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分

人生智慧和勇氣四書(套裝共4冊) 作者:[印度] 甘地,[荷] 文森特·威廉·凡·高,[美] 尼古拉·特斯拉,[德] 埃米爾·路德維希 著,吳佳琪,張倩綺,汪亦男 譯


第二部分

第26章 賴昌德巴伊兄弟

我在上一章中提到,孟買港的海面風(fēng)浪很大,這對于六月和七月期間的阿拉伯海而言并不鮮見。從亞丁一路駛來,海上一直波濤洶涌,幾乎所有旅客都暈船了,只有我一個人保持著正常狀態(tài),待在甲板上欣賞狂風(fēng)巨浪,享受海浪四濺。早餐席上,除了我之外只有一兩個人,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捧著麥片粥以免被打翻。

對我來說,外面的狂風(fēng)暴雨正合我此時的心境。既然我能夠在自然的風(fēng)暴中泰然自若,那我也可以戰(zhàn)勝內(nèi)心的波瀾。留學(xué)歸來的種姓問題尚未解決,而我對自己職業(yè)生涯的開端感到恐慌無助。還有,作為一個改革者,我一直在想怎樣才能做出一些改革。除了我想到的這些困難,前方還有許多未知的困難在等著我。

哥哥來碼頭接我,那時他已經(jīng)認識了梅赫達醫(yī)生和他的哥哥。由于梅赫達醫(yī)生堅持要我住在他家里,我們便聽從了。這段始于英國的友誼在印度得到了延續(xù),并逐漸讓兩個家庭建立了永久的友誼。

我渴望與母親相見。我不知道她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也不知道自己永遠無法重回她的懷抱了。回到印度我才得知這個噩耗,我依照規(guī)矩做了齋戒。我在英國時母親便已經(jīng)去世了,哥哥一直沒把這個消息告訴我,他不想讓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我承受這么沉重的打擊。然而,此時得知這個消息,我依然遭受了沉重的打擊,但是我不想再詳述這件事了。此番的悲痛比父親去世時更大,我最美好的愿望基本上都破滅了,但是我記得自己并沒有悲傷到萎靡不振,我甚至可以忍住眼淚,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xù)生活。

梅赫達醫(yī)生給我介紹了幾位朋友,其中一位是他的兄弟列瓦商卡·賈吉望先生,我們后來成了終生好友。不過,我要特別提到的是詩人賴昌德巴伊,又名拉治昌德羅,他是梅赫達醫(yī)生兄長的女婿,是列瓦商卡·賈吉望名下珠寶公司的合伙人。那時他還不到二十五歲,但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便覺得他是一個品行端正又學(xué)識淵博的人。他被人們稱為“萬事通”,據(jù)說他可以同時記憶或處理上百件事情。梅赫達醫(yī)生叫我試一下他的記憶能力,我把自己所知的歐洲語言詞匯講述了一遍,然后請他重復(fù)我說過的詞,而他果然按照我所說的順序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我羨慕他的天賦,卻并未為之傾倒。真正讓我為之傾倒的東西,直到后來我才明白,即他那引經(jīng)據(jù)典的淵博知識、高尚的品格,和追求自我實現(xiàn)的如火熱情。最后這一點,是他生存的唯一目的。他時常吟誦穆旦納德的幾行詩,并把它牢牢地記在心間:

只有在日常生活中看見他,

我才會覺得自己蒙受神恩;

他就像一條線呵,

支撐著穆旦納德生命的線索。

賴昌德巴伊兄弟的生意規(guī)模有幾十萬盧比,他是珍珠和鉆石鑒賞的專家,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業(yè)務(wù)問題棘手到無法解決。但這一切并非他生活的中心。在他心目中,生活的中心是直面神明的熱情。在他的辦公桌上,總有一些宗教書籍和日記本。每當他做完生意,便立刻打開宗教書籍和日記。他發(fā)表的許多著作都是日記中的內(nèi)容。他一談完大宗生意,便會開始寫精神中所隱藏的秘密,顯然他并不是一個純粹的商人,而是一個真正的追尋真理者。我看見他在做生意之余專心致志地追尋神的旨意,我相信這一現(xiàn)象不是偶然而是常態(tài)。我從未見過他顧此失彼,他總是能保持好生活的平衡。他與我并沒有任何商務(wù)來往,也不存在特殊的私人關(guān)系,但我倆卻相談甚歡。那時,我還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律師,可是每次我們見面,他都會與我談?wù)搰烂C的宗教話題。雖然我正處于摸索期,對宗教討論其實并沒有太多興趣,但是與他的談話卻很有意思。在那之后,我見過許多宗教領(lǐng)袖或?qū)?,我想方設(shè)法見過許多不同宗教的領(lǐng)袖人物,但是我必須說,沒有人能像賴昌德巴伊那樣給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他說的話直擊人心,而且他的智慧和他對于道德的熱忱也都使我敬佩。我深信他永遠不會將我引入歧途,永遠會與我分享內(nèi)心深處的感悟。因此,在我遇到精神危機的時刻,他便是我的避難所。

盡管如此,我還是不能將他視作我的精神導(dǎo)師。那個寶座仍然虛位以待,而我也在繼續(xù)尋找之中。

我相信印度教義中關(guān)于精神導(dǎo)師的理論,以及他在精神上的重要性。我認為教義中提及的“沒有精神導(dǎo)師便不可能獲得真正的知識”一說是基本正確的。對于世俗事務(wù)而言,一個導(dǎo)師如果并不完美還可以容忍,但是在精神事務(wù)上卻不行。只有完美的智者才配得上精神導(dǎo)師的寶座,所以人們必須不斷追求完美。每個人的精神導(dǎo)師都是與他們相符的,只有自身努力向善,才能找到合適的精神導(dǎo)師。無限地追求至善是人的權(quán)利,而向善是這種權(quán)利最好的獎勵,而其他則都攥在神之手中。

因此,盡管我不能將賴昌德巴伊兄弟作為我心中圣殿的精神導(dǎo)師,但很多時候他扮演了向?qū)Ш蛶椭叩慕巧?。在我的生命中有三位當代人物對我影響很大:?jīng)常與我接觸的賴昌德巴伊兄弟,寫下了《天國在你的心中》的托爾斯泰,著有《給最后的一個》的魯斯金。他們對我產(chǎn)生的影響是不同的。

第27章 開始生活

我的哥哥對我寄予厚望,他非常渴望我能名利雙收,做出一番事業(yè)。他是一個寬宏大量、生性淳樸的人,眾人都愿意與他結(jié)交,而他希望那些朋友能為我?guī)硪恍C會。在他看來,我的事業(yè)不久之后便會蒸蒸日上,帶著這樣的期望,他不顧沉重的家庭開支,不遺余力地為我籌辦律師事務(wù)所。

因為我出國求學(xué)而掀起的軒然大波仍未消退,種姓里分成了兩個派別,一派立即接納了我,而另一派則主張將我排除在外。為了取悅接納派,哥哥在回拉奇科特之前先帶我去了納西克圣河沐浴,回到拉奇科特又立馬設(shè)宴款待種姓的成員。我并不喜歡這一切,但哥哥做這些事都是出于對我無盡的愛,我只能機械地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于是,恢復(fù)種姓的一場風(fēng)波就這樣過去了。

我從未奢望拒絕派的那些人能夠接納我,也從來沒有對拒絕派的領(lǐng)導(dǎo)者有任何怨念。有些人不喜歡我,我便會小心翼翼地避免傷害他們的感情。我完全尊重種姓制度中開除身份的規(guī)定。按照規(guī)定,我的所有親戚,包括岳父岳母、兄弟姐妹,都不得招待我,哪怕是讓我在家中喝一口水都不行。他們私下商議好了如何逃避禁令,但是偷偷摸摸不符合我的作風(fēng)。

因為我的謹慎行事,我從未被種姓制度所困擾。不僅如此,那些將我視為已被開除者的大多數(shù)人對我的態(tài)度還是非常善良慷慨的。他們甚至為我提供了很多幫助,而不奢望我為種姓做任何事情。我相信,這些善舉都是由于我的不抵抗行為。如果我言辭激烈地和種姓據(jù)理力爭,如果我想著制造更大的種姓分裂,如果我觸怒了族長,他們一定會報復(fù)。這樣一來,我從英國回到印度,非但沒有避開暴風(fēng)雨,反而會被卷入旋渦中心,或滑入虛偽的深淵。

我與妻子的關(guān)系依舊無法達到我的期望。我雖然去了英國,也經(jīng)歷了許多事,但仍然還是一個嫉妒心很強的丈夫。對每件小事,我依然會疑心重重、神經(jīng)過敏,因此我所有美好的愿望都無法得以實現(xiàn)。我想讓妻子學(xué)習(xí)閱讀和寫作,由我來幫助她,但我的情欲一直阻礙著我們,而她卻必須因我的缺點而承擔損失。有一次我甚至將她送回了娘家,直到她痛苦不堪時才肯讓她回來,后來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么愚蠢。

我還計劃改革兒童教育。我有幾個侄子,我自己的兒子也快四歲了。我想親自指導(dǎo)他們,教他們體育,讓他們強身健體。哥哥非常支持我的想法,我的努力也或多或少地取得了一些成效。我喜歡和孩子們待在一起,直到今天我依然喜歡和孩子們一起玩笑、玩耍。從那之后,我一直覺得自己適合從事兒童教育事業(yè)。

對于飲食方面的改革也是勢在必行的,茶和咖啡已經(jīng)在我家里有了一席之地。哥哥認為在我學(xué)成歸來之后家里應(yīng)該增添一些英式風(fēng)格,所以之前只用于特殊場合的餐具現(xiàn)在已經(jīng)當成家常用具了。我給“改革”加上了最后一筆,把燕麥粥帶入了他們的生活,并用可可代替茶和咖啡。不過,實際上只是在茶和咖啡之外又增加了可可而已。靴子和皮鞋是本來就有的,我又加上了西服,家中的“歐洲化”改革基本上完成了。

家中的日常開銷因此日漸增加,因為每天都會添置新的物件。我們總算撐起了門面,擁有了很多昂貴而無用的累贅之物,可是怎樣賺錢來平衡開銷呢?如果在拉奇科特當律師,肯定會遭人嘲笑。我連印度本地要求的律師水平都達不到,卻想要得到高于別人十倍的報酬!沒有哪個當事人會傻到雇用我,就算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雇用了我,我難道會在無知之外增添自大和欺騙的行為,來增加我對這個世界的虧欠嗎?

朋友們建議我去孟買待一段時間,以便獲得一些高等法院的經(jīng)驗,并學(xué)習(xí)印度法律,做些力所能及的業(yè)務(wù)。我接受了他們的建議,去了孟買。

在孟買,我雇用了一個和我一樣不稱職的廚師。他叫羅維商卡,是一個婆羅門。我沒有將他當仆人看待,而是將他視為家人。他會將水倒在身上,但從不洗澡。他裹著的那條“拖蒂”和佩戴的圣線(sacred thread)都非常臟,而且他對典籍一無所知。可是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一個更好的廚師呢?

“嗯,羅維商卡,”我問他,“你可能不會烹飪,但是你肯定了解日常禮拜之類的吧?”

“禮拜啊,先生!耕作就是我們的禮拜,鐵鍬就是我們的日常儀式,我就是這種婆羅門。是你的仁慈給了我現(xiàn)在的生活,不然只能回家務(wù)農(nóng)了?!?/p>

我只好教羅維商卡烹飪。我有很多空閑時間,基本上可以做一半的活,我給他介紹了英國的素食烹飪。我買了一個爐子,開始和羅維商卡一起下廚。我不在乎和不同種姓的人同桌用餐,羅維商卡也是如此,于是我們便愉快地同飲共食。只有一個問題困擾著我,那就是他改不掉不講衛(wèi)生的習(xí)慣,總是造成食物不潔。

由于我在孟買只有日漸增長的支出而全無收入,因此只能支撐四五個月的時間。

我就是這樣開始新生活的。我發(fā)現(xiàn)律師其實是一份很糟糕的職業(yè)——重表現(xiàn)而輕知識。我意識到了自己肩負的責任。

第28章 第一宗案子

在孟買時,我一邊研究印度法律,一邊和一個名叫維昌德·甘地的朋友一同做營養(yǎng)學(xué)的實驗。我的哥哥則在極力為我招攬生意。

研究印度法律是一項枯燥無味的工作。我完全搞不懂民事訴訟法,對證據(jù)法還算有些興趣。維昌德·甘地正在準備初級律師考試,他常給我講述大律師的故事?!百M羅澤夏爵士的過人之處在于他對于法律的淵博知識?!彼f,“他把證據(jù)法熟記于心,并且了解第三十二節(jié)的所有案例。而巴德魯丁·鐵布吉出色的辯論能力也讓法官們肅然起敬?!?/p>

這些堅守本心的故事卻反而令我惶恐不安。

維昌德·甘地還會補充說:“要成為一個大律師,先這樣默默無聞地工作五到七年是很正常的。這就是為什么我簽約打算做初級律師。如果你一個人孤身前行,那么能堅持三年已經(jīng)是非常幸運的了?!?/p>

費用每個月都在增加。門外掛著律師的招牌,門內(nèi)的律師卻還在忙著熟悉法律條文,這種事情我實在應(yīng)付不來,于是我無法全身心地投入學(xué)習(xí)。我對證據(jù)法越來越感興趣,并饒有興趣地讀了麥尼的《印度教徒法》,卻仍然沒有勇氣去接受訴訟的委托。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無助,大概像剛剛嫁入男方家門的小媳婦一樣!

就在這時,我接手了一個小案子。有人告訴我要付給中間人一些錢作為回扣,而我斷然拒絕了。

“即使是那個每個月掙三四千盧比的刑事訴訟律師某某先生,也是會付回扣的!”

“我不需要模仿他,”我答道,“我每月300盧比就知足了,我的父親也賺這個數(shù)目。”

“今非昔比了,孟買的物價上漲得厲害,你得務(wù)實一點?!?/p>

我堅持不給回扣,還是得到了這樁案子。這樁案子非常簡單,審理應(yīng)該不會超過一天時間,我收了30盧比的費用。

這是我首次在小型訴訟法庭辯護。我代表被告出庭,所以需要盤問原告的證人。我站了起來,可是心卻往下沉,直沉到底。我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法庭似乎也在旋轉(zhuǎn),想不出任何可以發(fā)問的問題。法官肯定在笑,其他律師也一定在樂呵呵地欣賞這個場面,但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坐下來對代理人說:“我無法為此案辯護,你最好去找巴特爾先生,我會給你退款。”巴特爾先生收了51盧比費用,并輕而易舉地完成了案件的辯護。

我匆忙走出了法庭,不知道我的當事人是勝訴還是敗訴。我感到萬分羞愧,決心在自己沒有十足把握處理案件之前不再受理任何案子。事實上,我去南非之前再沒出過庭。我的決定并非出于美德,而是迫于無奈。不會有人傻到明知要敗訴,還委托我?guī)退q護!

在孟買我還經(jīng)手了一件案子,為人起草訴狀。一個貧窮的穆斯林的土地在波爾班達被沒收了,于是他找到我,像子女尋求父親的幫助那般向我求助。他的案子勝算不大,但我還是答應(yīng)為他起草一份訴狀,由他自己負擔印刷費用。我寫完訴狀后讀給朋友聽,他們認為我寫得不錯。這讓我找回了一定程度的自信,認為自己有起草訴狀的才能,而實際情況確實如此。

如果我免費為人起草訴狀,我的生意會非常興隆,但這對我來說毫無用處。于是,我想從事教學(xué)工作來補貼家用。我的英語水平不錯,也很樂意教剛?cè)雽W(xué)的學(xué)生。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則廣告:“招聘英語教師,每天工作時長一小時,工資為75盧比。”這則廣告是由一所著名的中學(xué)發(fā)布的。我申請了這一職位,并收到了面試通知。我滿心期待地去了學(xué)校,但是校長發(fā)現(xiàn)我并不是大學(xué)畢業(yè)生時,便遺憾地拒絕了我。

“但是我已經(jīng)通過了倫敦大學(xué)的入學(xué)考試,拉丁語是我的第二外語?!?/p>

“我知道,但是我們想招的是大學(xué)畢業(yè)生?!?/p>

我無計可施,絕望地絞著雙手。哥哥也非常擔心我。我們一致認為在孟買多耽一段時間是毫無用處的,我應(yīng)該回到拉奇科特去安頓下來。哥哥是那里的一個辯護律師,可以給我一些起草呈文和訴狀的工作。而且,住在拉奇科特的家中,就可以關(guān)閉在孟買創(chuàng)建的事務(wù)所,從而節(jié)省下一大筆開銷。我接納了這個建議,在孟買住了六個月之后,我的事務(wù)所就這樣關(guān)門了。

在孟買的時候,我每天都會去高等法院,但我好像在那里并沒有學(xué)到什么東西。我沒有足夠的知識,我常常為聽不懂案情而昏昏欲睡。當然,許多人和我情況一樣,他們減輕了我的羞恥感。一段時間之后,我甚至不再覺得羞恥,因為我發(fā)覺在高等法院打瞌睡已經(jīng)成為一種潮流。

如果當今這代人也有像我這樣接不到案子的律師,我想向他們介紹一些生活的實用法則。我當時住在吉爾關(guān),但是很少坐馬車或有軌電車出行。我給自己定了規(guī)矩,去高等法院必須步行。單程路線四十五分鐘左右。這為我省下了很多錢,而且在我的印象中,孟買的朋友經(jīng)常生病的時候,我卻從來沒生過病。哪怕當我開始賺錢之后,我仍然堅持步行上下班,這個習(xí)慣讓我至今受益。

第29章 首次受挫

失望之下,我離開了孟買,回到拉奇科特成立了自己的事務(wù)所。在這里我的業(yè)務(wù)倒還算可以。起草呈文和訴狀大概每個月可以賺到300盧比。這些工作不是依靠我自己的能力獲得的,而是依靠親朋好友的幫忙。我哥哥的合作伙伴已經(jīng)有了固定的業(yè)務(wù),所以他將重要的,或是他認為緊要的事務(wù)送給大律師,把為貧窮的當事人起草呈文的工作交給我來做。

我必須承認,回到拉奇科特以后,我那在孟買時嚴守的“不給回扣”原則再也堅持不下去了。聽說兩地的回扣情況不同:在孟買的回扣是支付給中間人的,而在拉奇科特則是給為你介紹業(yè)務(wù)的律師??墒牵@里和在孟買一樣,所有的大律師都會從收入中拿出一部分來支付回扣。我哥哥提出的理由也讓我無可辯駁?!澳阆胍幌耄彼f,“我和另一位律師合伙做業(yè)務(wù),我肯定希望把你能處理的業(yè)務(wù)都交給你。如果你不愿意給我的合伙人回扣,我會覺得很為難。我們倆有一個聯(lián)合機構(gòu),你的收入會進入我們共同的賬戶,我會自動得到我的份額,但是我的合伙人呢?假如他把這些案子交給別的律師,他本應(yīng)該得到他的回扣?!蔽矣X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并且覺得既然自己要成為大律師,就不應(yīng)該在這種事情上過于堅持。我便這樣說服了自己,或者說欺騙了自己。但是我必須補充一句,我沒有在任何其他事情上給過別人回扣。

我的收支開始平衡的時候,我經(jīng)歷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挫敗。我以前就聽說過英國官員的做派,但這是第一次親身體驗。

我的兄長在波爾班達的納薩希布王公(現(xiàn)已故)即位之前曾擔任他的秘書兼顧問,沒想到因此惹上了麻煩。有人指控他在職期間提供了錯誤的建議,還把這件事告訴了一直對他懷有成見的政治監(jiān)督官。我在英國時就認識這位官員,他對我一直很客氣。我哥哥希望我利用這段交情去幫他美言幾句,設(shè)法消除這位官員對他的偏見。我一點也不想這么做,因為在我看來,不應(yīng)該利用我在英國時和官員那一點微不足道的交情去做文章。如果我的哥哥確實犯了錯,那我說幾句好話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他確實無辜,那他應(yīng)該以正規(guī)渠道遞交申請,等候結(jié)果??墒牵业母绺绮贿@樣認為?!澳悴涣私饪ㄌ醽喨A,”他說,“你也不了解這個世界。人情才是第一位的。你作為我的弟弟,既然能幫我向認識的官員講情,卻不愿意去做,實在太不負責任了?!?/p>

我無法拒絕,只好不情不愿地去見了這位官員。我知道我無權(quán)接近他,也心知肚明這樣做是在損害我的自尊心,但我還是設(shè)法與他見面。見面之后,我向他提起了我們舊日的交情,但立刻發(fā)現(xiàn)卡提亞華和英國時不一樣了,官員在上班時間和私底下完全不一樣。這位政治監(jiān)督官承認我們之間的交情,可是這份交情反而令他的態(tài)度更加強硬。他表情僵硬,臉上仿佛寫著:“你來這里該不會是想要濫用我們的交情吧?”盡管如此,我還是將哥哥的事一五一十地向他道明了。他聽了之后愈加不耐煩起來:“你哥哥是一個陰謀論者,我不想再聽你說話了,我沒有時間。如果你哥哥想要申辯,讓他通過正常渠道遞交?!彼幕卮鹨呀?jīng)很明確了,很顯然再說下去只會自討無趣,然而自私使我盲目,在他這樣說以后,我還是想把話說完??ㄌ醽喨A站起來下了逐客令:“你該走了?!?/p>

“但是請您聽我說?!蔽以噲D說下去。這使他更加生氣了,他喚來隨從,叫他把我?guī)С鋈?。我還在猶豫的時候,隨從便進來了,他雙手按住我的肩膀,把我趕出了房間。

那位官員帶著隨從走了,我也帶著惱怒離去。我立刻就這件事寫了一張便條給官老爺,大意是:“你侮辱了我,還讓你的隨從攻擊我。如果你不向我道歉,那我將起訴你?!?/p>

他的隨從很快便送來了回信:“你對我無禮在先,我讓你離開你卻不肯,我別無選擇,只好讓我的隨從帶你離開。何況他已經(jīng)說了讓你離開我的辦公室,是你依然賴著不肯走,所以他只好花些力氣讓你出去。如果你要起訴我,那么悉聽尊便。”

口袋里揣著這封回信,我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中,把發(fā)生的一切都告訴了哥哥。他很難過,卻不知如何安慰我。我不知道如何起訴那位官員,哥哥就去問了他的律師朋友。這時候,費羅澤夏·梅赫達爵士碰巧為了案子從孟買來到拉奇科特??墒?,像我這樣的小人物又怎么敢去見他呢?為了征詢他的意見,我把案子的相關(guān)文件交給和他合作的律師,并請其代為轉(zhuǎn)交?!案嬖V甘地,”他說道,“這種事情很多大律師都遇到過。他剛從英國回來,正處于血氣方剛的年紀。他不了解英國官員的脾氣。如果他想在這里謀生,過得輕松一些的話,就讓他把回信撕了,忍氣吞聲吧。他控告這位官員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反而有可能毀了自己。告訴他,他還不懂人生?!?/p>

這個建議對我來說就像毒藥一般苦澀,但是再苦我也不得不默默咽下。我忍下了這次侮辱,也從中受益匪淺。我對自己說:“我再也不會把自己置于如此尷尬的境地,再也不會試圖以這種方式利用友誼了?!睆哪且院螅以僖矝]有違反過那天的決定。這一挫折改變了我的一生。

第30章 去南非的籌備

貿(mào)然去找那位官員求情,毫無疑問是我的錯,但是他的急躁和盛怒未免也太過火。他大可不必對我下逐客令,因為我占用他的時間不過五分鐘而已,可他就是不愿聽我說完。他本可以禮貌地請我離開,可是他卻因手中掌握的權(quán)力而得意忘形。后來我才知道那位官員的字典里根本沒有“耐心”一詞,他常常侮辱來訪的客人,稍有不快便會大發(fā)雷霆。

現(xiàn)在我的大部分工作自然是在他的法庭上開展。我不愿安撫他,也不想巴結(jié)他。何況,既然我曾經(jīng)聲稱要控告他,也不愿保持沉默。

與此同時,我開始慢慢了解地方上的政治情況。卡提亞華是由許多小邦組成的,自然政治情況復(fù)雜。各邦之間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官員們爭權(quán)奪利、鉤心斗角更是大行其道。王公們?nèi)稳藬[布,聽信諂媚者的言論。官員的隨從也必須小心侍奉,文書比官員本身還要重要,因為他是官員的眼睛、耳朵和傳聲筒。文書的意愿就是法律,甚至連他的收入都可能比官員還高。這或許有些夸大其詞,但看他的日常開銷,絕對遠超他的薪水。

我覺得這種氣氛是有害的,而如何出淤泥而不染對我來說是一個永恒的問題。

我沮喪至極,我的哥哥也為我擔心。我們一致認為,如果我能另尋一份工作,便可以擺脫這種處處充滿陰謀詭計的氣氛??墒牵绻皇褂靡稽c陰謀,便無法爬到部長或是法官的職位。另外,與那位政治監(jiān)督官的矛盾也給我的執(zhí)業(yè)造成了阻礙。

當時波爾班達已處于英國管制之下,我在那里做了一些工作,來為王公爭取更多的權(quán)利。為了解決地租過高佃農(nóng)負擔過重的問題,我不得不去見一個行政官員。這位官員雖然是印度人,但比之前那位官員更加傲慢。他可能很有能力,但我覺得他并沒有運用自己的能力為佃農(nóng)們謀福利。我成功地為王公爭取到了更大的權(quán)利,卻對佃農(nóng)們沒有帶來任何幫助。我突然想到,也許他們的問題從未被認真對待過。

所以在執(zhí)行這一任務(wù)時,我感覺特別失望。我覺得我的當事人并未受到公正待遇,但我又無法改變現(xiàn)狀。我最多能做的是向政治監(jiān)督官或是督察提出控訴,而他們則會駁回我的控訴,說“我們不便干涉”。如果有任何規(guī)章制度來管理他們做出的決定,那或許還有一線希望,但是在這里,官員的意志就是法律。

我非常惱火。

這時,波爾班達的一家彌曼公司給我哥哥寄了一封信,信中提供了這樣一個建議:“我們在南非有業(yè)務(wù)。我們公司是一家大型商行,如今在當?shù)胤ㄔ河幸黄鸫蟀缸樱髻r金額是4萬英鎊。這樁案子已經(jīng)耗時很久了,我們聘請了最好的律師團隊。你如果讓你弟弟去南非加入那個律師團隊,那么雙方都會從中受益。他能更好地指導(dǎo)我們聘請的那些顧問,同時他可以去一個新的國度開闊眼界,結(jié)交朋友?!?/p>

哥哥和我討論了這家公司的提議,但并不確定他們要我去南非是指導(dǎo)顧問工作,還是需要親自出庭。不過,我對這個提議倒是非常動心。

哥哥介紹我去見塞·阿布杜爾·卡利姆·嘉維立。嘉維立是達達·阿布杜拉公司的合伙人,最近才去世。這家公司便是上文邀請我加入的商行。他向我保證道:“這不是什么困難的工作,我們有許多朋友都是歐洲人,你去了便有機會認識他們。你對我們的店鋪很有用。我們絕大多數(shù)的信件也都是英語寫的,你可以幫助我們。當然,您是我們邀請前去的,因此無須承擔任何費用?!?/p>

“你需要我替你們工作多久呢?還有薪酬怎么樣?”我問道。

“一年以內(nèi)。我們會給你買頭等艙船票,并先支付105英鎊,其他費用全包?!?/p>

這待遇并不像商行在邀請律師,而像是商行在聘請雇員。不過,我很想離開印度,況且可以見到新國家,體驗新生活。那105英鎊,我可以把它寄給哥哥貼補家用。于是,我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便接受了邀請,隨即開始做去南非的準備。

第31章 抵達納塔爾

我動身去往南非的時候,并沒有經(jīng)歷像當年離開印度去英國時的那種別離之苦。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我也已經(jīng)開始慢慢了解這個世界,并且有了出國的經(jīng)驗,還熟悉了從拉奇科特去往孟買的路途。

這一次,我只是為和妻子分離而感到難過。我從英國回來之后,我們又生了一個孩子。我們之間的愛雖然并沒有達到無欲的境界,但是正在慢慢變得純潔。我從歐洲回來以后很少和她同住,而且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她的老師,在幫助她做出一些改變。雖然成效不大,但是我們都認為為了讓改變繼續(xù),應(yīng)該花更多的時間在一起??墒?,南非的吸引力戰(zhàn)勝了這種分離的痛苦。“一年之內(nèi)我們就又見面了。”我安慰她說,然后便離開了拉奇科特前往孟買。

我在孟買通過達達·阿布杜拉公司的代理人購買船票,卻發(fā)現(xiàn)船上的艙位已經(jīng)售完??墒侨绻@時不走,就會被困在孟買?!拔覀円呀?jīng)盡力了?!惫敬韺ξ艺f,“我們一直想方設(shè)法給你弄頭等艙的票,但是實在弄不到。除非你睡通鋪,否則實在沒有辦法了。你的餐食我們會在餐廳給你安排好?!蹦菚r我習(xí)慣坐頭等艙出行,而且一個大律師怎么可以睡通鋪呢?我拒絕了代理的提議,并懷疑他所說話的真實性,因為我無法相信頭等艙船票會這么早售罄。征得了這位代理的同意后,我開始親自找尋船票。我去船上買票時遇見了大副,他很坦率地對我說:“我們的票通常沒這么緊張,但是莫桑比克總督要坐這艘船出行,所以所有的鋪位都售空了。”

“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把我擠進去?”我問大副。他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笑道:“只有一個辦法了,我的船艙里有一個額外的鋪位,通常是不面向乘客售票的,我可以提供給你?!蔽蚁蛩乐x,然后讓代理人幫我去買那張船票。1893年4月,我懷著滿腔熱情登上了去往南非的船。

大概十三天以后,我們??吭诘谝粋€港口——拉謨。這時,船長與我已經(jīng)成了好友。他喜歡下棋,但是因為他是個初學(xué)者,所以想找一個更不通棋藝的人來對弈,便邀請了我。我聽說過很多關(guān)于下棋的事,卻從未嘗試過。下棋者常說,在棋中自有一方天地,在這片天地間可以鍛煉一個人的心智。船長提出要教我下棋,并發(fā)現(xiàn)我是個好學(xué)生,因為我有無窮無盡的耐心。每次我都會輸,這讓他更想教我了。我也喜歡上了下棋,但是僅限于在船上的時候,也并未花心思去積累提高棋術(shù)的知識。

我們的船在拉謨停靠了三四個小時,我便想上岸去看看港口。船長也上岸了,但他警告我說港口很危險,勸我盡早回來。

拉謨是個小地方。我去了郵局,在那里見到了一些印度職員,并很高興地和他們聊了一會兒。我還看到了非洲人,我對他們的生活方式很感興趣,所以花了點時間了解了一下。

在船上我認識了一些通鋪的旅客,他們也上岸了,打算在岸上做頓飯,并享受一下難得的清靜。我看到他們正準備回船上去,便和他們一起上了小船。海港的潮水水位很高,我們的小船又超載,在這種急流中根本無法把小船拉到輪船的梯子上。它每次一碰到梯子,便立刻被水流沖開。提醒開船的第一次哨聲已經(jīng)響過了,我心急如焚。船長在駕駛室中看到了我們的困境,命令開船時間延遲五分鐘。當時船畔還有另一艘小船,是我的一個朋友花10盧比為我租來的。這艘小船把我從那艘超載的船上救了上來。這時梯子已經(jīng)收上去了,于是他們只好用繩子把我拉起來。拉起我以后船立刻就開動了,其他乘客都被留在了后面。我那時才感激船長給我的警告。

從拉謨離開之后,我們又??苛嗣砂退_,然后到了桑給巴爾。在桑給巴爾停留了八到十天之后,我們換乘了另一艘船。

船長很喜歡我,但是這種喜歡有時候令我無法接受。他邀請了一個英國朋友和我同他一起出去玩玩,我完全不知道“出去玩玩”意味著什么,而船長也不知道我在這種事情上面一無所知。一個拉客的中間人把我們帶到了一些黑人婦女的住處,并把我們分別帶進了不同的房間。我呆站在原地,羞愧至極。天知道那個可憐的女人會怎么看待我。船長看到我衣衫齊整地走出,看出我是個清白的人。起初我覺得非常羞愧,但是回想這件事的時候感到非常害怕,于是羞恥感便慢慢消退了。感謝神明,那個女人絲毫沒有使我動心。我厭惡自己的軟弱,并對自己缺乏拒絕進入房間的勇氣感到可悲。

這是我第三次經(jīng)歷這樣的考驗。許多青年起初能守住本心,但是后來卻被一種錯誤的羞恥感誤導(dǎo)著犯下了錯誤。如果我拒絕進入那個房間,那才算是正人君子。我必須感謝大慈大悲的神明拯救了我。這件事加深了我對神明的信仰,并在一定程度上教會我要擺脫錯誤的羞恥感。

因為我們要在這個港口停留一個星期,我便在城里找了地方住下,在附近閑逛時看到了很多風(fēng)土人情。桑給巴爾草木茂盛,綠樹成蔭,在印度大概只有馬拉巴爾可以與它媲美。我對那些高大的樹木和累累的果實感到十分驚異。

下一站便是莫桑比克,抵達納塔爾的時候已到了五月底。

第32章 一些經(jīng)驗

納塔爾的港口叫德班,也被稱為納塔耳港。阿布杜拉賽在碼頭等我。船靠岸后很多人上來找朋友,我發(fā)現(xiàn)印度人在此不太受尊重。我感覺那些認識阿布杜拉賽的人對他都帶著一些輕蔑,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阿布杜拉賽卻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吹轿业娜硕己芎闷?,可能因為我的穿著和別的印度人不大一樣。我穿著過膝的大衣,戴著類似孟加拉人的“普格里”(Pugree)。

阿布杜拉賽把我送到了公司的住處,并給我安排了一個單間,就在他的隔壁。他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他。他看了他弟弟讓我捎來的文件,更感到不知如何是好。他認為他的弟弟給他請來了一位貴賓。我的穿著和生活方式令他覺得像歐洲人一樣昂貴。那時候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工作需要交給我。他們的案子發(fā)生地是在德蘭士瓦,但把我立即送去那里是毫無意義的。他能相信我的能力和誠實嗎?他無法去比勒陀利亞監(jiān)督我工作,被告都在比勒陀利亞,監(jiān)督的舉動可能會給我?guī)聿缓玫挠绊?。如果不能將案子的相關(guān)工作委托給我,我又能做什么呢?畢竟其他工作,他的職員肯定做得比我要好。何況,如果職員犯了錯誤,可以加以懲戒,但是如果換成是我,那樣做合適嗎?如果不能給我提供任何與案子有關(guān)的工作,那也沒有理由留下我了。

阿布杜拉賽并沒有受過教育,卻有著豐富的社會經(jīng)驗。除此之外,他還擁有很敏銳的頭腦,并且對自己這一優(yōu)勢心知肚明。他在平日的工作中學(xué)會了一些英文,雖然僅夠日常會話使用,卻對他的所有業(yè)務(wù)都有好處。無論與銀行經(jīng)理還是歐洲商人打交道,又或是向律師解釋情況,都非常實用。當?shù)氐挠《热朔浅W鹁此K墓驹诋敃r是規(guī)模最大的,至少是最大規(guī)模的公司之一。雖然他有這些優(yōu)點,卻也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天生多疑。

他以伊斯蘭教為榮,喜歡談?wù)撘了固m哲學(xué)。雖然他不懂阿拉伯語,但他對《古蘭經(jīng)》和伊斯蘭文學(xué)頗為了解。他很會例證,隨時隨地張口就來,在與他交往中我對伊斯蘭教有了很多了解。當我們熟悉后,我們就宗教話題進行過多次長時間討論。

我到納塔爾兩三天的時候,他帶我去看了德班的法庭。他向幾個人介紹了我,并讓我坐在他的律師旁邊。法官一直盯著我看,最后終于開口讓我摘下頭巾。我拒絕了他,并離開了法庭。

我意識到,原來這里也有我需要捍衛(wèi)的東西。

阿布杜拉賽向我解釋為什么會讓印度人摘下頭巾。他說:“穿著穆斯林服飾的人可以戴著頭巾,但是其他進入法庭的印度人通常會按規(guī)矩把頭巾拿掉?!?/p>

我必須說一些細節(jié),以使人容易理解這一區(qū)別。在這兩三天里,我看到印度人被分為了不同派別:一派是穆斯林商人,他們往往自稱“阿拉伯人”;一派是印度教徒;另一派是帕西普通職員。印度職員其實介于兩派之間,除非他們加入“阿拉伯人”的陣營,而帕西職員會自稱波斯人。這三派之間有一些社會關(guān)系,但目前為止人數(shù)最多的是泰米爾、德魯古和北印度的契約勞工或自由工人。契約勞工簽訂了五年在納塔爾的服務(wù)協(xié)議,他們被稱為“吉爾米提亞”人,是英語“契約”一詞的變音。其他三種人和他們只有生意上的關(guān)系。英國人把他們稱為“苦力”,而因為大多數(shù)印度人屬于勞動階級,所以所有印度人都被稱為“苦力”或是“薩米”。“薩米”是一個泰米爾語中的后綴,泰米爾人的許多名字后面都會加上這個詞。其實“薩米”等于梵語中的“斯瓦米”,意即“主人”。如果印度人討厭自己被人稱為“薩米”,而他又足夠聰明的話,就會這樣回敬對方:“你可以叫我薩米,但是你別忘了,‘薩米’可是主人的意思。我不是你的主人!”有些英國人聽到這話會退縮,有些人會生氣,開始辱罵印度人甚至?xí)邮謿?。因為對他來說,薩米是一句輕蔑的稱呼,把它解釋為主人簡直是一種侮辱!

因此,我被稱為“苦力律師”,商人們被稱為“苦力商人”??嗔σ辉~最初的意思反而被人漸漸淡忘了,成了印度人的統(tǒng)稱。穆斯林商人對此表示不滿,他們說“我不是苦力,我是阿拉伯人”或“我是商人”。如果對方是一個有禮貌的英國人,就會向他道歉。

在這種情況下,能否戴頭巾就顯得至關(guān)重要。被迫脫下自己的頭巾,對一個印度人而言本就代表著一種侮辱。我覺得自己可以用一頂英式帽子來取代印度頭巾,這樣我便不會受到侮辱,也不必引起不愉快的爭執(zhí)。

但是阿布杜拉賽不同意我的想法。他說:“如果你這樣做的話,影響很不好。你應(yīng)該向那些堅持戴印度頭巾的人學(xué)習(xí)。印度頭巾和你更相襯,如果你換成英式帽子,那豈不是成了侍應(yīng)生嗎?”

這個建議包含著他實踐得來的智慧、愛國主義思想和一點狹隘的心思。他的智慧是顯而易見的:如果不是出于愛國主義,他不會堅持要戴印度頭巾,可是對于侍應(yīng)生的輕視又透露出了他的狹隘。在契約勞工中,有三個階層:印度教徒、穆斯林和基督教徒。最后一種是皈依了基督教的契約勞工子女。即使在1893年,他們的人數(shù)也并不少。他們穿著英國服裝,主要靠在旅館做侍應(yīng)生維持生計。阿布杜拉賽對英國帽子的批評是針對這個階層的。在旅館做侍應(yīng)生被認為是有失身份的,哪怕到了今天這種觀念依然存在。

總的來說,我覺得阿布杜拉賽的建議很好。我就此事寫信給媒體,并為我在法庭上戴頭巾辯護。這個問題在報紙上被廣泛地討論,他們稱我為“不受歡迎的訪客”。因此,在我到達南非不過幾天之內(nèi),便因為這事件變得眾所周知。有人支持我,也有人嚴厲批評我的魯莽。

我的頭巾后來一直陪伴著我,直到我離開南非。我從什么時候因什么原因而不戴頭巾,我會在后面講述。

第33章 比勒陀利亞之路

很快,我便與住在德班的印度基督徒聯(lián)系上了。法庭譯員保羅先生是羅馬天主教徒。我認識了他,也認識了已故的蘇珊·戈夫萊先生。戈夫萊先生在當時是新教教會的老師,而他的兒子詹姆斯·戈夫萊作為南非代表團成員,于1924年訪問了印度。同一時期,我還結(jié)識了帕西人羅斯敦濟和阿丹吉·米耶汗,但他們現(xiàn)在都已去世了。所有這些朋友在當時除了公事往來,并沒有任何私交,可是后來卻成了摯友,在下文中我會另行講述這個故事。

就在我逐漸擴充朋友圈的時候,公司收到了對方律師的來函,要求阿布杜拉賽親自或派代表去比勒陀利亞為案子做前期準備。

阿布杜拉賽讓我看了這封信,并問我是否要去比勒陀利亞?!皼]有弄清案子的前因后果,我不能決定。”我說道,“否則我眼前一片茫然,不知道去那里做什么?!庇谑?,他讓他的職員向我解釋這樁案子。

研究這個案子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應(yīng)該從問題的根本著手。在桑給巴爾的那幾天,我去過法庭看他們?nèi)绾喂ぷ?。我見過一位帕西律師盤問證人,并問他有關(guān)賬簿上的借貸記錄的問題。對他們的對話我完全聽不懂,因為我在印度和英國的學(xué)校里都沒有學(xué)過簿記??墒俏襾砟戏秦撠煹倪@樁案子涉及大量關(guān)于簿記的知識,只有懂財務(wù)的人才能理解及解釋賬目問題。阿布杜拉賽的職員滔滔不絕地解釋貸記和借記的問題,我卻越聽越糊涂。我不知道他所說的“P.Note”是什么意思,在詞典中也查不到這個詞的含義,便向那位職員尋求幫助。從他那里,我知道了“P.Note”就是期票的意思。我研究了一本關(guān)于簿記的書,稍稍獲得了一些信心。同時,我也了解了案情。阿布杜拉賽也不懂如何記賬,但他那豐富的實踐經(jīng)驗使得他可以迅速解決錯綜復(fù)雜的簿記問題。我告訴阿布杜拉賽,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可以出發(fā)前往比勒陀利亞。

“你打算住在哪里呢?”阿布杜拉賽問道?!澳銕臀野才啪托?,我聽你的?!蔽一卮?。“那我給我們的律師寫封信,讓他幫你安排住處。我也會給比勒陀利亞的彌曼朋友寫幾封信,但我不建議你和他們住在一起。和我們打官司的人在比勒陀利亞有很大的影響力,如果有人設(shè)法偷看了我們來往的信件,會給我們帶來很大的麻煩。你和他們越生疏,對我們就越有利?!?/p>

“放心吧,我會住到律師安排的地方,或者就自己找一個單獨的住處,我們之間的秘密絕不會被其他人知曉。不過,我打算試著接觸一下對手,最好能成為朋友。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鐵布先生庭外和解,畢竟他是你的親戚?!?/p>

鐵布·哈齊汗·穆罕默德賽賽先生是阿布杜拉賽的近親。

看得出來,我提出庭外和解的解決方式令阿布杜拉賽很意外。但是我到德班六七天了,我們已經(jīng)非常熟悉,在阿布杜拉賽的心目中我也不再是那個有距離感的“貴賓”了,于是他說道:“嗯……我知道,可以庭外和解當然最好不過了。但是我們都是親戚,彼此之間非常了解。鐵布絕對不是一個輕易同意和解的人。我們有一步行差踏錯,他就會抓住機會對我們窮追猛打,并讓我們不得翻身。所以你做任何事情之前,務(wù)必要三思而后行?!?/p>

“放心吧,”我說:“我不會和鐵布先生或其他任何人談及這個案子的具體內(nèi)容,我只會建議他達成庭外和解,給大家省去不必要的訴訟麻煩?!?/p>

在德班待了七八天之后,我便出發(fā)前去比勒陀利亞。他們給我訂了一等座的車票。如果需要床上用品,通常多支付五先令。阿布杜拉賽堅持讓我訂一張床單,但是出于固執(zhí)與驕傲,也為了省下五個先令,我拒絕了。阿布杜拉賽提醒我說:“我跟你說,這里不是印度,謝天謝地,我們衣食無憂。如果你需要任何東西,請不必吝惜?!?/p>

我謝過他,并請他放心。

火車大約在晚上9點抵達納塔爾的首府馬里茨堡,床上用品就是在這一站出售的。鐵路工作人員過來問我是否要一個,“不要,”我回答,“我已經(jīng)有一個了。”他便離開了。隨后過來一個乘客,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他看到我是一個“有色人種”,這可能讓他感到不適。他走出車廂,然后帶著一兩個管理人員回來。他們沉默了一會兒,一個管理人員走到我面前說:“跟我來,你必須得去普通車廂坐車?!?/p>

“但是我買了一等座的票?!蔽艺f道。

“你買了哪里的票無所謂?!绷硪粋€管理人員也隨聲附和,“我告訴你,你必須去普通車廂?!?/p>

“我也告訴你,我在德班買的票就是一等座,我有權(quán)坐在這里,也堅持要坐在這里?!?/p>

“不,你不會的?!蹦莻€管理人員說,“你必須馬上離開頭等座車廂,否則我就叫乘警把你趕下車?!?/p>

“你想怎么樣是你的事,我絕不會主動離開這個車廂。”

乘警來了,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推出了車廂。我的行李也被他們?nèi)恿顺鰜怼N揖芙^去其他車廂,火車就冒著煙開走了。我走進站里的候車室坐下,把手提包放在身旁,其他的行李就留在原地。鐵路當局已經(jīng)接手了那些行李。

當時是冬天,南非高地的冬天非常寒冷,而處于高緯度地區(qū)的馬里茨堡更是寒冷刺骨。我的行李里有大衣,但我不敢提出要求,以免再次受辱。因此,我只能坐在那里瑟瑟發(fā)抖。候車室里沒有燈光,半夜時分有一個乘客進來了,他想和我搭話,但我完全沒有說話的心情。

我開始考慮我的職責。我是該為自己的權(quán)益而戰(zhàn),還是應(yīng)該回到印度,又或是無視這些侮辱,繼續(xù)前往比勒陀利亞辦完案子再回印度去呢?如果不履行我的義務(wù)就跑回印度,那實在是懦夫之舉。其實我所遇到的困境只是表層的問題,不過是出于對有色人種偏見的痼疾而已。如果可以的話,我應(yīng)該嘗試根除這種痼疾,并承受過程中的苦難。我所要做的,無非是消除種族偏見罷了。

于是,我決定坐下一班火車去比勒陀利亞。

第二天早上,我給鐵路部門的主管發(fā)了一封長電,并同時通知了阿布杜拉賽。他聞訊立刻約見了鐵路部門主管。主管為鐵路部門的行為辯解,并告訴阿布杜拉賽,他已經(jīng)指示站長確保我安全到達目的地。阿布杜拉賽給馬里茨堡的印度商人和其他朋友發(fā)了電報,讓他們來接我并照應(yīng)我。商人們到車站來接我,見面后他們講了自己類似的經(jīng)歷來寬慰我,并告訴我這種遭遇并不罕見。除此之外,他們還說坐頭等座或二等座的印度人要做好被鐵路官員和白人乘客找麻煩的準備。伴隨著他們的訴苦,那個白天就那樣過去了。晚班火車來時,車上為我預(yù)留了鋪位。我在馬里茨堡買了一張在德班時本不愿購買的床上用品票。

火車把我?guī)У搅瞬闋査诡D。

第34章 重重困難

早上,火車到了查爾斯頓。那時候,查爾斯頓和約翰內(nèi)斯堡之間沒有鐵路,只能坐驛站馬車前往,而且中途要在斯坦德頓停留一晚。我早就提前買好了票,盡管在馬里茨堡耽誤了一天,車票依然沒有被取消,更何況阿布杜拉賽已經(jīng)給查爾斯頓的代理發(fā)電報說明了情況。

可是代理卻想借故把我扔下,當他發(fā)現(xiàn)我是個生客時便說:“你的票被取消了。”我給了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心知肚明,對我說車票無效的原因絕不是座位已滿,而是其他原因。乘客們必須被安排在車廂里,而我的外表像一個“苦力”,又不是熟面孔,所以這位“領(lǐng)隊”認為讓我和其他白人乘客同乘一輛車不合適。馬車的車廂兩邊都有加座,通常驛站馬車的負責人會坐在其中一個位置上,但是今天他卻坐進了車廂里,而把外面的座位讓給了我。我知道這是一種歧視與侮辱,但我覺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因為如果我提出抗議,他們可能會自行離開。那就意味著我又要耽誤一天時間,天知道第二天會發(fā)生什么。所以,盡管我心中非常煩悶,還是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車夫旁邊。

大概三點鐘左右,馬車到了帕德科普。這時,那位負責人想坐到我的位置上來抽煙,或者想呼吸點新鮮空氣。于是,他從車夫那兒拿了一塊臟兮兮的麻布,鋪在踏板上,對我說道:“薩米,你坐在這兒,我要坐在車夫旁邊。”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侮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對他說:“我買了車廂里面的票,你卻讓我坐在外面這個位置,我忍了這種侮辱?,F(xiàn)在你想坐到外面來抽煙,又想把我趕到你的腳邊。我不會再忍讓了,我現(xiàn)在準備去車廂里面坐?!?/p>

當我還在努力組織語言的時候,那個人走過來狠狠地甩了我?guī)讉€巴掌。他拉住我的胳膊,想把我拖下去。我緊緊地抓住馬車的銅欄桿,心想,就算手腕骨折也絕不放手。車里的乘客們目睹了這一幕——那個男人辱罵我,用力拖拽我,痛打我,而我始終沒有還手。他很強壯,而我很瘦弱。有些乘客看不下去了,喊道:“伙計,放開他吧!不要打他,他沒有說錯。如果他不能待在那兒,就讓他進來和我們一起坐吧!”“沒事!”那人叫道。但他似乎有點受挫,不再打我了。他放開我的胳膊,又罵了我?guī)拙洌屪隈R車另一邊的那個霍坦托特族仆人坐到踏板上,自己坐去了那個位置。

乘客們都坐了回去,哨聲一響,馬車便又行駛起來。我的心怦怦直跳,甚至擔心自己能否活著到達目的地。那個人時不時怒瞪我一眼,指著我咆哮:“你給我小心點,到了斯坦德頓,我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蔽夷?,祈禱神明保佑我。

天黑之后,我們到了斯坦德頓,看到一些印度面孔,我松了一口氣。我一下車,這些朋友就說:“我們是來接你的,帶你去賽伊沙的商店。達達·阿布杜拉賽已經(jīng)給我們發(fā)過電報了?!蔽液芨吲d地和他們一起去了賽伊沙·哈齊·蘇瑪爾的店鋪,他和員工們都圍著我說話。我把自己這一路的悲慘遭遇告訴了他們,他們對此十分同情,并向我講述了他們的類似遭遇。

我想把這件事的原委告訴驛站系統(tǒng)的總代理,便給他寫了一封信,講述了自己所經(jīng)歷的一切,并希望他留意他的員工向我發(fā)出的威脅。我還要求他保證第二天早上我們出發(fā)時,他會把我和其他乘客一樣安排在車廂內(nèi)就座。他給我的答復(fù)是:“從斯坦德頓發(fā)車時,我們會安排更大型的車輛以及不同的負責人。你投訴的那個人明天不會出現(xiàn)在那里,你將和其他乘客一樣坐在車廂內(nèi)?!边@多少讓我松了一口氣。當然,我無意再控訴那個襲擊我的人,便就此將這一節(jié)揭過了。

第二天一早,賽伊沙的人把我送上了馬車,我坐到了一個好座位,并于當晚順利抵達約翰內(nèi)斯堡。

斯坦德頓是一個小村莊,而約翰內(nèi)斯堡則是一個大城市。阿布杜拉賽也給約翰內(nèi)斯堡發(fā)了電報,并給了我穆罕默德賽·卡山·康魯丁公司的名稱和地址??掉敹“才帕嘶镉媮碥囌窘游?,但是我沒有看見他,他也沒有找到我,于是我只好先找個旅館住下。我知道幾家旅館的名字,便叫了一輛出租車前往國家大酒店。到了酒店后,我向經(jīng)理說要一個房間,他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很禮貌地回絕道:“實在抱歉,客房全滿了?!辈⒅苯酉蛭业懒艘宦曉僖?。我不得不讓司機把我送到穆罕默德賽·卡山·康魯丁的店里。阿卜杜·甘尼在那里等著我,他親切地向我致意。聽了我在旅館的經(jīng)歷,他大笑起來:“你怎么能指望酒店接待你呢?”

“為什么不能呢?”我問道。

“再待一段時間你就會知道了,”他說,“只有我們才能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下去,因為為了賺錢,我們不介意承受侮辱,所以才能堅持下來?!彼o我講了許多印度人在南非歷盡艱辛的故事。

在下文中我會講到更多關(guān)于阿布杜爾·甘尼賽的故事。

他說:“這個國家不適合像你這樣的人。聽我的,明天你去比勒陀利亞的時候要坐三等座,因為德蘭士瓦的種族歧視比納塔爾還要嚴重,頭等座和二等座的票從來不會賣給印度人。”

“你們大概沒有堅持抗議吧?”

“我們提出過抗議,但我承認我們的人其實也并不想乘坐一等或二等座。”

我取來鐵路的相關(guān)規(guī)章制度讀了一遍,并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漏洞。舊德蘭士瓦法律并不健全,也并不精確,更別提鐵路規(guī)章制度了。

我對甘尼賽說:“我想坐一等座,如果不能的話,那我寧愿坐出租車去比勒陀利亞,反正也不過是37英里而已?!?/p>

甘尼賽提醒我,這樣做可能意味著要花費額外的時間和金錢,但他同意我坐一等座出行。我們給站長送了一張便條,給他說我是一名律師,通常都是坐一等座出行。我還在便條中說,我需要盡快抵達比勒陀利亞,所以沒有時間等他的答復(fù),我將直接前往車站與他商談,希望可以讓我購買一等座的車票。當然,提出面談要求是有目的的。我想,如果站長給我書面答復(fù),很有可能會是拒絕的答案,尤其是他對“苦力”心存偏見。因此,我必須穿著無可挑剔的英式禮服出現(xiàn)在他面前,與他交談,這樣才有可能說服他給我開出一等座的票。于是我穿著長禮服外套,打好領(lǐng)帶去了車站,拿出一個英鎊金幣放在售票柜臺上,要求買一張一等座車票。

“是你給我寫的便條嗎?”他問道。

“是的,如果你愿意賣給我一張一等座的票,我將不勝感激。我今天必須到達比勒陀利亞?!?/p>

他笑了笑,略帶憐憫地說道:“我不是德蘭士瓦人,我是荷蘭人。我理解你的感受,也很同情你。我可以給你一等座的票,但是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如果列車員要求你轉(zhuǎn)到三等座,你不要把我拖下水。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去控告鐵路公司。祝你一路順風(fēng),我看得出來,你是個紳士。”

說完這番話,他給我訂了一等座的票。我謝過他,并向他保證可以做到他說的條件。

甘尼賽來車站為我送行。這件事讓他非常驚喜,但他也提醒我說:“我希望你能順利抵達比勒陀利亞。不過,我擔心列車員不會讓你在一等艙安然度過旅程,就算他肯,其他乘客也會有意見。”

我坐進了一等座的車廂里,火車開動了。在杰米斯頓站,乘警來檢查車票。他看到我時非常生氣,用手指示意我去三等座的車廂。我給他看了我一等座的票,但他還是說:“這與票無關(guān),你得去三等座車廂?!?/p>

車廂里只有一個英國旅客,他拉住了乘警,問道:“你沒看到他有一等座的票嗎?我完全不介意他留在這里?!彼謱ξ艺f道,“你可以舒舒服服地坐著?!?/p>

乘警小聲嘟囔道:“如果你自己愿意跟苦力一起坐車,我管這些干什么?”便走了。

晚上八點左右,火車抵達了比勒陀利亞。

第35章 初到比勒陀利亞

我原以為達達·阿布杜拉賽的律師會安排人在比勒陀利亞車站接我。我知道不會有印度人來接我,因為我特意說過不會住在印度人家里??墒牵蓭煵]有派人來。后來我才知道,因為我到的時候是星期天,他派人來接我會有諸多不便。那時我完全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也擔心沒有旅館接納我。

1893年的比勒陀利亞車站與1914年時完全不同。那時,車站里燈光昏暗,乘客寥寥無幾。我讓其他乘客先行,想等出站口的檢票員空下來時給他看我的車票,并向他詢問附近是否有可以接納我的小旅館。不然,我只能在車站過夜了。我不得不承認,我連向他詢問這個問題的膽量都沒有,因為我害怕受到侮辱。

所有乘客都走了,我把票給了檢票員,并開始向他尋求幫助。他很有禮貌地回答了我,但我看得出他無能為力。不過,一個站在旁邊的美國黑人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我明白了,”他說,“你在這里完全是個陌生人,沒有朋友。如果你和我一起走的話,我可以帶你去一家小旅館,旅館的老板是個和我很熟的美國人。我想他會愿意讓你住下的?!?/p>

我對于他的提議有一些疑慮,但還是向他表示感謝并接受了他的建議。他帶我去了約翰遜家庭旅館。他把老板約翰遜先生拉到一旁說了一會兒話,約翰遜先生便同意讓我住上一晚,但條件是我必須在房間里吃晚飯。

“我向你保證,”他說,“我沒有任何種族歧視,但是我這兒的客人都是歐洲人,如果我允許你去餐廳吃飯,可能有客人會生氣甚至離開?!?/p>

“謝謝你,”我說,“即使只是收容我住一晚,我也對你感激不盡。我現(xiàn)在也多少了解這里的情況,所以理解你的為難之處。我不介意在房間里用晚餐,希望明天我便可以有別的安排?!?/p>

約翰遜先生給我安排了一個房間,我獨自坐在房間里,一邊等待晚飯,一邊陷入沉思。旅館里客人不多,我原以為侍者很快就會送來晚餐,沒想到約翰遜先生親自過來了。他對我說:“我說了讓你在房間里用餐之后感到很愧疚。于是我把你的情況告訴了其他客人,問他們是否介意你去餐廳用餐。他們說沒有異議,也不介意你在這里多住幾天。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話,請到餐廳來,而且你想住多久都可以?!?/p>

我再次感謝了他,然后去餐廳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第二天早上,我去拜訪了阿·伍·貝克律師。阿布杜拉賽向我介紹過他的情況,所以他的熱情接待并沒有讓我感到驚訝。他熱情地歡迎了我,并親切地詢問我的情況。我向他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他說道:“我們這里并不需要大律師,因為我們已經(jīng)聘請了最好的顧問。這個案子耗時很久,也很復(fù)雜,所以我需要你幫忙的地方只是獲取必要的信息。當然,你會讓我和客戶之間的溝通變得更加容易,因為我現(xiàn)在可以通過你去詢問我想從他那里獲得的信息,這當然是一個優(yōu)勢。我還沒有給你安排住處,因為我想我最好還是與你見面之后再給你安排。這里的種族歧視情況很嚴重,為你這樣的有色人種找住處并不容易。但我認識一個可憐的女人,她是一個面包師的妻子,我想她會接受你的,這樣一來也能增加她的收入。來吧,我們?nèi)ニ?。?/p>

他帶我去了她家,與她單獨談了我的事,她同意以每周35先令的價格接受我寄宿在她家。

貝克先生既是一名律師,也是一名堅定的非職業(yè)傳教者。他現(xiàn)在還健在,而且已經(jīng)放棄了法律事業(yè),只從事傳教工作。他是一個富有的人,我依然與他保持著通信聯(lián)系。在信中,他總是會談及同一個主題。他會從不同的角度證明基督教的卓越,并認為除非人們接受耶穌為上帝唯一之子和人類的救世主,否則無法得到永恒的和平。

在第一次談話中,貝克先生便打探我的宗教觀點。我回答道:“我出生在印度,然而我并不太了解印度教,也不了解其他宗教。事實上,我不清楚自己的宗教觀,我信仰什么,什么應(yīng)該是我的信仰。我想仔細研究自己的宗教,并盡可能探究其他宗教。”

貝克先生聞言很高興,他說:“我是南非傳教會的董事之一,我自費建了一座教堂,并定期在那里布道。我沒有種族歧視。每天一點鐘,我都和我的同事們見面,花幾分鐘時間祈禱和平與光明。如果你能加入我們,我會很高興。我想把你介紹給我的同事們,他們一定很高興認識你,我敢打保票你也會很喜歡和他們在一起。除此之外,我還想給你看一些宗教書籍。當然了,書中之王自然是《圣經(jīng)》,這是我要特別向你推薦的。”

我謝過貝克先生,并同意盡可能定期參加一點鐘的禱告儀式。

“那我明天一點鐘在這兒等你,我們一起去禱告。”貝克先生又說,然后和我道別。

我根本沒有來得及思考。

我去找約翰遜先生結(jié)了房費,然后搬到新住處去吃午飯。女房東人很好,為我做了一頓素餐。沒過多久,我便和房東一家相處甚歡了。

隨后,我去見了達達·阿布杜拉賽給我介紹的朋友。從他那里我了解到更多關(guān)于南非的印度人的艱辛。他堅持要我住在他那兒,我謝過他并告訴他,我已經(jīng)安頓妥當了。他讓我有需要的時候不要猶豫,一定要找他幫忙。

天已經(jīng)黑了,我回家吃了晚飯后,回到房間躺下來思考?,F(xiàn)在我并沒有什么工作可做,我把情況告訴了阿布杜拉賽。我想:貝克先生對我這么感興趣有什么意義呢?我能從他的基督教同事那兒學(xué)到什么呢?我對于基督教的研究應(yīng)該要到什么程度?我怎樣獲得印度教的文獻呢?我怎么能在完全不了解自己宗教的情況下去正確地理解基督教呢?我只能得出一個結(jié)論:我應(yīng)該公平地去研究我所遇到的一切,神明會指引我如何對待貝克先生的宗教團體;在我完全理解自己的宗教之前,不應(yīng)該去考慮接受另一種宗教。

伴隨著這樣的想法,我睡著了。

第36章 接觸基督教

第二天的一點鐘,我去參加了貝克先生的禱告會。在那里,他介紹我認識了赫麗斯小姐、嘉碧小姐、柯慈先生以及其他人。大家都跪下祈禱,我也隨之效仿。禱告是向上帝提出不同的祈求,每個人的祈求都各不相同。日常禱告一般是祈求當天過得順利,或者祈求上帝打開心門。

現(xiàn)在,他們又為我的福祉禱告:“主啊,請為我們中間這位新來的兄弟指明道路。主啊,您給予我們的平安也請賜給他吧。愿拯救我們的主也可以拯救他。以耶穌之名,我們祈求這一切?!边@樣的禱告會上不會有贊美詩或其他音樂,每天為一件特別的事祈禱之后,我們便各自離開去吃午飯。因為一點正是午餐的餐休時間,其實禱告也不過占用五分鐘而已。

赫麗斯小姐和嘉碧小姐都有些年紀了,但沒有結(jié)婚,而柯慈先生則是一位教友會教徒。這兩位女士住在一起,她們邀請我每個星期天下午四點去她們家中喝茶。

當我們星期天見面時,我會給柯慈先生看我這一周的宗教日記,并與他討論我讀過的書和讀后感。女士們則通常會講述他們的美好故事,以及所得到的內(nèi)心寧靜。

柯慈先生是一個坦率可靠的年輕人,我們常常一起去散步,他也會帶我去認識其他基督徒朋友。

當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更加親近時,他開始把他喜歡的書推薦給我,直到我的書架上都放不下了為止??梢哉f,他在用書籍武裝我的頭腦。在純粹的信仰下,我同意將這些書都讀完,在讀這些書的過程中,我時常和他進行討論。

1893年的時候,我讀了很多這樣的書。我記不全所有書的名字,但記得看過貝克博士的《城市教堂評注》,皮爾遜的《確鑿證據(jù)》以及巴特勒的《對比論》。有些部分我完全不知所云,讀懂的部分也有的喜歡有的不喜歡?!洞_鑿證據(jù)》一書中作者根據(jù)自己的理解為《圣經(jīng)》的宗教信仰提供了證據(jù)支持,對我來說并沒有什么意思。貝克的《城市教堂評注》主要在道德方面起到激勵作用,但是對于本身不信仰基督教的人而言并無助益。巴特勒的《對比論》十分艱澀難懂,需要通讀四五次才能理解。在我看來,這本書的主旨應(yīng)該是將無神論者轉(zhuǎn)變?yōu)橛猩裾撜?。書中關(guān)于上帝存在的論點對于我而言并無必要,因為我已經(jīng)過了懷疑無神論的階段,但是作者證明耶穌是上帝的唯一化身,以及是上帝與人之間的調(diào)解人的論點卻讓我無法認同。

但是柯慈先生并不會輕易接受失敗。他很關(guān)心我,看到我的脖子上戴著毗濕奴派的項鏈,他覺得這是迷信,并因此感到痛苦?!皠e讓這種迷信伴隨著你,來,讓我把這條項鏈弄斷。”

“不行,這是我母親給我的神圣禮物?!?/p>

“但是你相信它嗎?”

“我不知道它的神秘意義。我其實并不覺得如果我摘掉它,我就會受到傷害。但是,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我也不會取下它。因為我的母親出于母愛為我戴上了它,她也深信這條項鏈會保佑我。如果隨著時間過去,它變得陳舊,自己斷裂了,我不會再去求一條新的項鏈,但是我不會主動去弄斷現(xiàn)在的這條?!?/p>

柯慈先生完全無法理解我的理論,因為他并不尊重我的宗教信仰。他期待著把我從無知的深淵中解救出來。他想說服我,無論其他宗教中是否存在著真理,只有信仰代表真理的基督教才能得到救贖。而且除非耶穌代禱,不然一個人的罪行是無法光靠善行來洗刷的。

他向我介紹了一些書,并帶我認識了幾位他認為是虔誠基督徒的朋友。其中一個家庭信仰的是基督教中的一個教派——普利茅斯弟兄會。

柯慈先生給我介紹的許多朋友都很好,他們對于上帝的敬畏也讓我有所觸動。在我與那個普利茅斯弟兄會家庭的接觸中,一位弟兄會的成員向我提出了一個觀點,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

“你無法理解我們宗教的美好之處。從你所說的看來,你生命的每分每秒來思考自己的罪過,總是在彌補和贖罪。這樣不斷的循環(huán)怎么能給你帶來救贖?你永遠都會不得安寧。你也承認,我們都是罪人。那么現(xiàn)在來看看我們的信仰是多么完美。我們?yōu)橼H罪而付出的努力是徒勞的,然而我們必須去贖罪。我們怎能自己背負罪惡的重壓?我們只能將這些重擔放在耶穌身上。他是上帝唯一無罪的兒子,他曾說過,信耶穌者得永生。這是上帝的無限慈悲。當我們相信耶穌的救贖時,我們自己的罪行便不會再束縛我們。每個人都有罪,凡在這個世上生存者都是如此。因此,耶穌才會替人類贖罪。只有接受他的偉大救贖,才能得到永久的平靜。你想一想,你的生活是怎樣的煩擾不安,而我們又是多么的平和安寧?!?/p>

這個論點完全無法令我信服,我非常謙卑地回答:“如果這是所有基督徒都承認的基督教,那么我無法接受。我所尋求的,并非在自己犯下罪后獲得救贖,而是從罪行本身,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從罪惡的念頭萌生的那一刻得到救贖。若不能達到這個目的,我寧可煩擾不安?!?/p>

那位普利茅斯的弟兄回答說:“我向你保證,你的嘗試是徒勞的,你應(yīng)該再好好想一想我說的話?!?/p>

而這位弟兄確實以身踐言,他竟然故意犯罪,還向我表明他并不會為此感到不安。

但是在與那些朋友見面之前,我便知道并非所有的基督徒都相信那樣的贖罪理論??麓认壬且粋€對上帝充滿敬畏的人,他心靈純潔,并相信自我凈化的可能性。兩位女士也持同樣的觀點。我讀過的一些書中也充滿了虔誠的精神。所以,盡管柯慈先生對于我最近的經(jīng)歷感到非常不安,我向他保證普利茅斯弟兄會的扭曲信仰并不會影響我對于基督教的看法。

我的困惑在別的地方,涉及《圣經(jīng)》和其既定解釋。

第37章 尋求與印度同胞的聯(lián)系

在進一步闡述與基督徒的接觸之前,我必須記錄同一時期的其他經(jīng)歷。

鐵布·哈齊汗·穆罕默德賽賽在比勒陀利亞的地位相當于達達·阿布杜拉賽之于納塔爾。沒有他,任何公共活動都無法開展。我到比勒陀利亞的第一個星期便認識了他,并告訴他我打算和比勒陀利亞的每一個印度人都取得聯(lián)系。我表達了希望研究當?shù)赜《热饲闆r的想法,并請求他在我的工作中給予幫助,他欣然同意了。

首先,我召集在比勒陀利亞的所有印度人會面,向他們介紹印度人在德蘭士瓦的情況。這次會面在哈齊·穆罕默德賽·哈齊·朱薩布賽的家中舉行,我是通過別人的介紹信與他結(jié)識的。參加這次活動的主要是彌曼商人,但也有一些印度教徒。在比勒陀利亞生活的印度教徒實際上數(shù)量不多。

在這次會議上,我做了人生中第一次公開演講。演講的主題是關(guān)于商業(yè)中的誠信問題,我為此做了相當充分的準備。人們常說無商不奸,但我無論是當時或是現(xiàn)在都不這樣認為。直到今天,也有商界朋友聲稱商業(yè)是無法與誠信并存的。他們認為商業(yè)是一件非常實際的事情,而誠信則是宗教問題。實際事務(wù)是一回事,宗教又完全是另一回事。因此,在商業(yè)中不可能做到絕對誠實,人們只有在適當?shù)臅r候說適當?shù)脑挕N以谘葜v中極力反對這一觀點,并力圖喚醒商人們的責任感。這種責任感是雙重的,因為誠信經(jīng)商在異國他鄉(xiāng)顯得更為重要,他們這些人的行為代表的是國內(nèi)的數(shù)百萬同胞的形象。

我發(fā)現(xiàn),與周圍的英國人相比,我們印度人的衛(wèi)生習(xí)慣不佳,于是我在演講中提醒大家重視這一問題。我強調(diào)有必要抹去各種印度人群的差別,比如印度教徒、穆斯林、帕西人、基督教徒、古遮拉特人、馬德拉斯人、旁遮普人、辛德赫人、克赫什人、蘇蒂斯人等。

最后,我建議成立一個協(xié)會來就印度居民的困難向有關(guān)當局提出交涉,并表示自己愿意盡可能多地付出時間為其服務(wù)。

看得出來,我的演講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的演講結(jié)束后大家展開了討論,有些人主動為我提供事實,這令我感到備受鼓舞。我發(fā)現(xiàn)聽眾中很少有人懂英語,但我覺得英語在這里非常有用,便建議大家有空可以去學(xué)習(xí)英語。我告訴他們,無論年齡幾何都可以去學(xué)習(xí)一門語言,并列舉了很多這樣的人作為例子。此外,我還打算開一個英語班授課,或是個別教導(dǎo)那些想要學(xué)習(xí)英語的人。

開班授課沒有開成,但是有三個年輕人表示愿意在方便的時候?qū)W習(xí),條件是我要去他們的住處上課。三個人中有兩個是穆薩曼人,他們一個是理發(fā)師,另一個是職員,第三個是印度教徒,自己開一家小店。我同意按照他們的要求分別教他們英語。我對于自己的教學(xué)能力很有信心,我的學(xué)生可能會在學(xué)習(xí)過程中很疲憊,但我不會。有時候我去他們那兒準備上課,卻發(fā)現(xiàn)他們忙于自己的事,但我也沒有失去耐心。他們?nèi)齻€人都不想深入學(xué)習(xí)英語,但其中兩個人在大約八個月的授課時間里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達到了可以記賬和寫普通商業(yè)信函的水平。理發(fā)師只想獲取足夠的英語來與顧客打交道。通過這段時間的學(xué)習(xí),有兩個學(xué)員增加了收入。

對于會議的結(jié)果,我感到很滿意。在我的印象中,后來這樣的會議每周或每月都會舉辦一次。在這種基本定期舉辦的會議上,大家可以自由交流。會議帶來的結(jié)果是,在比勒陀利亞沒有我不認識的印度人,也可以說,沒有一個印度人的情況我不了解。這又反過來促成了我與居住在比勒陀利亞的英國監(jiān)督官賈科布斯·戴·韋特先生的結(jié)識。他很同情印度人的境遇,但他也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力去改變什么。然而,他答應(yīng)盡他所能幫助我們,并邀請我隨時與他見面。

我與鐵路當局進行了溝通,告知他們即使按照他們自己的規(guī)章制度,印度人也不應(yīng)在出行上受到如此不公的對待。我收到的回信上說,印度人只要衣著得體,都可以購買一等座及二等座車票。這回答遠不能改變現(xiàn)狀,因為衣著是否“得體”也是由站長來決定的。

英國監(jiān)督官給我看了一些印度事務(wù)的文件,鐵布也曾給我看過類似文件。我從中了解到,印度人是如何被殘酷地驅(qū)逐出了奧倫治自由邦。

總之,我在比勒陀利亞期間,得以深入研究了在德蘭士瓦及奧倫治自由邦的印度人社會、經(jīng)濟以及政治狀況。我不知道這項研究在將來對我來說是無價之寶,因為我的計劃是如果案子在年底前結(jié)案,我便會在年底或是更早的時候回家。

然而,神靈卻自有安排。

第38章 做“苦力”的感覺

在這里詳細描述印度人在德蘭士瓦和奧倫治自由邦的狀況是不合適的。我建議那些希望對此有全面了解的人,可以看看我的《南非“非暴力不合作”運動史》。然而,在此簡要概述一下確有必要。

在奧倫治自由邦,印度人被1888年甚至更早頒布的特別法律剝奪了他們的所有權(quán)利。如果他們選擇留在那里,他們只能在旅館里當服務(wù)員,或是做類似的其他一些卑躬屈膝的職業(yè)。商人被驅(qū)逐之后,只得到了一點象征性的補償。他們也做了陳述和請愿,但都是徒勞的。

1885年,德蘭士瓦通過了一項非常嚴格的法令,并在1886年略作修訂。修正后的法律規(guī)定,所有印度人都要繳納3英鎊的人頭稅作為進入德蘭士瓦的費用。他們必須生活在為他們規(guī)定的地區(qū)之內(nèi),實際上,即使是在為他們預(yù)留的土地上,他們也沒有土地所有權(quán)。他們沒有選舉權(quán),所有這些特殊法律都是從針對亞洲人的特殊法律中衍生而來,而適用于有色人種的法律也適用于亞洲人。在這些情況下,印度人不能在公共道路上行走,并且在沒有許可的情況下,晚上9點鐘后不能隨便出門。就印度人而言,最后一項規(guī)定是有彈性的。那些申請“阿拉伯人”身份并獲得通過的人,可以免除這一限制。因此,這項福利待遇自然取決于警察的一念之差了。

我也不得不受制于這兩條規(guī)定。我經(jīng)常在晚上和柯慈先生出去散步,而且我們很少在十點鐘以前回家。如果警察逮捕我怎么辦呢?柯慈先生比我更擔心這件事。他會給他的黑人仆人發(fā)通行證,但他怎么能給我呢?因為只有主人才可以給仆人發(fā)通行證。如果我想要通行證的話,即使柯慈先生想幫我,也不能這樣做,因為那是一種欺詐行為。

所以柯慈先生和他的朋友帶我去見了州檢察官克勞斯博士,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們原來是同一學(xué)校畢業(yè)的校友。聽說我需要一張通行證才能在晚上九點以后出門,他覺得這實在太過分了。他很同情我,但他沒有給我發(fā)通行證,而是給了我一封信,授權(quán)我在不受警察干擾的情況下隨時出門。每當我出去的時候,總是隨身帶著這封信。事實上,我從來沒有使用過它。

克勞斯博士邀請我去他家,可以說,我們已經(jīng)成為朋友了。我偶爾會拜訪他,正是通過他,我認識了他更有名的兄弟,他的兄弟是約翰內(nèi)斯堡的檢察官。在布爾戰(zhàn)爭期間,他因謀殺一名英國軍官而被送上軍事法庭,并被判處七年監(jiān)禁。他還被法律學(xué)院院監(jiān)取消了律師資格。在敵對行動結(jié)束后,他得以釋放,并被光榮地重新納入德蘭士瓦律師事務(wù)所執(zhí)業(yè)。

這些聯(lián)系對我日后的生活頗有助力,也簡化了我的大部分工作。

關(guān)于使用人行道的規(guī)定讓我相當困擾。我總是步行穿過總統(tǒng)街走到比較寬闊的區(qū)域??唆敻窨偨y(tǒng)的房子也在這條街上,看起來是那樣的低調(diào),那樣的樸實無華,與其附近的其他房屋沒有什么區(qū)別。在比勒陀利亞,許多百萬富翁的房子都比他的要氣派得多,而且周圍花園環(huán)繞。確實,克魯格總統(tǒng)的儉樸風(fēng)格是眾所周知的。只有門前站崗的一個警衛(wèi)能表明這個房子是屬于某個官員的。我總是沿著人行道不聲不響地經(jīng)過警衛(wèi)的哨崗。

值班的人不時地換崗。有一次,值班的警衛(wèi)沒有發(fā)出絲毫警告,甚至沒有要求我離開人行道,就忽然把我推到了街上。我很驚慌。在我還沒來得及質(zhì)問他的行為時,碰巧遇到騎著馬經(jīng)過那個地點的柯慈先生。他大聲招呼我說:“甘地,我看到了發(fā)生的這一切。如果你想起訴那個人,我很樂意在法庭上為你做證。我很抱歉,讓你遭到他們?nèi)绱舜拄數(shù)墓?。?/p>

“你不必感到抱歉,”我說,“那個可憐的人知道什么?所有有色人種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他無疑像對待我一樣對待黑人。我的原則是,不為任何個人的事情打官司,所以我不打算起訴他?!?/p>

“你就是這樣,”柯慈先生說,“但你要再仔細考慮一下。我們必須給這些人一個教訓(xùn)?!比缓?,他訓(xùn)斥了那個警察幾句。我聽不懂他們的談話,因為那警察是個波耳人,所以他們在用荷蘭語交談。警衛(wèi)向我道歉,這原是不必要的,因為我已經(jīng)原諒他了。

但我再也沒有經(jīng)過這條街。在這個的地方總會有其他不了解情況的人值班,并且做出同樣的事。我為什么還要自取其辱呢?因此我換了一條散步路線。

這件事加深了我對印度僑民的感情。在與英國監(jiān)督官就這些規(guī)定進行磋商之后,我和他們討論了必要情況下提起訴訟的可行性。

因此,通過閱讀、訪談和親身體驗,我對印度僑民的艱難處境進行了深入的研究。我發(fā)現(xiàn),南非不是一個適合有自尊心的印度人居住的國家,如何改善這一狀況,成為我越來越關(guān)心的問題。

不過,我目前的主要職責是處理達達·阿布杜拉賽的案子。

第39章 案件準備

在比勒陀利亞的這一年是我一生中最寶貴的經(jīng)歷。在這里,我有機會學(xué)習(xí)公共工作,并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能力。在這里,我內(nèi)心的宗教信仰轉(zhuǎn)化為一股生命力,在這里,我還獲得了法務(wù)方面的實踐知識。我在這里學(xué)到了一個初級律師向高級律師可學(xué)的東西,并增強了從事律師行業(yè)的信心,我還知道自己不會成為一個失敗的律師??梢哉f,我在這里掌握了成為一名成功律師的秘訣。

達達·阿布杜拉賽的案子金額不小,這一訴訟高達40 000英鎊。出于商業(yè)交易的緣故,案子涉及錯綜復(fù)雜的賬目問題。索賠的一部分以期票為依據(jù),另一部分則以對方交付期票的承諾為依據(jù)。被告的抗辯理由是:期票被以欺詐方式收取,而且并無充分理由。在這個復(fù)雜的案件中,有許多事實和法律要點需要加以注意。

雙方都聘請了最好的辯護律師和顧問,我因此得到了學(xué)習(xí)他們工作方法的絕佳機會。為原告律師提供案由和篩選一些有利的事實證據(jù)的工作委托給了我,從中我可以看到律師接受了哪些部分,又摒棄了哪些部分,還可以看到律師給顧問準備的案情摘要的用途等,這都讓我受益頗深。我知道,參與這個案件的準備工作將提高我的理解能力和收集證據(jù)的能力。

我對這個案子特別感興趣,于是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之中。我翻閱了所有關(guān)于交易的文件。我的當事人是個很有能力的人,并對我充滿了信心,這使我的工作變得輕松了一些。我對簿記做了仔細研究。由于與當事人來往的信函大部分是古遮拉特語,通過翻譯這些信函,我的翻譯水平也有了很大提升。

雖然我以前說過,我對宗教交流和公共工作非常感興趣,并且總是在上面花費一些時間,但它們并不是我的主要興趣所在。我最感興趣的是案件的準備工作。在必要的時候閱讀法律和調(diào)查法律案件,在我看來都是非常重要的。結(jié)果,我對于案件事實的了解非常清楚,甚至遠遠超過當事者,因為雙方的文件都在我手上。

我回憶起已故的賓卡特先生的話——事實是法律的四分之三。后來,南非著名的大律師,已故的李昂納先生充分證實了這句話。在我負責的一個案件中,我看到,雖然正義站在我的當事人一邊,但法律似乎對他非常不利。絕望之下,我去找李昂納先生尋求幫助。他也認為案件的事實非常充分。他驚呼:“甘地,我學(xué)到了一個道理,就是只要我們處理好案件的事實,法律問題就會迎刃而解。我們再深入了解一下此案的事實情況吧。”說完,他要我進一步研究這個案子,然后再與他見面。在重新研究案件的時候,我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它們,而且還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與此有關(guān)的南非舊案。我很高興地去找李昂納先生,然后把一切都告訴了他?!笆堑?,”他說,“我們會打贏這場官司的。現(xiàn)在只需要弄清是誰審理這個案子?!?/p>

當我為達達·阿布杜拉賽的案子做準備時,我并沒有完全意識到事實的重要性。事實意味著真理,一旦我們堅持真理,法律就會自然而然地幫助我們。我看到達達·阿布杜拉賽案件的事實確實對他非常有利,可是這場官司持續(xù)下去,只會將控辯雙方拖入泥潭,他們本是處于同一所城市的親戚。沒人知道案件可能持續(xù)多久。如果繼續(xù)在法庭上進行抗爭,它可能會無限期地繼續(xù)下去,對任何一方都沒有好處。因此,如果可能的話,雙方都希望盡快了解此案。

我找過鐵布,請求他以仲裁方式解決。我建議他去與他的律師談?wù)?,并向他建議,如果能指定一個雙方都信任的仲裁員,這個案子很快就能了結(jié)。律師的費用增長如此之快,盡管雙方都是富商巨賈,也難以承受這高昂的費用。而且,這個案子占用了他們太多的精力,使得他們幾乎沒有時間做其他工作。在此期間,雙方的敵意也在不斷增加??吹竭@些,我對這個職業(yè)感到厭惡。雙方的律師和顧問互不相讓,爭先恐后地尋找法律依據(jù)來支持自己的當事人。無論哪一方勝訴,都無法收回打官司的費用。根據(jù)《法院費用條例》,在雙方當事人之間有固定的費用分攤比額,而律師和當事人之間的實際費用則要高得多。這遠遠超過我的承受能力,因為我覺得我的職責是與雙方交朋友,并使他們重歸于好。通過我的不懈努力,鐵布終于同意了。他們指定了一名仲裁員,雙方在他面前對案件進行辯論之后,達達·阿布杜拉賽獲勝。

但這并不能使我滿意。如果我的當事人要求立即執(zhí)行裁決,那么鐵布絕對無法一次性付清全部費用。生活在南非的波爾班達彌曼商人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寧愿選擇死亡也不愿破產(chǎn)。鐵布不可能一次性償還37 000英鎊的費用,又不愿少付錢或宣布破產(chǎn)。因此,只有一個辦法:達達·阿布杜拉賽同意其分期付款。達達·阿布杜拉賽答應(yīng)采用了這種方式,并允許鐵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分期付款。對我來說,達成這種協(xié)議比讓雙方當事人同意仲裁要困難得多。但兩人對結(jié)果都很滿意,而且兩人通過這件事在公眾中的聲望也得到了提高。我自然對此感到十分快樂。在這件案子中,我學(xué)會了真正的法律實務(wù),并學(xué)會了去發(fā)現(xiàn)人性的美好一面,去進入人們的心靈。我意識到,律師的真正作用是把分裂的雙方團結(jié)起來。這次經(jīng)歷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以至在我做律師的二十年時間里,我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私下為上百宗案件和解而努力。我沒有因此失去任何東西,哪怕是錢,當然更不必說靈魂方面了。

第40章 宗教狂熱

現(xiàn)在是時候再次談?wù)勎遗c基督徒朋友的經(jīng)歷了。

貝克先生對我的未來越來越擔憂。他帶我去參加惠靈頓國會。新教基督徒每隔幾年就組織這樣的聚會,以求宗教啟蒙,或者說,為了自我凈化。人們可以把這種聚會稱為宗教的復(fù)興?;蒽`頓會議就是這樣。主席是這個地方著名的神職人員安德魯·穆雷。貝克先生曾希望,國會上崇高的宗教氣氛,以及參加國會的人們的熱情和誠摯,能引導(dǎo)我信奉基督教。

但他最后將希望寄托于祈禱的功效。他篤信祈禱,堅信上帝會聆聽熱切的祈禱。他會引用例子,比如布里斯托的喬治·穆勒這樣的人的例子,這些人依賴祈禱,就連他們的世俗需要都要靠祈禱來滿足。我不帶偏見地聆聽了他關(guān)于祈禱功效的言論,并且向他保證,只要我感覺到基督教呼召,就沒有什么能阻止我對基督教的信仰。我毫不猶豫地向他做出這個保證,因為我早已學(xué)會了遵從內(nèi)心的聲音。我很樂意服從它。對我來說,采取行動違背它會是一件困難而痛苦的事。

于是,我們?nèi)チ嘶蒽`頓。與我這樣的“有色人種”一起出行實在讓貝克先生非常為難,在許多場合都因為我的緣故而造成不便。我們不得不在路上停留了一天,因為那是一個星期天,貝克先生和他的朋友們不會在安息日出行。雖然車站旅館的經(jīng)理經(jīng)過多次爭吵后同意讓我入住,但他絕對不肯讓我進餐廳。貝克先生不是容易讓步的人,他竭力為我爭取作為酒店客人應(yīng)有的權(quán)利。不過,我可以看出他的為難。在惠靈頓,我還是和貝克先生在一起。盡管他盡了最大的努力來掩飾他所遭受的不便,但我還是能看得出來。

惠靈頓會議是虔誠的基督徒聚會。我為他們的虔誠信仰感到高興。我認識了牧師穆雷先生。我看到很多人都在為我祈禱。我喜歡他們的贊美詩,覺得它們悅耳動聽。

會議持續(xù)了三天。我能理解和欣賞那些出席會議的人的虔誠,但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讓我改變自己的信仰來加入他們。我不可能相信,只有成為基督徒,我才能上天堂或獲得救贖。當我坦率地對一些基督教的好朋友這樣說的時候,他們感到很震驚,但卻沒有任何辦法。

我的困惑達到了更深的層次。我無法相信,耶穌是上帝唯一的兒子,只有相信他的人才能得到永生。如果上帝有兒子,那么我們都是他的兒子。如果耶穌像上帝,或就是上帝,那么所有的人都像上帝,并且可以成為上帝。我的理智讓我沒有辦法相信耶穌以他的死和鮮血救贖了世界的罪過。從比喻的角度來說,這可能有一些道理。此外,根據(jù)基督教的說法,只有人類才有靈魂,而其他生物則沒有,對他們來說死亡意味著徹底的滅絕。我的觀點卻與之背道而馳。我可以接受耶穌為殉道士、犧牲的化身、神圣的教師,卻不能認同他是有史以來最完美的人。他在十字架上以死殉道為世人樹立了典范,但要說其中有一種神秘的或神奇的美德,我心里卻無法接受?;酵津\的生活并沒有給我任何其他信仰者的生活未能給予的東西。對于基督徒們自詡的宗教革新,我從其他宗教信徒的身上也看到了類似的情況。從犧牲的角度來看,我覺得印度教徒大大地超過了基督徒。我不可能把基督教看作是一個完美的宗教或是所有宗教中最偉大的宗教。

每當有機會的時候,我就和我的基督教朋友分享這種思想,但他們的回答并不能使我滿意。

因此,如果我不能接受基督教為一個完美的或最偉大的宗教,我也同樣不相信印度教是這樣的。印度教的缺陷對我來說是顯而易見的。如果“不可觸摸性制度”可以成為印度教的一部分,那么它可能只是腐朽的一部分,或是長在印度教身上的一個贅肉。我無法理解許多教派和種姓的存在?!斗屯印肥巧竦膯⑹?,這是什么意思?如果它是出于神的啟發(fā)而產(chǎn)生的,《圣經(jīng)》和《古蘭經(jīng)》就不是嗎?

就像基督徒的朋友努力改變我一樣,伊斯蘭教的朋友也是如此。阿布杜拉賽一直在引導(dǎo)我去研究伊斯蘭教,當然,一提到伊斯蘭教的好處,他就有說不完的話。

我寫了一封信給賴昌德巴伊兄弟,向他們表達了我的困難。我還與印度其他宗教權(quán)威通信,并從他們那里得到了答復(fù)。賴昌德巴伊的信多少使我平靜了下來。他要我耐心,更深入地研究印度教。他說了這樣一句話:“經(jīng)過冷靜思考,我確信其他宗教沒有印度教這樣微妙而深刻的思想、對靈魂的洞察力或慈善精神?!?/p>

我購買了謝禮的《古蘭經(jīng)》譯本,并開始閱讀。我還獲取了關(guān)于伊斯蘭教的其他書籍。我與英國的基督徒朋友溝通。他們中一人向我介紹了愛德華·麥特蘭,我與他開始了書信往來。他寄給我一本《完美之路》,這是他與安娜·金世福特合寫的書,這本書中駁斥了當前的基督教信仰。他還寄給我另一本書——《圣經(jīng)新釋》。這兩本書我都喜歡。他們似乎支持印度教。托爾斯泰的《神之王國在你心中》讓我為之拜服,它給我留下了持久的印象。在獨立思考、深刻道德感和這本書的真實性之前,柯慈先生給我的所有書都顯得黯然失色。

因此,我的研究把我?guī)У搅艘粋€被基督教朋友忽視的方向。我和愛德華·麥特蘭的通信時間相當長,和賴昌德巴伊的通信則一直持續(xù)到他去世。我讀了他寄給我的一些書,這些書包括《五業(yè)》《珍珠環(huán)》,華斯陀的《瑜伽論》中的《解脫章》,以及哈利班德羅·蘇立的《妙見集》等。

雖然我走了一條基督教朋友們不希望我走的路,但我仍然感激他們,因為他們喚醒了我的宗教追求。我將永遠懷念與他們的接觸。接下來的歲月里,會有更多美好而神圣的聯(lián)系在等著我。

第41章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案子已經(jīng)了結(jié),我沒有繼續(xù)留在比勒陀利亞的理由。于是我回到德班,開始為回家做準備。可是,阿布杜拉賽不會讓我在無人送別的情況下起航離去。他在錫德納姆為我舉行了告別晚會。

有人提議在那里待一整天。當我翻看在那里找到的一些小報時,我偶然看到其中一張報紙的角落里有一段寫著“印度人選舉權(quán)”的文字。這是關(guān)于當時提交給立法機構(gòu)的法案的新聞,該法案試圖剝奪印度人選舉本國立法會議成員的權(quán)利。我對該法案一無所知,聚集在那里的其他客人也是如此。

我向阿布杜拉賽打聽過這件事。他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究竟能了解什么呢?我們只能理解那些影響我們貿(mào)易的東西。如你所知,我們在這個奧倫治自由邦的所有貿(mào)易都被洗劫一空了。我們對此感到不安,但也無能為力。我們畢竟都是沒有文化的人。我們買報紙一般只是為了確定每日的市場行情罷了。我們對立法有什么了解呢?我們的消息都是依靠這里的歐洲律師?!?/p>

“但是,”我說,“在這里出生和受過教育的印度青年有這么多,難道他們不幫助你嗎?”

“他們!”阿布杜拉賽失望地說,“他們從來都不愿意到我們這兒來,老實告訴你,我們不愿意去認識他們。作為基督徒,他們完全活在白人牧師的控制之下,而白人牧師則受政府的管轄。”

他的話開闊了我的眼界。我覺得這些年輕人應(yīng)該被算作“自己人”。難道這就是基督教的意義嗎?他們成為基督徒,就不再是印度人了嗎?

但是我正準備回家,所以猶豫著是否要表達一下我對這件事的想法。最終,我只是對阿布杜拉賽說:“這個法案如果通過,成為法律,將使我們的命運變得極其艱難。這是我們棺材上的第一根釘子,它幾乎辱沒了我們的自尊?!?/p>

“也許吧,”阿布杜拉賽回應(yīng)道,“我來告訴你選舉權(quán)問題的起源。我們對此一無所知。但是,我們最好的律師之一艾斯坎比先生向我們灌輸了這個想法。事情就是這樣發(fā)生的。他是一個偉大的斗士,他和碼頭工程師之間一向不和,他擔心工程師會剝奪他的選票,在選舉中打敗他。因此,他把自己的立場告訴了我們,于是我們都聽他的話登記為選民,并投了他的票。你看看,選舉權(quán)對我們來說沒有你想的那么有價值。但我們明白你的意思。那么,你的建議是什么?”

其他客人都全神貫注地聽著這一對話。其中一個人說:“要我告訴你該怎么辦嗎?你取消坐船的計劃,再在這里待一個月,我們就會按照你的指示做?!?/p>

其他人都插了一句:“確實,確實。阿布杜拉賽,你應(yīng)該把甘地留住?!?/p>

阿布杜拉賽是個精明的人。他說:“我現(xiàn)在不能留他。或者更確切地說,你和我一樣有權(quán)利這么做。但你說得很對。讓我們都說服他留下來。但你要記住他是個大律師。那他的費用怎么辦?”

提到費用,我感到很苦惱,于是我插話進來:“阿布杜拉賽,費用不是問題。公共事業(yè)是不要收費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作為一個仆人留下來。如你所知,我和這些朋友并不熟。但是,如果你相信他們會合作,我準備多待一個月。不過,還有一件事。雖然你不需要給我任何報酬,但我們所要進行的工作,如果沒有一些資金是無法完成的。因此,我們可能需要發(fā)送電報,我們可能需要印刷一些文學(xué)作品,一些巡回演出可能也要做,可能也需要向當?shù)氐穆蓭熯M行咨詢,因為我不知道當?shù)胤?,我可能需要一些法律書籍來參考。這一切都離不開錢。很明顯,一個人不足以勝任這項工作,需要許多人站出來幫助他。”

人們聽到后齊聲說:“真主是偉大和仁慈的。錢會有的。你需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只要你同意留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告別晚會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工作委員會。我建議快點吃完晚飯,然后回家。我想出了一個競選活動的大綱,明確了選民名單上的那些人的名字,并決定多留一個月。

因此,神的旨意為我在南非的生活奠定了基礎(chǔ),并播下了為民族自尊而戰(zhàn)的種子。

第42章 定居納塔爾

哈齊·穆罕默德·達達賽被認為是1893年納塔爾的印度群體的最高領(lǐng)袖。在財政上,阿布杜拉賽·哈齊·阿丹賽是最主要的人物,但他和其他人在公共事務(wù)上總是把首席位置讓給哈齊·穆罕默德賽。因此,由哈齊·穆罕默德賽作為牽頭人,在阿布杜拉賽的家中舉行了一次會議,會上決定提出反對選舉權(quán)法案。

志愿者們報名參加了這次活動。出生在納塔爾的印度人,也就是大部分信奉基督教的印度青年,被邀請參加了這次會議。德班法庭的翻譯保羅先生和教會學(xué)校的校長蘇班·戈夫萊先生也出席了,還召集了許多基督教青年過來參加。所有這些人都報名成為志愿者。

當然,許多當?shù)氐纳倘艘布尤肓诉M來,這許多人中值得一提的有達烏德·穆罕默德賽賽、穆罕默德賽·卡桑·康魯丁賽丁、阿丹吉·米耶汗賽、阿·科蘭達維魯·皮萊、西·拉契朗、蘭格沙密·巴提亞奇以及阿瑪?shù)隆R華,帕西人羅斯敦濟當然也在其列。文員有馬內(nèi)馬尼克吉、約希和納辛赫朗等,以及達達·阿布杜拉賽等大公司的員工。他們都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公共工作中占了一席之地。因此,被邀請參加活動是一個全新的體驗,在這里所有諸如高和低,長和幼,主人和仆人,印度教徒,穆斯林人,帕西人,基督徒,古遮拉特人,馬累斯人,辛德他人等,都被遺忘了。他們都是祖國的孩子和仆人。

法案已經(jīng)通過了,或者說即將通過第二次宣讀。在宣讀中,他們提出印度人并未對這項嚴厲的法案表示反對,甚至以此作為印度人不適合獲得選舉權(quán)的證據(jù)。

我在會議上對當時的情況進行了解釋。接下來,我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會議長發(fā)了一封電報,要求他推遲進一步討論議案。另有兩封內(nèi)容相似的電報被以達達·阿布杜拉賽朋友的名義寄給了首相約翰·羅賓遜爵士和艾斯坎比先生。會議長迅速答復(fù)說,關(guān)于該法案的討論將推遲兩天進行。這讓我們歡欣鼓舞。

向立法會議提交的請愿書已經(jīng)起草完畢,但必須準備三份副本,另外還需要一份供新聞界使用。還有人提議爭取盡可能多的簽名,所有這些工作都必須在一夜之間完成。懂英語的志愿者和其他幾個人通宵工作了一整晚。亞瑟先生,一個以書法而聞名的老人,謄寫了正本,其余的由其他人謄抄。因此,五份副本得以被同時準備好。商人們自愿乘坐他們的馬車,或是他們租下的馬車,去爭取請愿書上的簽名。報紙發(fā)表了這篇文章并給予了好評。請愿書對議會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同時在眾議院里引起了廣泛討論。該法案的支持者對請愿書中提出的論點進行了辯護,可是他們的辯護毫無說服力。然而,議案最終還是通過了。

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個必然的結(jié)果,但是這一騷動給印度群體注入了新的活力,并使他們堅信印度群體是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他們有義務(wù)為自己的政治權(quán)利和貿(mào)易權(quán)利而斗爭。

里彭勛爵當時是殖民地的國務(wù)卿,大家決定向他提交一份巨幅請愿書。這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花費一天的時間就可以做好的。大量的志愿者被招募進來,他們都為此事盡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起草了這份請愿書。我讀了所有關(guān)于這個問題的文獻,把論點集中在一個原則和一個權(quán)宜之計上。我爭辯說,我們有權(quán)在納塔爾獲得選舉權(quán),因為我們在印度也擁有選舉權(quán)。我敦促保留這一有利的權(quán)利,因為能夠使用特許經(jīng)營權(quán)的印度人口非常少。

在兩個星期內(nèi),我們就獲得了一萬個簽名。從全省收集這么多簽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我們認為這些人完全不熟悉這項工作的時候。我們?yōu)檫@項工作挑選了能力出眾的志愿人員,因為已決定在簽字人沒有充分理解申請的情況下不接受任何簽字。村莊與村莊之間間隔很遠。志愿者們只有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這項工作才能迅速完成。他們做到了,所有人都完成了分配給他們的任務(wù)。達烏德·穆罕默德賽賽、羅斯敦濟、阿丹吉·米耶汗和阿瑪?shù)隆R華都在我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xiàn),他們得到了最多的簽名。達烏德一整天都坐在馬車上四處奔波。這都是為愛之名進行的勞動,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要求報銷其自付的費用。達達·阿布杜拉賽的房子也立刻變成了一個商隊旅館和一個公共辦公室。許多受過教育的朋友幫助了我,還有許多人在那里吃過飯??梢哉f,每一位志愿者都要花費不少錢。

請愿書終于提交了。我們印制了一千份以供流通和分發(fā)。它第一次讓印度公眾了解了納塔爾的情況。我給我認識的所有報紙和公關(guān)人員都發(fā)了稿件。

《印度時報》在一篇關(guān)于請愿書的文章中,強烈支持印度的訴求。副本被發(fā)送到代表不同黨派的英國的雜志和公關(guān)公司。《倫敦時報》支持我們的主張,我們開始對該法案被否決重燃希望。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能離開納塔爾了。印度的朋友們把我團團圍住,懇求我永遠留在那里。我表達了我的為難。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不以公費形式留下來。我覺得自己有必要自立門戶,找一處品質(zhì)好、地段好的房子,過著大律師通常過的那種生活。在我看來,用一年不到300美元的錢來維系這樣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因此,我決定,只要能為我提供最低限度的律師業(yè)務(wù),我便可以留下來。我將自己的這個決定轉(zhuǎn)告給了他們。

“但是,”他們說,“我們希望你做公共事業(yè)來籌款,這樣我們就可以很容易地募集到這筆錢了。當然,這不包括你必須為私人法律工作收取的費用?!?/p>

“不,我不能因此而向你收取公共工作的費用,”我說,“這項工作不涉及我作為律師所需要的那部分技能。我的工作主要是讓你們都工作。怎么能為此收錢呢?今后我就得經(jīng)常向你申請工作經(jīng)費,如果我用你們的錢生活,就不方便申請大筆款項了。我們最終將發(fā)現(xiàn)我們的工作陷入停滯狀態(tài)。此外,我希望印度群體每年能募集300英鎊以上的公共經(jīng)費?!?/p>

“可是我們認識你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你肯定不會要求任何你不需要的東西。如果我們希望你留在這里,難道我們不應(yīng)該為你的開銷埋單嗎?”

“是你的愛和現(xiàn)在的熱情使你這樣說話。我們怎么能肯定這種愛和熱情會永遠存在呢?作為你的朋友和仆人,我偶爾也要對你說些難聽的話。天知道你對我的好感能持續(xù)多久呢!但事實上,我不能接受任何公共工作的薪水。你們都同意委托我做你們的法律工作,這就足夠了。即使那樣對你們來說也已經(jīng)很難了。首先,我不是一個白人律師。我怎么能肯定法庭會對我作出回應(yīng)呢?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律師前途如何。所以,你們給我的法律工作,也是有風(fēng)險的。我甚至應(yīng)該把你們給我的法律工作視為對我公共工作的獎勵。”

這次討論的結(jié)果是,大約有二十位商人給我提供了一年的法律工作。此外,達達·阿布杜拉賽給我添置了必要的家具,用來代替他在我出發(fā)時給我的那筆錢。

我就這樣在納塔爾定居下來了。

第43章 納塔爾印度人大會

律師的職業(yè)對我來說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仍然是從屬的職業(yè)。我必須集中精力做公共事務(wù),以便我在納塔爾的逗留名正言順。為了反對選舉權(quán)法案通過,只靠寄出請愿書是遠遠不夠的。為了給殖民地的國務(wù)卿留下印象,持續(xù)的煽動必不可少。為此,有人認為有必要建立一個常設(shè)組織。咨詢了阿布杜拉賽和其他朋友后,我們決定建立一個永久性的公共組織。

給這個新組織命名,使我非常糾結(jié)。它最好不要與任何特定的政黨扯上關(guān)系。我知道,“國會”這個名字在英國的保守黨中名聲不好,但國民國會黨卻是印度的生命。我想在納塔爾推廣這個組織,又不想聽出懦弱的意味,因此,在充分解釋我的理由后,我建議將該組織稱為“納塔爾印度人大會”,并于5月22日正式成立。

那天,達達·阿布杜拉賽寬敞的房間里擠滿了人。國會得到了所有與會者的熱烈贊同。它的結(jié)構(gòu)很簡單,認捐量很大。只有每月付5先令的人才能成為會員。富裕階層也都盡可能多地認捐。阿布杜拉賽和另外兩個朋友以每月2英鎊的價格成為會員。

我想我也不該吝嗇我的認捐額,并每月認捐1英鎊。如果按照我的消費水平的話,這已經(jīng)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圍,可是神明保佑了我。我們因此有了相當數(shù)量的成員每月入會認捐1英鎊,還有更多的群體入會認捐了10先令。此外,我們還心懷感激地接受了不少捐款。

事實證明,沒有人僅僅因為催促而交納會費。在德班以外的地方,也不可能經(jīng)常去電催促他們。一時的熱情似乎很快便消失了。就連住在德班的會員們,也需要再三督促才會交納會費。

作為秘書,收集會費的任務(wù)由我來負責完成。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是,我不得不讓我的職員整天忙于收集入會費用的工作,這令他們厭倦不已。我覺得,如果要改善這種情況,入會費應(yīng)該從每月支付改為每年支付,且必須提前支付。所以我召開了會議討論會費問題。大家都贊同將入會費改為每年交一次,并將最低入會額定為3英鎊。會費的收集工作由此得到了很大的便利。

我從一開始就清楚地知道,不能用借來的錢從事公共工作。大多數(shù)的事情可以相信別人的承諾,只有金錢不行。我從未發(fā)現(xiàn)人們能果斷支付他們承諾交納的入會費,納塔爾的那些印度人也不例外。因此,如果手里沒有錢,我們就停止工作,這樣納塔爾的印度人大會從未有負債的情況。

我的同事們在游說會員時表現(xiàn)出了非凡的熱情。這是他們感興趣的工作,同時也是一種寶貴的經(jīng)驗。許多人欣然地接受了現(xiàn)金入會。在遙遠的內(nèi)陸村莊里開展這種游說工作是相當困難的。人們不知道公共工作的性質(zhì)。然而,我們還是受邀到遙遠的地方去游玩,各地的商人也紛紛表現(xiàn)出熱情好客。

在這次旅行中,有一次情況相當困難。我們原以為主人會捐6英鎊,但他拒絕出超過3英鎊的價錢。如果我們從他那里接受了這筆錢,其他人也會效仿,我們的集資就會受阻。那是深夜,我們都餓了。但是,如果我們不先得到我們所需要的數(shù)量,我們怎么吃得下呢?所有的勸說都是無用的。主人似乎很固執(zhí)。城里的其他商人也跟他談過了,我們則坐了一整夜,他和我們一樣絲毫不肯讓步。我的大多數(shù)同事都怒不可遏,但他們都克制住了自己。破曉時分,主人終于讓步了,付了6英鎊,還請我們飽餐了一頓。這件事發(fā)生在通加特,但事件的影響早已波及北海岸的斯坦格和內(nèi)地的查爾斯頓。這也加快了我們的集資工作。

然而,籌集資金并不是唯一要做的事情。事實上,我早就明白了一個原則,即永遠不能擁有超過需求的資金。

會議通常每月舉行一次,如果需要的話甚至可以每周一次。會上將宣讀前一次會議的議事記錄,并討論各種問題。大家都沒有參加公開討論或簡短發(fā)言的經(jīng)驗,于是都不敢站起來說話。我向他們解釋過后,他們意識到這是對他們的教育,許多從未在聽眾面前講話的人很快就養(yǎng)成了思考和公開談?wù)摴怖鎲栴}的習(xí)慣。

我知道,在公共工作中,有時會花大量的錢,所以我決定一開始先不把收據(jù)打印出來。我的辦公室里有一臺復(fù)印機,我復(fù)印了收據(jù)和報告。只有當國會的金庫充裕了,成員和工作的數(shù)目增加時,我才開始印制這些東西。這樣的節(jié)儉對每個組織來說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我知道它并不總是能夠得到實施。這也是我討論這些細節(jié)的原因,希望大家看到一個成長中的組織是如何做到細水長流的。

交納會費的人并不在意是否有收據(jù),但我們總是堅持開具收據(jù)。因此,我敢說,即使是今天,在納塔爾印度人大會的檔案中,仍然能找到1894年的賬簿。謹慎地記賬對任何組織來說都是很有必要的。沒有它們,組織就會聲名狼藉。沒有妥善保管的賬目,就不可能保持真理的純凈。

國會的另一個特點是為殖民地出生的受過教育的印度人提供服務(wù)。殖民印度教育協(xié)會是在國會的贊助下成立的。成員大多是這些受過教育的青年。他們象征性地交納一些入會費,協(xié)會則致力于解決他們的需要和不滿,激發(fā)他們的思想,使他們與印度商人接觸,并為他們提供社區(qū)服務(wù)的機會。這是一種辯論組織。委員會成員定期舉行會議,就不同主題發(fā)言或宣讀論文。我們還為該協(xié)會開設(shè)了一個小型圖書館。

國會的第三個特點是宣傳,這包括了解南非和英國的英語,了解印度人,了解納塔爾的真實情況。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寫了兩本小冊子。第一個是《向南非的每一位英國人的呼吁》。它記載了一項關(guān)于納塔爾印度人一般狀況的聲明,并包含了證據(jù)支持。另一個則是《印度人選舉權(quán)》。它包含了印度人在納塔爾的選舉權(quán)的簡短歷史事實和數(shù)據(jù)。我花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編寫這些小冊子,它們也廣為流傳。

這些活動的舉辦為印度人在南非贏得了眾多朋友,獲得了印度所有黨派的深切同情,還向南非生活的印度人展示了一條明確的行動路線。

第44章 種族歧視

法院的象征是一個公正、眼盲但睿智的女人不偏不倚地操持著天平。命運故意使她雙目失明,令她不能從外表判斷一個人,而是只能依照一個人的內(nèi)心來進行裁決。可是,納塔爾的法律協(xié)會卻試圖說服最高法院違背這條原則,無視這一象征。

我申請成為最高法院的辯護人。我持有孟買高等法院的入學(xué)證書。在那里注冊時,我不得不在孟買高等法院存入英國證書。遞交申請時必須附上兩張品行證明,我想如果這些證明出自歐洲人之手,會更有分量,于是我通過阿布杜拉賽認識的兩個歐洲知名商人那里得到了這些證明。申請必須通過律師協(xié)會的一名成員提交,通常總檢察長可以無償提交這些申請。達達·阿布杜拉賽先生的法律顧問,也是司法部部長的艾斯坎比先生是我的不二人選。我去拜訪了他,他高興地答應(yīng)幫我遞交申請。

法律協(xié)會拒絕了我的申請,這令我頗為意外。他們的反對意見之一是,我的申請表上沒有附上英文證書原件。但是最主要的反對意見是,在制定關(guān)于接納律師的條例時,有色人種申請的可能性根本不在考慮范圍內(nèi)。納塔爾的成長歸功于歐洲的企業(yè),因此,歐洲人應(yīng)該在法庭中占有主導(dǎo)位置。如果有色人種被接納,他們的數(shù)量可能會逐漸超過歐洲人,保護歐洲人的壁壘就會崩潰。

法律協(xié)會聘請了一位杰出的律師來支持他們的反對意見。因為他和達達·阿布杜拉賽公司也有聯(lián)系,所以他通過阿布杜拉賽給我發(fā)了個消息,讓我去找他。他很坦率地和我談了談,并詢問了我以前的一些情況,我跟他說了之后,他說:“我個人對你沒有偏見。我只是擔心你會成為一個殖民地出生的投機者。你的申請表上沒有原件,這一事實也證實了我的懷疑。曾經(jīng)有一些人使用過不屬于他們自己的文憑。更何況,歐洲商人提供的品行證明對我沒有任何價值。他們對你有多少了解?他們對你的了解有多深?”

“但是,”我說,“這里的每個人對我來說都是陌生人。就連阿布杜拉賽也是在這里認識我的?!?/p>

“但你說他和你同屬一個地方?如果你父親是那里的首相,阿布杜拉賽肯定會認識你的家人。如果你出示他的保證書,我絕對不會反對。然后我會很高興地向法律協(xié)會傳達我無力反對你的申請?!?/p>

這話激怒了我,但我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叭绻腋缴狭诉_達·阿布杜拉賽的證明,”我對自己說,“也會被拒絕,因為他們又會要求歐洲人的證明。而且,我的錄取跟我的出身和過去有什么關(guān)系?我的出身,無論低賤與否,怎么會被用來判斷我呢?”但我克制住了自己,平靜地回答說:“雖然我不認為法律協(xié)會有任何權(quán)力要求我提供這些細節(jié),但我非常愿意提供你想要的保證書?!?/p>

阿布杜拉賽的保證書已經(jīng)準備好,并及時提交給法律協(xié)會的律師。他說他非常滿意。但法律協(xié)會不這么認為。它駁回了我向最高法院提出的申請,而最高法院甚至沒有要求艾斯坎比先生答復(fù),就拒絕了反對黨的要求。首席法官在書中說:“申請人沒有附上證書原件而駁回申請的理由不充分。如果他偽造證件,他就會被起訴;如果他被證明有罪,他的名字就會被從名單上刪除。法律對白人和有色人種不加區(qū)別。因此,法院無權(quán)阻止甘地先生登記為律師。我們接受他的申請。甘地先生,你現(xiàn)在可以宣誓了?!?/p>

我站起來宣誓。當我宣誓就職時,首席法官對我說:“你現(xiàn)在必須摘下你的頭巾,甘地先生。你必須遵守法庭執(zhí)業(yè)律師的著裝規(guī)定?!?/p>

我看到了自己的局限所在。我堅持在地方法院戴的頭巾,卻在最高法院的命令下摘了下來。我沒有抗拒,不是因為拒絕這個命令徒勞,而是因為這種反抗沒有道理。我想為更大的戰(zhàn)斗保留自己的力量,而非用盡我的力量去保留我的頭巾,因為前方還有更偉大的事業(yè)等著我。

阿布杜拉賽和其他朋友不贊成我的屈服(或者是我的軟弱)。他們覺得我在法庭上執(zhí)業(yè)時應(yīng)該捍衛(wèi)自己戴頭巾的權(quán)利。我試著向他們解釋,力圖讓他們明白“入鄉(xiāng)隨俗”的道理。我說,“如果在印度有一位英國軍官或法官命令你摘下頭巾,那么拒絕服從是正確的,但作為一名法庭官員,要是我不尊重納塔爾的習(xí)俗,那可就不太好了。”

我用這些和類似的觀點安撫了朋友,但我不認為我完全說服了他們,我可能并沒有讓他們明白如何在不同的情況下從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但在我的一生中,對真理的堅持讓我懂得了妥協(xié)的美麗。我在后來的生活中看到,這種精神是“非暴力主義”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雖然我的妥協(xié)常常危及我的生命,招致朋友的不快,但真理卻如磐石般堅硬,又如鮮花般嬌柔。

法律協(xié)會的反對替我在南非做了宣傳。大多數(shù)報紙譴責反對派,并指責法律協(xié)會偏私。這種宣傳在某種程度上簡化了我的工作。

第45章 巴拉松達姆

心中真誠和純潔的愿望總是會得以實現(xiàn)的。根據(jù)我自己的經(jīng)驗,我經(jīng)??吹竭@個規(guī)則得到驗證。為窮人服務(wù)一直是我內(nèi)心的愿望,它總是把我?guī)У礁F人中間,使我能夠了解他們。

盡管納塔爾印度人大會的成員包括殖民地出生的印度人和文職人員,而那些工薪階層和契約勞動者仍然被排除在外。國會還不是他們的。他們支付不起入會費,因此不能成為會員。國會只有為他們服務(wù)才能贏得他們的信任。當國會和我都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這個機會就出現(xiàn)了。那時我剛執(zhí)業(yè)三四個月,國會也還處于萌芽階段,一個衣衫襤褸的泰米爾人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手里拿著頭巾,兩顆門牙被打掉了,嘴里流著血,站在我面前渾身發(fā)抖地哭訴,原來他的主人狠狠地打了他一頓。我從泰米爾職員那里了解了關(guān)于他的一切。他名叫巴拉松達姆,是德班的一位著名的歐洲居民的契約奴仆。主人生氣之下喪失了理智,狠狠地打了他一頓,把他的兩顆牙都打掉了。

我?guī)タ瘁t(yī)生。在那個時代,只有白人醫(yī)生。我向醫(yī)生索要了一張傷情證明,說明巴拉松達姆的受傷情況。我拿到證明后,立刻把巴拉松達姆帶到地方法官那里,并代他遞交了起訴書。法官讀了起訴書很是憤慨,立即向雇主發(fā)出了傳票。

我不想讓雇主受到懲罰,只是想讓他釋放巴拉松達姆。我讀了關(guān)于契約勞動的法律。如果一個普通的仆人擅離職守,他有可能被主人在民事法庭起訴。對于契約勞動者來說,情況完全不同。在類似的情況下,他要在刑事法庭上被起訴,并被定罪監(jiān)禁。這就是為什么威廉·亨特爾爵士稱契約制度幾乎和奴隸制一樣糟糕。像奴隸一樣,契約勞動者也是主人的財產(chǎn)。

釋放巴拉松達姆有兩種方式:要么讓契約勞工的保護人取消他的契約或把他轉(zhuǎn)給別人,要么讓巴拉松達姆的雇主釋放他。我叫來了巴拉松達姆的雇主,對他說:“我不想起訴你,也不想你受懲罰。我想你也知道自己已經(jīng)狠狠地打了那個人。如果你能把契約轉(zhuǎn)讓給別人,那就皆大歡喜了。”對此,他欣然同意。我接下來看到了保護者。他也同意,條件是我要找到一個新雇主。

于是我去尋找雇主。雇主必須是歐洲人,因為印度人不能雇傭契約勞工。那時我認識的歐洲人很少,不過其中一個非常友好地同意接受巴拉松達姆,我非常感謝他的好意。裁判官給巴拉松達姆的雇主定了罪,并記錄他已承諾將契約轉(zhuǎn)讓給其他人。

巴拉松達姆案傳到了每個契約勞工的耳朵里,他們把我視為朋友,我也非常喜歡這種關(guān)系。此后,一群群契約勞工開始出入我的辦公室,我有了更多機會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

巴拉松達姆案在遙遠的馬德拉斯廣為流傳。來自該省不同地區(qū)的勞動者都來到了納塔爾,從他們同為契約勞工的兄弟們那了解了這個案子。

這件事本身并沒有什么不尋常之處,但是在納塔爾有個人支持他們的事業(yè),為他們辦事,這讓契約勞工歡欣不已,也點燃了他們的希望。

我說過,巴拉松達姆走進了我的辦公室時手里拿著頭巾。這種情況不僅凄慘而且屈辱。我在上文已經(jīng)敘述了自己被要求拿下頭巾的事。契約勞工或印度人在拜訪歐洲人的時候,都要把頭上的頭巾、帽子或是圍在頭上的圍巾取掉。連雙手敬禮猶嫌不夠尊重。巴拉松達姆認為他應(yīng)該對我行這樣的禮。這是我碰到的第一例。我覺得很丟臉,趕緊請他把圍巾系好。他這樣做了,雖然有點猶豫,但我能看出他臉上的喜悅。

對我來說,人們?nèi)绾文芤蜃约旱耐艿男呷瓒械綐s幸,這一直是個謎。

第46章 三英鎊稅金

巴拉松達姆的案子讓我接觸到了印度契約勞工。然而,促使我對他們的情況進行深入研究的,是他們要接受的重稅問題。

1894年,納塔爾政府準備對印度契約勞工征收25英鎊的年稅。這個提案令我十分驚訝。我將此事提交國會討論,國會立即決定組織必要的抗議行動。

首先,我簡要解釋一下年稅的起源。

大約在1860年,納塔爾的歐洲人發(fā)現(xiàn)甘蔗種植有相當大的利潤空間,認為自己需要大量的勞動力。沒有外部勞動力,甘蔗的種植和糖的生產(chǎn)是不可能完成的,因為納塔爾祖魯人不會做這種工作。因此,納塔爾政府與印度政府通信,獲得了征聘印度勞工的許可。這些印度人要簽署契約在納塔爾工作五年,期滿后可以在那里自由定居,并擁有土地所有權(quán)。當然,這些都是給工人們拋出的誘餌而已,因為歐洲人早就想到,五年期滿后,還可以利用印度的勞工來改善他們的農(nóng)業(yè)。

但印度人付出的比人們期望的要多。他們種植了大量的蔬菜,引進了許多印度品種,使當?shù)仄贩N的種植成本更低廉,甚至還引進了芒果。除此之外,他們的事業(yè)也沒有局限在農(nóng)業(yè)上。他們開始了貿(mào)易,購買土地建房,許多人從勞工身份提升到土地和房屋所有人的身份。來自印度的商人跟隨他們?nèi)ネ抢锒ň?,并進行貿(mào)易活動。現(xiàn)在已故的阿布巴卡·阿莫德賽便是他們中的第一個。他來到南非之后很快建立起了廣泛的業(yè)務(wù)。

歐洲商人對此感到震驚。他們歡迎印度勞工到來時,并沒有考慮到他們的商業(yè)技能。作為獨立的農(nóng)業(yè)技術(shù)工人,歐洲人可以接受那些印度人,但他們在貿(mào)易上與自己競爭,便讓這些歐洲人不可容忍了。

敵視印度人的種子已經(jīng)播下。許多其他因素又促使這個種子發(fā)芽成長。印度人與他們不同的生活方式,印度人的樸素、容易滿足、對衛(wèi)生規(guī)定的無視、對保持清潔的不在乎,以及不愿意修繕房屋,都讓他們不滿。宗教信仰的差異,更是助長了敵對情緒的蔓延。這種敵對表現(xiàn)在取消選舉權(quán)的法案和對印度契約勞工征稅的法案中。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其他不公正的建議。

第一個建議是,印度勞工應(yīng)該被強制遣返,以便讓他們的契約在印度到期。但印度政府不太可能接受這一建議。因此,有人提出了另一項建議,大意是:

1. 契約勞工在契約期滿時應(yīng)返回印度;

2. 應(yīng)該每兩年簽一份新的契約,每次續(xù)約時都要增加工資金額;

3. 如果拒絕返回印度或續(xù)訂契約,則應(yīng)每年繳納25英鎊的稅。

由亨利·賓斯爵士和梅森先生組成的代表團被派往印度,讓當?shù)卣鷾蔬@個提案。當時的總督是埃爾金勛爵,他不贊成25英鎊的稅,卻同意3英鎊的人頭稅。從當時到現(xiàn)在,我一直認為這是總督所犯的嚴重錯誤。在給予他認可的同時,也要看到他沒有真正維護印度人的利益,因為容納歐洲人反而被他當成職責之一。在三到四年的時間里,每一名契約勞工和他的妻子以及每個超過16歲的男孩和13歲以上的女孩,都會受到影響。在丈夫的平均月收入從未超過14先令的情況下,一個四口之家每年要繳納12英鎊的人頭稅。這簡直是橫征暴斂!

我們組織了一場激烈的反抗運動來抵制這項稅收。如果納塔爾印度人大會在這個問題上保持沉默,總督可能已經(jīng)批準25英鎊的稅收。從25英鎊減少到3英鎊可能是因為國會的鼓動,可能不是。因為印度政府也可以從一開始就不顧國會的意見,拒絕25英鎊的稅收,并將其減少到3英鎊。無論如何,這是印度政府的一個錯誤。作為印度福利的受托人,總督永遠不應(yīng)批準這種不人道的稅收。

國會不認為它成功地將稅收從25英鎊降低到3英鎊是一項巨大的成就。遺憾的是,它仍然沒有完全保護印度契約勞工的利益。它始終堅持以取消人頭稅為目標,但是直到二十年后這個目標才得以實現(xiàn)。這個目標的實現(xiàn),不僅依賴于納塔爾的印度人的努力,也依賴于在南非生活的所有印度人的共同為努力。已故的戈可哈利先生違背諾言,導(dǎo)致了最后一場大規(guī)模運動的爆發(fā)。所有印度契約勞工都參與了這次運動,一些人遭到槍擊而失去了生命,一萬多人面臨牢獄之災(zāi)。

但真理最終取得了勝利。印度人的苦難就是這一真理的表現(xiàn)。然而,如果沒有堅定的信念、極大的耐心和不懈的努力,它是不會取得勝利的。如果僑團放棄了斗爭,國會也放任人頭稅的征收,認為其不可避免,那么被憎恨的強加賦稅將會直到今天還繼續(xù)從印度契約勞工那里征收,成為南非的印度人乃至整個印度的永久恥辱。

第47章 宗教比較研究

如果我完全專注于為印度群體服務(wù),那么背后的原因就是對自我實現(xiàn)的渴望。我全心全意為宗教服務(wù),因為我覺得只有通過服務(wù)才能接近神明。對我來說這就是為印度服務(wù),因為它未經(jīng)尋求就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因為我對它也有天賦。我前往南非是為了逃離卡提亞華的政治陰謀并得以自立。但正如我所說,我卻發(fā)現(xiàn)自己走上了尋找神明的庇佑并努力自我實現(xiàn)的道路。

基督徒朋友激起了我對知識的渴求,而這種對知識的渴求幾乎是無法滿足的,即使我表現(xiàn)得漠不關(guān)心,他們也不會讓我平靜下來。在德班,南非傳教會的會長斯賓塞·沃爾頓先生找到了我。我?guī)缀醭闪怂囊粋€家人。當然,我之所以能夠與他來往,是因為我與比勒陀利亞的基督徒有接觸。沃爾頓先生有他自己的方式。我不記得他曾邀請我信奉基督教,但他把自己的生活作為一本打開的書攤開在我面前,讓我看著他所有的活動。沃爾頓太太是一個非常溫柔而有才華的女人。我喜歡這對夫妻的談吐。我知道我們之間的根本區(qū)別,是任何討論都不能消除的。然而,即使是分歧其實也是有幫助的,只要彼此之間有著寬容、慈善和真誠的態(tài)度。我喜歡沃爾頓先生和夫人的謙遜、毅力和對工作的投入,我們經(jīng)常見面。

這種友誼使我對宗教的興趣高漲。現(xiàn)在我不可能像在比勒陀利亞那樣有那么多空閑時間進行宗教研究。但是,只要能抽出時間,我就會研究一下。我的宗教書信往來還在繼續(xù),賴昌德巴伊在引導(dǎo)我學(xué)習(xí)。有朋友給我寄了納瑪達·尚克的《達摩書》,我認為它的序言非常有用。我聽說過這位詩人過著放蕩不羈的生活,序言中講述的宗教研究對他生命的影響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開始喜歡這本書,并把它從頭到尾讀了一遍。我還饒有興趣地閱讀了麥克斯·穆勒的《印度能教我們什么?》以及神智學(xué)會出版的《奧義書》的英譯本。所有這一切都使我更加尊重印度教,并意識到它的完美。除此之外,我還讀了華盛頓·歐文的《穆罕默德賽和他的繼承者》,以及卡萊爾對于先知的頌詞。這些書引起了我對穆罕默德賽的注意。另外,我還讀了一本叫《查拉圖斯特拉語錄》的書。

因此,我對不同的宗教有了更多的了解。這項研究激發(fā)了我的自我反省,讓我養(yǎng)成了把心得體會都付諸實踐的習(xí)慣。我將印度教的書籍中學(xué)來的瑜伽知識在生活中進行練習(xí),但是我無法了解得太深,所以我決定回到印度以后,在專家的幫助下跟隨他們進行練習(xí)??墒?,這個愿望從來沒有實現(xiàn)過。

我對托爾斯泰的書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他的《福音書概論》《怎么做?》及其他書籍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越來越意識到博愛的無限可能性。

大約在同一時間,我接觸了另一個基督教家庭。在他們的建議下,我每星期日都去衛(wèi)斯理教堂做禮拜。這些天來,我每天都去他們家吃晚飯。教會沒有給我留下好感,布道也似乎全無新意。在我看來,會眾并沒有特別的宗教信仰,他們更像世俗的人,而非有虔誠信仰的人群,去教堂也只是出于消遣和遵守習(xí)俗。在這里,我有時會不由自主地打瞌睡。我感到慚愧,但我旁邊的人情況也好不到哪去,這倒是讓我減輕了羞恥感。我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于是很快就不再去參加教會布道。

后來,我和每星期日都去拜訪的家庭突然關(guān)系破裂了。事實上,是他們不讓我再去了。事情是這樣的。女主人是一個善良單純的女人,但有點心胸狹隘。我們總是一起討論宗教話題。我當時正在重新閱讀阿諾德的《亞洲之光》。有一次,我們開始比較耶穌與佛陀的生命?!翱纯磫踢_摩的同情心吧!”我說,“它的同情心面向所有的生物,不僅僅局限于人類。一想到那只快樂地棲息在肩膀上的羔羊,難道你的心里不充滿愛嗎?在耶穌的生命中,我們找不到這份對眾生的愛?!边@樣的話刺痛了那位女士的心。我能理解她的感受,及時中止了談話,然后我們?nèi)チ瞬蛷d。她的兒子,一個五歲的小天使,也和我們在一起。我最開心的時候是在孩子們中間,我和這個孩子一直都是要好的朋友。我嘲笑他盤子里的那塊肉,并高度贊揚我盤子里的蘋果。那個天真的男孩激動了,也加入了對水果的贊美之中。

但是他的母親呢?她很沮喪。

我收到了警告,于是審視了自己,然后轉(zhuǎn)換了話題。接下來的一周,我像往常一樣去探望這一家人,心里不無擔憂。我沒有覺察到自己不該再去那里,我也不認為這是正確的。但這位好心的夫人讓我安心了不少。

“甘地先生,”她說,“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你和我孩子的交往沒有好處,請你不要難過。他每天都不吃肉,要吃水果,這使我想起了你們的爭論。我實在忍受不了了。如果他不吃肉,他即使不生病,也會變得虛弱。我怎么能接受呢?從今以后,你的這種言論應(yīng)該只和我們這些長輩在一起說,這些話肯定會對孩子造成不好的影響?!?/p>

“太太,”我回答,“我很抱歉。作為一個家長,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因為我也有孩子。我們可以很容易地結(jié)束這種不愉快的狀態(tài)。我吃的東西和不吃的東西對孩子的影響一定比我所說的要大。因此,最好的辦法是我不再登門拜訪。當然,這不會影響我們的友誼。”

“謝謝你?!彼闪丝跉庹f道。

第48章 一家之主

建立家庭對我來說并不是什么新鮮的經(jīng)歷,但是納塔爾與我在孟買和倫敦的情況不同。在這里部分開支完全是為了名譽。我認為在納塔爾自己有必要住在與印度大律師地位匹配的住所里。因此,我在高檔的地方找了一所漂亮的小房子,房子內(nèi)配置了適合的家具。我的飲食很簡單,但由于我經(jīng)常邀請英國朋友和印度同事吃飯,開支還是很高的。

每個家庭都需要一個好仆人。但我從來不知道如何使喚我的仆人。

一個朋友作為我的同伴和助手與我住在一起,一個廚師顯然已經(jīng)成為我家里的一分子,還有幾個辦公室的職員也和我一起住。

我認為我在這項體驗中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功,但也并非沒有痛苦的經(jīng)歷。

那個朋友非常聰明,我以為他對我很忠誠,可是我被欺騙了。他嫉妒一個和我住在一起的辦公室職員,便編織了一個復(fù)雜的謊言,使我懷疑那個人。這個職員朋友自尊心很強,他一看出我懷疑他,就立刻辭職并搬離了住處。我很痛苦,覺得也許自己對他不公平,我的良心總是隱隱作痛。

與此同時,廚師需要休幾天假。他不在的時候,我只好另找一個廚師來工作。這個新來的人,我后來才知道是個十足的流氓。但對我來說,他可能也是上天賜予我的幫手。他剛來兩三天,便發(fā)現(xiàn)家里有人背著我做茍且之事,于是他決定向我匯報。我是個輕信而正直的人,這讓他對我家中發(fā)生的事情更為震驚。每天一點鐘我都從辦公室回家吃午飯。一天,還不到十二點,廚子氣喘吁吁地來到辦公室,說:“請你立刻回家,有一個驚喜等著你?!?/p>

“什么情況?”我問,“你必須告訴我原因。上班時間,我怎么能離開辦公室去看你所謂的驚喜呢?”

“如果你不來,你會后悔的。我只能說這么多了。”

我覺得他的堅持很吸引人,就在一個職員的陪同下回家了,廚師則走在我們前面。他直接把我?guī)У綐巧希钢彝榈姆块g說:“你自己把門打開看看?!?/p>

我一下子明白了。我敲了門,沒有回答!我開始重重地敲門,墻都搖晃了起來。門打開了。我看到里面有個妓女。我讓她離開這里,再也不要回來了。

我對那個朋友說,“從這一刻起,我就不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你徹頭徹尾地愚弄了我,把我當成傻瓜。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對你的信任?”

他非但沒有清醒過來,反而威脅要揭發(fā)我。

“我沒有什么可隱瞞的,”我說,“你可以把我做過的事情都說出來。但現(xiàn)在你必須離開這里。”

這番話惹惱了他。我沒有理睬,轉(zhuǎn)身對站在樓下的職員說:“請轉(zhuǎn)告警司,一個和我同住的人行為不端。我不想讓他留在我家,但他拒絕離開。如果警察能幫助我,我將非常感激?!?/p>

這樣的行為讓他意識到我是認真的。他內(nèi)疚不安地向我道歉,懇求我不要通知警察,并同意立即離開。他果真離開了。

這件事為我及時地敲響了警鐘,讓我意識到自己被他欺騙得有多徹底。當初向他提供庇護,我真是好心辦壞事。我早就知道他是一個壞人,卻相信他會對我忠誠。為了改造他,我?guī)缀鯕Я俗约?。我全然不顧朋友們的提醒,簡直是被他蒙蔽了雙眼。

要不是新來的廚師,我可能永遠不會發(fā)現(xiàn)真相。在他的影響下,我可能就無法過上后來那種超然的生活了。我應(yīng)該會一直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因為他有能力把我蒙在鼓里繼續(xù)誤導(dǎo)我。

但神明還是像以往一樣來拯救我了。我的意圖是純潔的,所以盡管我犯了錯誤,我還是得到了救贖。早期的這一經(jīng)歷,提醒著我以后要提高警惕。

廚師好像是神派來的使者。他不會做飯,作為廚師,他根本不該留在我的身邊。但除了他,沒有人能讓我看穿這一切。后來我知道了,這名女子不是第一次來到我家。她以前經(jīng)常來,但沒有人有這個廚師的勇氣。因為每個人都知道我對朋友的信任是怎樣的盲目。這位廚師好像是專門來解決此事的,因為他事后便要求離開我。

“我不能留在你家里,”他說。“你太容易輕信了。這對我來說不合適。”

我讓他走了。

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那個使詭計讓我誤會職員的人就是這個朋友。我非常努力地想彌補被我錯怪的職員,但始終無法令他滿意,這成為我永遠的遺憾。無論怎樣修補,終究會有裂痕。

第49章 返鄉(xiāng)

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在南非待了三年了。我熟悉那里的人,他們也熟悉我。1896年,我請求回家六個月,因為我覺得自己在那兒待的時間太久了。我在那里工作得很好,并受到了眾人的肯定。于是我決定回家把妻子和孩子接過來,然后在南非定居。我想,如果我回家了,也許能在那里通過引導(dǎo)公眾輿論,使人們對南非的印度人產(chǎn)生更多的興趣。3英鎊的人頭稅是一個公開的痛楚,如果不廢除,人們的抗議就不能真正平靜下來。

但是,我不在的時候,誰來負責國會工作和教育協(xié)會呢?我能想到的只有阿丹吉·米耶汗和羅斯敦濟這兩個人。現(xiàn)在有許多商業(yè)階層的工人可以工作,但能夠履行秘書職責且深受印度僑民愛戴的人只有他們兩個。秘書當然需要熟練掌握英語。于是,我向國會推薦了阿丹吉·米耶汗,他獲準成為秘書。后來發(fā)生的事情表明,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阿丹吉·米耶汗用他的毅力、慷慨、和藹和禮貌贏得了所有人的贊揚,并向人們證明了秘書工作并不需要具有律師資格或高級英語教育的人才能勝任。

大約在1896年的中期,我乘坐開往加爾各答的“平戈拉”號準備回家。

船上乘客寥寥無幾,其中有兩個英國軍官,我與他們關(guān)系不錯,我和其中一人每天要下一個小時的棋。船上的醫(yī)生給了我一本《泰米爾語自學(xué)》,我開始學(xué)習(xí)。我在納塔爾的經(jīng)驗告訴我,我應(yīng)該了解烏爾都語以便與穆薩曼人更密切地接觸,并了解泰米爾語以便與馬德拉斯的印度人更密切地接觸。

在和我一起讀烏爾都語的英國朋友的要求下,我從甲板上的乘客中找到了一位優(yōu)秀的烏爾都語老師,在這位老師的指導(dǎo)下,我們在學(xué)習(xí)上取得了很大的進步。那位英國朋友的記憶力比我好。他過目不忘,我常常發(fā)現(xiàn)很難辨別烏爾都語字母。我不遺余力地練習(xí),但我永遠無法超越他。

而在泰米爾語上,我卻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不需要借助別人的指點,《泰米爾語自學(xué)》寫得很好,我學(xué)起來很輕松。

我曾希望到達印度之后也能繼續(xù)這些研究,但這是不可能的。我自1893年以來的大部分閱讀都是在監(jiān)獄里完成的。雖然我的泰米爾語和烏爾都語確實在監(jiān)獄里取得了一些進展——泰米爾語是在南非的監(jiān)獄里,烏爾都語是在耶拉夫達的監(jiān)獄里。但是我從來沒有學(xué)會講泰米爾語,我自學(xué)的那一點知識也因為缺乏練習(xí)而變得生疏了。

時至今日,我仍然覺得不懂泰米爾語和德魯古文非常不便。南非的德拉維人對我的熱情一直是我珍藏的回憶。每當我看到泰米爾人或德魯古人的朋友時,我不禁回想起在南非的許多同胞的信仰、毅力和無私的犧牲。他們大多不識字,男人和女人都是如此。南非的戰(zhàn)爭就是這樣,而這場戰(zhàn)爭是由文盲士兵進行的;這場戰(zhàn)爭為窮人而戰(zhàn),戰(zhàn)爭成果為窮人所享。雖然我對他們的語言一無所知,但這絲毫沒有阻礙我贏得這些單純善良的同胞的心。他們說著蹩腳的英語和印度語,我們毫無障礙地繼續(xù)工作。但我想通過學(xué)習(xí)泰米爾語和德魯古語來報答他們對我的熱情。在泰米爾語方面,正如我所說,我取得了一些進展,但在德魯古語方面,除了字母表我什么都沒學(xué)會。我現(xiàn)在擔心我永遠學(xué)不會這些語言,因此我希望德拉維迪亞人能學(xué)印度斯坦語。在南非,非英語國家的人說印地語或印度斯坦語。只有講英語的人才不會學(xué)其他語言,就好像英語知識是學(xué)習(xí)我們自己語言的障礙。

有些離題了,讓我繼續(xù)敘述我的航程。在此我必須介紹“平戈拉”號船長。我們已經(jīng)成為朋友。這位善良的船長是普利茅斯弟兄會的成員,我們的談話更多是航海以外的精神問題。他在道德和信仰之間畫了一條界線?!妒ソ?jīng)》教導(dǎo)對他來說就是孩子的游戲。他認為基督教的完美就在于它的簡單。他會說,讓所有的人,男人、女人和孩子相信耶穌和他的犧牲,他們的罪一定會得到救贖。這位朋友喚醒了我對比勒陀利亞的普利茅斯兄弟的記憶。強加道德限制的宗教貫穿著整個討論。為什么我不能吃肉,或者為什么不吃牛肉?上帝難道不是創(chuàng)造了所有低等動物以供人類享受嗎?就像他創(chuàng)造了植物世界一樣。這些問題不可避免地把我們拉進宗教討論中去。

我們都無法說服對方。在我看來,宗教和道德是同義詞。船長卻毫不懷疑他那相反的信念才是正確的。

二十四天過去了,這次愉快的航行終于結(jié)束了,我在加爾各答登陸,欣賞了一番美景。就在同一天,我坐上火車去孟買。

第50章 在印度

去孟買的途中火車在阿拉哈巴德停了45分鐘。我準備用這點時間在這個城鎮(zhèn)轉(zhuǎn)轉(zhuǎn),順便去藥店買點藥。沒想到藥店的藥劑師睡眼惺忪,配藥時花了好長的時間,導(dǎo)致我趕到車站時火車已經(jīng)開走了。好心的站長為了等我將發(fā)車時間延長了一刻鐘,但還是沒看到我趕來,只得讓人把我的行李放下了火車。

我在凱爾納賓館住了下來,決定在這兒開展工作。我以前聽過不少有關(guān)阿拉哈巴德《先驅(qū)報》的情況,知道它是一家反對印度人民意愿的報紙。我想爭取各個方面的幫助,所以就給當時該報的主編小切西尼先生寫了一張便條,告訴他我因故錯過了火車,希望能夠借機見個面,以便第二天離開。他立刻答應(yīng)了,這讓我很高興,讓我更高興的是,他耐心地聽取了我的想法和訴求。他答應(yīng)在他的報紙上刊登我寫的文章,但也提醒我,他無法全盤贊同印度人的要求,因為他必須理解并尊重殖民者的觀點。

“這就夠了,”我說,“只要你能關(guān)注這個問題,并在你的報紙上展開討論就可以了。我渴望的,也不過是對我們最起碼的公正。”

當天剩下的時間,我欣賞了三河匯聚的壯麗景色,并梳理著接下來的工作。

與《先驅(qū)者》編輯的這一意外會面,奠定了后來一系列事件的基礎(chǔ),并最終導(dǎo)致了我在納塔爾受到刑罰。

火車抵達孟買后我沒有逗留,直奔拉奇科特,開始寫一本關(guān)于南非局勢的小冊子。這本綠色封面的小冊子(后來被稱為《綠皮手冊》)的寫作和出版大約花了我一個月的時間。在書中,我用比前文提及的兩本冊子更溫和的語言,著重描繪了一些在南非的印度人被壓迫的場景,因為我知道,真相在傳言的路上往往會被無限放大。

小冊子一共印刷了一萬份,并分發(fā)給了印度所有的報社和黨派領(lǐng)導(dǎo)人。第一個注意到它并在社論上進行評論的是《先驅(qū)報》。接下來,路透社把這篇社論的概要用電報發(fā)往了路透社在倫敦的辦事處,最終傳到了納塔爾。這條不超過三行字的電報夸大了我對納塔爾印度人待遇的描述。這在納塔爾造成的影響我會在下文詳述。與此同時,幾乎每份報紙都針對這個問題大肆進行了評論。

把這些小冊子寄給那些報社和黨派領(lǐng)導(dǎo)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費時費力還費財。但我想到了一個十分簡單的方法。我把當?shù)氐暮⒆诱偌饋?,請他們在學(xué)校沒課的早上做兩三個小時的義工,他們很開心地答應(yīng)了。作為報答和獎勵,我把自己收集的郵票送給了他們。這件事很快就順利地完成了。這是我第一次嘗試招募孩子做志愿者,這批孩子中的兩個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我的同事。

在這個時候,孟買爆發(fā)了瘟疫。拉奇科特人心惶惶,擔心會受到波及。我覺得自己也許能在衛(wèi)生部門幫上忙,就主動和政府提出了我的想法。他們欣然接受,并安排我擔任調(diào)查相關(guān)問題的委員會委員。委員會聽取了我的建議,著手開始檢查每條街道上廁所的清潔情況。窮人們并不反對我們檢查他們的廁所,還按照我們的建議進行了改造。但我們在檢查富人的廁所時遇到了麻煩——有的人甚至不讓我們進去,更別說聽取我們的建議了。我們都覺得富人的廁所相比之下更加骯臟。他們的廁所采光不好,散發(fā)著惡臭,到處都是污穢和蠅蟲。我們建議的改造措施相當簡單和明確,比如使用尿桶和便桶,而不是隨意排泄在地上;拆除外面的隔板,增加采光的同時也能方便打掃??上У氖歉蝗藗兇蠖嗖徽J同這些改進措施,也拒絕執(zhí)行。

委員會也必須去檢查賤民的住所。整個委員會中只有一個人愿意陪我去,對其他人來說,光是去賤民的住所已經(jīng)夠荒謬了,更不用說檢查他們的廁所了。但對我來說,這倒是個令人愉快的驚喜,因為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那里的人們看到我們的到來,都很驚訝。我讓他們帶我們?nèi)ニ麄兊膸?/p>

“我們的廁所!”他們驚愕地叫道,“我們都是在戶外解決的。廁所是你們這種大人物才用得上的?!?/p>

“那么,你介意我們看看你的房子嗎?”我問。

“非常歡迎,先生。請隨意。我們住的這也叫不上房子,充其量是些洞穴。”

我走進房間后很高興地發(fā)現(xiàn)室內(nèi)和屋外一樣,打掃得干干凈凈。門口沒有堆放垃圾,地面用牛糞涂抹得非常美觀,僅有的幾樣鍋碗瓢盆也被擦拭得閃閃發(fā)亮。這地方?jīng)]有爆發(fā)疫情的隱患。

我不禁要詳細地描述一下我們在富人們的居所里看到的廁所:每個房間都有一條排水溝,這條排水溝同時用于排水和小便,這使得整個房子都散發(fā)著惡臭。更有一間帶陰溝的臥室,既用作衛(wèi)生間,也作臥室,里面有一個排水溝用于大小便,排水溝里有一根管子通往樓下。房間里臭不可聞,簡直無法想象這屋里怎么能住得了人。

委員會還檢查了哈維立神廟。那里的負責人非常的友善,讓我們隨便看,并歡迎我們隨時提出改進建議。哈維立神廟的有些區(qū)域,比如那個堆著樹葉和其他垃圾,烏鴉和禿鷲頻繁出沒的地方,連他自己也從未去過。廁所和其他地方一樣的臟。我在拉奇科特待的時間并不長,所以也并不知道我們所提出的建議是否被執(zhí)行,得到了怎樣的效果。

連神圣的禮拜場所都有這樣不干凈的地方,這令我很痛心。通常,在人們的心里,一個神圣的地方,往往也應(yīng)該是清潔的、衛(wèi)生的。據(jù)我所知,很多經(jīng)典的作者,往往對于內(nèi)在和外在的潔凈同樣看重。

第51章 兩種激情

我對英國憲法的忠誠幾乎無人能及。我也意識到,自己對真理的熱愛也是來源于這種忠誠。對我來說,假裝忠誠或其他美德,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每次在納塔爾參加會議,我都會高唱國歌。我知道英國統(tǒng)治過程中存在著種種缺陷,但總體上是可以被接受的。至少在當時,我相信對于印度人民來說,英國的統(tǒng)治利大于弊。

我認為在南非看到的種族歧視是與英國傳統(tǒng)相悖的,但我相信這只是局部的、暫時的現(xiàn)象。因此,我與英國人一樣,效忠著英國王室。我努力學(xué)會了“國歌”的曲調(diào),每當周邊有人唱起,我就輕聲合唱。如果有表示忠誠的機會或場合,我也會欣然參加。

在我的一生中,我從來沒有利用過這種忠誠,也從來不曾試圖通過這種忠誠來達成一些自私的目的。對我來說,這更像是一種義務(wù),我樂于履行,并不求回報。

當我到達印度時,整個印度正在為維多利亞女王登基60周年慶典做準備。拉奇科特為此籌建了一個委員會,并邀請我加入。我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但心里總覺得這種慶?;顒釉诤艽蟪潭壬峡赡苤皇潜砻婀Ψ蛄T了。在籌備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了許多黑幕與謊言,并感到相當痛苦。我捫心自問是否應(yīng)該繼續(xù)留在委員會里,但最終決定還是先做好自己的分內(nèi)之事。

慶典活動中有一項提議是種樹。我看到許多人出于炫耀和取悅權(quán)貴的目的跑去種樹。我試圖勸說他們,植樹并不是強制性的,而僅僅是一項提議。我們要么認真去做,要么就干脆別做。他們卻紛紛嘲笑我的想法。后來,好像只有我認真地澆水和照料分配給我的樹苗。

忘記了是在維多利亞女王登基60周年紀念日,還是愛德華七世國王加冕為印度皇帝的時候,我把英國國歌教給了家里的孩子們和當?shù)嘏嘤?xùn)學(xué)院的學(xué)生們。后來,歌詞中的文字讓我產(chǎn)生了困惑。隨著我對“非暴力主義”觀點的想法逐漸成熟,我更加的謹言慎行。英國國歌的歌詞中有句話:“驅(qū)逐她的敵人,殺得他們一敗涂地;擾亂他們的政治,挫敗他們的詭計?!边@與我的“非暴力主義”觀點產(chǎn)生了沖突。我和布斯博士談了我的想法,布斯博士表示贊同,他認為一個信仰“非暴力主義”的人唱這些歌詞不合適。我們怎么能假定所謂的“敵人”是“反派”呢?因為他們是敵人,就必定是不義的嗎?我們只能向神祈禱正義。布斯博士完全贊同我的觀點,并決定為他的會眾們譜寫一首新的頌歌。關(guān)于布斯博士,我們以后還會詳細說到。

像忠誠一樣,對他人的關(guān)愛與照顧也深深扎根于我的天性之中。我喜歡照顧別人,無論是朋友還是陌生人。

我在拉奇科特忙著準備那本關(guān)于南非的小冊子期間,還趁機跑了一趟孟買。我想通過組織會議來引導(dǎo)城市中的公眾輿論,孟買是我選擇的第一個城市。首先,我遇到了拉納德法官,他全神貫注地聽了我的話,并建議我去見費羅澤夏·梅赫達先生。接下來,我遇到的巴德魯丁·鐵布吉法官也給出了同樣的建議。他說:“拉納德法官和我能夠給你的指導(dǎo)很有限。你知道我們的立場使我們不能積極參與公共事務(wù),但我們的心與你同在。真正能幫到你的人只有費羅澤夏·梅赫達先生?!?/p>

我當然希望見到費羅澤夏·梅赫達先生,而這些位高權(quán)重者的建議讓我確信了費羅澤夏·梅赫達先生在公眾中的巨大影響力。很快我便見到了他,這位傳說中的“孟買之獅”“無冕之王”。本以為這會是一場令人敬畏的會面,但這位“帝王”并沒有嚇倒我,因為他對我就像慈愛的父親對待長大的兒子一般。我們在他的會議廳見面。他被一群朋友和追隨者包圍著,其中就包括了德·葉·瓦恰先生和卡瑪先生。我早聽說過瓦恰先生,他可以說是費羅澤夏·梅赫達先生的左膀右臂,維昌德·甘地曾告訴我他是一位偉大的統(tǒng)計學(xué)家。瓦恰先生對我說:“甘地,我們得找個機會再談?wù)??!?/p>

互相介紹并沒有花幾分鐘時間。費羅澤夏·梅赫達先生仔細地聽我說完自己的想法。我告訴他,我去見了拉納德法官和巴德魯丁·鐵布吉法官?!案实?,”他說,“我想我必須幫助你。我會在這里召開一次公開會議。”他轉(zhuǎn)向秘書孟希先生,讓他確定會議的日期。一切都安排好后,他跟我告別,并讓我在會前先和他見面。這次見面消除了我的恐懼,我高興地回了家。

這次去孟買的時候,我還去探望了生病的姐夫。他并不是一個有錢人,而我的姐姐(他的妻子)也不能很好地照顧他。見他病情嚴重,我提出要帶他去拉奇科特養(yǎng)病。他同意了,于是我把姐夫和姐姐一起帶回我的住處。姐夫康復(fù)的時間比我預(yù)料的要長得多。我讓他住在我的房間里,晝夜陪著他。我有時候不得不熬夜護理他,并見縫插針地完成那本南非小冊子的編寫工作。然而,姐夫最終還是因病去世了,但對我來說,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有機會照顧他,是一種很大的慰藉。

我的護理能力逐漸發(fā)展成一種對這一事業(yè)的熱情,以至于它甚至常常令我忽視我的本職工作,有時我不僅會讓妻子,也會讓全家都參與到這種服務(wù)之中去。

人們?nèi)绻谶@種服務(wù)中找不到樂趣,那么這項事業(yè)就毫無意義。如果僅僅為了炫耀或出于懼怕公眾輿論而這么做,它會使人畏縮不前,甚至使人精神崩潰。不快樂地奉獻,既不能幫助提供服務(wù)的人,也不能幫助接受服務(wù)的人??墒侨绻藗円杂鋹偟男那樘嫠朔?wù),從中所得到的滿足感與愉悅感會讓所有其他的樂趣和金錢黯然失色。

第52章 孟買會議

我不得不在我姐夫去世后的第二天去孟買參加公開會議。這使得我?guī)缀鯖]有時間梳理我的演講。經(jīng)過幾個夜晚的焦慮守夜之后,我感到筋疲力盡,嗓音都變得沙啞了。我覺得自己只能靠神靈保佑了,但我根本沒想過要把自己的演講稿逐字逐句寫出來。

按照費羅澤夏·梅赫達先生的指示,我在會議前夕的下午5點到了他的辦公室。

“你的演講準備好了嗎,甘地?”他問。

“還沒有,先生,”我緊張地說道,“我想我只能即興演講了?!?/p>

“這在孟買可行不通,在這里不能即席發(fā)言。如果我們要從這次會議中獲益,你就應(yīng)該把講稿寫出來,并且在明天天亮前把它打印出來。你能做到的,對吧?”

我覺得很緊張,但我說我可以試一試。

“那么,告訴我,孟希先生幾點可以到你這兒來取稿?”

“今晚十一點?!蔽艺f。

第二天去參加會議時,我才發(fā)現(xiàn)費羅澤夏·梅赫達先生的建議實在是經(jīng)驗之談。會議在科華斯基·杰亨吉爵士研究所的大廳舉行。我曾聽過,凡是費羅澤夏·梅赫達先生要發(fā)言的場合,總是擠滿了人,以那些希望聽他講話的學(xué)生們?yōu)橹?。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參加這種會議。我發(fā)言時的聲音太小,大約只有很少的人才能聽到。當我開始讀我的講稿時,我緊張得渾身顫抖。費羅澤夏爵士不斷地鼓勵我,要我放大聲音,堅持講下去。但這反而讓我越來越緊張,聲音也越來越小。

最后還是我的老朋友克沙弗勞·德什潘德給我救的場。我把我的講稿交給了他。他的音量再合適不過了,但是聽眾們卻不太樂意,大廳里響起了“瓦恰”“瓦恰”的喊叫聲。瓦恰先生只好站起來,朗讀了這篇演講稿。他的朗讀效果棒極了,聽眾們安靜了下來,耐心地傾聽到了最后。隨著其中的情節(jié),聽眾們還不時爆發(fā)出掌聲或是罵聲。這使我非常高興。

更令我愉悅的是,費羅澤夏·梅赫達先生對這次演講非常滿意。

這次會議為我贏得了德什潘德先生和他的一位帕西朋友的支持,因為他如今的身份是一位高級政府官員,我暫時不便提及他的名字。他們兩人都表達了陪我去南非的想法。然而,當時的小案庭法官西·姆·寇希之先生改變了這位帕西的朋友要陪我去南非的想法。當時這位帕西朋友羅斯敦濟已經(jīng)做好了結(jié)婚的籌劃,他不得不在結(jié)婚和去南非之間做出選擇,而他最終選擇了結(jié)婚。但是,巴?!ち_斯敦濟彌補了這位帕西朋友的缺憾,另有一些帕西的姐妹也投身于織造印度土布的工作之中,權(quán)當為這位帕西朋友的新娘彌補過失。因此我很高興地原諒了那對夫婦。德什潘德先生雖然沒有結(jié)婚的打算,但他最終也沒有成行,并始終在為自己違背誓言做著補償工作。返回南非的路上,我在桑給巴爾遇到了一個鐵布吉家族的人,他當時也答允要來幫我,但最后并沒有來。這位阿巴斯·鐵布吉先生也正在為自己的食言而贖罪。我三次試圖勸說律師去南非,都沒取得好結(jié)果。

提起這個,我想起了佩斯登吉·帕德沙先生。自從我去英國認識了他以后,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一直不錯。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倫敦的一家素食餐館。我知道他的兄弟巴喬爾基先生是個公認的“怪人”。我從未見過他,但朋友們都說他很古怪。出于對馬的同情,他選擇不乘坐馬車,盡管有著驚人的記憶力,卻拒絕攻讀學(xué)位,他有著獨立自主的精神,雖然是巴黎人卻是一個素食主義者。佩斯登吉名聲不太好,但他以學(xué)識淵博而聞名,甚至在倫敦也是如此。然而,我們之間的共同點只是素食主義,而不是他那令我望塵莫及的學(xué)術(shù)知識。

我后來又在孟買遇見了他。他是高等法院的首席書記。當我遇見他時,他正忙于編輯高級古遮拉特語辭典。為了南非的工作,我?guī)缀跸蛭业拿恳晃慌笥讯紝で罅藥椭H欢?,佩斯登吉·帕德沙不僅拒絕幫助我,甚至建議我也不要返回南非。

“我不會幫你的,”他說,“我告訴你,我甚至不希望你去南非。你在國內(nèi)找不到工作嗎?聽著,現(xiàn)在光是針對我們的語言就有許多的事情要做。我必須找出一些能夠科學(xué)使用的詞匯。但這只是工作的一小部分。想想這片貧困的土地吧。南非的印度人處境當然也很困苦,但我不希望像你這樣的人為這項工作而犧牲。一旦我們在這里贏得自治,我們將自然而然地幫助到我們在南非的同胞。我知道我無法說服你,但我不會鼓勵任何跟你一樣的人去南非?!?/p>

我不喜歡他的建議,但它增加了我對佩斯登吉·帕德沙先生的敬意。我被他對這個國家和母語的愛所打動。這件事使我們更認同彼此。我尊重他的觀點,但這并沒有使我放棄在南非的工作,反而更加堅定了我的決心。一個愛國者不能忽視為祖國服務(wù)的任何方面。對我來說,《薄伽梵歌》中的幾句話是清晰而有力的:

恪盡己責,雖敗猶榮;

他人之責,莫羨輕松;

堅持前行者,粉身碎骨亦雄;

遇難即退者,無盡徘徊路中。

第53章 浦那和馬德拉斯

費羅澤夏·梅赫達先生讓我接下來的工作變得更輕松了一些。我便從孟買出發(fā)前往浦那。因為浦那有兩個黨派,而我希望得到各種不同見解的人的幫助。我首先拜訪了洛卡馬尼亞·提拉克,他對我說:“你向各方尋求幫助的做法是完全正確的。在南非問題上大家肯定都持統(tǒng)一意見,但你們的主席必須是無黨派人士。你去找一下班達卡教授吧。他從不參加任何公共活動,但這個問題很可能吸引他。去和他談?wù)劙?,然后把他的意見告訴我。我想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你。當然了,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我聽候你的吩咐?!?/p>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洛卡馬尼亞,而這次會面讓我明白了他聲望極高的原因。

接下來我見到了戈可哈爾。我們在弗古森學(xué)院的操場上碰面,他對我的熱情讓我心生好感。這也是我和他的第一次會面,但給人的感覺仿佛是老友重聚一般。在我看來,費羅澤夏·梅赫達先生像喜馬拉雅山,洛卡馬尼亞先生像是大海。但戈可哈爾先生卻像恒河一樣,人們可以輕松地在神圣的恒河里洗個清爽的澡。喜馬拉雅山高不可攀,在大海上航行也是千難萬險,但恒河則張開懷抱迎接眾人。一舟一楫,泛游河上該是怎樣的一件快事??!戈可哈爾仔細打量了我一番,那樣子就像校長打量一個申請入學(xué)的學(xué)生一樣。他告訴我該去找誰,怎么找到他們,還要求看我的演講稿。接著,他帶我參觀了大學(xué),并叮囑我以后有事可以隨時找他,還希望知道我和班達卡博士面談的結(jié)果。他送我離開的時候我非常高興。在政治領(lǐng)域里,不論戈可哈爾是否在世,他在我心中始終占據(jù)著獨一無二的位置。

班達卡先生以父親般的熱情接待了我。我去拜訪他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午了。這個時間還忙于登門拜訪,令這位看起來永不知疲倦的學(xué)者頗為好奇,而我堅持要一個無黨派人士來擔任會議主席,更是引起了這位學(xué)者的極大興趣。他連聲贊同:“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聽了我的話后,他說:“想必有人告訴你,我是不參加政治活動的。但我無法拒絕你。你的話很有說服力,你的努力也令人欽佩,我無法拒絕加入你的會議。你已經(jīng)聽取了提拉克和戈可哈爾的意見,這很好。請告訴他們,我很高興能擔任這兩個組織聯(lián)合舉辦的會議主席。你不需要因為我特意調(diào)整你開會的時間,我隨時都方便。”他走的時候祝福了我,并提前向我道賀。

這群博學(xué)多才、無私奉獻的人們在浦那一個毫不顯眼的小地方開了個會。我對此感到非常高興,這也讓我對自己的使命更有信心了。

接下來我去了馬德拉斯,并受到了熱烈歡迎。巴拉松達姆事件給會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把自己的演講稿打印了出來,那篇稿子稍微有點長,但是觀眾們聽得全神貫注。在會議結(jié)束時,“綠色手冊”銷量也不錯。我又印刷了一萬本修訂再版后的手冊。它們很暢銷,但我意識到其實沒必要印這么多。我的滿腔熱情讓我高估了真實的需求量。我的演講是針對懂英語的公眾講的,但是在馬德拉斯,懂英語的人根本沒那么多。

對我?guī)椭畲蟮哪^于已故的《馬德拉斯旗報》的編輯格·帕拉米斯瓦蘭·皮萊先生。他在這個領(lǐng)域有著細致的研究,并經(jīng)常邀請我去他的辦公室,給予我指導(dǎo)?!队《冉掏健返母瘛ぬK伯拉曼尼姆先生和蘇伯拉曼尼姆博士在這方面也很有同情心。而格·帕拉米斯瓦蘭·皮萊把《馬德拉斯旗報》的專欄完全交給了我,這讓我有了充分施展才能的機會。在我印象中,在帕查阿帕大廳里召開的會議,通常是蘇伯拉曼尼姆博士主持的。

我遇到的大多數(shù)朋友對我都很好,他們對這一事業(yè)投入了很高的熱情,以至于盡管我不得不用英語跟他們交流,但并沒有覺得遇到什么隔閡。有什么障礙是無法憑愛越過的呢?

第54章 “盡快回來”

我從馬德拉斯出發(fā)前往加爾各答,卻發(fā)現(xiàn)自己遇到了許多困難。在加爾各答我一個人都不認識,于是便在東方大酒店訂了一個房間。后來,我結(jié)識了《每日電訊報》的代表埃勒索普先生,他邀請我去他所在的孟加拉俱樂部。當時他還沒有意識到不能把一個印度人帶入俱樂部的客廳,他意識到這點后,立即帶我去了他的房間。他就當?shù)赜说倪@種偏見表示遺憾,并為沒能帶我去客廳向我道歉。

我必須要去拜會有“孟加拉偶像”之稱的蘇倫德拉納什·班納吉。當我看見他時,他被許多朋友眾星拱月一般圍繞著。他說:“我擔心人們對你的工作不感興趣。如你所知,我們在這里遇到的困難也不少,但你必須盡力一試。你必須得到王公貴族們的同情和幫助。記住,你應(yīng)該去拜訪英國印度協(xié)會的代表們,還應(yīng)該見見皮亞里莫罕·穆卡吉王爵和泰戈爾王公。他們的思想都很開明,而且也都經(jīng)常參與公眾事務(wù)?!?/p>

我先后去拜訪了他們,但完全是無用功。他們對我的態(tài)度十分冷淡,如果還能有其他什么好辦法的話,那就只靠蘇倫德拉納什·班納吉了。

我感到自己的任務(wù)越來越艱巨。我去了《甘露市場報》的辦公室,接待我的那位紳士誤以為我是一個流浪的猶太人。《孟加拉人報》的編輯也讓我碰壁,我在那里苦苦等了一個小時。他確實有許多采訪對象,但他處理完所有事之后,也不愿意看我一眼。在漫長的等待之后,我不得不冒昧地主動搭話,結(jié)果他說:“你看不到我們已經(jīng)忙得焦頭爛額了嗎?像你這樣的人每天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你最好現(xiàn)在自己離開,我不會聽你說故事的?!庇心敲匆凰查g,我感到自己被冒犯了,但也很快就理解了編輯的難處。我聽說過《孟加拉人報》的名頭,也看到來訪的客人絡(luò)繹不絕。他的報紙不缺熱點討論,而南非在當時幾乎沒什么人關(guān)注。

然而,無論在受委屈者眼中,自己的委屈有多么嚴重,他也只是眾多想要闖進編輯辦公室,去訴說自己故事的人中的一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怨氣和委屈。編輯怎么可能做到和所有的人見面呢?此外,憤憤不平的人們往往認為編輯是這里權(quán)力最大的人。但只有編輯自己才知道,他的權(quán)力僅僅限于在他自己的辦公室里罷了。我并沒有氣餒,繼續(xù)試圖約見其他報紙的編輯。像往常一樣,我想辦法找到了英裔印度人的編輯?!墩渭覉蟆泛汀队藞蟆氛J為這個問題十分重要。我接受了他們長時間的采訪,整個采訪的內(nèi)容也被這兩家報紙全文刊登了。

《英國人報》的編輯桑德斯先生視我為心腹。他把他的辦公室和文件都交給我處理。他甚至?xí)冉o我送來校樣,并允許我在他就此事寫的社論上任意改動。毫不夸張地說,我們之間有著深厚的友誼。他承諾盡他所能幫助我,并履行了信中的承諾。我們之間一直有書信往來,直到他得了重病。

在我的一生中,我有幸有過許多這樣的友誼,有時候這些友誼甚至顯得有些出乎意料。桑德斯先生器重我,是因為我從不夸大其詞并對真理保持著熱愛。在他開始支持我的事業(yè)之前,曾事無巨細地盤問過我一番。從我們的對話中他看出,無論是對南非的哪個種族,哪怕是白種人,我的陳述都不偏不倚,非常公正。經(jīng)驗告訴我,公正待人,也會為自己贏來正義。

意外得到桑德斯先生的幫助鼓舞了我,使我開始相信也許最終自己會成功地在加爾各答舉行公開會議。就在這時,我收到了德班發(fā)來的電報,大意是:議會將于一月召開,望盡快回來。

我給報社寫了封信,解釋了為什么我會如此突然地離開加爾各答,便立即動身前往孟買。在出發(fā)之前,我與達達·阿布杜拉公司的孟買代理商聯(lián)系,希望能安排我坐最早一班船去南非。沒想到達達·阿布杜拉剛剛買了一條“庫爾蘭”號汽輪,并堅持免費送我和妻子、兩個兒子以及寡姐的獨生子過去。我非常感激地接受了他們的好意,并在12月初第二次啟程前往南非。與此同時,另一艘達達·阿布杜拉公司的“納德里”號汽輪也在同一時間駛往德班。船上所載的乘客共有800人左右,其中一半都是前往德蘭士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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