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斶的骨氣

最初，我是因為讀毛澤東《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而知顏斶這個人名的。毛澤東那首詞表達什么思想，姑且不論，倒是首句“顏斶齊王各命前”的典故引起我的興趣。這個典故出自《戰(zhàn)國策·齊策四》。齊王就是齊宣王田辟疆，而顏斶是齊國的一個隱士。

據(jù)《戰(zhàn)國策·齊策四》記載，田辟疆曾召見顏斶。二人見面，田辟疆命令顏斶到他跟前來，姿態(tài)明顯居高臨下，語氣充滿著君王的優(yōu)越感。顏斶卻不買賬，居然讓田辟疆到他跟前來。田辟疆認為顏斶桀驁不馴，行為無禮，甚為不滿。在場的大臣或認為他不懂禮數(shù)，或為他擔心，也都指責顏斶：“你只是區(qū)區(qū)一介人臣，大王是一國之君，你要聽大王的?！币馑际钦f，君臣之分，上下之別，天經(jīng)地義，君可命令臣，臣怎么好命令君呢？顏斶回答：“我到大王跟前去是貪慕權(quán)勢，大王到我跟前來則是謙恭待士。與其讓我蒙受趨炎附勢的惡名，倒不如讓大王獲取禮賢下士的美譽?！碧锉俳硢枺骸暗降资峭踝鹳F還是士尊貴？”顏斶依然不卑不亢：“自然是士人尊貴，王者并不尊貴?！碧锉俳畣枺骸斑@有什么說法和根據(jù)嗎？”顏斶答道：“有！”接著他給田辟疆講了一番“士貴王不貴”的道理。顏斶引用歷史典故為依據(jù)說：“從前秦國出兵攻打齊國，秦王下了一道命令，‘假如有人在距魯國賢人柳下季墳?zāi)怪車迨絻?nèi)打柴或采集東西的，一律處以死刑，絕不寬赦’；又發(fā)布命令說：‘假如有人能砍下齊王的頭，就封他為萬戶侯，并且賞賜黃金千鎰?！纱丝磥?，活國君的頭，比不上死賢士的墳?zāi)??！鳖仈叩倪@一番話，終于說服了田辟疆。田辟疆感慨地說：“唉！怎么可以侮辱一個君子呢？寡人這是自討沒趣啊?，F(xiàn)在聽了君子的高論，才明白了自己輕視賢士是小人的行徑，所以寡人愿意做先生的弟子。先生一旦和寡人結(jié)為好友，必定每天吃到牛、羊、豬肉，出入乘坐高車駟馬，妻子兒女都能穿上華美的衣服?！弊鰹閲睦蠋煟刻斐缘脚?、羊、豬肉，出入乘坐高車駟馬，妻子兒女都能穿上華美的衣服，這樣的身份地位和待遇夠尊貴榮華了。然而顏斶卻不為所動，寧肯回歸故里，返璞歸真，去過清靜無為、自得其樂的清苦生活，以保持他那高士的人格。于是他對田辟疆說：“美玉生在山里，一經(jīng)琢磨就破壞了天然本色，這并不是說它不貴重了，而是說它失去了本真的完美；士人生在鄉(xiāng)野，經(jīng)過推薦選用就接受俸祿，這也并不是說他們不尊貴顯達，而是說他們的形神從此難以完全屬于自己了。我只愿回到鄉(xiāng)村，餓了即使吃再差的飯菜也會像吃肉那么香，平穩(wěn)地步行就像乘坐馬車一樣舒適，把一身無罪當做高貴，因清靜無為而自得其樂。發(fā)號施令的是君王您，盡忠直言的是我顏斶，我的話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聽與不聽就在君王您了。希望君王放我回去住我家鄉(xiāng)的老屋。”于是，顏斶不顧田辟疆的再三挽留，回到了家鄉(xiāng)。為此，顏斶非常欣慰：我顏斶已經(jīng)知足了，就像璞玉一樣保持了自己高潔的品質(zhì)，我一生將不會受到屈辱了。相傳現(xiàn)在桓臺縣馬踏湖上五賢祠的舊址就是顏斶隱居的地方。

作為一介布衣，顏斶對田辟疆直言不諱地勸諫，要求君王“貴士”，表現(xiàn)了自己憂國憂民、剛直不阿、直言不諱、不畏權(quán)勢、不慕榮利的高尚品格。顏斶的一番話，頗有雄辯之勢，最終使田辟疆折服，接受了他的說教，表示要做他的弟子。在顏斶的這番話中，首先，他站在新興地主階級的立場上，提出了“士貴王不貴”的主張。這與他同時代的孟子提出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章句下》）的思想是相通的。這對當時宗法等級制度提出了強有力的挑戰(zhàn)，反映了新興地主階級蓬勃向上的朝氣，強調(diào)了得士則昌、失士則亡的治國之道，體現(xiàn)了民本思想。其次，他還提出了一些富有哲理的命題：一是提出了自己的“名實”觀，認為名、實應(yīng)當相符。二是強調(diào)即使貴為君主也必須學而后方能知之。三是提出了觀察事物應(yīng)“上見其源，下通其流”（《戰(zhàn)國策·齊策四》）的觀點。雖然顏斶對上述問題沒有進一步展開說明，但卻反映出其世界觀的唯物主義傾向，體現(xiàn)出了當時齊人的聰明才智。唐代吳筠有《顏斶》詩云：

高哉彼顏斶，逸氣陵齊宣。

道尊義不屈，士重王來前。

榮祿安可誘，保和從自然。

放情任何尚，長揖歸山泉。

我很崇拜顏斶。曾有一位成天魚肉百姓的政客和我談及顏斶：“這人無欲則剛，似乎不大熱愛生活，缺乏激情，也沒有對社會作過什么貢獻。”而我說，人到無求品自高。顏斶潔身自好、特立獨行的崇高品格以及他那與眾不同的人生觀，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