yǎng)家,可是武當派戒律嚴禁門下弟子恃武賺錢,小的無奈才進宮當了太監(jiān)……嗚嗚!”
狗剩兒罵道:“你可憐?你他娘的殺人時可是威風得很哩!”上前一腳踢向李彥胸口。李彥猝不及防,也未運功抵抗,倒在地上,哭得更厲害了。
狗剩兒聽了李彥哭訴,特別是家中老母親等等,心中不忍,加上他也是“武當?shù)茏印?,于是道:“好啦好啦,你走吧……”一旁的徐麗慧強作精神,道:“不可,狗剩兒,這種人留不得!”
狗剩兒回頭看向徐麗慧,卻見她大睜雙眼,再看李彥,已經(jīng)飛奔而去。
徐麗慧搖搖頭,勉強道:“兄弟,嫂子知道你宅心仁厚,可是斬草不除根,必留后患?!惫肥核贫嵌c頭道:“嫂子,兄弟放他一條生路,再讓我碰見他干壞事,我絕不輕饒!”
徐麗慧笑道:“李彥不是瞎子,嫂子也不是,你以為你憑空就會了絕世武功,就連江湖上多年未見的‘登云梯’都使了出來。”狗剩兒訕笑道:“嫂子眼睛看得準,兄弟也不知道咋地,手腳自己就會打會踢,憑空還能飛起來……就像喝醉了一樣。”
徐麗慧嘆道:“四哥之前找了多路高手,始終不能打破李彥的防線,現(xiàn)在卻派你一個愣頭青來,必有他的道理。有福氣沒福氣,也是命里定的?!惫肥郝牪欢?,問道:“嫂子,您說有貴人幫我?”
徐麗慧點頭道:“貴人幾次出手,卻又不肯現(xiàn)身,這般身手和氣勢,想來就是張真人了吧。”
狗剩兒道:“可我聽說張真人已經(jīng)幾十年都沒露頭了,他的弟子也都死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的武當派掌門人好像是他的徒孫吧?!毙禧惢埸c頭道:“神龍見首不見尾,兄弟你有福報,想來與張真人有緣?!?/p>
天色大亮,徐麗慧撩開衣服,狗剩兒急忙閃躲回避。徐麗慧微微點頭,取出紅色小囊,拿出一粒火石,交給狗剩兒,道:“兄弟,你去外面點了。”狗剩兒依言點了火石,心里明白這是互通消息。
徐麗慧道:“兄弟,此去京師不是兒戲,乃是生死大事,不可魯莽行事,不可輕易暴露自己身份,更不能吐露燕王半點風聲……”狗剩兒連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