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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辣蓼滋生出的美味深長

好日子,菜花螺螄過老酒 作者:沈春兒


14 辣蓼滋生出的美味深長

每年初夏,爺爺會在野地里割取一種稱之為“辣蓼”的植物莖葉,搗碎取汁,拌以粗米粉制成湯圓大小的粉團,陰涼處晾干,就成了制米酒的“白藥”。我在寫此文時百度了關(guān)于“辣蓼草”的相關(guān)知識,百度百科卻絲毫沒有提到這種草的這種功能,只在“中國酒業(yè)新聞網(wǎng)”中看到了一篇《辣蓼草在傳統(tǒng)紹興酒藥中的作用初探》,初步驗證了爺爺做米酒所走的路子是有據(jù)可循的。

等到秋末,這些微微帶著些酒味、帶著些酸味的“白藥”就會被拌入煮得軟軟的米飯中,然后在大大的匾里晾著,直至米飯涼透,被一捧捧、一勺勺輕輕放入或大或小的缸里。爺爺做米酒常常會做一大缸,就是那種被稱為“七石缸”的超大號水缸。這只缸,還只能放在他臥室靠近床頭的墻角。這種安排,我們的理解是爺爺可以常常在半夜起來小解的時候舀碗酒喝,但爺爺?shù)慕忉屖?,在酒還沒做好的時候,方便掌握溫度,一探手就能摸到缸的表面。溫度太低,哪怕有“白藥”幫忙,米飯還是只會是米飯,變不成酒;溫度太高,那酒就會變酸,就如余姚老話說的:“酒做勿好,就做醋?!钡染埔凰?,那這個年可就過得不爽快了。于是,在整個冬天,爺爺奶奶的臥室里,就始終有那么股酒香氤氳。那酒香,至今盤旋在我鼻端縈繞不去,如同我對過往的記憶,時隱時現(xiàn),但從未遠離。

常常,那酒會在“動工”后的半個月至二十天左右釀成。那個大缸,在孩子們眼里也就成了個很具趣味的東西。隆冬的寒夜,晚餐時,爺爺會用那把嶙峋的酒壺溫一壺酒,就著那些粗糙的菜肴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然后早早在奶奶的嘮叨聲中,在滿屋子的酒香中沉沉睡去。這個時候,這個辛苦奔忙一輩子的農(nóng)民,是那樣滿足欣慰,所有的憂愁和憤懣都在酒香中化作了虛無和快樂,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兀自幸福著睡去。

我們喜歡去看酒缸,看看它的變化。最初揭開蓋著酒缸的竹匾和棉被,我們看到的仍是貼著缸壁的雪白米飯。其實那時候我們也很奇怪,奇怪一向節(jié)儉的奶奶怎么會同意爺爺浪費那么多白米飯去釀足足一大缸的米酒?要知道平時我們所有人吃飯時掉幾顆飯粒的行為也是奶奶所不允許的,她會責令我們一顆顆撿起來吃掉,她甚至會因為春天的時候我們吃嫩蠶豆(我們這里叫大豆)去掉那嫩豆皮而責備我們。面對爺爺這一大缸釀米酒的白米飯,她卻從不多說一句。后來我們慢慢懂了:對像爺爺這樣的鄉(xiāng)村男子來說,窘迫的家境、艱苦的農(nóng)活、沉重的家庭負擔,生活帶給他們的快樂是如此有限。入冬時釀一缸米酒,然后在這樣一個長長的農(nóng)閑時節(jié)和家人在暖暖的酒香中共享天倫,這何嘗不是一種最高雅的文化,一種值得推崇的生活境界呢?現(xiàn)在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似乎仍舊能看到爺爺臉上那被酒香撫慰后舒展的笑意,還有那酡紅中透出的深刻的滄桑。當我們再次掀開酒缸蓋子的時候,那飯粒已經(jīng)漸漸變軟變?nèi)?,又漸漸有酒液滲出,有酒香飄出。這時若爺爺心情大好,他就會從酒缸里挖一勺已經(jīng)變得香甜爽口的酒釀給我們吃。當然,一回嘗了那醇香的酒釀,就會讓孩子的喉嚨里爬出饞蟲,于是就有了孩子偷吃酒釀醉在某處,害得大人驚慌失措到處尋找的鬧劇來。再過些時候,酒釀里會被爺爺加入涼開水,這樣蓋上蓋子,就要靜靜等待米酒自己變化了。

當爺爺說米酒已經(jīng)釀好的時候,我們會看到掀起了蓋子的酒缸內(nèi),浮著一層白而糯的酒糟,用手指輕輕按按,指尖會輕陷進去。把手指拔出來咂一咂,甜、酸、微澀的酒味就會蔓延在味蕾。我們不喜歡那種味道,我們喜歡的,是米酒和酒糟被奶奶的巧手做出的那些點心和菜肴,特別愛的就是那放了酒糟和水果的“甜糊”。

正月里,親戚來家里拜年了。白斬雞、紅燒魚、清炒黃芽菜、咸菜肉絲湯,再加一壺滾燙的米酒,然后就開始“把酒話桑麻”了。男人們常常會喝得盡興,把中餐、晚餐的酒一塊兒喝了,然后醉醺醺地摸黑走回家,或者干脆在家里過夜。到了第二天早飯時分,這幾位就又會就著年糕泡飯和昨晚剩下的幾個菜,再飲一回“早酒”。

隨著正月的尾巴漸漸遠去,放置在隔壁小屋里的農(nóng)具被一件件帶去地里辛勤勞作,那巨大的酒缸也眼見著慢慢地見底了。酒后的微醺中,新一輪的勞作已經(jīng)開始,新一年的希望也開始醞釀。歲歲年年若能有米酒相伴,那一年的辛勞也會在酒香中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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