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加里波第醫(yī)院1987年6月24日

加里波第醫(yī)院是一座奶油白色的建筑，透著19世紀老房子特有的氣息，坐落在比薩索羅大街1249號一塊長方形的土地上，顧名思義，這是一所獻給朱塞佩·加里波第 的醫(yī)院，在羅薩里奧的意大利廣場還有一尊他的雕像。加里波第是一個很出名的人物，被譽為“兩個世界 的英雄”，因為在流亡南美洲期間，他沿巴拉那河 進行斗爭，沿途的土地都留下過“紅衫軍”的足跡。比如羅薩里奧和布宜諾斯艾利斯這些醫(yī)院的名字，它們是由那些流亡政治家、馬志尼 和加里波第的擁護者們以及他們的互助會 建立的。羅薩里奧的這所綜合性醫(yī)院于1892年10月2日落成，旨在為該地區(qū)的意大利人提供幫助，當時從大洋彼岸遷居而來的移民70％都來自意大利。如今，這所醫(yī)院擁有羅薩里奧最好的婦產(chǎn)科。里奧內爾·梅西的故事，正是在一個冬日的清晨6點從這里開始的。他是梅西—庫西蒂尼家族的第三個孩子。

父親豪爾赫時年29歲，是阿辛達爾鋼鐵集團的科長，在距離羅薩里奧50公里的孔斯蒂圖西翁鎮(zhèn)工作。母親塞莉婭27歲，在一家生產(chǎn)磁性線圈的車間工作。兩人兒時相識于城市南部的拉斯埃拉斯區(qū)，之前叫以色列國區(qū)，也就是現(xiàn)在的圣馬丁區(qū)，那里住著謙遜勤勞的人。塞莉婭的父親安東尼奧是機械師，維修冰箱、風扇等家用電器，她的母親做過很多年的家政保潔員。豪爾赫的父親尤西比奧是建筑工人，母親是女傭。兩家之間相隔不過百米，和這里的很多人一樣，他們兩家的祖先都來自意大利和西班牙?！懊肺鳌边@個姓氏源自意大利馬切拉塔省雷坎納第市，那里曾經(jīng)誕生過詩人萊奧帕爾迪 和男高音歌唱家亞塔吉利 。19世紀末，安格魯·梅西從那里出發(fā)，和其他數(shù)以百萬的社會底層移民一樣，坐上許多前往美洲的船只中的一條，希望能在新大陸找到更好的生活。庫西蒂尼家族的父系一支也有意大利血統(tǒng)。兩家人經(jīng)由潘帕斯草原最終定居在羅薩里奧這座城市。

羅薩里奧市距離首都305公里，居民近百萬，是圣塔菲省人口最密集的城市。這座城市依巴拉那河河岸而建，河濱大道直通向羅薩里奧圣母橋，幾年前建成的這座橋橫跨巴拉那河及河上的小島，將羅薩里奧和維多利亞市連接起來。一直以來，巴拉那河都是最重要的水上貿易要道：大豆等很多農(nóng)產(chǎn)品正是由此地運往南方共同市場 的其他成員國。近年來，這為羅薩里奧帶來了財富，也改變了該地區(qū)的城市面貌。新興的建筑、現(xiàn)代化的摩天大樓和精美的別墅在巴拉那河岸的細沙河灘邊拔地而起。不過，羅薩里奧依舊是一座國旗下的城市。小學生們穿著白色的校服在國旗旁的紀念碑 腳下合影。這座蘇聯(lián)時代風格的紀念碑建于1957年，為了紀念1812年2月27日曼努埃爾·貝爾格拉諾 將軍在這里第一次下令升起阿根廷國旗。

羅薩里奧是一個屬于移民后代的城市，有貧民窟，也有別墅區(qū)。不過讓我們別再贅述移民史或是文化、語言和傳統(tǒng)的融合，回到豪爾赫和塞莉婭，兩人在年少時已相互傾心，成為戀人。

1978年6月17日，豪爾赫和塞莉婭在圣心教堂結婚。整個國家都沉浸在世界杯的氣氛中，這對新婚夫婦也不例外。他們第二天就要前往巴里洛切度蜜月，這一天也沒有錯過在羅薩里奧上演的阿根廷對陣巴西的比賽，最終雙方0比0握手言和。8天后，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河床隊的紀念碑球場 ，塞薩爾·路易斯·梅諾蒂 率領藍白軍團3比1戰(zhàn)勝荷蘭捧得世界杯冠軍。那是一場集體的狂歡。菲洛爾、奧爾京、加爾萬、帕薩雷拉、塔蘭蒂尼、阿迪萊斯、加列戈、奧爾蒂斯、貝托尼、盧克和肯佩斯 似乎讓人們忘記了“全國重組進程”，忘記了死去的反對者（超過3萬人）和失蹤者，忘記了所遭受的折磨和恐懼。1976年3月24日時任總統(tǒng)伊莎貝爾·庇隆 被革職，豪爾赫·拉斐爾·魏地拉 將軍兇殘血腥的軍事獨裁開始。

今天，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還能看到涂抹在墻上的足球場綠茵下方寫著“骯臟世界杯”的字樣，旁邊刻著年份“1978”。

兩年后，阿根廷仍處在恐怖的陰霾下，但是生活仍要繼續(xù)。塞莉婭和豪爾赫初為父母：1980年2月9日，羅德里格·馬丁出生。之后，在阿根廷歷史最黑暗的年代，家里的第二個孩子馬蒂亞斯·奧拉西奧出生。那是1982年6月25日。在此之前11天，馬爾維納斯群島戰(zhàn)爭 剛剛結束，阿根廷戰(zhàn)敗，649人死亡，逾千人受傷，所有國人經(jīng)歷了兩個半月刻骨銘心的“映天戰(zhàn)火”。從未受過專業(yè)訓練的年輕人背著寒磣的戰(zhàn)斗裝備奔赴前線，他們都是志愿軍，憑著對廉價愛國主義的信仰自愿入伍，為收復馬爾維納斯群島的主權而戰(zhàn)，這片群島自遙遠的1833年起就被英國人占領。而列奧波爾多·加爾鐵里 將軍1982年4月2日下令登陸馬島的計劃名字恰是“羅薩里奧作戰(zhàn)”。這是軍政府的又一次操縱，為了將人民的注意力從1980年實施的經(jīng)濟計劃引發(fā)的災難性后果上轉移開去。此前的政策導致阿根廷的通貨膨脹率高達90％，各大經(jīng)濟領域全面衰退，公司和國家的外債激增，貨幣貶值，中產(chǎn)階級持續(xù)性陷入貧困（與其他拉美國家相比，這是阿根廷歷史的特點之一）。馬島戰(zhàn)爭本可以讓人們暫時忘卻國內正在經(jīng)歷的不幸而全情投入愛國主義浪潮中，然而加爾鐵里輕視了“鐵娘子”瑪格麗特·撒切爾和伊麗莎白女王二世殿下的軍隊。

短短幾周，英國的特派部隊就耗盡了阿根廷軍隊，這場潰敗在1年后促成軍政府的垮臺和民主制度的建立。然而，對阿根廷而言，收復對馬島的主權依舊是一個公開的要求：在羅薩里奧的國旗公園，樹立著一座獻給“馬爾維納斯群島英雄”的紀念碑，1994年的憲法中也規(guī)定恢復對馬島的主權是不能放棄的目標。盡管如此，1983年贏得大選的勞爾·阿方辛 作為少數(shù)始終與軍人保持距離的政治家，堅持認為當時軍政府發(fā)動那場戰(zhàn)爭的唯一目的就是鞏固獨裁統(tǒng)治。

4年后，塞莉婭懷上第三個孩子的時候，阿根廷的時局仍然嚴峻。1987年圣周期間，阿根廷險些爆發(fā)內戰(zhàn)。發(fā)動“政變”的是由阿爾多·里克上校帶頭的一些年輕軍官：他們要求停止對軍政府統(tǒng)治時期侵犯人權案件的調查和懲治。軍隊首領不愿服從總統(tǒng)的命令。這一次，是人民走上街頭維護民主?？偣奸_始大罷工。4月30日，勞爾·阿方辛對在五月廣場聚集的大批民眾說：“家中一切秩序井然，大家復活節(jié)快樂！”這句話將永遠載入史冊，因為再沒有比這句話更遠離事實的言論。這位總統(tǒng)在軍人武裝面前完全手足無措，不得不與“叛軍”協(xié)商，保證不再對軍人展開調查。這就是《服從命令法案》，法案赦免了所有在軍政府獨裁時期犯下野蠻罪行的尉官和士官，他們的罪責只被定性為對上級命令的服從。該項法案在1987年6月23日正式生效，同一天，塞莉婭被送進加里波第醫(yī)院婦產(chǎn)科。她的另外兩個兒子，7歲的羅德里格和5歲的馬蒂亞斯跟著外婆留在家里，豪爾赫陪在妻子身邊。已經(jīng)有了兩個兒子的他本想要個女兒，不過染色體決定了又一個兒子的降生。整個孕期都很順利，但是在最后幾個小時的生產(chǎn)中，事情變得復雜起來。婦產(chǎn)科醫(yī)生諾爾貝托·奧德托注意到胎兒有劇烈的痛感，為避免給嬰兒留下后遺癥他決定需要用產(chǎn)鉗催產(chǎn)。豪爾赫至今仍記得當醫(yī)生告訴他要用產(chǎn)鉗時自己的害怕和心亂如麻。他求醫(yī)生盡量避免使用那些鉗子，因為他和很多其他父母一樣，對坊間流傳的嬰兒因此而變畸形或受傷害的故事印象深刻。好在最終并沒有使用產(chǎn)鉗的必要。還差幾分鐘到早晨六點的時候，里奧內爾·安德烈斯·梅西出生了，6斤重，47厘米長。紅得像個番茄，一只耳朵因為生產(chǎn)過程中的外力而完全折起來。不過和很多新生兒一樣，這點異常幾個小時后就消失了。驚嚇之后到了享受幸福的時刻，新近降生的是一個帶著顏色但是健康的嬰兒。

不過，醫(yī)院大門之外的地方，局勢遠不是這么平靜。一枚炸彈在羅薩里奧爆炸，另一枚在豪爾赫工作的孔斯蒂圖西翁鎮(zhèn)爆炸。阿根廷全國爆炸的炸彈數(shù)目達到15個。沒有人員傷亡，只有財產(chǎn)損失，這是對《服從命令法案》的抗議。展現(xiàn)出的是一個分裂的國家，被軍事權力奴役著，同時陷入了嚴重的經(jīng)濟危機。內務部剛剛宣布開始使用新的食品物價：牛奶和雞蛋價格上漲9％，馬黛茶葉上漲21％，此外，電費上漲10％，天然氣費上漲8％。激增的物價對于任何一個像梅西、庫西蒂尼夫婦這樣的工人家庭而言都是難以承受的。好在，依靠著夫婦兩人同時工作的工資，他們還是擁有了自己的一套房子。豪爾赫在父親尤西比奧的幫助下，用周末的時間在自己家一塊300平方米的地皮上建起了這幢房子。這座位于拉斯埃拉斯區(qū)的磚房兩層樓高，房后有一個可供孩子們玩耍的院子。那年6月26日，加里波第醫(yī)院準許塞莉婭和新出生的孩子出院，里奧內爾來到這個家里。

6個月后，我們可以在家庭相冊里看到胖乎乎笑瞇瞇的里奧內爾躺在父母的床上，穿著藍色的嬰兒褲和白色的小衣服。10個月大時，他開始跟在哥哥們身后跑。正是在這段時間發(fā)生了他的第一次意外。沒人知道他怎么從家里跑出來了，可能是為了和街上的其他孩子玩，路還沒有刷上柏油，很少有車從這經(jīng)過。來了一輛自行車撞倒了他，他大哭起來，家里人連忙沖到街上。看上去好像沒什么，只是受了驚嚇。但是到了晚上，小梅西還在不停地哭泣，他的左胳膊腫了起來。家里人帶他去醫(yī)院。尺骨骨折。上了石膏后幾周他就恢復了。到了他1歲生日的時候，叔叔們送了他一件球衣，想說服他選擇自己未來的球隊：紐維爾老男孩 。不過這還為時尚早。小梅西3歲時還是更喜歡玩五顏六色、比足球小得多的球：彈子。他在游戲中從小伙伴手里贏來成堆的彈子，口袋里永遠裝得滿滿的。從幼兒園到小學，他總有時間玩一些圓的東西。4歲生日時，父母送了他一個帶有紅色菱形圖案的白色足球。這個足球，也許就是某種命中注定的吸引力開始發(fā)揮作用的地方。直到忽然有一天，他震驚了所有人。那天，他的父親和哥哥們在街上踢球，萊奧第一次決定加入進去。換作平時，他會更愿意繼續(xù)贏彈子玩，那一天卻不然。“看到他踢出來的球我們全都呆若木雞，”豪爾赫說，“那天之前，他從來沒踢過球?！?/p>

1. 朱塞佩·加里波第，19世紀意大利統(tǒng)一運動中的愛國志士，意大利建國三杰之一，“紅衫軍”的領袖。
2. 指歐洲的舊世界和拉丁美洲的新世界。
3. 巴拉那河，南美洲第二大河，自東北向西南，先后流經(jīng)巴西、巴拉圭和阿根廷，最后注入拉普拉塔河。
4. 朱塞佩·馬志尼，意大利統(tǒng)一運動重要人物，如今意大利共和黨的前身青年意大利黨的創(chuàng)始人。
5. 全稱意大利移民互助會。
6. 萊奧帕爾迪，意大利19世紀著名浪漫主義詩人和散文家。
7. 亞塔吉利，被譽為20世紀音色最美得男高音歌唱家之一。
8. 南方共同市場，成員國是阿根廷、巴西、巴拉圭和烏拉圭4國。
9. 指羅薩里奧市的地標性建筑“國旗旁的國家歷史紀念碑”。
10. 曼努埃爾·貝爾格拉諾，拉丁美洲獨立戰(zhàn)爭杰出軍事將領、阿根廷國旗的設計者。
11. 紀念碑球場，河床隊的主場，1978年阿根廷世界杯的決賽場地。
12. 塞薩爾·路易斯·梅諾蒂，1978年阿根廷奪得世界杯冠軍時的主教練，出生于羅薩里奧，是阿根廷歷史上第一位率隊捧起大力神杯的教頭。
13. 這11人是1978年世界杯決賽阿根廷隊的首發(fā)名單，其中肯佩斯是當屆賽事的最佳球員。
14. 全國重組進程，指1976年至1983年間阿根廷軍政府統(tǒng)治期間推行的政策，一切反對聲音均遭到封鎖和暗殺，成千上萬的人死亡或失蹤，被稱為“阿根廷歷史上最血腥的獨裁”。
15. 伊莎貝爾·庇隆，即庇隆夫人，阿根廷歷史上第一位女總統(tǒng)，任期自1974年7月時任總統(tǒng)、其丈夫胡安·庇隆去世至1976年被軍事政變推翻。
16. 豪爾赫·拉斐爾·魏地拉，1976年至1981年任阿根廷總統(tǒng)，任內他大肆殺害反對軍政府的人、左翼游擊隊員和民主進步人士，約有超過3萬人遇害或失蹤，50萬人被迫流亡國外。
17. 馬爾維納斯群島戰(zhàn)爭，即“馬島戰(zhàn)爭”或“福克蘭群島戰(zhàn)爭”，是1982年4到6月間，英國和阿根廷為爭奪南大西洋上馬爾維納斯群島（英國稱“?？颂m群島”）的主權而爆發(fā)的一場戰(zhàn)爭。
18. 列奧波爾多·加爾鐵里，1981年12月至1982年6月?lián)伟⒏④娬毑每偨y(tǒng)。
19. 勞爾·阿方辛，1983至1989年任阿根廷總統(tǒng)，當選總統(tǒng)前是一名律師。
20. 紐維爾老男孩隊又譯紐維爾老伙計隊，羅薩里奧城的兩支勁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