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

猛虎

本篇為歐陽修早期的作品，具體寫作年代難以確定。詩嘲笑老虎自恃爪牙鋒利，狐貍狡猾多疑，但皆不免為人所擒，儆戒惡人不可憑仗勇力和奸謀而施暴。作者意在說理，詩句比較質(zhì)直，有寓言化的傾向，但對猛虎的“猛勢”，刻畫很工。

猛虎白日行，心閑貌揚(yáng)揚(yáng)[1]。當(dāng)路擇人肉，羆豬不形相[2]。頭垂尾不掉，百獸自然降。暗禍發(fā)所忽[3]，有機(jī)埋路旁[4]。徐行自踏之，機(jī)翻矢穿腸。怒吼震林丘，瓦落兒墮床。已死不敢近，目睛射余光。虎勇恃其外，爪牙利鉤铓[5]。人形雖羸弱[6]，智巧乃中藏。恃外可摧折，藏中難測量。英心多決烈[7]，自信不猜防。老狐足奸計，安居穴垣墻[8]。窮冬聽冰渡[9]，思慮豈不長？引身入扱中[10]，將死猶跳踉[11]。狐奸固堪笑，虎猛誠可傷！

【翻譯】

威猛的老虎白日穿行，

心無顧忌，氣勢昂揚(yáng)。

專門堵住大路撲食人肉，

熊羆野豬的滋味它還看不上。

別看它垂著頭，夾著尾，一動不動，

各種野獸見了它，自會趕緊避讓。

隱藏的禍患往往因忽略而發(fā)，

致它死命的機(jī)關(guān)埋設(shè)路旁。

它慢慢走著，一腳踏上，

觸發(fā)機(jī)關(guān)，利箭穿腸！

它憤怒咆哮，吼聲震動山林，

屋瓦震落，嬰兒也被顛下床。

縱然它死了，大家還不敢接近，

那眼睛仍射出嚇人的余光……

老虎的勇猛，只憑借外部形體，

爪牙同鋒銳的堅鉤利刃一樣。

人的外表雖然羸弱，

智慧技巧卻在心中深藏。

外表的強(qiáng)壯可以摧折，

深藏的智巧難以窺量。

虎心英武暴烈，非常自信，

對陰謀暗算全不提防。

而老狐貍奸狡多計，

安居無事，也要打洞于頹垣廢墻。

深冬渡冰河，邊聽邊渡，

考慮問題，豈不圓熟周詳？

還是被獵人誘入扱中，

臨死仍在掙扎跳蕩。

狐貍的奸狡固然可笑，

老虎的威猛也確實令人哀傷。

被牒行縣因書所見呈僚友

明道元年（1032）作。這年夏秋之間，洛陽地區(qū)發(fā)生旱蝗災(zāi)害。歐陽修奉命視察河南府屬縣。被牒：被命。牒：官府間的往來文書。此詩寫巡視途中所見災(zāi)區(qū)荒涼破敗的景象及百姓禱雨驅(qū)蝗的情形，蒼涼凄切，感情真摯，表現(xiàn)了作者對民間疾苦的關(guān)懷。

《周禮》恤兇荒[12]，軺車出四方[13]。

土龍朝祀雨[14]，田火夜驅(qū)蝗。

木落孤村迥，原高百草黃。

亂鴉鳴古堞，寒雀聚空倉。

桑野人行馌[15]，魚陂鳥下梁[16]。

晚煙茅店月，初日棗林霜[17]。

墐戶催寒候[18]，叢祠禱歲穰[19]。

不妨行覽物，山水正蒼茫。

【翻譯】

按《周禮》精神，憐惜荒年的百姓，

官家的軺車到處救濟(jì)，奔赴四方。

塑起土龍，清晨祭告求雨，

田里燃起火把，晚上忙著驅(qū)蝗。

樹葉落盡，遠(yuǎn)處是孤寂的村莊，

一望無際的高原，百草枯黃。

古城樓上，烏鴉鳴噪飛撲，

饑寒的鳥雀，圍聚著空空的谷倉。

桑間野地農(nóng)夫忙著送飯下田，

魚池干涸，堤堰上只有鳥雀回翔。

傍晚的炊煙隨月升上茅屋，

猩紅的朝陽銷融著棗林的白霜。

嚴(yán)寒驅(qū)迫，趕忙把門戶堵塞，

為求豐收，向荒祠禱告燒香。

不妨到處走走看看，

山山水水，正一派蒼涼迷茫。

綠竹堂獨飲

明道二年（1033），為悼念亡妻胥氏而作。綠竹堂，詩人在洛陽時的居室。這年正月，詩人因公去汴京，后趁便去湖北隨縣探望叔父歐陽曄，三月歸洛陽時，夫人胥氏病危，僅及訣別而逝。詩開頭先從有酒不飲、長歌當(dāng)哭引出對亡妻的悼念之情，然后縷敘人亡物在的悲哀及少年豪氣的消磨，最后歸結(jié)到人生如夢，不如及時縱飲。感情沉摯，直抒胸臆，突破了前人悼亡詩每借助隱喻，含蓄不露的手法，而又能轉(zhuǎn)折多姿，避免一瀉無余。

夏篁解籜陰加樛[20]，臥齋公退無喧囂。清和況復(fù)值佳月，翠樹好鳥鳴咬咬[21]。芳尊有酒美可酌，胡為不飲先長謠[22]。人生暫別客秦楚[23]，尚欲泣淚相攀邀；況茲一訣乃永已，獨使幽夢恨蓬蒿[24]！憶予驅(qū)馬別家去，去時柳陌東風(fēng)高。楚鄉(xiāng)留滯一千里，歸來落盡李與桃[25]。殘花不共一日看，東風(fēng)送哭聲嗷嗷[26]。洛池不見青春色[27]，白楊但有風(fēng)蕭蕭[28]。姚黃魏紫開次第[29]，不覺成恨俱零凋。榴花最晚今又坼[30]，紅綠點綴如裙腰。年芳轉(zhuǎn)新物轉(zhuǎn)好，逝者日與生期遙[31]。予生本是少年氣，瑳磨牙角爭雄豪[32]。馬遷班固洎歆向，下筆點竄皆嘲嘈[33]?？蛠砉沧f今古，紛紛落盡玉麈毛[34]；彎弓或擬射石虎，又欲醉斬荊江蛟[35]。自言剛氣貯心腹，何爾柔軟為脂膏？吾聞莊生善齊物[36]，平日吐論奇牙聱[37]。憂從中來不自遣，強(qiáng)叩瓦缶何[38]。伊人達(dá)者尚乃爾，情之所鐘況吾曹。愁填胸中若山積，雖欲強(qiáng)飲如沃焦[39]。乃判自古英壯氣[40]，不有此恨如何消？又聞浮屠說生死，滅沒謂若夢幻泡[41]。前有萬古后萬世，其中一世獨虭[42]。安得獨灑一榻淚，欲助河水增滔滔。古來此事無可奈，不如飲此樽中醪。

【翻譯】

夏竹脫殼，樹枝糾結(jié)，濃蔭籠罩，

公事之余，閑臥書齋，無人喧擾。

天氣清明和暖，月兒也美好，

蔥翠的樹林中，還有悅耳的啼鳥。

斟一杯美酒，芳香撲鼻，

為什么不飲，卻唱起哀傷的歌謠？

人生短暫的離別，客居兩地，

尚且手拉著手，泣淚滔滔。

何況這是永別，再無見面之日，

今后只有幽夢遺恨，聚滿你的墳梢。

想起我騎馬離家時，

楊柳夾道，東風(fēng)含笑。

楚鄉(xiāng)逗留，迢迢千里，

回家來已是桃李盡凋。

滿地殘紅已不能共同觀賞，

只有即將消逝的東風(fēng)伴我哀嚎。

洛陽池再不見青春的顏色，

只見那墳上白楊隨風(fēng)飄搖。

名貴的牡丹已依次開過，

完全凋零，不知不覺都成了我的煩惱。

晚開的榴花現(xiàn)在又吐艷，

紅紅綠綠，宛如你生前的裙袍。

暮春剛過，物色日新，越來越好，

可是你呀，離開我的日子又增了不少。

想起我本來就年少氣盛，

打磨牙角，鋒芒畢露，喜爭雄豪。

從司馬遷、班固到劉歆、劉向，

都曾揮筆評點，議論諷嘲。

客人來同坐一起，評今論古，

揮舞拂塵，指點是非，落盡麈毛。

也想學(xué)李廣乘夜彎弓射石虎，

又想學(xué)周處乘醉斬殺荊江蛟。

自稱胸中充滿陽剛之氣，

為何這樣兒女情長，綿軟如脂膏？

我聽說莊子善于等是非，忘物我，

時吐宏論，詰屈聱牙，文思奇妙。

死了妻子，排除不掉心中煩惱，

強(qiáng)作無事，鼓盆作歌，絮絮叨叨。

他那樣曠達(dá)的人都不免如此，

像我這樣多情的人更難免哀悼。

胸中愁悶堆積如山，

借酒澆愁山越高！

可知自古以來英雄壯氣，

碰上這種事也悲痛難消。

又聽說佛門之人談生死，

認(rèn)為生死存亡如夢幻水泡。

過去未來都有千秋萬代，

人生一世轉(zhuǎn)瞬即消。

怎能讓淚水灑滿床榻，

將心中的悲痛化作濁浪滔滔？

生離死別，自古以來無可奈何，

還不如濁酒自斟，把一切忘掉！

晚泊岳陽

景祐三年（1036）寫。岳陽即今湖南省岳陽市，為長江水路交通要沖，宋時岳州州治。歐陽修此年致書諫官高若訥，痛斥他詆毀范仲淹的行為，結(jié)果得罪朝廷，貶為峽州夷陵（今湖北宜昌市）令。據(jù)他的《行役志》記載，他是九月初四到岳州，“夷陵縣吏來接，泊城外?！贝嗽娗鞍雽懸共辞榫埃悦悦Ｃ?；后半是一個特寫鏡頭，一葉小舟踏歌而來，飛速而去，留下了無限悵惘。整首詩意境空靈悠遠(yuǎn)，淡而有味，是歐詩上乘之作。

臥聞岳陽城里鐘，系舟岳陽城下樹。

正見空江明月來，云水蒼茫失江路。

夜深江月弄清輝[43]，水上人歌月下歸。

一闋聲長聽不盡[44]，輕舟短楫去如飛。

【翻譯】

躺在船上聽到岳陽城里的鐘聲，

航船就系在岳陽城邊的樹上。

江面空闊，明月漸漸升起，

天水相連，夜氣濛濛，江路茫茫。

夜深了，江上的月色特別皎潔，

月下水上，有人唱著歌返航。

他這首歌很長，還沒有唱完，

輕舟如飛，已駛過我停泊的地方。

戲答元珍

景祐四年（1037）歐陽修貶官夷陵時作。丁元珍，名寶臣，時為峽州判官，是歐陽修的上司，曾以《花時久雨》詩相贈，歐陽修便以此詩作答。題目冠以“戲”字，似為游戲之作，實是被貶后政治上失意的掩飾之詞。詩中抒發(fā)了山居寂寞的情懷，多少流露了“春風(fēng)（喻皇恩）不到”的怨望。好在他并不因此而消沉，對生活、對前程還是有信心的，這從他對物華的描寫，對不平遭遇的自我寬解中可以看出。在藝術(shù)上，此詩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造語自然，意境清新，情懷如見，是歐陽修七律的代表作。

春風(fēng)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

殘雪壓枝猶有橘，凍雷驚筍欲抽芽[45]。

夜聞歸雁生鄉(xiāng)思，病入新年感物華[46]。

曾是洛陽花下客[47]，野芳雖晚不須嗟[48]。

【翻譯】

春風(fēng)似乎吹不到這遙遠(yuǎn)的山城，

到了二月，還不見一朵春花。

殘雪壓著的枝頭還可看到橘子，

春雷震動，竹筍快要抽芽。

夜里聽到歸雁飛鳴，惹起悠遠(yuǎn)的鄉(xiāng)思，

帶病步入新年，也感到春天景物的繁華。

我曾在洛陽欣賞名揚(yáng)天下的牡丹，

又何必長吁短嘆，為這里遲開的野花。

古瓦硯

景祐四年（1037）作于夷陵。古瓦硯是歐陽修的友人謝伯初贈送的。謝伯初時任許州（今河南省許昌市）法曹，于古銅雀臺遺址拾得瓦當(dāng)，改制成瓦硯寄贈作者。作者寶愛此硯，為此作詩，并借此慨嘆古今量才用人之難。詩重在說理，以議論為詩的特征很明顯。

磚瓦賤微物，得廁筆墨間[49]。

于物用有宜[50]，不計丑與妍。

金非不為寶，玉豈不為堅？用之以發(fā)墨[51]，不及瓦礫頑[52]。

乃知物雖賤，當(dāng)用價難攀[53]。

豈唯瓦礫爾[54]，用人從古難。

【翻譯】

磚石瓦礫，本是微賤的物品，

卻用作硯石，置身筆墨之間。

既然它也是件有用之物，

何必計較它的粗丑與美妍。

金子不能說不寶貴吧，

玉石豈不更加潤堅？

用這二者來磨墨，

反不如這瓦礫方便。

可知物品即使微賤，

只要有用就價不可攀。

豈止瓦礫是這樣，

自古用人如此難！

答楊辟喜雨長句

寶元元年（1038）作。楊辟，字子靜。據(jù)題意，當(dāng)是楊辟先有喜雨詩寄歐陽修，然后作此答之。這是一篇集中表現(xiàn)作者政治主張的政論詩。他在著名的政論文章《原弊》中，曾深入分析了北宋社會積貧積弱的原因：一為誘農(nóng)之弊，國家不是鼓勵務(wù)農(nóng)，而是鼓勵農(nóng)民離開土地去當(dāng)兵、當(dāng)和尚，致使務(wù)農(nóng)的人日少；二為兼并之弊，土地愈來愈集中到少數(shù)富豪手中；三為力役之弊，公役繁重，并且大部分落到小地主和自耕農(nóng)頭上。據(jù)此，他提出改善吏治、勸農(nóng)務(wù)本、節(jié)用愛民的政治主張。這首喜雨詩同樣貫穿了這樣的政治思想。因為是通篇說理，缺乏形象性，讀來有如押韻的政論，但據(jù)此可知歐詩的散文化傾向。

吾聞陰陽在天地[55]，升降上下無時窮[56]。環(huán)回不得不差失[57]，所以歲時無常豐。古之為政知若此，均節(jié)收斂勤人功[58]。三年必有一年食，九歲常備三歲兇[59]。縱令水旱或時遇，以多補(bǔ)少能相通。今者吏愚不善政[60]，民亦游惰離于農(nóng)[61]。軍國賦斂急星火[62]，兼并奉養(yǎng)過王公[63]。終年之耕幸一熟，聚而耗者多于蜂。是以比歲屢登稔[64]，然而民室常虛空。遂令一時暫不雨，輒以困急號天翁[65]。賴天閔民不責(zé)吏[66]，甘澤流布何其濃[67]。農(nóng)當(dāng)勉力吏當(dāng)愧，敢不酌酒澆神龍[68]。

【翻譯】

我聽說天地間的陰陽二氣，

升降上下，運動轉(zhuǎn)化，沒有窮期。

往復(fù)回環(huán)，不可能不出差錯，

所以收成不會年年豐裕。

古代的當(dāng)政者懂得這個道理，

稅收均平節(jié)制，勸農(nóng)勤勞努力。

耕種三年必有一年的盈余，

九年中要把三年的饑荒防備。

即使偶然遇上水澇旱災(zāi)，

以有余補(bǔ)不足可互相調(diào)劑。

如今官吏愚蠢，不善治理，

農(nóng)民游手好閑，脫離了土地。

政府的賦稅急如星火，

兼并者的生活勝過公侯王室。

辛苦耕種一年，幸得豐收，

爭著耗費的人多如蜂蟻。

連年雖獲好收成，

農(nóng)民家中?？仗?。

老天一時不下雨，

農(nóng)民急得向天泣。

老天憐憫百姓，不責(zé)怪官吏，

大雨滂沱，充沛又及時。

農(nóng)民更該努力，官吏理應(yīng)慚愧，

豈敢不斟滿酒向神龍拜祭！

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

慶歷四年（1044）秋作，當(dāng)時歐陽修奉命巡視河?xùn)|路。水谷，即水谷口，在今河北定州，為作者巡行途經(jīng)之處。子美，蘇舜欽字，那時任集賢校理、監(jiān)進(jìn)奏院。圣俞，梅堯臣字，湖州監(jiān)稅剛卸任，到開封待調(diào)。蘇、梅二人與歐陽修同為宋代詩文革新運動的發(fā)動者，詩文創(chuàng)作具有很高的成就，是歐陽修平生欽敬的摯友。此詩高度評價二人詩歌的成就，并對他們的遭遇表示同情。作者有意仿效韓愈《醉贈張秘書》體，合述分論朋友的詩文風(fēng)格，筆力縱橫，氣勢開闊。開頭寫夜行景色，氣韻高古，頗有氣勢。中以形象的語言描繪二人不同的詩風(fēng)，“狀難寫之景如在眼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是一首較好的論詩詩。

寒雞號荒林[69]，山壁月倒掛[70]，披衣起視夜，攬轡念行邁[71]。我來夏云初[72]，素節(jié)今已屆[73]。高河瀉長空[74]，勢落九州外[75]。微風(fēng)動涼襟，曉氣清余睡[76]。緬懷京師友，文酒邈高會[77]。其間蘇與梅，二子可畏愛[78]。篇章富縱橫，聲價相磨蓋[79]。子美氣猶雄，萬竅號一噫[80]。有時肆顛狂，醉墨灑滂沛[81]。譬如千里馬，已發(fā)不可殺[82]。盈前當(dāng)珠璣[83]，一一難柬汰[84]。梅翁事清切[85]，石齒漱寒瀨[86]。作詩三十年，視我猶后輩。文詞愈清新，心意雖老大。譬如妖韶女[87]，老自有余態(tài)。近詩尤古硬，咀嚼苦難嘬[88]，初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蘇豪以氣轢[89]，舉世徒驚駭。梅窮獨我知，古貨今難賣[90]。二子雙鳳凰，百鳥之嘉瑞[91]。云煙一翱翔，羽翮一摧鎩[92]。安得相從游，終日鳴噦噦[93]。問胡苦思之，對酒把新蟹[94]。

【翻譯】

清涼的早晨，山雞在荒林中啼叫。

山峰壁立，落月像倒掛在山腰。

披起衣裳，凝視將退的夜色，

攬起馬韁，便覺得路途艱遙。

當(dāng)我來時，正值夏初，

如今歸去，已到秋季。

銀河在長空奔瀉，

好像要飛出中國大地。

涼風(fēng)輕輕吹拂衣襟，

清晨的寒氣消除了睡意。

遙念昔日京都的師友，

高朋滿座，詩酒相邀。

其中有蘇、梅二人，

是我最畏敬愛慕的同道。

詩文富有縱橫的氣勢，

文才互相掩映，名氣一般高。

子美的文氣更加雄豪，

仿佛是大地噓氣，萬竅怒號。

有時聽?wèi){酒后的狂放，

振臂揮灑，波瀾壯闊，筆勢奇妙。

好像奔馳的千里馬，

放開四蹄，止不住奔跑。

字字珠璣，擺滿你的面前，

無法選擇，一個也不忍丟掉。

梅翁的詩文追求清新確切，

就像寒泉沖激銳石，清冷峻峭。

他已經(jīng)寫詩三十年，

我寫詩比他晚了不少。

他的心境雖已蒼涼老大，

文詞卻更加清新美妙。

譬如那妖嬈的美女，

風(fēng)韻猶存，即使已經(jīng)半老。

他的近作尤其古樸瘦硬，

很難一下理解，需要反復(fù)咀嚼。

像食橄欖，開始有些苦澀，

味道愈來愈好。

蘇詩豪邁，以氣勢凌駕今古，

所有的人只知驚嘆稱道。

梅詩卻被冷落，只有我能理解，

正像稀世古物，今天難以賣掉。

蘇、梅二人有如一對鳳凰，

都是百鳥回翔的征兆。

他們正在云間翱翔，

羽毛摧折，一生窮愁潦倒。

怎么才能追隨他們比翼長空，

終日騰飛，聲震九霄？

為什么苦苦想這些問題，

只因新蟹上市，對飲的往事在縈繞。

題滁州醉翁亭

慶歷六年（1048）作。慶歷新政失敗，歐陽修被政敵誣告，貶知滁州（今安徽滁州）。醉翁亭在滁州瑯琊山，為僧人智仙所筑，歐陽修為之命名。此詩以輕松的筆調(diào)、明快的語言描寫亭周圍的山水景物，抒發(fā)了自己在貶謫中對大自然的熱愛和閑適曠達(dá)的心情，末句也隱約透露出不能忘懷世事。滁州之貶，是歐陽修詩風(fēng)的轉(zhuǎn)折點，早期激揚(yáng)踔厲的詩篇減少，而平易閑適的詩篇增多，此詩即以閑曠為特征。

四十未為老，“醉翁”偶題篇[95]。醉中遺萬物[96]，豈復(fù)記吾年[97]？但愛亭下水[98]，來從亂峰間。聲如自空落，瀉向兩檐前[99]。流入巖下溪，幽泉助涓涓[100]。響不亂人語，其清非管弦[101]。豈不美絲竹，絲竹不勝繁[102]。所以屢攜酒，遠(yuǎn)步就潺湲[103]。野鳥窺我醉，溪云留我眠。山花徒能笑[104]，不解與我言。唯有巖風(fēng)來，吹我還醒然[105]。

【翻譯】

四十歲年紀(jì)并不算老，

“醉翁”只是偶爾借題作文章。

醉中已將萬物遺忘，

哪里還記得自己年少年長？

只是珍愛那亭下的溪水，

在群峰環(huán)抱中穿繞奔忙。

那水聲就像從空中落下，

在亭子的兩檐之間淙淙作響。

流水匯入高巖下的深溪，

清幽的泉水增加了涓涓細(xì)浪。

泉聲很小，絕不妨礙談話，

又很清脆，與管弦之聲大不一樣。

彈琴吹笛豈不美妙動聽？

但聲音嘈雜令我心煩。

所以我多次攜著美酒，

不顧道遠(yuǎn)，走近這潺潺清泉。

枝頭野鳥偷看我的醉態(tài)，

留我睡的是溪畔的煙云。

山花爛漫，只會對我含笑，

卻不懂得同我談心。

唯有那高巖上的涼風(fēng)，

把我從醉夢中吹醒。

幽谷晚飲

慶歷六年（1046）作。幽谷泉在滁州豐樂亭畔，其發(fā)現(xiàn)頗具戲劇性。據(jù)呂本中《紫薇雜記》載，歐陽修一日宴客，有人以新茶進(jìn)獻(xiàn)，急忙派人汲釀泉泡茶。派去的人偷懶，就近汲另一泉水回來，歐陽修一嘗水味頗好，但不類釀泉之味，經(jīng)過追問，仆人才說出是在幽谷下所汲。歐陽修一時興起，便邀客人同訪幽谷，留連至晚才歸。全詩以泉為主線，脈胳分明，搖曳多姿，語言潔凈鮮明，流暢平易。結(jié)句以譜曲來形容泉聲之美，頗有新意。

一徑入蒙密[106]，已聞流水聲。行穿翠筱盡[107]，忽見青山橫。山勢抱幽谷，谷泉含石泓[108]。旁生嘉樹林，上有好鳥鳴。鳥語谷中靜，樹涼泉影清。露蟬已嘒嘒[109]，風(fēng)溜時泠泠[110]?？市牟淮?span >[111]，醉耳傾還醒[112]。嘉我二三友[113]，偶同丘壑情。環(huán)流席高蔭[114]，置酒當(dāng)崢嶸[115]。是時新雨余，日落山更明。山色已可愛，泉聲難久聽。安得白玉琴，寫以朱絲繩[116]？

【翻譯】

一條彎曲的小路直通茂密的山林，

隔著綠色的樹叢已聽到流水的聲音。

走完了翠竹遮掩的山路，

忽然看到巍巍的青山橫亙。

山勢曲折，環(huán)抱著幽深山谷，

凹石積水而成的小潭，清泉盈盈。

兩旁長滿了美好的樹木，

林間小鳥發(fā)出悅耳的歌聲。

鳥聲反襯得山谷更加幽靜，

樹影倒映泉中，更覺樹涼泉清。

飲露的秋蟬已開始喧鬧，

谷中清風(fēng)回蕩，時覺涼氣襲人。

心情急切，未飲已有醉意，

側(cè)耳細(xì)聽，好像我還清醒。

最可稱道的是我那二三好友，

同我一樣，也有游山玩水的雅興。

在高樹的濃陰下環(huán)流而坐，

面對崢嶸的群山，高舉酒樽。

這時剛好下過一場大雨，

日落時分，峰巒更加鮮妍。

山色可愛，令人流連忘返，

天色已晚，不能久賞鳴泉。

怎能得到一張白玉琴，

將這泉聲譜成琴曲，長留心田？

重讀《徂徠集》

慶歷七年（1047）作?！夺迯萍?，石介的詩文集。石介，字守道，徂徠（今山東兗州境內(nèi)）人，人稱徂徠先生。慶歷初年，石介任國子監(jiān)直講，對詩文革新運動有一定貢獻(xiàn)，又積極支持慶歷新政，因而在新政失敗后，他也遭到誣陷。歐陽修對石介的道德文章極其推崇，對他所受的迫害十分同情，對政敵們對他的誹謗非常憤怒，因而以滿腔憤激之情，義正辭嚴(yán)地寫下這首為石介呼冤舒憤的詩篇，高度評價石介的文章德行，堅信他的冤情一定能大白于天下。寫得感情真摯，雄辨滔滔，十分感人。古人評價這首詩“英辯超然，能破萬古毀譽(yù)”，可見以議論為詩也有其特殊的作用，在藝術(shù)上也有其獨到的境界。

我欲哭石子，夜開《徂徠編》。開篇未及讀，涕泗已漣漣[117]。勉盡三四章[118]，收淚輒忻歡[119]。切切善惡戒[120]，丁寧仁義言[121]。如聞子談?wù)?，疑子立我前。乃知長在世，誰謂已沉泉[122]。昔也人事乖[123]，相從?？嗥D；今而每思子，開卷子在顏[124]。我欲貴子文，刻以金玉聯(lián)[125]。金可爍而銷，玉可碎非堅。不若書以紙，六經(jīng)皆紙傳[126]。但當(dāng)書百本，傳百以為千。或落于四夷[127]，或藏在深山。待彼謗焰熄[128]，放此光芒懸[129]。人生一世中，長短無百年。無窮在其后，萬世在其先。得長多幾何，得短未足憐。唯彼不可朽，名聲文行然[130]。讒誣不須辯，亦止百年間。百年后來者，憎愛不相緣[131]。公議然后出，自然見媸妍?？酌侠б簧?，毀逐遭百端[132]。后世茍不公，至今無圣賢。所以忠義士，恃此死不難[133]。當(dāng)子病方革[134]，謗辭正騰喧[135]。眾人皆欲殺，圣主獨保全。已埋猶不信，僅免斫其棺[136]。此事古未有，每思輒長嘆。我欲犯眾怒，為子記此冤。下紓冥冥忿[137]，仰叫昭昭天[138]。書于蒼翠石，立彼崔嵬巔[139]。詢求子世家，恨子兒女頑[140]。經(jīng)歲不見報[141]，有辭未能詮[142]。忽開子遺文，使我心已寬。子道自能久[143]，語言豈須鐫[144]！

【翻譯】

我要為石介先生痛哭一場，

夜里打開《徂徠集》，想讀他的文章。

翻開他的書，還未及讀，

心情激動，已經(jīng)淚眼汪汪。

勉強(qiáng)讀了三四章，

收住淚水，不禁喜氣揚(yáng)揚(yáng)。

先生言詞懇切，以善惡相警戒，

反復(fù)叮嚀，將仁義宣揚(yáng)。

我好像在聽你談?wù)摚?/p>

你仿佛就站在我的身旁。

我知道你仍活在世上，

誰說你已經(jīng)死亡？

過去人事多艱，常與愿違，

想同你一起，非常困難。

從今以后，每當(dāng)思念你，

打開書，你就在我面前。

我想珍貴你的文章，

用金玉刻成碑版。

然而，金也會銷蝕，

玉也會碎裂，不算最堅。

還不如書寫在紙卷上，

因為六經(jīng)都靠紙流傳。

只要書寫一百本，

以百傳千，就可流布四方。

有的傳入邊遠(yuǎn)民族，

有的在深山珍藏。

待到他年毀謗你的毒焰消失，

它們就會放射出無盡的光芒。

人一生活在世上，

長長短短不過百年時光。

他身后還有無窮歲月，

他身前已有萬代之長。

要得高壽，能高多少？

即使短命，也不值得哀傷。

只有文章德行才能不朽，

人的聲名正是這樣。

遭到讒言誣蔑不須辯白，

不出百年便可止謗。

百年后的人，已沒有利害關(guān)系，

不會抱著現(xiàn)在的愛憎不放。

公正的議論那時才能出現(xiàn)，

善惡美丑自然昭彰。

孔子、孟子，困頓一生，

受毀謗、被驅(qū)逐，千般百樣。

假如后世沒有公正的評價，

至今哪有什么圣賢忠良！

所以忠肝義膽的志士仁人，

憑著后世公論甘赴刑場。

當(dāng)你病勢沉重的時候，

毀謗你的謠言正四處喧嚷。

政敵們都想殺害你，

賴有皇上圣明才免遭殃。

尸骨已埋，有人還不相信，

僅僅免掉開棺驗尸，禍及泉壤。

這樣的事自古從未有過，

每想到此，就令人長嘆心傷。

我決定要冒犯眾怒，

為你記下冤案一樁。

抒發(fā)你在九泉的憤怒，

并向耿耿青天大呼冤枉。

把這事刻寫在蒼翠的石碑上，

把石碑立在徂徠山最高的地方。

我曾打聽你的家世勛業(yè)，

可惜你的兒女不能幫忙。

去信了解，經(jīng)年不見回音，

撰寫碑文，未能如愿以償。

忽然打開先生的遺文，

愁悶的心情頓時開朗。

先生的道德文章自能長久，

我的話又何須刻在碑上！

田家

慶歷七年（1047）春作。歐陽修貶滁州已是第三個年頭，忿懣的心情已逐漸平復(fù)，與當(dāng)?shù)厝嗣竦年P(guān)系也日漸密切，因而有閑情去欣賞農(nóng)村的風(fēng)物，體驗農(nóng)民的喜怒哀樂。詩的情調(diào)明朗，色彩濃郁，亦如杏花初月，悅?cè)搜勰?。歐陽修的景物詩，善于以明凈流暢的語言刻畫那種生機(jī)盎然、充滿活力的自然景觀，此詩可為一證。

綠桑高下映平川，賽罷田神笑語喧[145]。

林外鳴鳩春雨歇，屋頭初日杏花繁。

【翻譯】

翠綠的柔桑連成一片，

高低映帶，布滿了平原。

農(nóng)民們祭罷田神歸來，

一路上笑語喧天。

一陣春雨過后，

出林的斑鳩叫得歡。

墻頭上剛剛升起的紅日，

照得杏花多鮮艷。

豐樂亭游春三首（選一）

慶歷七年（1047）春作。豐樂亭在滁城西一里許的大豐山下，歐陽修所筑，為當(dāng)時滁州的勝游之地。前兩句寫景，紅樹青山，綠草無際，正是“春將老”而夏將來的景象。后兩句寫游人，他們毫不理會“春將老”而只管眼前盡情享受，落花滿地而毫無惜花之意，往來踐踏，抒發(fā)了作者傷春惜花之情。這兩句頗富哲理，耐人尋味。

紅樹青山日欲斜[146]，長郊草色綠無涯。

游人不管春將老，來往亭前踏落花。

【翻譯】

紅花滿樹，

青山隱隱，

日已偏西。

廣漠的郊野，

草色青綠，

看不見邊際。

游春的人們，

興趣正濃，

哪管春天將去。

豐樂亭前，

人來人往，

落花遍地。

百子坑賽龍

慶歷七年（1047）作。百子坑也叫柏子潭，在滁城西南三里，旁有柏子廟，為禱雨之所。這一年的開初，氣候本來頗好，但不久便鬧起了春旱，太守歐陽修也不得不同老百姓一道忙于求雨。也許求雨心切吧，剛剛還是潭水沉沉，毫無動靜，可是詩人腦中倏然幻化出烏云四合，神龍騰空，雷轟電走，大雨滂沱，須臾雨過天晴，綠野鋪云的景象。想象豐富，筆力恣肆，得力于李白詩風(fēng)甚多。單讀其詩，似乎是求雨成功，天從人愿，但細(xì)味題目，但言賽龍，不言喜雨，便透露出這不過是詩人的想象之詞罷了。

嗟龍之智誰可拘[147]，出入變化何須臾[148]。

壇平樹古潭水黑[149]，沉沉影響疑有無[150]。

四山云霧忽晝合，瞥起直上拏空虛[151]。

龜魚帶去半空落，雷轟電走先后驅(qū)[152]。

傾崖倒?jié)玖囊粦颍暱倘f物皆涵濡[153]。

青天卻掃萬里靜，但見綠野如云敷[154]。

明朝老農(nóng)拜潭側(cè)，鼓聲坎坎鳴山隅[155]。

野巫醉飽廟門闔，狼籍烏鳥爭殘余[156]。

【翻譯】

神龍的靈智誰能限制？

轉(zhuǎn)瞬間千變?nèi)f化，何其匆匆！

祭壇平坦，古木蒼蒼，潭水深黑，

水面沉沉，不見動靜，不知有龍無龍。

各個山頭的云霧突然合攏，

騰空直起，遮蔽了白日的天空。

把龜魚卷上高空又落下，

閃電伴隨著雷聲隆隆。

大雨傾崖倒?jié)景诐鳚鳎?/p>

不過是神龍偶爾顯神通。

頃刻大地雨水足，

萬物滋潤更茂豐。

晴空如洗，萬里平靜，

只見綠野好像云錦蒙。

明晨老農(nóng)到潭旁祭拜，

鼓聲咚咚，把山谷震動。

巫師酒醉肉飽，把廟門緊閉，

烏鴉亂飛，爭奪剩下的祭供。

雪

皇祐二年（1050）作。慶歷八年（1048）歐陽修從滁州徙知揚(yáng)州，皇祐元年正月又知潁州。此詩系雪中宴客時作。題下原注：“玉、月、梨、梅、練、絮、白、舞、鵝、鶴、銀等事，皆請勿用。”因為禁用陳言，須出新意，所以詩不易做好，“往往皆擱筆不能下”（葉夢得《石林詩話》），但歐陽修卻能“于艱難中特出綺麗”（胡仔《苕溪漁隱叢話》）。此詩圍繞“一雪萬人喜”的中心，四句一轉(zhuǎn)，先言春寒雪作；次分寫初雪、雪盛、雪晴、雪融四種景況；再寫雪中美人、隱士、酒客、獵戶的活動；再寫雪中道路、庭院、田野、空林的景色；繼而寫賀雪、歌雪、喜雪、賞雪的情景。最后兩層歸結(jié)到搜句作詩，回扣題目，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層次分明。因限制較嚴(yán)，反使詩人難處求深，造意遣詞往往出人意表，迥異于作者往常的平易詩風(fēng)。

新陽力微初破萼[157]，客陰用壯猶相薄[158]。朝寒棱棱風(fēng)莫犯[159]，暮雪止還作[160]。驅(qū)馳風(fēng)云初慘淡，炫晃山川漸開廓[161]。光芒可愛初日照，潤澤終為和氣爍[162]。美人高堂晨起驚，幽士虛窗靜聞落。酒壚成徑集瓶罌[163]，獵騎尋蹤得狐貉[164]。龍蛇掃處斷復(fù)續(xù)[165]，猊虎團(tuán)成呀且攫[166]。共貪終歲飽麥[167]，豈恤空林饑鳥雀。沙墀朝賀迷象笏[168]，桑野行歌沒芒[169]。乃知一雪萬人喜，顧我不飲胡為樂[170]？坐看天地絕氛埃[171]，使我胸襟如洗瀹[172]。脫遺前言笑塵雜[173]，搜索萬象窺冥漠[174]。潁雖陋邦文士眾[175]，巨筆人人把矛槊[176]。自非我為發(fā)其端，凍口何由發(fā)一噱[177]。

【翻譯】

新春的陽氣力量微弱，

剛能催開含苞待放的花朵。

冬的陰氣退居客位，

仍力量不小，時相迫逐。

早起寒風(fēng)凜烈，不可冒犯，

晚來雪花飛揚(yáng)，停了又落。

初下雪時，風(fēng)號云聚，天色慘淡昏暗，

雪盛時，雪光映照，山川更加開闊。

雪停后，初升的太陽，光芒萬丈，

雪化時，潤澤的瑞雪，終被春氣銷鑠。

高堂上的美人早晨起來，又驚又喜，

空窗前的隱士靜聽雪花飄落。

賣酒人家門庭若市，踏雪成徑，

賣空的酒瓶堆了很多。

獵人騎馬馳向原野，

雪地尋蹤，獵取狐貉。

掃出的雪路彎彎曲曲，

像龍蛇蟠舞，時斷時續(xù)。

用雪團(tuán)堆成的獅子、猛虎，

張牙舞爪，模樣兇惡。

雪兆豐年，共慶終年能飽食，

有誰顧惜雪中無食鳥饑餓？

上朝賀雪的官員很多，笏板密密麻麻，

田野農(nóng)夫邊走邊唱，雪深沒足。

由此可知，一場大雪，萬民歡樂，

可惜我不善飲酒，如何慶賀？

坐觀天地，干干凈凈，一塵不染，

使我心中清澈透明，如經(jīng)洗濯。

前人吟雪陳言塵俗蕪雜，一概不用，

在幽深廣漠的萬象中冥思苦索。

潁州僻陋，文人卻不少，

舞文弄墨，筆大如矛槊。

若不是我來倡導(dǎo)“禁體”詩，

天寒地凍，大家怎能笑呵呵！

邊戶

至和二年（1055）作。這年八月，歐陽修奉命出使契丹，渡拒馬河進(jìn)入契丹境，親眼看到邊界上人民的屈辱處境和悲慘生活，憤而寫下此詩，譏刺宋王朝茍且偷安、屈辱求和的政策，富于現(xiàn)實意義。詩用邊戶的口吻，平易如話，婉而多諷。

家世為邊戶[178]，年年常備胡[179]。

兒童習(xí)鞍馬，婦女能彎弧[180]。

胡塵朝夕起[181]，虜騎蔑如無[182]。

邂逅輒相射[183]，殺傷兩常俱[184]。

自從澶州盟[185]，南北結(jié)歡娛[186]。

雖云免戰(zhàn)斗[187]，兩地共賦租。

將吏戒生事，廟堂為遠(yuǎn)圖[188]。

身居界河上[189]，不敢界河漁[190]。

【翻譯】

世世代代是邊境上的人民，

年年月月防備胡騎的侵凌。

孩子們從小就學(xué)會騎馬，

婦女們也能夠彎弓射箭操刀兵。

敵國的騎兵早晚出沒，

煙塵滾滾，見慣不驚。

偶然相撞便拔箭對射，

互有傷亡，那是經(jīng)常的事情。

自從澶州訂立和約，

南朝北朝都很歡欣。

雖說從此不再打仗，

但兩邊征稅都得交清。

守邊將帥嚴(yán)禁百姓惹事，

據(jù)說朝廷圖遠(yuǎn)謀深。

雖然家住在界河邊上，

卻不能到界河打漁謀生。

食糟民

一般認(rèn)為作于知潁州期間，具體寫作年月不詳。這是歐陽修又一首反映民生疾苦的著名作品，不僅批評了朝廷盤剝?nèi)±木迫墩?，鞭撻了官吏不顧人民死活，而且深自切?zé)，表現(xiàn)了一個政治家的正義感，但也流露出不能施展政治抱負(fù)的苦悶，憂國憂民的情懷溢于言表?！盃栯m不我責(zé)，我責(zé)何由逃”，官吏們都有這種良心就好了。

田家種糯官釀酒，榷利秋毫升與斗[191]。酒沽得錢糟棄物，大屋經(jīng)年堆欲朽。酒醅瀺灂如沸湯[192]，東風(fēng)來吹酒甕香。累累罌與瓶[193]，惟恐不得嘗。官沽味濃村酒薄，日飲官酒誠可樂。不見田中種糯人，釜無糜粥度冬春。還來就官買糟食，官吏散糟以為德[194]。嗟彼官吏者，其職稱長民[195]，衣食不蠶耕，所學(xué)義與仁。仁當(dāng)養(yǎng)人義適宜[196]，言可聞達(dá)力可施[197]。上不能寬國之利[198]，下不能飽爾之饑。我飲酒，爾食糟[199]，爾雖不我責(zé)[200]，我責(zé)何由逃！

【翻譯】

農(nóng)民辛苦種糯，官府把酒釀造，

壟斷賣酒，與民爭利至分毫。

賣酒得錢，酒糟成為廢棄之物，

大屋子經(jīng)年堆積，漸漸爛掉。

剛釀的酒，有如沸湯嘶嘶作響，

東風(fēng)吹來，酒甕散發(fā)出芳香。

酒壇酒瓶，重重疊疊到處都是，

香氣誘人，唯恐不能開蓋嘗一嘗。

官酒味濃，村酒淡薄，

天天有官酒喝當(dāng)然快樂。

哪知耕田種植糯谷的人，

鍋里無粥，從冬到春怎么度過？

餓了還得向官府買糟當(dāng)飯食，

官吏賣糟，還以為是為民造福。

可嘆那為官作宦的人，

他們被稱為萬民之長。

他們的吃穿，不靠自己種田養(yǎng)蠶，

仁與義是他們學(xué)習(xí)的治國之方。

仁，應(yīng)讓百姓能夠活命，

義，應(yīng)該讓百姓享受安康。

手握權(quán)柄可使政令施行，

還可以向皇上反映情況。

可他們上不能使國家富強(qiáng)，

下不能使百姓免遭饑荒！

我在這里飲酒，

你在那里食糟，

即使你不譴責(zé)我，

自我譴責(zé)縈心上。

讀書

嘉祐六年（1061）作。這一年八月，歐陽修由樞密副使轉(zhuǎn)參知政事，與韓琦、富弼共掌朝政。他官居高位，然而并未躊躇滿志，而是回顧自己的仕宦道路和讀書經(jīng)歷，表現(xiàn)了對官場紛華的厭倦和對歸隱讀書的向往。詩共分四大段：從首句到“終日”為第一段，寫讀書治學(xué)的樂趣，并揭出“師經(jīng)”、“勇斷”的學(xué)術(shù)見識。從“念昔”到“簡編”為第二段，敘述他讀書興趣的變化和對仕宦從熱衷到厭倦的過程。第三段從“古人”到“始終”，述摒棄紛華重返書齋后的樂趣。第四段則再次表示了自己歸潁筑室讀書，著書立說的心愿。詩篇夾敘夾議，舒徐暢達(dá)，無異于一篇詳盡生動的自敘傳。但歐詩繁冗，缺乏錘煉，從這篇也可見一斑。

吾生本寒儒[201]，老尚把書卷。眼力雖已疲，心意殊未倦。正經(jīng)首唐虞[202]，偽說起秦漢[203]。篇章異句讀[204]，解詁及箋傳[205]。是非自相攻，去取在勇斷。初如兩軍交，乘勝方酣戰(zhàn)。當(dāng)其旗鼓催，不覺人馬汗。至哉天下樂，終日在幾案。念昔始從師，力學(xué)希仕宦[206]。豈敢取聲名，惟期脫貧賤。忘食日已晡[207]，燃薪夜侵旦[208]。謂言得志后，便可焚筆硯。少償辛苦時，惟事寢與飯。歲月不我留，一生今過半。中間嘗忝竊[209]，內(nèi)外職文翰[210]。官榮日清近[211]，廩給亦豐羨[212]。人情慎所習(xí)，鴆毒比安宴[213]。漸追時俗流，稍稍學(xué)營辦[214]。杯盤窮水陸[215]，賓客羅俊彥[216]。自從中年來，人事攻百箭。非惟職有憂，亦自老可嘆。形骸苦衰病[217]，心志亦退懦[218]。前時可喜事[219]，閉眼不欲見。惟尋舊讀書，簡編多朽斷[220]。古人重溫故[221]，官事幸有間[222]。乃知讀書勤，其樂固無限。少而干祿利[223]，老用忘憂患[224]。又知物貴久，至寶是百煉。紛華暫時好[225]，俯仰浮云散[226]。淡泊味愈長[227]，始終殊不變。何時乞殘骸[228]，萬一免罪譴[229]。買書載舟歸，筑室潁水岸[230]。平生頗論述，詮次加點竄[231]。庶幾垂后世，不默死芻豢[232]。信哉蠹書魚，韓子語非訕[233]。

【翻譯】

我本來是個貧窮的讀書人，

到老還有讀書的習(xí)慣。

眼力雖已昏花，

心里總裝著書卷。

正式的經(jīng)書，起自《堯典》、《舜典》，

秦漢時期開始附會杜撰。

不但篇章字句有不同的讀法，

解釋說明也真?zhèn)文妗?/p>

是非真假自相矛盾，

取舍全靠自己勇于判斷。

開始就像兩軍交戰(zhàn)，

乘勝攻擊，戰(zhàn)斗正激烈開展。

搖旗吶喊，鼓角相催，

不覺得人馬都緊張出汗……

啊，天下最大的樂趣，

便是終日讀書，伏案瀏覽。

想起從前開始隨師讀書，

努力學(xué)習(xí)，希望能為官作宦。

哪里敢以此博取聲名，

不過是想借此擺脫貧賤。

忘了吃飯，一直讀到黃昏，

夜以繼日，一直讀到日上三竿。

認(rèn)為日后做了官，

便可焚筆棄硯。

整天吃了便睡，

以補(bǔ)償少年苦讀的艱辛。

歲月悠悠，一去不返，

自顧一生，已過大半。

其間有幸竊居高位，

為皇帝掌管內(nèi)外文翰。

官位日益尊崇顯要，

俸祿豐厚，用都用不完。

人應(yīng)該注意自己的習(xí)慣，

安逸宴樂好比毒藥一般。

我漸漸追求流俗講享樂，

稍稍學(xué)會把雜務(wù)操辦。

杯盤里堆滿了山珍海味，

客廳里坐滿了貴客英賢。

自從進(jìn)入中年以來，

人事紛擾好像射來亂箭。

擔(dān)憂的不只是自己的官位，

還因為老境將至令人惋嘆。

身體漸漸衰弱多病，

胸中大志也日漸消減。

從前的官場樂事，

現(xiàn)在閉上眼睛不想看。

只想尋找過去讀過的舊書，

那簡冊大多已經(jīng)朽爛。

古人重視溫故而知新，

辦完官府公事，幸好還有余閑。

才知道勤于讀書，

樂趣確實無限。

年少時讀書可謀取官位俸祿，

老來讀書可用以忘卻憂患。

又懂得了萬物貴在持久，

最好的寶貝總要經(jīng)過千錘百煉。

繽紛華彩只有短暫的美好，

轉(zhuǎn)眼之間就像浮云消散。

清靜淡泊，味道更長，

反復(fù)品評，始終不變。

什么時候我請求告老退休，

或許能得到恩準(zhǔn)，不加罪譴。

買些書籍用船載回去，

筑起我的書齋在潁水岸邊。

我一生很喜歡著書立說，

現(xiàn)在可慢慢編排，修改增刪。

希望它能流傳后世，

不至默默死去，像用作祭祀的豬犬。

唉，我真是一條蠹書魚，

韓愈的話實在并非譏訕。

再至汝陰三絕（選一）

治平四年（1067）作。汝陰即潁州。是年歐陽修六十一歲。正月，神宗即位，御史彭思永、蔣之奇捏造罪名彈劾歐陽修，雖經(jīng)辯明，但去志已決，終以觀文殿學(xué)士、刑部尚書出知亳州，途經(jīng)潁州，略作停留。他對潁州懷有深厚的感情，對它的美好景物更是贊賞不盡。當(dāng)時正是麥黃椹熟時節(jié)，櫻桃紅紫，黃鸝鳴囀，詩人流連忘返，視之如同故鄉(xiāng)了。詩的開頭兩句寫初夏景色，能抓住最有特征的風(fēng)物，以潑辣的筆觸畫出一幅有鄉(xiāng)村情趣的畫圖，堪稱佳句。

黃栗留鳴桑葚美[234]，紫櫻桃熟麥風(fēng)涼。

朱輪昔愧無遺愛[235]，白首重來似故鄉(xiāng)。

【翻譯】

黃鶯貪戀美味的桑果，

在桑林中鳴唱；

櫻桃紅紫，已經(jīng)熟透，

麥田輕風(fēng)，十分涼爽。

遺憾的是我在這里當(dāng)政時，

沒有明顯的政績留給地方。

如今滿頭白發(fā)舊地重訪，

就像游子回到了久別的故鄉(xiāng)。

[1] 揚(yáng)揚(yáng)：自得的樣子。

[2] 形相：端詳，相度。不形相：猶言看不上眼。

[3] 忽：忽略。

[4] 機(jī)：捕獸器。

[5] 鉤铓：鉤是一種似劍而曲的兵器。铓：兵器的鋒刃。比喻虎爪的鋒利。

[6] 羸：瘦。

[7] 英心：英豪之心。決烈：暴烈。

[8] 穴：這里作動詞用，意即打洞。

[9] 聽冰渡：形容狐貍的警惕、多疑?！稘h書·文帝紀(jì)》顏師古注：“狐之為獸，其性多疑，每渡冰河，且聽且渡?！?/p>

[10] 扱（xī吸）：許慎《說文解字》：“扱，收也?！倍斡癫米⒃唬骸笆照?，捕也?！贝酥覆逗?。

[11] 跳踉：跳躍。

[12] 《周禮》：儒家經(jīng)典之一，亦稱《周官》或《周官經(jīng)》。恤：憐恤、救濟(jì)。兇荒：災(zāi)荒?！吨芏Y·地官司徒》中有關(guān)于救濟(jì)荒年，以免百姓流離失所的記載。

[13] 軺車：古代官家的使者所乘的輕便馬車。

[14] 土龍：用來求雨的泥土塑的龍。

[15] 行馌（yè葉）：送飯往田間。

[16] 陂（bēi杯）：圩池。梁：魚梁，為捕魚而筑的堰壩。這句的意思是：干旱，塘里無水無魚，但饑餓的鳥兒仍落到梁上覽食。

[17] “晚煙茅店月”二句：化用溫庭筠《商山早行》：“雞鳴茅店月，人跡板橋霜?！?/p>

[18] 墐（jìn近）戶：用泥土堵塞門窗?！对娊?jīng)·七月》：“塞向墐戶?！?/p>

[19] 叢祠：荒野叢林間的小廟宇。禱：祈求。歲穰：豐年。

[20] 篁：竹林?；X：筍殼。解籜：筍殼脫落。樛（jiu糾）：枝葉糾結(jié)下垂貌。

[21] 咬咬：鳥鳴聲。

[22] 長謠：即長歌。晉劉琨《答劉諶》：“何以敘懷，引領(lǐng)長謠?！?/p>

[23] 客：作客。秦楚：指相隔遙遠(yuǎn)的地方。

[24] 蓬蒿：指墳上的野草。

[25] “憶予”四句敘遠(yuǎn)行的經(jīng)過。一月柳條初吐時離家遠(yuǎn)去，歸來時已是三月暮春，桃李開盡。

[26] “殘花”二句：言歸來胥氏已亡，不及共賞殘花。嗷嗷：哭聲。

[27] 青春色：喻胥氏美好的容顏。

[28] 蕭蕭：風(fēng)吹白楊發(fā)出的聲音。古人多于墳上植白楊?！豆旁娛攀住罚骸鞍讞疃啾L(fēng)，蕭蕭愁殺人?！?/p>

[29] 姚黃魏紫：兩種名貴牡丹。次第：依次。

[30] 坼：指花蕾綻開。

[31] 生期：指胥氏生前的日子。

[32] 瑳磨：同“磋磨”。牙角：比喻鋒芒。

[33] 馬遷：司馬遷，西漢史學(xué)家。班固：東漢史學(xué)家。歆：劉歆，劉向的兒子；向：劉向。父子二人同為西漢經(jīng)學(xué)家、文學(xué)家。點竄：改正字句。嘲嘈：譏評。二句言少年氣盛，連以上數(shù)人的著作也敢于批評。

[34] 玉麈：帶玉柄的塵拂，用麈（一種大鹿）尾制成。晉人好揮動塵拂以助清談。

[35] “彎弓”二句：分別引用李廣夜射石虎及周處入江斬蛟的故事?！妒酚洝だ顚④娏袀鳌罚骸皬V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射之，中石沒鏃?！敝芴帞仳允乱姟妒勒f新語·自新》，他斬蛟處在今江蘇宜興，古屬楚地，故稱“荊江”。

[36] 莊生：莊子，戰(zhàn)國時著名思想家。齊物：莊子著有《齊物論》，主張齊生死，等禍福。

[37] 牙聱：亦作聱牙，原指文章拗口難讀，這里形容莊子的議論奇崛難解。

[38] 瓦缶：瓦盆。（náo撓）：爭辯不休，這里形容絮絮叨叨?！肚f子·至樂》：“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方箕踞鼓盆而歌?！逼匏啦豢?，反而唱歌，一般人認(rèn)為是莊子等生死的表現(xiàn)；歐陽修認(rèn)為是長歌當(dāng)哭，悲痛已極的表現(xiàn)，故有以下兩句。

[39] 沃焦：傳說東海中的山名。《玄中記》：“天下之大者，東海之沃焦焉，水灌之而不已?！庇鞒钋槎逊e胸中，如沃焦之山，非飲酒所能化解。

[40] 判：斷定。

[41] “又聞”二句：浮屠：梵語音譯，即“佛”。也代指和尚或?qū)毸?，此指和尚。佛教認(rèn)為人的生死如夢幻泡影。

[42] 虭：即蟪蛄，蟬的一種。《莊子·逍遙游》：“蟪蛄不知春秋?！北扔魅松檀佟?/p>

[43] 弄：逗弄、戲耍。喻月光在江面上跳蕩、閃動。

[44] 闋：一曲叫一闋。

[45] 凍雷：早春的雷聲。《禮記·月令》：“仲春三月，日夜分，雷乃發(fā)聲?！?/p>

[46] 物華：美好的景物。杜甫《曲江陪鄭南史飲》：“自知白發(fā)非春事，且盡芳樽戀物華?！?/p>

[47] 洛陽花：指牡丹。歐陽修在洛陽賞過牡丹，故稱“花下客”。

[48] 野芳：野花，與洛陽牡丹相對而言，指山城之花。嗟：嘆息。

[49] 廁：置，列。

[50] 用有宜：即適宜于使用。

[51] 發(fā)墨：以硯石磨墨。

[52] 頑：喻粗鈍。金玉表面光滑，比不上瓦礫粗糙易磨墨。

[53] 當(dāng)用：適用。

[54] 爾：如此。

[55] 陰陽：古人心目中構(gòu)成世界運動變化規(guī)律的兩種對立的力量。

[56] 升降上下：陰陽四時此起彼伏的運動形態(tài)。

[57] 環(huán)回：循環(huán)。差失：誤差。

[58] 均節(jié)收斂：收取賦稅要均平而有節(jié)制。勤人功：使耕者勤于務(wù)農(nóng)。

[59] 備：豐年積蓄糧食，以防備水旱災(zāi)害。兇：荒年?！抖Y記·王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

[60] 不善政：不懂得勸農(nóng)務(wù)本、節(jié)用愛民，以防備災(zāi)荒。

[61] 游惰：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離：脫離。此處指百姓紛紛脫離農(nóng)村，去為僧為兵。

[62] 星火：比喻急迫，此句指賦稅繁苛，急如星火。

[63] 兼并：掠奪強(qiáng)占土地。此指兼并土地的豪富之家。奉養(yǎng)：供養(yǎng)。

[64] 比歲：連年。登稔：豐收。

[65] 號天翁：向天公呼號求救。

[66] 閔：憐憫；責(zé)：譴責(zé)。

[67] 甘澤：甘霖，及時雨。

[68] 澆：祭獻(xiàn)。神龍：古人以為龍能致雨，故視之如神。

[69] 寒雞：晨雞，凌晨天氣冷冽，雞聲似乎也帶著寒意。

[70] 月倒掛：月將落。

[71] 行邁：遠(yuǎn)行。

[72] 夏云初：即初夏。云：語助詞，無義。

[73] 素節(jié)：秋天。梁元帝《纂要》：“秋節(jié)曰素節(jié)、商節(jié)。”屆：到。此寫出行時間之久，從初夏直到入秋。

[74] 高河：銀河，銀河橫空，若直瀉而下。

[75] 九州：傳說的中原上古行政區(qū)劃，此泛指中國大地。

[76] 清余睡：曉氣拂襟，頓覺睡意全消。以上十句寫水谷夜行。

[77] 緬懷：遙念，追想。京師即京城。邈：遙遠(yuǎn)，渺茫。因離京已久，憶及往時詩酒聚會，不免覺得遙遠(yuǎn)。

[78] 畏愛：敬畏愛慕?！抖Y記·曲禮》：“賢者狎而敬之，畏而愛之?！?/p>

[79] 磨蓋：相磨相蓋。二句寫二人創(chuàng)作之富，聲名之高，不分上下。

[80] 噫：噓氣。《莊子·齊物論》：“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fēng)。是唯天作，作則萬竅怒號?！苯枰孕稳萏K子美詩氣魄雄偉，猶如大風(fēng)驟起，萬竅齊號。

[81] 滂沛：大雨傾盆而降，喻子美草書縱橫奔放。

[82] 殺：收剎。以馬日行千里喻子美詩文草書奔放不羈的氣勢。

[83] 珠璣：珠子，比喻優(yōu)美的文詞。

[84] 柬汰：選擇刪汰。二句言子美詩文多而且好。

[85] 梅翁：梅圣俞，梅長歐陽修五歲，稱翁有敬重之意。事：追求。

[86] 石齒：喻尖利之石。漱：蕩滌。寒瀨：寒泉。以寒泉流過亂石形容梅堯臣詩風(fēng)的“清切”。

[87] 妖韶：妖嬈。

[88] 嘬（chuài踹）：吮吸。

[89] 轢（lì歷）：《文選》張衡《西京賦》“值輪被轢”注：“車所加為轢?！币隇閴旱?、取勝。

[90] 古貨：指梅堯臣古樸的詩風(fēng)。此種詩風(fēng)不為世人賞識，故云難賣。

[91] 嘉瑞：祥瑞。此處推崇蘇、梅并為鳳凰，為百鳥祥瑞。

[92] 羽翮：羽毛。摧鎩（shā殺）：羽毛摧落。

[93] 噦噦（huì晦）：鳳凰和鳴聲?！对姟旐灐ゃ罚骸胞[聲噦噦?！贝颂幱髟姼璩?。

[94] “問胡”二句：回應(yīng)開頭，說明把蟹飲酒的秋天又到，故思念昔日的文酒高會。

[95] 題篇：指歐陽修所作《醉翁亭記》。

[96] 遺：亡失，遺棄。

[97] 年：年歲。

[98] 亭下水：指瑯琊溪。

[99] 兩檐：指醉翁亭。

[100] 涓涓：水細(xì)流貌。

[101] 管弦：管樂器與弦樂器，與下句的“絲竹”同義，均指各種樂器。

[102] 繁：繁雜。

[103] 就：靠近。潺湲：水緩流貌。

[104] 笑：形容山花盛開爛漫的樣子。

[105] 醒然：清醒的樣子。

[106] 蒙密：竹林繁茂陰蔽。

[107] 筱（xiǎo曉）：小竹子。

[108] 石泓（hónɡ宏）：凹石積水而成的小潭。

[109] 嘒嘒（huì慧）：蟬鳴聲。

[110] 泠泠：形容風(fēng)的清涼。

[111] 渴心：急切盼望之心。

[112] 醉耳傾：側(cè)著醉耳注意聽。

[113] 嘉：贊嘆。

[114] 席高蔭：在高高的樹陰下坐著。

[115] 當(dāng)崢嶸：面對著山。

[116] “安得”二句：言泉聲美妙，而人不能久留山間，恨不得把它譜成琴曲，供隨時演奏。朱絲繩：指琴弦。

[117] 涕泗：鼻涕眼淚。漣漣：淚流不斷的樣子。

[118] 勉：勉強(qiáng)，勉力。

[119] 忻（xīn心）：同“欣”。

[120] 切切：形容督責(zé)勉勵誠摯懇切。

[121] 丁寧：同“叮嚀”，反復(fù)勸戒之意。

[122] 泉：即黃泉，人死稱入黃泉。沉泉意即入黃泉。

[123] 乖：相違。

[124] 顏：顏面，猶言面前。

[125] 金玉聯(lián)：指以金玉為碑版，鐫刻石介的文章。

[126] 六經(jīng)：儒家的六部經(jīng)典，即《詩》、《書》、《禮》、《易》、《樂》、《春秋》。

[127] 四夷：古代稱中原以外的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

[128] 謗焰：誹謗的氣焰。指夏竦等人造謠、誣陷石介私通契丹，企圖謀反一事。

[129] 光芒：指文章的光輝。懸：高照。韓愈《調(diào)張籍》：“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p>

[130] 文行：文章德行。然：如此，指不可朽。

[131] 緣：沿襲，關(guān)連。

[132] 毀逐：讒毀放逐。指孔子、孟子到處游說諸侯，不受重用，以致流離困厄。

[133] 此：指文章德行。以上六句言孔孟生前遭毀逐，但后世稱為圣賢，可見公道在人心，因而忠義之士不畏成仁取義。

[134] 革（jí疾）：病危。

[135] 騰喧：指謠言沸騰。

[136] 斫（zhuó啄）：以刀斧劈開。石介死后，朝中大臣夏竦向仁宗進(jìn)讒言，說石介沒有死，已逃入契丹，仁宗將信將疑，要派人去開棺驗尸，被諫方止。

[137] 紓：解除。冥冥：昏暗幽深的陰間，借指死者。忿：不平，憤恨。

[138] 叫：呼叫，喊冤。昭昭：光明，明亮。

[139] 崔嵬：高大貌。巔：山頂，指徂徠山頂。

[140] 頑：頑鈍，反應(yīng)遲緩。石介獲罪后，其家屬子女被羈管于他州。歐陽修不知道這一情況，因得不到石介子女的回訊，誤以為他們遲鈍。

[141] 報：回報，指石介兒女回答歐陽修關(guān)于石介家世的詢問。

[142] 詮：詮次，撰寫。指為石介作傳刻石。

[143] 道：立身為政的準(zhǔn)則。

[144] 鐫：刊刻。末句言石有文章傳世，自能不朽，無須再“樹碑立傳”。這是對石介道德文章的獎譽(yù)之詞。后來歐陽修還是寫了《徂徠先生墓志銘》。

[145] 賽：古代酬神稱賽。此處寫的是春季的賽神活動。從所寫景物看來，時間似應(yīng)晚于立春日，在二三月之間，是立春之后的又一次賽神。

[146] 紅樹：開紅花的樹，或落日反照的樹，非指秋天的紅葉。

[147] 拘：限制。

[148] 須臾：片刻之間。

[149] 壇：求雨臺。

[150] 沉沉：潛伏不動狀。影響：指龍的影子響動。

[151] 瞥：一瞥，一瞬間。拏：同“拿”?？仗摚涸旗F。拏空虛：即拿云，（神龍）上干云霧之意。

[152] 先后驅(qū)：指雷電連接不斷，仿如互相追逐。

[153] 涵濡：沾潤。

[154] 敷：同“鋪”。

[155] 坎坎：形容鼓的聲音?！对姟り愶L(fēng)·宛丘》：“坎坎擊鼓?！?/p>

[156] 殘余：指為巫師吃剩的謝神食物。

[157] 新陽：新春的陽氣。謝靈運《登池上樓》：“初景革緒風(fēng)，新陽改故陰?！背跗戚啵夯ㄝ喑蹰_。

[158] 客陰：冬天的陰氣。新春開始，陰氣已退居客位，故叫客陰。“用壯”與“力微”相對，言初春寒氣仍強(qiáng)。?。罕?。

[159] 棱棱：寒威凜烈貌。犯：沖犯。

[160] （ruí銳陽平）：紛紛下落貌。

[161] 開廓：開闊。

[162] 爍：融化，指積雪為暖氣所融化。

[163] 酒壚：酒店。集：堆積。罌：小口大腹的盛酒器。雪后天寒，買酒的人多，致使酒店門前踩成路徑，而店中酒瓶很多。

[164] 貉：狗獾。雪天野獸易留蹤跡，便于獵人尋覓。

[165] 龍蛇：形容曲折的道路。

[166] 猊（ní霓）：狻猊，即獅子。呀：張口。攫：舉爪抓起。言用雪堆成的獅虎張牙舞爪，神態(tài)生動。

[167] （móu眸）：大麥。

[168] 沙墀：沙堤。據(jù)李肇《國史補(bǔ)》，凡拜相禮，府縣載沙填路，叫做沙堤。象笏：用象牙制的笏版，供朝臣面見皇帝時使用。

[169] 芒（jué決）：草鞋。

[170] 顧：可是。胡：何。

[171] 氛埃：塵埃。

[172] 洗瀹（yuè月）：洗滌。

[173] 脫遺：除去。前言：前人習(xí)用之言，即指作詩禁用玉、月等體物語。

[174] 冥漠：幽深廣漠，喻搜尋范圍更深更廣。

[175] 潁：潁州。

[176] 槊：古代一丈八尺的矛。矛槊：形容巨筆。

[177] 噱：大笑，大樂。

[178] 世：世世代代。

[179] 備胡：防御胡人（此指契丹）。

[180] ?。汗?。

[181] 胡塵：敵騎來犯時揚(yáng)起的灰塵，指發(fā)生戰(zhàn)事。

[182] 蔑：蔑視。蔑如無：指邊民習(xí)見胡騎入侵，視之如無，不當(dāng)一回事。

[183] 邂逅：不期而遇。

[184] 兩常俱：雙方常相同。俱：同。

[185] 澶州盟：即“澶淵之盟”。景德元年，宋真宗御駕親征澶州時同遼國簽訂的屈辱和約，自此每年向遼輸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

[186] 南北：北邊的遼和南邊的宋，當(dāng)時叫北朝、南朝。

[187] 云：說。

[188] 廟堂：朝廷。遠(yuǎn)圖：長遠(yuǎn)打算。朝廷借口長遠(yuǎn)打算，不準(zhǔn)邊民抗拒入侵。

[189] 界河：作為邊界的河流，即拒馬河。

[190] 漁：打魚。

[191] 榷利：專賣之利。北宋把釀酒權(quán)集中在官府，不準(zhǔn)私人釀酒，稱“榷沽”。秋毫：秋天鳥獸換毛，新毛很細(xì)，喻微小。升與斗：酒的計量單位。歐陽修反對與民爭奪微薄之利，主張取消酒榷政策。

[192] 酒醅：未過濾的酒。瀺灂：水細(xì)流有聲，喻酒醅發(fā)酵時發(fā)出的聲音。

[193] 罌：見前《雪》詩注。

[194] 德：恩德。

[195] 長民：治民，管理百姓。

[196] “仁當(dāng)”句：義與仁，儒家的政治道德規(guī)范。《孟子·離婁下》：“仁者愛人。”《禮記·中庸》：“義者，宜也?！?/p>

[197] 聞達(dá)：使之通達(dá)于上。施：施行。

[198] 寬：使寬，即增利。

[199] 爾：你。

[200] 不我責(zé)：不責(zé)備我。

[201] 寒儒：出身寒微的讀書人。《宋史》本傳記歐陽修幼年境況云：“四歲而孤，母鄭，守節(jié)自誓，親誨之學(xué)，家貧，至以荻畫地學(xué)書?！?/p>

[202] 正經(jīng)：儒家尊崇的經(jīng)典。首：始自。唐虞：《尚書》中的《堯典》、《舜典》。

[203] 偽說：偽托附會之說。

[204] 句讀：文辭語意已盡之處為句，語意未盡而須停頓處為讀，讀書時用圈點加以標(biāo)記。

[205] 解詁：解釋音義。箋傳：解釋詞義并闡明意旨。

[206] 希：希圖。

[207] 晡：黃昏。

[208] 旦：早晨。

[209] 忝竊：指資格不夠而竊據(jù)官位。

[210] 此句指擔(dān)任翰林學(xué)士和知制誥，負(fù)責(zé)起草文書。

[211] 清近：清要貴近。

[212] 廩給：祿米。豐羨：豐足有余。

[213] 鴆（zhèn震）毒：用鴆的羽毛制成的毒酒。安宴：享樂。

[214] 營辦：經(jīng)營辦理。

[215] 水陸：山珍海味。

[216] 羅：網(wǎng)羅?？航艹鋈瞬拧?/p>

[217] 形?。荷眢w。

[218] 退懦：畏縮懦弱。

[219] 可喜事：指安宴及官場之事。

[220] 簡編：古代以竹簡書寫，以皮條編聯(lián)成書，稱簡編。

[221] 溫故：溫習(xí)學(xué)過的東西。《論語》：“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p>

[222] 間：間隙，余暇。

[223] 干：干求。

[224] 用：借以。

[225] 紛華：繁華。

[226] 俯仰：俯仰之間，比喻時間短暫。浮云：《論語》：“無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p>

[227] 淡泊：恬靜寡欲。

[228] 乞殘骸：請求以尸骨歸葬故鄉(xiāng)，指退職。

[229] 罪譴：因罪而受責(zé)罰。

[230] 潁水岸：即潁州。

[231] 詮次：編次。點竄：修改字句。指整理平生著作。

[232] 芻豢：宗廟祭祀用的六牲。死芻豢：像芻豢一樣默默無聞地死去。

[233] “信哉”二句：蠹書魚，書中的蛀蟲，即蟫。韓子：韓愈。韓愈《雜詩》：“古史散左右，詩書置后前。豈殊蠹書蟲，生死文字間?！庇槪鹤I笑。

[234] 黃栗留：又名黃鳥，黃鸝，麥黃葚熟之時，最喜跳躍飛鳴。桑葚：桑果。

[235] 朱輪：漢制，二千石得乘朱輪，后用以代稱太守、知州。歐陽修曾知潁州，故云。遺愛：去職后留下的德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