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遂初賦》用《左傳》事典的學(xué)術(shù)史意義

文學(xué)研究(第1卷·2) 作者:徐興無,王彬彬 編


《遂初賦》用《左傳》事典的學(xué)術(shù)史意義

王思豪

內(nèi)容提要:劉歆《左傳》學(xué)觀點,史料闕如。考其《遂初賦》因欲立《左傳》于學(xué)官失敗后、經(jīng)歷故晉之地有感而作,且《遂初賦》又密集征引《左傳》事典、舊辭十一例之多,故《遂初賦》與劉歆《左傳》學(xué)有深切之關(guān)聯(lián)。對這些事典文獻進行爬梳,勾陳劉歆“引傳文以解經(jīng)”的具體內(nèi)涵,裨益于觀覘西漢《左傳》學(xué)故實?!蹲髠鳌肥恰耙允陆饨?jīng)”、“以史傳經(jīng)”的典范,而《遂初賦》征引事典,引《春秋》經(jīng)傳語入賦,“征圣立言”傳統(tǒng)由“賦詩言志”走向“以賦傳經(jīng)”,因經(jīng)及史,因史及地,構(gòu)筑起“賦—經(jīng)—史—地”的書寫“范式”。且所賦景觀是“晉地”實存,人事出自《左傳》史實,以“史事”寓“寄托”,以“事類”約“辭章”,從而形成了迥異于《大人賦》、《太玄賦》等“神游”、“仙游”的“人游”書寫風(fēng)貌,以“紀(jì)實”的風(fēng)格將行旅賦的事類由“虛辭濫說”向“征實”的路徑轉(zhuǎn)變推進了一大步。

關(guān)鍵詞:劉歆;《左傳》;《遂初賦》;事典


劉歆是漢代學(xué)術(shù)史上的重要人物,由他直接開啟了漢代的今、古文學(xué)之爭。其經(jīng)學(xué)首功在《左傳》學(xué),惜其學(xué)術(shù)觀點史料闕如。《藝文類聚》卷二十七錄有劉歆《遂初賦》賦句,前有《小序》云:“歆好《左氏春秋》,欲立于學(xué)官。時諸儒不聽,歆乃移書太常,責(zé)讓深切,為朝廷大臣所非。求出補吏,后徙五原太守。志意不得,經(jīng)歷故晉之城,感今思古,遂作斯賦?!?sup>《遂初賦》寫于劉歆欲立《左傳》于博士官失敗后,則此賦的創(chuàng)制與《左傳》是否有深密之關(guān)聯(lián)?《文心雕龍·事類》篇云:“觀夫屈宋屬篇,號依詩人,雖引古事,而莫取舊辭。唯賈誼《鵩鳥賦》,始用鶡冠之說……劉歆《遂初賦》,歷敘于紀(jì)傳,漸漸綜采矣?!?sup>劉勰認(rèn)識到《遂初賦》與《左傳》的關(guān)系,即《遂初賦》大量征引《左傳》事典、舊辭,那么這些事典在《春秋》學(xué)史上有什么價值呢?《遂初賦》被尊為中國賦學(xué)史上的“紀(jì)行賦”發(fā)端典祖,其在賦史上的重要地位,是否與賦作大量引述《左傳》事典、舊辭有關(guān)聯(lián)?《遂初賦》在賦學(xué)史上究竟有什么“范式”意義?

一、“引傳文以解經(jīng)”獻言

據(jù)統(tǒng)計,《遂初賦》用《左傳》事典共11例,具體分布是文公二年(1次),成公元年(1次),襄公十四、二十六年(合1次),襄公十七、十八年(合1次),襄公二十一年(1次),襄公二十九年(1次),昭公三年(3次),昭公八年(1次),定公十三年(1次)。這些材料在劉歆《左傳》學(xué)文獻喪失殆盡的情況下,顯得尤為重要:一方面有助于觀覘劉歆《左傳》學(xué)的具體面貌;另一方面還涉及《春秋》學(xué)史上的一個重要問題,即劉歆是否偽竄了《左傳》?對《遂初賦》用《左傳》事典進行爬梳,或可就此有所獻言。

《漢書·劉歆傳》載:“及歆校秘書,見古文《春秋左氏傳》,歆大好之。時丞相史尹咸以能治《左氏》,與歆共校經(jīng)傳。歆略從咸及丞相翟方進受,質(zhì)問大義。初《左氏傳》多古字古言,學(xué)者傳訓(xùn)故而已。及歆治《左氏》,引傳文以解經(jīng),轉(zhuǎn)相發(fā)明,由是章句義理備焉?!?sup>劉歆《左傳》學(xué)的特征是“引傳文以解經(jīng)”,“章句義理備焉”。在對這一特征的理解上,學(xué)界有兩種比較對立的觀點:一是章太炎和劉師培的觀點,章太炎指出“引傳文解經(jīng),章句義理備”者,意即“傳之凡例,始由子駿發(fā)揮,非謂自有所造”。劉師培也認(rèn)為:“引傳文以解經(jīng),轉(zhuǎn)相發(fā)明,謂引傳例以通他條之經(jīng)耳,故章句義理,由是而備。非舊傳不系年月,欲依經(jīng)文相別也?!?sup>一是劉逢祿與張西堂的觀點,劉逢祿認(rèn)為:“歆引《左氏》解經(jīng),轉(zhuǎn)相發(fā)明,由是章句義理始具,則今本《左氏》書法及比年依《經(jīng)》飾《左》、緣《左》、增《左》,非歆所坿益之明證乎?”張西堂引崔適之說云:“‘《傳》自解經(jīng),何待歆引;歆引以解,則非《傳》文’,可見解《經(jīng)》的《左氏春秋》從劉歆才有的,在《漢書》上說得再明白不過了?!?sup>可以看出,對“引傳文以解經(jīng)”的不同理解,直接關(guān)乎學(xué)界對劉歆是否偽竄《左傳》問題的看法。如何利用《遂初賦》用《左傳》事典材料對“引傳文以解經(jīng)”進行具體勾陳呢?

首先,我們要明確一點,即劉歆《遂初賦》中用《左傳》的事典,屬于劉歆《左傳》學(xué)的內(nèi)容,與《左傳》分屬不同的范疇。通過劉歆《左傳》學(xué)的內(nèi)容,在《左傳》與《春秋》經(jīng)之間架起溝通融匯的媒介,以此來理解“引傳文以解經(jīng)”的具體內(nèi)涵。先列《左傳》文字:

襄公十七年:“衛(wèi)石買、孫蒯伐曹,取重丘。曹人愬于晉。”

襄公十八年:“執(zhí)孫蒯于純留”。

成公元年:“晉侯使瑕嘉平戎于王……劉康公徼戎……三月癸未,敗績于徐吾氏。”

《遂初賦》賦文:

執(zhí)孫蒯于屯留兮,救王師于余吾。

《春秋》經(jīng)文字:

襄公十七年:無

襄公十八年:“晉人執(zhí)衛(wèi)行人石買。”

成公元年:“秋,王師敗績于貿(mào)戎?!?/p>

由賦文到《左傳》再到《春秋》進行逆推理,賦文“執(zhí)孫蒯于屯留兮”是《左傳》中的“舊辭”,僅增加一“兮”字,《公羊傳》、《榖梁傳》不載此事,而《春秋》經(jīng)中僅說“晉人執(zhí)衛(wèi)行人石買”事,不言“執(zhí)孫蒯”事,為何?杜預(yù)集解謂:“孫蒯不書,父在位,蒯非卿。”《春秋》義例,在家庭關(guān)系層面倡導(dǎo)“親親”,在國家政治層面要求“尊尊”,《左傳》直書“執(zhí)孫蒯”有什么內(nèi)涵呢?通過賦文言孫蒯在屯留被晉人俘獲事,讓世人知道晉國為了行霸業(yè)而不尊天道人倫。賦文“救王師于余吾”,據(jù)《左傳》記載,“晉侯使瑕嘉平戎于王”,但王季子劉康公對戎人心存僥幸,乘機偷襲,“三月癸未,敗績于徐吾氏”,結(jié)果大敗?!洞呵铩方?jīng)僅書“王師敗績”,不言誰敗之,《公羊傳》謂:“孰敗之?蓋晉敗之。或曰貿(mào)戎?jǐn)≈H粍t曷為不言晉敗之?王者無敵,莫敢當(dāng)也。”《榖梁傳》謂:“不言戰(zhàn),莫之敢敵也。為尊者,諱敵不諱敗。為親者,諱敗不諱敵。尊尊親親之義也。然則孰敗之?晉也。”《公》、《榖》皆指出是晉人打敗了王師。《公羊傳》認(rèn)為,經(jīng)不直書“晉人敗王師”,屬“王者無敵”義例,《榖梁傳》認(rèn)為《春秋》經(jīng)載某師敗績,一般書作“某師與某師戰(zhàn),某師敗績”,經(jīng)不書“戰(zhàn)”,意在王者獨尊,無人為敵。更有意思的是賦文與《左傳》將王師敗的地點明確指向“余吾”,且賦文承接上句主語,指向主導(dǎo)者“晉國”,意也在對晉不尊周王室表達不滿。賦文前句是晉不“親親”,后句是晉不“尊尊”,由章句解讀進一步去揭示與印證《左傳》義理,“轉(zhuǎn)相發(fā)明”,再與《春秋》相比析,以經(jīng)證傳,以傳證經(jīng),經(jīng)、傳互證,這就是“引傳文以解經(jīng)”的內(nèi)涵之一。

其次,“引傳文以解經(jīng)”的另一個內(nèi)涵是:劉歆創(chuàng)寫賦文,而非自創(chuàng)傳文。上揭賦文觀點與《左傳》一致,但明確一點的是劉歆的《左傳》學(xué)與《左傳》不是同一個概念,劉歆之學(xué)有時也有與《左傳》不相一致的地方,章太炎即有所揭示。《春秋》經(jīng)成公十七年:“九月辛丑,用郊。”《公羊傳》謂:“用者何?用者,不宜用也。九月,非所用郊也。”《榖梁傳》亦謂:“夏之始可以承春,以秋之末承春之始,蓋不可矣。九月用郊,用者,不宜用也。”劉歆襲用《公羊》、《榖梁》之說,以為“諸言‘用’,皆不宜用,反于禮者也”。這一說法顯然與《左傳》不一致??追f達指出:“劉、賈以為諸言用,皆不宜用,反于禮者也。施之用郊,似若有義。至于用幣,用鄫子,諸若此,此皆當(dāng)須書‘用’,以別所用者也。若不言用,則事敘不明,所謂辭窮,非圣人故造此用以示義也。且諸過祀三望之類,奚獨皆不書用邪?案《左氏傳》,‘用幣于社’,《傳》曰‘得禮’。冉有用矛于齊師,孔子以為義,無不宜用之例也。丘明云:‘我?guī)熦M欺我戰(zhàn)!”若據(jù)劉歆“用者不宜用”之例,則《左傳》“用幣于社”即含貶義,這與傳文“得禮”也相違。章太炎指出劉歆“旁采《公羊》而與傳例不合”,“若傳例為子駿自造,何不并此數(shù)十條入之《傳》文,顧留此以遺后人指摘乎?”據(jù)此,批駁劉逢祿等人言“劉歆偽竄《左氏》”觀點不成立。

劉歆旁采《公羊》、《榖梁》而與《左傳》義例不合的地方,在劉歆《遂初賦》中亦有一條,一直未被學(xué)界掘發(fā)。《遂初賦》云:“荀寅肆而顓恣兮,吉射叛而擅兵。憎人臣之若茲兮,責(zé)趙鞅于晉陽?!笔碌涑鲎浴蹲髠鳌ざü辍罚黑w鞅無視國君,殺邯鄲大夫趙午,進入晉陽,“夏六月,上軍司馬籍秦圍邯鄲。邯鄲午,荀寅之甥也;荀寅,范吉射之姻也。而相與睦,故不與圍邯鄲,將作亂?!狈丁④鲀杉衣?lián)手逐趙鞅,“趙鞅奔晉陽”。又韓氏、魏氏與趙氏交好,遂鼓動晉定公伐范、荀,“丁未,荀寅、士吉射奔朝歌”,“十二月辛未,趙鞅入于絳,盟于公宮”。這里涉及的是晉國的一次內(nèi)訌,《左傳》用“奔”、“入”二字。《春秋》經(jīng)謂:“秋,晉趙鞅入于晉陽以叛。冬,晉荀寅、士吉射入于朝歌以叛?!薄豆騻鳌分^:“晉趙鞅取晉陽之甲,以逐荀寅與士吉射。荀寅與士吉射者曷為者也?君側(cè)之惡人也。此逐君側(cè)之惡人,曷為以叛言之?無君命也?!薄稑b梁傳》謂:“‘以’者,不以者也?!选?,直叛也?!薄洞呵铩方?jīng)與《公羊》、《榖梁》皆用“叛”字。劉歆在賦文中用“肆”、“叛”、“憎”、“責(zé)”四字,對荀寅、范吉射、趙鞅三人持嚴(yán)厲批判的態(tài)度,相對照《左傳》文字,用“奔”“入”字,似二者褒貶之意不同?!氨肌迸c“叛”的用例,有意于褒貶。杜預(yù)《春秋釋例》“王侯夫人出奔例”謂:“諸侯奔亡,皆迫逐而茍免,非自出也?!?sup>又“大夫奔例”引《春秋·成公十二年》“周公出奔晉”例,《左傳》曰:“凡自周無出,周公自出故也?!庇帧洞呵铩の墓四辍罚骸肮珜O敖如京師,不至而復(fù)。丙戌,奔莒。”杜預(yù)《集解》謂:“不言出,受命而出,自外行?!庇帧稌牙分^:“大去之后,季為附庸,先祀不廢,社稷有奉,季之力也,故書字不書名,書入不書叛也?!薄皠①Z謂紀(jì)季以酅奔齊不言叛,不能專酅也?!?sup>按照《左傳》義例,《遂初賦》理當(dāng)用“奔”、“入”等字,傅隸樸先生即指出荀寅、范吉射“奔朝歌”,“按朝歌為衛(wèi)邑,例當(dāng)書出奔”;“趙鞅奔晉陽”,是因為“晉陽仍屬晉有,并未以之屬于他國,趙鞅身既歸晉,則晉陽自仍受命于晉,何反之有?”據(jù)此,劉歆《遂初賦》的事典出自《左傳》,而義例則源于《公羊》、《榖梁》。

從《遂初賦》用《左傳》事典來看,劉歆對《左傳》的理解已經(jīng)相當(dāng)精熟,已不是古字古言的訓(xùn)詁、釋讀階段,而是走向了“章句義理”完備之學(xué)?!蹲髠鳌肥且馈洞呵铩方?jīng)立傳,劉歆《左傳》學(xué)的特征是“引傳文以解經(jīng)”,《遂初賦》用《左傳》事典是引經(jīng)、傳語入賦,據(jù)此,又有了“以賦傳經(jīng)”之說。

二、“范式”:由“賦詩言志”到“以賦傳經(jīng)”

《文心雕龍·事類》云“劉歆《遂初賦》,歷敘于紀(jì)傳,漸漸綜采矣”,此句之前有謂“觀夫屈宋屬篇,號依詩人”;此句之后有謂“至于崔、班、張、蔡,遂捃摭經(jīng)史,華實布濩,因書立功”,最后總結(jié)為“皆后人之范式也”。連貫劉勰所述,有兩個值得關(guān)注的地方:

一是說屈原、宋玉“號依詩人”,即取法古《詩》?!稘h書·藝文志·詩賦略序》云:“春秋之后,周道浸壞,聘問歌詠不行于列國,學(xué)《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大儒孫卿及楚臣屈原離讒憂國,皆作賦以風(fēng),咸有惻隱古詩之義?!?sup>這段話可與劉勰語相呼應(yīng),而這段話又極有可能出自劉歆之筆?!霸娧灾尽笔侵袊膶W(xué)批評史上的重要命題,屈原、宋玉自創(chuàng)屬篇,是“作詩言志”,而落實到《左傳》中,又有“賦詩言志”之論,此又是賦體產(chǎn)生的重要源頭之一。《左傳·襄公二十八年》記盧蒲癸語“賦詩斷章,余取所求”,據(jù)統(tǒng)計,《左傳》賦詩有134條之多,其直接原因是春秋之后禮崩樂壞,《詩》的樂章義失落,詞章義凸顯,而“賦詩”者之意又與《詩》本有之意以及樂章義和詞章義不同。清儒魏源《詩古微》云:“夫詩有作詩者之心,而又有采詩、編詩者之心焉;有說詩者之義,而又有賦詩、引詩者之義焉。”《詩》的“作詩者”與“賦詩者”角色分開,由兩種人分擔(dān),“作詩”者“意盡于篇中”,“賦詩”者“事征于篇外”。至漢代,《詩》、《春秋》等先秦典籍的經(jīng)典地位得到強化,漢人在辭賦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開始征引經(jīng)典,個中緣由,誠如萬曼先生所云:“辭賦”是從“語言時代”到“文字時代”的“橋”,辭賦以前,文學(xué)多半是口語記錄,如春秋行人辭令中的“賦詩”,辭賦以后,進入書面寫作時代,辭賦正是由口語文學(xué)轉(zhuǎn)移到書面文學(xué)的一個重要載體。文學(xué)傳播的載體與路徑發(fā)生了變化,而征引經(jīng)典的手法卻如出一轍,具體到《左傳》而言,劉歆因為專研《左傳》,力推立于博士官,于是在《遂初賦》的創(chuàng)作中,出現(xiàn)了大量征引《左傳》事典的現(xiàn)象。比擬于《詩》之“作詩之意”與“賦詩之意”,劉歆《遂初賦》用《左傳》事典,是既意盡于篇中,又事征于篇外,融“作詩言志”與“賦詩言志”身份于一身,在作賦比事屬辭的同時,化用、摘引經(jīng)文事典、舊辭,宗經(jīng)、征圣,以賦“傳”經(jīng)。

在西漢,“賦”與“傳”、“論”等體式有互通現(xiàn)象。“傳”相對于“經(jīng)”而言,是解“經(jīng)”之作?!皞鳌斌w源自左丘明,劉勰謂:“然睿旨存亡幽隱,經(jīng)文婉約,丘明同時,實得微言,乃原始要終,創(chuàng)為傳體。傳者,轉(zhuǎn)也。轉(zhuǎn)受經(jīng)旨,以授于后,實圣文之羽翮,記籍之冠冕也?!?sup>“傳”與“賦”的結(jié)緣,源于“賦”與“傅”古字相通,而“傳”與“傅”形近而轉(zhuǎn),如西漢的兩篇作品:劉安《離騷傳(賦)》、王褒《四子講德論(傳)》。《漢書·淮南王安傳》云:“安入朝……(武帝)使為《離騷傳》,旦受詔,日食時上?!鳖亷煿抛⒃唬骸皞髦^解說之,若《毛詩傳》。”明言劉安作《離騷傳》。而《漢紀(jì)·孝武皇帝紀(jì)》載:“上(武帝)使安作《離騷賦》,旦受詔,食時畢?!?sup>高誘《淮南子·敘目》:“初,安為辯達,善屬文?!⑽幕实凵踔刂t使為《離騷賦》,自旦受詔,日早食已?!?sup>皆云劉安所作是《離騷賦》。王念孫主張劉安所作是約《離騷》大旨而作《離騷賦》。劉勰《文心雕龍·神思》云:“淮南崇朝而賦騷”,似乎也認(rèn)為劉安所作是賦,但《辨騷》又曰:“昔漢武愛騷,而淮南作傳”。此種現(xiàn)象,范文瀾解釋:“彥和不應(yīng)先后矛盾。疑淮南實為《離騷》作傳,略舉其訓(xùn)詁,而‘國風(fēng)好色而不淫’云云,是安所作傳之?dāng)⑽?。班固謂淮南王安敘《離騷傳》,是其證。東京以來,《漢書》傳本有作‘傳’者,有作‘傅’者,彥和兩采而用之耳?!?sup>劉安究竟作“傳”還是作“賦”?聚訟紛紜,無有定論。又王褒《四子講德論》,《漢書·王褒傳》云:“褒即為刺史作頌,又作其傳?!?sup>而《文選》載有王褒《四子講德論》,但其序卻云:“褒既為益州刺史王襄作《中和》、《樂職》、《宣布》之詩,又作傳,名曰《四子講德》。”王褒究竟作的是《四子講德論》還是《四子講德傳》?民國學(xué)者嘯咸《讀漢賦》辨析道:“王褒所作之傳,即《文選》所載之《四子講德論》;據(jù)《序》云:‘作傳,名曰《四子講德》’,則原題當(dāng)為《四子講德傳》,猶淮南之《離騷傳》也。淮南之《離騷傳》,荀悅《漢紀(jì)·孝武紀(jì)》、高誘《淮南鴻烈解序》皆稱為《離騷賦》,亦必?fù)?jù)《漢志》言之(使稱《四子講德傳》,亦必?fù)?jù)《漢志》稱為《四子講德賦》,從可知矣),是傳亦謂之賦也。(《四子講德傳》,《文選》改題《四子講德論》,收入論類,與賦別。案班固《離騷序》稱淮南王安敘《離騷》者,據(jù)原題言之也?!段男摹け骝}》稱孝武愛騷而淮南作傳,《神思》稱淮南崇朝而賦騷,傳賦二字錯用者,一據(jù)原題,一據(jù)《漢志》故也。范君仲澐《文心雕龍注》謂淮南所作,實是《離騷賦》;又引楊君遇夫《讀漢書札記》謂《離騷傳》與《四子講德論》文體略同,并非賦體,荀、高改傳為傅云云,要皆不合。)二子所作,既同稱為‘傳’,則此體之文,在當(dāng)日必尚有之;惜漢賦多不傳,而傳者又往往為后人所改(如昭明改《四子講德傳》為《四子講德論》,改《洞簫頌》為《洞簫賦》,改《吊屈原賦》為《吊屈原文》,即其例),致今日除《離騷》、《講德》之外,號稱為‘傳’者不可復(fù)見,亦憾事也?!?sup>嘯咸認(rèn)為王褒《四子講德論》即《四子講德傳》,亦是賦體。

上述傳、論、賦互通現(xiàn)象,實質(zhì)上并不是單純的由形、音相近而導(dǎo)致的文字舛誤或相通問題,而是與漢代的文體混沌狀態(tài)密切相關(guān)。漢代除以“賦”名篇的賦作外,還廣泛存在著以論、解、傳等形式存在的類賦之文(或名賦體文),如司馬相如《難蜀父老》、東方朔《答客難》《非有先生論》、揚雄《解嘲》《解難》之屬。尤其是東方朔《非有先生論》,《漢書》本傳、《文選》皆題作《非有先生論》,而任昉《文章緣起》“傳”體下注曰:“漢東方朔作《非有先生傳》”,當(dāng)另有所本。劉向《列女傳》,《尹灣漢墓簡牘》之《君兄繒方緹中物疏》載為:“《列女傅》一卷?!?sup>又杜篤《論都賦》是“賦”而作“論”,近年出土的西漢《神烏賦》書作《神烏傅》等。我們沒有必要考證出它們究竟是“賦”體,還是“傳”或“論”體,視它們?yōu)榫哂小皞鳌被颉罢摗毙再|(zhì)的類賦之文,也未為不可。在這里所要強調(diào)的是“賦”也具有“傳”體的性質(zhì),漢賦具有“依經(jīng)立義”、“以賦傳經(jīng)”的特征。劉歆《遂初賦》運用賦體辭章敷寫《左傳》“事類”,有賦與紀(jì)、傳體的特征,這也是劉勰所謂“歷敘于紀(jì)傳”之一端,亦在客觀上達到了以賦傳《春秋》經(jīng)之《左傳》的效果。

二是劉勰在中國文論史上首次提出“范式”一詞。何種“范式”?運用“事類”的范式,何謂“事類”?《文心雕龍·事類》開篇即謂:“事類者,蓋文章之外,據(jù)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者也?!?sup>意有二端:一是征引同類事例比析意義;二是援古事以證今情。就此兩層意義而言,劉歆《遂初賦》征引《左傳》事典可謂后人創(chuàng)作“范式”之一。首先,征引同類事例比析意義者?!端斐踬x》云:“何方直之難容兮,柳下黜而三辱。蘧瑗抑而再奔兮,豈材知之不足?!绷瞒硎乱姟蹲髠鳌の墓辍罚骸熬右詾槭ФY?!倌嵩唬骸拔闹?,其不仁者三,不知者三。下展禽,廢六關(guān),妾織蒲,三不仁也。作虛器,縱逆祀,祀爰居,三不知也?!?sup>蘧瑗的兩次出奔事見《左傳·襄公十四年》、《襄公二十六年》,《襄公十四年》載:“文子曰:‘君忌我矣,弗先,必死。’并帑于戚,而入見蘧伯玉曰:‘君之暴虐,子所知也。大懼社稷之傾覆,將若之何?’對曰:‘君制其國,臣敢奸之?雖奸之,庸知愈乎?’遂行,從近關(guān)出?!倍蓬A(yù)集解謂:“懼難作,欲速出竟。”衛(wèi)獻公暴虐,孫文子欲謀反,蘧瑗出奔。《襄公二十六年》載:“甯喜告蘧伯玉,伯玉曰:‘瑗不得聞君之出,敢聞其入?!煨?,從近關(guān)出?!倍蓬A(yù)集解謂:“十四年,孫氏欲逐獻公,瑗走,從近關(guān)出?!毙l(wèi)獻公欲謀求重登君位,甯喜向蘧瑗告知此事,蘧瑗懼難作,再次出奔。征引柳下惠、蘧瑗正直有才智的賢者都難以被人接受、遭人嫉妒陷害的人事來類比自己的遭際,寄托“賢人失志”情懷。

其次,援古事以證今情者?!端斐踬x》:“過下虒而嘆息兮,悲平公之作臺。”典出《左傳·昭公八年》:“今宮室崇侈,民力雕盡……于是晉侯方筑虒祁之宮?!睍x平公作虒祁之宮,諸侯皆來賀成,“史趙見子大叔曰:‘甚哉,其相蒙也??傻跻?,而又賀之?’子大叔曰:‘若何吊也?其非唯我賀,將天下實賀?!倍蓬A(yù)集解謂:“言諸侯畏晉,非獨鄭。”劉歆感嘆晉國不惜民力作虒祁宮,諸侯因為畏懼晉國,只好前來賀成。又《遂初賦》:“背宗周而不恤兮,茍偷樂而惰怠?!钡涑觥蹲髠鳌は骞拍辍罚骸皶x平公,杞出也,故治杞?!哟笫逶唬骸瓡x國不恤周宗之闕,而夏肄是屏,其棄諸姬,亦可知也已。’”《古文苑》章樵于此注曰:“歆因晉以傷漢也?!辟x中所引事典皆因經(jīng)歷晉地,思及晉國史事,總結(jié)歷史興亡教訓(xùn),誠如《遂初賦序》有云“志意不得,經(jīng)歷故晉之城,感今思古,遂作斯賦以嘆征事而寄己意”,章樵注謂:“哀帝之世,權(quán)柄下移,故歆思周晉舊事有所感傷,而寓意此賦?!?/p>

徐復(fù)觀先生曾把對《春秋》的解釋分為兩類:一是“以義傳經(jīng)”,此為三傳共有;一是“以史傳經(jīng)”,此為《左傳》獨具。且指出:“以義傳經(jīng),是代歷史講話,或者說是孔子代歷史講話。以史傳經(jīng),則是讓歷史自己講話,并把孔子在歷史中所指出的經(jīng)驗教訓(xùn),還原到具體的歷史中,讓人知道孔子所講的根據(jù)?!?sup>其實,無論是《公羊傳》、《榖梁傳》,還是《左傳》;無論是“以義傳經(jīng)”,還是“以史傳經(jīng)”,本質(zhì)上都是在以“言”傳經(jīng),即“以文傳經(jīng)”,誠如張衡《南都賦》所謂“經(jīng)論典訓(xùn),賦納以言”,其旨?xì)w亦在于“征圣立言”。具體到劉歆這樣的《左傳》學(xué)者而言,在《遂初賦》中密集征引《左傳》事典11例之多,可謂“以賦傳《春秋》經(jīng)之《左傳》”,甚至不厭其煩地用數(shù)句闡述《左傳》史事,如《遂初賦》有云:“悅善人之有救兮,勞祁奚于太原。何叔子之好直兮,為群邪之所惡。賴祈子之一言兮,幾不免乎徂落?!贝藢憽蹲髠鳌は骞荒辍菲磙删仁逑蚴拢簳x誅欒盈之黨,叔向之弟羊舌虎與焉。于是囚叔向,祈奚聞之,見范宣子曰:“夫謀而鮮過,惠訓(xùn)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禝之固也。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禝,不亦惑乎?”宣子悅,“言諸公而免之”。傅隸樸先生將《春秋》三傳比義后謂:“左氏詳敘欒盈出奔的原委,在傳事?!?sup>《左傳》重在“以事解經(jīng)”,注重對歷史事實之解說,釋義則寓于傳事之中,《遂初賦》用數(shù)句敘寫此事,意亦在此,誠如清人黃叔琳謂《遂初賦》“按賦中感往寓意,皆紀(jì)傳中事”。據(jù)此,從“賦詩言志”到“以賦傳經(jīng)”也已潛存了一種經(jīng)、賦互證的回環(huán)過程,劉歆的《遂初賦》是較早進行這種互證的典型,也即劉勰所稱的“范式”,而這種互證的媒介是“事類”。

劉歆《遂初賦》創(chuàng)作的緣起是因為爭立《左傳》于博士官失敗,求出補吏,經(jīng)過晉地,感古思今而作,賦中內(nèi)容是由晉地名而思史事,由史事而征引《左傳》事典,因經(jīng)傳而及史,因史而及地,遂成后人征引經(jīng)典、“以賦傳經(jīng)”的書寫“范式”,又因為在賦文中由現(xiàn)實地理推及紀(jì)實史事,形成“賦—經(jīng)—史—地”的回環(huán)過程,將賦文創(chuàng)作轉(zhuǎn)向事類“紀(jì)實”的路數(shù)。

三、事類:“虛辭濫說”與“征實”之爭

“辭”(辭章)與“理”(義理)的矛盾,歷來受到中國文學(xué)批評界的重視,論述不可不謂多矣,而“事”的概念往往被忽視。揚雄《法言·吾子》:“或問:‘君子尚辭乎?’曰:‘君子事之為尚。事勝辭則伉,辭勝事則賦,事、辭稱則經(jīng),足言足容,德之藻矣。”“事”與“辭”的關(guān)系,直接關(guān)涉到經(jīng)與賦的衡量標(biāo)準(zhǔn)問題。沿此思路,晉代摯虞又提出了“古詩之賦”與“今之賦”的分別:“古詩之賦,以情義為主,以事類為佐;今之賦,以事形為本,以義正為助。情義為主,則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為本,則言當(dāng)而辭無常矣。文之煩省,辭之險易,蓋由于此。夫假象過大,則與類相遠(yuǎn)。逸辭過壯,則與事相違。辯言過理,則與義相失。麗靡過美,則與情相悖。此四過者,所以背大禮而害政教?!?sup>摯虞提出了“類”、“事”、“義”、“情”四個概念,值得注意的是,他與劉勰一樣都提出了“事類”一詞,摯虞將“類”指向的是“象”,“事”指向的是“辭”。

《墨子·大取》謂:“夫辭以類行者也,立辭而不明于其類,則必困矣?!?sup>賦體以“辭”著稱,“類”的意識在賦文中相當(dāng)受重視,枚乘《七發(fā)》云“離辭連類”,《漢書·揚雄傳》載揚雄論賦“必推類而言”,《文心雕龍·詮賦》“相如《上林》,繁類以成艷”,皇甫謐《三都賦序》“觸類而長之,故辭必盡麗”。可以看出,“類”皆與“辭”合言,“辭”又指向于“事”,“事類”是賦體的一個重要內(nèi)核,曹丕即謂:“賦者,言事類之所附也?!?sup>摯虞言“今之賦”有“四過”,其中有“二過”是“假象過大,則與類相遠(yuǎn)。逸辭過壯,則與事相違”,這是西漢賦的通病,《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即云相如賦“多虛辭濫說”,劉勰在《文心雕龍·事類》篇中對司馬相如《上林賦》中事類浮夸進行批評,謂:“按葛天之歌,唱和三人而已。相如《上林》云:‘奏陶唐之舞,聽葛天之歌,千人唱,萬人和?!颓f人,乃相如推之;然而濫侈葛天,推三成萬者,信賦妄書,致斯謬也?!?sup>《呂氏春秋·古樂》云:“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闕?!?sup>相如將三個人夸大成上千上萬人,劉勰認(rèn)為這是相如賦虛夸無征而造成的錯誤?!疤撧o濫說”即事類無征,左思《三都賦序》中有更明確地指摘,謂:

然相如賦《上林》而引‘盧橘夏熟’,揚雄賦《甘泉》而陳‘玉樹青蔥’,班固賦《西都》而嘆以出比目,張衡賦《西京》而述以游海若。假稱珍怪,以為潤色,若斯之類,匪啻于茲。……余既思摹《二京》而賦《三都》,其山川城邑,則稽之地圖;其鳥獸草木,則驗之方志……美物者,貴依其本;贊事者,宜本其實。匪本匪實,覽者奚信?

左思以為馬、揚、班、張諸賦多“虛辭濫說”,有類無征,有事無本,有違事類“征實”之旨,從而創(chuàng)作了可作類書、志書讀的《三都賦》,賦學(xué)上的“虛辭濫說”與“征實”之爭凸顯明晰化,而在此過程中,劉歆《遂初賦》所開創(chuàng)的“紀(jì)行賦”的“紀(jì)實”特征卻被忽略,劉勰在《事類》篇中贊劉歆等人賦為“后人范式”,批相如賦“濫侈”、“妄書”,旨意亦在此。劉歆《遂初賦》用《左傳》事典,摒棄了賦中事類的“虛辭濫說”,這里以《遂初賦》三次征引《左傳·昭公三年》事典為例:

賦文:“枝葉落而不省兮,公族闃其無人?!?/p>

《左傳·昭公三年》:“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從之。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賦文:“日不悛而俞甚兮,政委棄于家門。”

《左傳·昭公三年》:“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倍蓬A(yù)注:大夫?qū)U?。慆,藏也。悛,改也?sup>

賦文:“叔群既在皂隸兮,六卿興而為桀。

《左傳·昭公三年》:“叔向曰:‘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欒、郄、胥、原、狐、續(xù)、慶、伯,降在皂隸。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瓫r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將若何?’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從之。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

《遂初賦》敘寫晉國衰弱,舊臣八大家族降為賤官,宗族里的人像樹葉一樣散落,而家門六卿專政逞惡,百姓無所依靠,但國君是非不分,忠奸不辨,不肯改悔,終日歡樂無度,晉國的公族要完結(jié)了。與《左傳》原文比對,辭有所征,事有所本,也即前文所言“以賦傳經(jīng)”,可以說劉歆不僅開啟了漢代經(jīng)學(xué)史上的今、古文學(xué)之爭,同時將賦學(xué)史上的“虛辭濫說”與“征實”之爭問題凸顯出現(xiàn),且二者潛脈相通。劉歆在《移讓太常博士書》中指責(zé)今文經(jīng)學(xué)之弊謂:“往者綴學(xué)之士,不思廢絕之闕,茍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煩言碎辭,學(xué)者罷老,且不能究其一藝,信口說而背傳記,是末師而非往古。……或懷嫉妒,不考情實,雷同相從,隨聲是非,抑此三學(xué),以《尚書》為不備,謂《左氏》不傳《春秋》,豈不哀哉!”今文經(jīng)學(xué)有“分文析字,煩言碎辭”與“信口說”、“不考情實”的弊端,這與賦學(xué)上的尚“瑋字”與“虛辭濫說”之風(fēng)相對應(yīng)?!稘h書·藝文志·詩賦略》:“漢興,枚乘、司馬相如,下及揚子云,競為侈麗閎衍之詞,沒其風(fēng)諭之義?!鄙辖摇稘h書·藝文志·詩賦略》本自劉歆《七略》,那么劉歆的賦學(xué)觀是反對賦的“侈麗閎衍之詞”,主張賦要有所諷喻與寄托。

賦學(xué)史上的行旅類賦,其遠(yuǎn)祖可追溯到屈原的《離騷》、《涉江》、《哀郢》等,而抒發(fā)個人的思想情感是從行旅類賦創(chuàng)作伊始便已經(jīng)存在,《遂初賦》當(dāng)然也不例外,但全賦的主干是“紀(jì)行”,“紀(jì)行”的方式是“事類”敷陳,而“事類”多有出自《左傳》。與此前行旅類賦不同的是,《遂初賦》用《左傳》事典,就其所表達的情感,主要是對“紀(jì)實”的“事類”寓以褒貶,從而影射現(xiàn)實,是寓有寄托的“征實抒情”,這一點是與此前行旅賦抒情的最大不同。前揭《遂初賦》三次征引《左傳·昭公三年》事典即多有寄寓,章樵注曰:“嘆宗周衰微,晉平不能嗣伯業(yè)以尊周室,卒致晉公室卑,為三卿所滅,其傷漢之心切矣?!眲㈧頌榛适易谟H,身處西漢末年,吊古傷今,比照衰晉,預(yù)感西漢王朝又要重步當(dāng)年晉國后塵。行旅類賦還有一類仙游、神游之作,如西漢司馬相如《大人賦》、揚雄《太玄賦》,以及東漢張衡《思玄賦》等,這些賦所寫人物、事件多為地上神游和天上仙游,所經(jīng)歷的地點和人事多以“虛幻”為主。《遂初賦》棄去這些神游、仙游模式,轉(zhuǎn)向“人游”,地是“晉地”實存,事出自《左傳》史實,所賦事類都是真實的存在,以“史事”寓“寄托”,以“事類”約束“辭”,以“紀(jì)實”的風(fēng)格將行旅類賦由“虛辭濫說”向“征實”的路徑轉(zhuǎn)變推進了一大步。

黃侃評潘岳《西征賦》、庾信《哀江南賦》謂:“皆自《遂初》出?!?sup>劉歆《遂初賦》是“紀(jì)行賦”的顯明發(fā)端,班彪《北征賦》、班昭《東征賦》、李尤《函谷關(guān)賦》、蔡邕《述行賦》等,皆承續(xù)而作,此《遂初賦》的第一重功績。臺灣鄭毓瑜教授在論劉歆《遂初賦》時云:“全篇所記述的地理空間其實有著主觀與客觀的雙重質(zhì)性;客觀的地理配合著現(xiàn)實旅程的逐步推進,主觀的地理象征著眷顧懷往的心神遠(yuǎn)游?!鄬Χ?,《遂初賦》的前半段,就不同這種心靈空間的披露,而是依照著旅程的推進,標(biāo)示出現(xiàn)實的地點。但這并不表示劉歆是在作一種客觀的景物描繪,反倒是將空間歷史化,而首創(chuàng)了因地及史的方式?!?sup>明確《遂初賦》開創(chuàng)了“地理——歷史”的書寫方式,此《遂初賦》的第二重功績。而于此兩重功績之外,《遂初賦》運用《左傳》事典,不僅有助于觀覘劉歆《左傳》學(xué)的具體特征,豐富兩漢《春秋》學(xué)史料,而且不囿于“因地及史的方式”,“以賦傳經(jīng)”,構(gòu)筑起“賦——經(jīng)——史——地”書寫“范式”,從而形成了迥異于《大人賦》、《太玄賦》等“神游”、“仙游”的“人游”書寫風(fēng)格,促使賦文創(chuàng)作中的事類元素向寓有“寄托”的“征實”路數(shù)發(fā)展,其功當(dāng)不可沒。

  1. 作者簡介:王思豪,江蘇省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所,副研究員,研究方向:賦學(xué)。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漢賦與《詩經(jīng)》學(xué)互證研究”(項目編號:14CZW072)階段性成果。
  2. 周予同先生在《經(jīng)今古文學(xué)》中指出:漢代今、古文學(xué)之爭規(guī)模較大的有四次,劉歆與太常博士之爭為第一次。見朱維錚編《周予同經(jīng)學(xué)史論著選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0—12頁。
  3. 按:《隋書·經(jīng)籍志》著錄:《春秋左氏傳條例》二十五卷,未注明作者。《舊唐書·經(jīng)籍志》著錄:《春秋左氏傳條例》二十卷,劉歆撰。書已佚。
  4. 歐陽詢等:《藝文類聚》卷二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影印本。
  5. 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8年版,第615頁。
  6. 學(xué)界對此問題亦有揭發(fā),惜未深論,如周振甫先生謂:“《遂初賦》的敘述,根據(jù)《春秋》、《左傳》(即紀(jì)傳)?!保ā段男牡颀堊g注》,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年修訂本,第535頁)楊明先生在《〈文心雕龍〉注釋商榷》一文中于“劉歆《遂初賦》,歷敘于紀(jì)傳”語下云:“按該賦內(nèi)容,多據(jù)《左傳》。”見《漢唐文學(xué)研賞集——楊明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69頁)郭維森、許結(jié)師在《中國辭賦發(fā)展史》中也謂劉歆《遂初賦》:“所詠史事多據(jù)《左傳》,亦可見其念念不忘此書?!保ńK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65頁)
  7. 馬積高先生《賦史》謂《遂初賦》“非屈原賦所有,故為創(chuàng)格。后來班彪《北征》、潘岳《西征》等作,即由此脫胎。但班彪賦見錄于《文選》,而劉歆賦不見收,于是后人多只知《北征》,而昧其所自出。惟劉勰《文心雕龍·事類》中‘劉歆《遂初賦》,歷敘于紀(jì)傳’,給我們留下一點線索”,見《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88頁。按:這里遵照《文選》分類之目,將劉歆《遂初賦》所創(chuàng)格的賦類稱為“紀(jì)行賦”,不采用“述行賦”之名?!凹o(jì)”,記載也,常與“傳”連用,是中國傳統(tǒng)史書的一種體裁,重在敘述史實,劉勰謂《遂初賦》“歷敘于紀(jì)傳”,意即指其“事類”之“實”。
  8. 按:這11例事典、舊辭皆不符于《戰(zhàn)國策》、《國語》以及《史記》、《漢書》、《新序》、《說苑》等典籍記載。
  9. 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967頁。
  10. 章太炎:《春秋左傳讀敘錄》,見《章太炎全集》(第二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828頁。
  11. 劉師培:《春秋左氏傳古例詮微》,見《劉申叔遺書》(上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324頁。
  12. 劉逢祿:《左氏春秋考證》,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經(jīng)部·春秋類》,第125冊,第252頁。
  13. 張西堂:《左氏春秋考證序》,見《古史辨》(第五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272頁。崔適語見《春秋復(fù)始》卷一《序證·左丘明不傳春秋》,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經(jīng)部·春秋類》,第131冊,第382頁。
  14. 按:杜預(yù)集解謂:“純……《地理志》作屯。”“救”,從此句出典來看或是“敗”之訛字,存疑?!坝辔帷?,即“徐吾”,杜預(yù)集解謂:“徐吾氏,茅戎之別也?!北疚乃蹲髠鳌芳岸蓬A(yù)集解文字皆出自《春秋左傳集解集解》,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引《遂初賦》及章樵注文字,如未特別注明,皆出自《古文苑》卷五,《四部叢刊》韓元吉本。
  15. 所引《春秋》及《公羊傳》、《榖梁傳》文字皆出自阮元??瘫尽妒?jīng)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影印本。
  16. 見《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本,第1921頁。
  17. 章太炎:《春秋左傳讀敘錄》,《章太炎全集》(第二冊),第828頁。
  18. 杜預(yù):《春秋釋例》卷四,清刻武英殿聚珍版從書本。
  19. 杜預(yù):《春秋釋例》卷四。
  20. 傅隸樸《春秋三傳比義》,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492—493頁。
  21. 按:劉歆主張《左傳》是《春秋》之傳,他在《移讓太常博士書》中即批評當(dāng)時的博士“謂《左氏》不傳《春秋》,豈不哀哉!”(見《漢書》,第1970頁)趙生群先生將《左傳》與《春秋》細(xì)加對照分析,認(rèn)為“《左傳》實為解經(jīng)之作”,“《左傳》依經(jīng)立傳”。(參見氏著《〈春秋〉經(jīng)傳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8—52頁。)
  22. 關(guān)于“以賦傳經(jīng)”之說,筆者在與許結(jié)師合撰《漢賦用經(jīng)考》(載《文史》2011年第2輯)和《漢賦用〈詩〉的文學(xué)傳統(tǒng)》(載《中國社會科學(xué)》2011年第4期)二文中,均有不同程度的論述?!稘h賦用經(jīng)考》一文對今存漢賦作品明確引述“五經(jīng)”的文獻作了系統(tǒng)爬梳,指出漢賦用經(jīng)意在“歸復(fù)王言”,重在發(fā)掘經(jīng)文的內(nèi)涵與歷史意義,有經(jīng)賦互文的特征。《漢賦用〈詩〉的文學(xué)傳統(tǒng)》一文從賦是“古詩之流”、“依經(jīng)立義”的特征入手,系統(tǒng)梳理漢賦用《詩》文獻440余條。漢賦用《詩》“取辭”、“取義”,廣取“四家詩”傳語;而賦家也用以“傳”解“經(jīng)”的發(fā)揮來豐富《詩》義,以致后世經(jīng)史學(xué)家論《詩》,引漢賦以解證《詩》義的例子比比皆是。因此,我們認(rèn)為漢代賦家在作賦用“經(jīng)”時,主觀上不一定旨在“傳經(jīng)”,但鑒于經(jīng)的“圣言”地位,作品在流播的過程中,客觀上卻達到了“傳經(jīng)”的效用。《世說新語·文學(xué)》載晉孫綽語云:“《三都》、《二京》,五經(jīng)鼓吹。”(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60頁)劉勰指出劉歆《遂初賦》“歷敘于紀(jì)傳”,崔、班、張、蔡賦“捃摭經(jīng)史”,均指出賦作的“傳經(jīng)”功用。清人袁棟《書隱叢說》卷十一云“賦體恭儉莊敬似《禮》”(清乾隆刻本),朱鳳墀《五經(jīng)鼓吹賦》“京二冊而都三篇,于五經(jīng)之余得五……蓋其詞盡切今,論皆稽古,經(jīng)以開賦之原,賦亦為經(jīng)之輔”[見鴻寶齋主人編《賦海大觀》(第四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7年影印光緒甲午鴻寶齋重印本,第243頁],阮元謂“綜兩京文賦之家,莫不洞穴經(jīng)史,鉆研六書”[氏著《四六叢話序》,見《揅經(jīng)室集》(四集),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738頁],均在暗示賦家有“以詞章解讀經(jīng)義”的意趣。
  23. 《漢書》,第1755—1756頁。
  24. 按:班固自述謂對《七略》做過“今刪其要,以備篇籍”、“刪去浮冗,取其指要”(《漢書》,第1701—1702頁)的工作。梁阮孝緒也明確指出:“校書郎班固、傅毅并典秘籍,固乃因《七略》之辭,為《漢書·藝文志》?!币娽尩佬稄V弘明集》卷三載梁阮孝緒《七錄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48冊,第261頁。
  25. 據(jù)夏承燾先生《采詩與賦詩》(《中華文史論叢》1962年第1輯)一文統(tǒng)計:《左傳》引《詩》有134處,這里從之。
  26. 魏源:《詩古微》上編《齊魯韓毛異同論中》,皇清經(jīng)解續(xù)編本。
  27. 萬曼:《辭賦起源:從語言時代到文字時代的橋》,《國文月刊》1947年第59期。
  28. 《文心雕龍注》,第284頁。
  29. 《廣雅釋言》:“傅,敷也?!敝祢E聲《說文通訓(xùn)定聲·豫部》:“傅,假借為敷?!薄皩牎迸c“專”在甲骨文、金文中字形非常相似,參見高明《古文字類編》,中華書局1980年版。
  30. 《漢書》,第2145—2146頁。
  31. 漢儒視《離騷》為“經(jīng)”,據(jù)洪興祖《楚辭補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目錄知:《九歌》至《九思》題下本皆有“傳”字,故《九歌》等是屈原自撰之傳;《九懷》以降諸篇乃后人賡續(xù)之傳?!毒鸥琛?、《九懷》諸篇以文學(xué)描寫傳經(jīng),劉向編《楚辭》皆視其為傳,明王世貞《楚辭序》即謂:“(劉向)尊屈原《離騷》為經(jīng),而以原別撰《九歌》等章,及宋玉、景差、賈誼、淮南、東方、嚴(yán)忌、王褒諸子,凡有推佐原意而循其調(diào)者為傳?!保▌⑾蚓幖?、王逸章句《楚辭》之王世貞《序》,叢書集成初編本。)
  32. 《兩漢紀(jì)》,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205頁。
  33. 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之《敘目》,中華書局1989年版。
  34. 王念孫《讀書雜志·〈漢書〉第九》曰:“傳當(dāng)為傅,傅與賦古字通。(注曰:《皋陶謨》:‘敷納以言’;《文紀(jì)》‘敷’作‘傅’,僖二十七年《左傳》作‘賦’。《論語·公冶長》:‘可使治其賦也’,《釋文》:‘賦,梁武云:《魯論》作傅’?!篂椤峨x騷傅》’者,使約其大旨而為之賦也。安辯博善為文辭,故使作《離騷賦》,下文云‘安又獻《頌德》及《長安都國頌》’?!端囄闹尽酚小痘茨贤踬x》八十二篇’,事與此并相類也。若謂使解釋《離騷》,若《毛詩傳》,則安才雖敏,豈能旦受詔而食時成書乎?)”(見氏著《讀書雜志》,江蘇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96頁。王先謙亦贊同此說,見《漢書補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025頁。)
  35. 《文心雕龍注》,第50頁。
  36. 《漢書》,第2822頁。
  37. 嘯咸:《讀漢賦》,《學(xué)藝》第十五卷第二號,1936年3月,第130—131頁。
  38. 宋章如思《群書考索》卷二十一《文章門》之《文章緣起類》為東方朔《非有先生傳》一篇單列“傳”類。又洪邁《容齋隨筆》之《三筆》卷八“吾家四六”條亦題作“東方朔《非有先生傳》”。
  39. 《尹灣漢墓簡牘》,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24頁。
  40. 裘錫圭:《〈神烏傅(賦)〉初探》,《文物》1997年第1期。
  41. 以漢賦與《詩經(jīng)》為例,漢賦傳《詩經(jīng)》的一大征象是賦作與《詩》序、傳的文字重復(fù)互見,且經(jīng)學(xué)的經(jīng)、傳思路也直接影響漢賦的造作。與此相應(yīng),后代學(xué)者考鑒經(jīng)、傳釋意,對漢賦文本亦有頗多引證。詳見拙文《漢賦與〈詩〉之經(jīng)、傳關(guān)系芻議》,《中國韻文學(xué)刊》2013年第1期。
  42. 《辭源》在解釋“范式”一詞時,也即引用劉勰語,按照《辭源》體例,也認(rèn)為“范式”一詞最早出處是《文心雕龍》。
  43. 《文心雕龍注》,第614頁。
  44. 事又見《論語·微子》:“柳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遂初賦》語與《論語》更近,故此例只作事類比析用。
  45. 徐復(fù)觀:《兩漢思想史》,臺北學(xué)生書局1984年版,第271頁。
  46. “傳”之初義之一為“言”,有描述、表達之意,《孫子·計篇》云:“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倍拍磷ⅲ骸皞鳎砸??!眳⒁娂毂]嫛妒患易O子》卷上,宋刻本。小說中的“傳”則有演義性質(zhì),參見唐妍《論〈兒女英雄傳〉的“敘事僭越”》,《明清小說研究》2015年第3期。
  47. 傅隸樸:《春秋三傳比義》,第123頁。
  48. 黃叔琳注,李詳補注,楊明照校注拾遺:《增訂文心雕龍校注》,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471頁。
  49. 汪榮寶:《法言義疏》,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60頁。
  50. 摯虞:《文章流別論》,見嚴(yán)可均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之《全晉文》卷七十七,中華書局1958年影印本,第1905頁。
  51. 孫詒讓:《墨子閑詁》,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77頁。
  52. 許結(jié)師撰有《論漢賦“類書說”及其文學(xué)史意義》(《社會科學(xué)研究》2008年第5期)一文,論述詳明,可參。
  53. 曹丕:《答卞蘭教》,見陳壽《三國志》裴松之注引《魏略》,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962頁。
  54. 《文心雕龍注》,616頁。
  55. 《呂氏春秋集解》,廣益書局1936年版,第49頁。
  56. 蕭統(tǒng):《文選》,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74頁。
  57. 袁枚《歷代賦話序》云:“古無志書,又無類書,是以《三都》、《兩京》,欲敘風(fēng)土物產(chǎn)之美,山則某某,水則某某,草木鳥獸則某某,必加窮搜博訪,精心致思之功。是以三年乃成,十年乃成,而一成之后,傳播遠(yuǎn)邇,至于紙貴洛陽?!币娖帚姟稓v代賦話》卷首,清乾隆刻本。
  58. 此件史事又見載《史記·晉世家》:晉平公十九年齊晏嬰使晉,晉叔向說:“晉季世也。公厚賦為臺池而不恤政,政在私門,其可久乎?”但從言辭來看,賦文當(dāng)出自《左傳》。
  59. 《漢書》,第1970頁。
  60. 關(guān)于《遂初賦》的抒情特征,張宜遷《博采史傳,情詞美亹——劉歆〈遂初賦〉簡析》(《古典文學(xué)知識》1997年第2期)、蔣文燕《疏闊悲涼,蒼茫雋永——讀劉歆〈遂初賦〉和班彪〈北征賦〉》(《名作欣賞》2004年第6期)二文有詳論,此不贅述。
  61. 黃侃撰,黃焯編次:《文選評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7頁。
  62. 鄭毓瑜:《性別與家國——漢晉辭賦的楚騷論述》,三聯(lián)書店2006年版,第74—7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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