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菜花螺螄過老酒
“螄螺”似乎是余姚人對螺螄的獨特稱呼,不知道還有什么地方的方言也這么稱呼。余姚老話說“清明螄螺賽只鵝”,意思是這個季節(jié)的螺螄,肉質(zhì)肥美,營養(yǎng)豐富,饕餮者值得一吃再吃——更何況,螺螄價格相比當(dāng)下的蔬菜及海鮮,那真是便宜得……唉,不能比、不要比、不可比。此時我桌上的四個菜:菜蕻8元,雞肉22元,四條小梅魚15元,螺螄2.5元。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姚江邊常常能看到螺螄船。一艘細(xì)長的木船,窄窄的船身,瘦瘦的黑黑的船主一手持一個綁了長柄的簸箕,一手一根T字形的竹篙,一路行船,一路“蹚”著螺螄。這個“蹚”字很生動,它準(zhǔn)確地描述了捕螺的那種動態(tài):沿著河底一路“蹚”?!佰彙边M(jìn)簸箕的,有各式河底物什:石塊、碎磚、行船人丟失的篙頭、洗衣服掉的零錢,還有各種螺絲螺釘、各種想象不出的垃圾,其中夾雜了一部分螺螄。他一路“蹚”,抽空撿掉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篩選出鮮活的螺螄、黃蜆等貝類,賣給在埠頭洗菜洗衣服的女人、路邊散步的男人,賣給那些饞菜花螺螄的人們。
三月春風(fēng)起,杏花紅,梨花白,桃花開得鋪天蓋地,油菜花更是漫山遍野。這個時候,溝里的、河里的、湖里的各種生物都活潑起來,該談戀愛的談戀愛,該生仔的生仔,把春水?dāng)嚨么翰な帯4藭r的螺螄,因為一個冬天都蟄伏在深深的水底,再加上還來不及生兒育女,所以養(yǎng)了一殼的膘,特別是那些生活在大大小小水庫的螺螄們,住的環(huán)境尤其好,最清澈的水養(yǎng)出了最干凈的青殼螺螄。
把螺螄養(yǎng)在水盆里,清水養(yǎng)上一天半天,用大剪子夾去螺尾,清水洗凈,即可下鍋。最經(jīng)典的是紅燒螺螄:生姜切得細(xì)細(xì)的,紅辣椒切得細(xì)細(xì)的,小蔥也切得細(xì)細(xì)的,案板上細(xì)細(xì)碎碎紅綠黃相間,辛辣味撲鼻。大火起了油鍋,等油熱了撒入生姜、辣椒末,等到青煙繚繞熱油翻滾之際,將瀝干水分的螺螄倒下去——“哧啦”一聲爆響,緊跟著是鍋鏟“嗆啷嗆啷”快炒的聲音,炒螺螄猶如演大戲,聲音變化鏗鏘有力;吃螺螄則如講評書,嘬螺螄的聲音悠然自在,如果再配上酒,那就更添一份閑情逸致。
有個好玩的故事。農(nóng)忙時節(jié),家里長工短工忙得像陀螺。燒飯的某嫂子好心,中午給他們改善伙食,飯點上除了大碗的飯,還端出來一大盤炒螺螄。主人一見,氣不打一處來:你這要命的嫂子,這一大盤螺螄都嘬完,日頭都要偏西了,下午的活誰干去?可是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明說,忍不住只好拿眼睛瞪某嫂。某嫂不理解,以為主人怪自己菜做得不夠客氣,連忙賠笑回到廚房,又端了一碗螺螄出來,呵呵笑著說:“沒事沒事,還有一碗……”
還好還好,某嫂沒有把酒瓶子拎出來,否則,喝著或醇厚或寡淡的老酒,嘬著鮮美的螺螄,聊著天南海北的前朝后代的大大小小的似真亦假的事兒,下午地里的活兒確實不會再有人去干了,這個春天里,還有比這更愜意的事兒嗎?
我媽媽喜歡用新鮮干菜蒸螺螄。初春時節(jié),雪里蕻剛剛曬成干菜,若正好遇到大晴天,春筍說不定也已經(jīng)被干菜擁抱成本地有名的筍干菜。剪了尾的螺螄洗凈后放入大碗,撒一把金黃的筍干菜,加一點點黃酒,或再入幾片紅辣椒,放入飯鍋,蓋上鍋蓋。當(dāng)飯香四溢的時候,螺螄的鮮香和干菜的味道已經(jīng)融合成一種最家常的最讓人懷念的氣息,蕩漾在我的鼻端,鐫刻在記憶里。夾一個火燙的螺螄,輕輕一嘬,肥美的螺肉似乎入口即化,一個螺螄一口飯,最后用咸鮮的湯汁拌飯……那滋味,讓一段時間離家求學(xué)和工作的我魂牽夢繞,特別在這個菜花盛開的季節(jié),特別想念。
這幾日,我家?guī)缀醺籼炀唾I螺螄,而且是青殼螺螄。據(jù)賣螺螄的大姐說,這螺螄是向家弄水庫的,不用養(yǎng)也可以直接炒了吃。每天傍晚,或者紅燒,或者干菜清蒸,夫妻倆都會來點兒熱黃酒。日子本就這樣平平淡淡,來一點兒螺螄,來一點兒老酒,悠悠喝著,平添幾分閑趣,微醺之中,自得其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