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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初為人師的日子

江蘇社科名家文庫·郭廣銀卷 作者:郭廣銀 著


三 初為人師的日子

那個年代的工農(nóng)兵大學生,畢業(yè)后原則上要回原單位、原地區(qū)工作,也有一部分根據(jù)國家需要統(tǒng)一分配。讀大學時,我一直想著畢業(yè)后再回臨清老家工作,為家鄉(xiāng)人民做點事情。畢竟,我是當?shù)赝扑]來上大學的,學習結(jié)束后理應(yīng)要回去服務(wù)。意想不到的是,我最終卻被分配留校了,就分在哲學原理教研室任教。剛得知這個消息時,感覺有些失落。后來想想,這或許是因為老師們覺得我比較適合當老師,同時也是對我學業(yè)的肯定,慢慢也就想通了,說服自己安心留下來了。那年,我們班一共有4個同學留校,我留在了哲學原理教研室,其他3位同學去了政治經(jīng)濟學教研室、馬列主義教研室。

哲學原理教研室,主要是給學生講授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1977年2月,我走上工作崗位,不是一下子就上講臺,要先從做助教開始。我先前做過哲學專業(yè)76級文科班、77級本科生的哲學原理助教,77級本科生的哲學原著課助教。作為助教,我的任務(wù)是為李華鈺、孫伯鍨、胡福明等授課老師做一些輔助性工作,例如為學生提供輔導答疑等。南京大學哲學系有一個好做法、好傳統(tǒng)——小組討論,這在上世紀70年代就已形成了。我記得,擔任助教期間,我經(jīng)常組織和參加與課程內(nèi)容相關(guān)的小組討論。一個小組十多個人,同學們求知欲很強烈,讀書勤奮,思考深入,現(xiàn)場討論氣氛非常活躍。討論中,如果同學們有一些不懂的地方,我就來解釋回答。如果討論中談到一些好的觀點或者錯誤的觀點,我就插話、點評,進行一定的教育引導。做好這件事,對于剛剛大學畢業(yè)的我而言并不輕松,甚至還是不小的挑戰(zhàn)。但這倒逼我學習思考更深入、更扎實一些。

這段時間,為上講臺做準備,我不僅努力把哲學原理知識搞清楚,還認真揣摩學習老師們的講課風格,學習他們的授課技巧。老教師們上課確實是各有千秋,每個人都有“幾把刷子”,孫伯鍨老師課上充滿思辨氣息,李華鈺老師講課清晰易懂,胡福明老師的課堂思想火花閃耀……這些都給了我很大啟發(fā)。不久后,我迎來了一次試講。所謂試講,就是我來講一次課,請老教師們聽聽怎么樣,決定到底能不能上講臺。清楚記得,那是在西南樓二樓會議室進行的,由李華鈺老師主持。因為前期準備比較充分,我的試講得到了老師們的肯定,同時也收獲了他們提出的寶貴意見。

試講通過了,老師們首先安排我為校外的班級講課,例如為口腔醫(yī)院大專班講哲學原理。1978年秋季,我正式登上了南京大學的講臺,給78級經(jīng)濟系的學生講哲學原理。由此,我開始了數(shù)十年的教學生涯。在我心中,上講臺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把每一堂課上好是教師的天職。剛登上講臺時,真可謂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特別認真地備課,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磨”。我們常說,要把這門課給“磨”得滾瓜爛熟才行,不然上課就心里不踏實。對于上課的敬畏之感,自那時起就深深植根于我的心中,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是力求把每一次課當成第一次課,從來不敢懈怠、馬虎、應(yīng)付。在我看來,能夠把課上好,把課程內(nèi)容講清楚,受到同學們的喜歡,引發(fā)同學們的共鳴,本身也是很有成就感的。許多年以后,我偶爾聽到“課比天大”四個字,想起當年在南大的做法和經(jīng)歷,總覺得本著“工匠精神”站好講臺、做好“教書匠”,是一名教師的天職。

通過這段時間的教學,我對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對馬克思主義理論也有了較為深入的把握,進而幫助我更加堅定了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對社會主義、共產(chǎn)主義的信念。也因為這種理想信念,我在日后的黨政工作、學術(shù)研究中,都保持了應(yīng)有的思想定力。今天回想起來,幾年哲學原理的教學實踐,打下了堅實的知識基礎(chǔ),練就了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功,對我日后的學習研究具有特別重要的價值。如果沒有這段哲學原理教學經(jīng)歷,我可能就缺少了這個“望遠鏡”“顯微鏡”,日后的倫理學研究也許不會有多么鮮明的風格。

1980年,就在我給同學們上哲學原理課開始“順手”的時候,哲學系交給我一個新的任務(wù)——轉(zhuǎn)向倫理學的教學研究。那時,南京大學哲學系決定將倫理學列為本科生的必修課程。1980年6月,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華東師范大學在江蘇無錫舉辦第一次全國倫理學學術(shù)討論會暨中國倫理學會成立大會。葛林老師、潘潔老師和我三個人參加了這次會議。會上,我開始概略地了解到當時國內(nèi)倫理學界所面臨的形勢、研究現(xiàn)狀和緊迫任務(wù),并受到了羅國杰、李奇等老一輩倫理學專家學者的熱情鼓勵和關(guān)懷,對倫理學研究也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從無錫回來后,哲學系分管教學的副主任孫伯鍨老師就找我談話,說系里開倫理學課,但缺一個老師,系里研究后認為我適合搞倫理學,并且他覺得我這個人也“像是搞倫理學的”,決定讓我轉(zhuǎn)向倫理學教學研究。面對這個安排,我也很樂意地接受了。

1980年9月,南大哲學系派我到北京大學進修。其間,適逢在中國人民大學開辦第一屆全國高校倫理學教師進修班。當時開辦這個進修班,具有特定的時代背景。“文革”后不久,教育部建議在全國綜合性大學哲學系和高等師范院校的政教系開設(shè)倫理學課程。羅國杰教授受教育部委托,在中國人民大學開辦了一個高校倫理學骨干師資培訓班。從1980年至1983年,這個培訓班一共辦了兩期,吸收了當時全國高校的倫理學骨干師資。若干年后,許多學員成為國內(nèi)倫理學界的中堅力量和領(lǐng)軍人物。

那時候,系里的潘潔老師來參加這個班。我雖然在北京大學進修,但也不愿意錯過人大培訓班的學習機會,于是就兩邊跑,往返于未名湖畔和人大校園。為了方便來回跑,我還專門讓哥哥從德州寄來一輛自行車,騎車就方便了許多。在兩個校園里,我親耳聆聽了張岱年、李奇、周輔成、朱伯昆、羅國杰、汝信、朱德生、魏英敏、宋希仁、許啟賢、姜法曾、金可溪等著名學者的課??梢哉f,每位前輩都是滿腹經(jīng)綸,學問做得很扎實,上課講得也非常精彩。他們講授的倫理學原理、中國倫理學、西方倫理學等課程,打開了我的學習和研究視野,讓我對倫理學的認識有了質(zhì)的提升,并且逐漸摸到了倫理學學習研究的門道,找到了進行學術(shù)研究的感覺。同時,我還結(jié)識了來自全國各地的青年才俊,彼此志同道合,頻繁進行討論交流,在觀點交鋒中建立了深厚友誼。這些同學、同仁,對我日后的倫理學研究都有很大幫助。

一年進修,轉(zhuǎn)瞬即逝。經(jīng)過了這段時間的學習熏陶,我領(lǐng)會到了倫理學的博大精深,真正“死心塌地”地轉(zhuǎn)向倫理學的教學研究。1981年7月,我結(jié)束進修回到南京大學,就正式轉(zhuǎn)入了新的教學研究領(lǐng)域。1982年,我再次走上南京大學的講臺,但不是之前的哲學原理課了,而是單獨開設(shè)的倫理學課。盡管在人民大學訪學的時候,已經(jīng)為回來講課做準備,但真正要走上一個全新的講堂,絕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況且當時還沒有成熟的教材,只能根據(jù)之前自己的課堂筆記來拉框架、寫講義,認認真真捋清楚。尤其是對許多基礎(chǔ)概念的理解,必須琢磨、推敲,確保能夠自圓其說,而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印象特別深刻的是,我經(jīng)常在西南樓二樓那個朝北的辦公室里備課。當時家里住房很小,只有12平方米,小孩也很小,沒法在家集中精力備課,只能到辦公室。這個辦公室沒有陽光,冬天就像冰窖一樣,讓人感覺非常冷。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我動手寫出一本本的講稿,力求把倫理學的基礎(chǔ)性內(nèi)容講清楚,同時結(jié)合現(xiàn)實問題引導同學們延伸思考。因為備課比較充分,還產(chǎn)生了不錯的課堂反響,同學們在課上很活躍,互動性很強,有效地激發(fā)了大家的學習興趣和熱情。

我們常說,萬事開頭難?;仡櫮嵌谓?jīng)歷,我開了自己研究倫理學的頭,也開了在南京大學獨立講授倫理學課程的頭,可謂難上加難。但做起來很有意思,現(xiàn)在想起來也很有意義。而今,每次路過鼓樓校區(qū)的西南樓,我總想起那時的夜色,那時的燈光。

初為人師,4年的時光,從哲學原理的講臺,到開設(shè)倫理學課程,我原先的哲學專業(yè)訓練,已經(jīng)落地到關(guān)注社會道德現(xiàn)實,關(guān)注世道人心,更加體認到中國先賢們“推人事”“助教化”的職志。所以,所謂工作的意義,已經(jīng)落實在課堂、學科及南大生活的方方面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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