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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致朱奎元

汪曾祺書信全編 作者:汪曾祺


44□□□□ 致朱奎元

奎元:

振邦不在家,我偷看了你給他的信,覺得你過得不壞。

我沒有更好的法子報告我的生活。只有說,這是一種無法寫信的生活。

我近來老是在疲倦之中。你在的時候,我常常開夜車,每天多是睡六七小時,可是我那時的精神并不壞,我的紅眼睛里看“□□□”,現(xiàn)在,不行啦。我老是忙,老是忙。事情當(dāng)然也多些,不過真忙的是我的心。我時時有“汩余若將不及兮”之感,時時怕耽誤事。真怪,如果我仍然像以前一樣浮云般的飄來蕩去,未始不可以,可是我不想那么做。即便真在飄蕩時我也像一朵被風(fēng)趕著的云,一朵就要落到地上變成雨的云,我不免感到時間和精神都不夠用了。

這一個星期以來,我常常隨便倒在什么地方就睡熟了。然后,好像被驚醒似的又跳起來。我不時發(fā)一點燒,一點點,不高。還好,不是一定時候,不在下午。

我傷風(fēng)咳嗽,頭昏昏的。

我要安定,要清靜。這一向我整天跑,跑市政府,跑印刷局,跑報館,跑這個那個。我得不償失,我簡直沒有念一本過三百頁的書,沒有念一本好書!

好了,學(xué)校馬上放假,我比較閑些了。至少第一天晚睡第二天可以不必起早。那時候報可以出版了,以后只須集稿,送審,付排,不用各處求爹爹拜奶奶的。姐姐的錢即可寄到,我另外還可弄得一點錢,我可以稍稍舒服的過點日子。我沒有理由那么苦修,是不?沒有理由,沒有!

當(dāng)然,我可以看看阿寧去了。我現(xiàn)在忙得連想她的時候都不多了。

當(dāng)然,我可以給你好好的寫信了。

當(dāng)然,我可以讀書,寫文章,我可以找我冤家去了。

“干杯干杯”,為我的解渴的幸福“干杯”!

不過事情也許不盡然。第一,我現(xiàn)在很擔(dān)心戰(zhàn)爭。你莫笑,我許把自己送到戰(zhàn)爭里去。我現(xiàn)在變得非常激烈。

再則,那個迤南土司三顧茅廬,竭力望我去。(去做什么,我也不大清楚,大概他自己也不大清楚。)冤家如其仍舊是冤家,我一憋氣,許會真到山里作隱士去。瘴氣,管它!性命危險,管它!我的“不忠實盲腸”,管它!我的小腸氣,我的牙疼,我的青春,管它!

或許,我到軍隊中作秘書去。

或許,我會到一個大學(xué)里教白話文習(xí)作去。

或許,什么也不動,不換樣子,我還是我,郎當(dāng)托落,闌闌珊珊!

我想把未完成的“茱萸集”在我不死,不離開,不消極以前寫成,讓沈二哥從文找個地方印去。

為什么不來信!

為什么瞞我許多事!

我要抱一堆涼滑柔軟的玫瑰花瓣子!

曾祺

我冤家病了,我去看了一次,她自然依舊對我那么(不能令我滿足的)好。我明天想送她去住院,我的錢一時寄不到,只有向振邦暫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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